云京城所在燕州与登州府所在禹州的交界处。
今年的深秋似乎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
仅仅十月初,山间便已经是满目萧瑟的景象,崎区的山道上遍地都是枯枝、败叶、还有...残肢、断臂、鲜血!
一位气度不俗却有三分文弱之气的年轻人,拉着一个跟他相貌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少女,正在山道上亡命奔逃。
“止茵坚持住,前面有座寺庙,只要逃到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哥,我...呼哧...我撑得住...”
那个泪眼婆娑的少女其实早已力竭,此时只是机械般地被自己哥哥硬拖着逃跑。
只可惜。
这一看就四体不勤的兄妹俩,又哪里跑得过身后那些穷凶极恶的追兵?
才刚刚看到庙门就已经被那一群满脸狞笑的追兵追上,终究是没能抓住几个护卫拼死为他们创造的机会。
而眼前那座庙更是不知道已经废弃了多久,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更遑论是救助他们了。
看着眼前十几个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凶悍人影,年轻人将妹妹紧紧护在身后,对他们厉声怒斥道:
“站住!我乃即将赴任的登州府云和县县令!
你们身为官军竟敢做下这等剪径杀人的勾当?难道就不怕军纪王法吗?!”
一群身披卫所兵军服,浑身染血一步步靠近过来的官军,让他说的不由一愣,然后哄堂大笑。
当先一个只有独眼的军官,更是差点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县令?王法?哈哈哈,笑死军爷了,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天真之人?
小子,你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吗?
你们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在这荒郊野岭里,我等要是还不抢,那还算是兵吗?”
随即又转头看向被年轻人护在身后的那位俏丽少女,满脸淫笑道:
“小美人儿,你最好乖乖过来自己躺下,只要你好好伺候大爷们,军爷就放过这个脑袋坏了的窝囊废如何?”
这时独眼军官忽然被身边之人拽了一下衣袖。
回头一看,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卒没有去看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而是死死盯着那英俊白皙的青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不能放啊!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小弟我就不用分润那小娘子了,只需把这小子留给我就行。”
闻言,一群军汉再次哄笑:
“牛二这小子号称完就再也不理千恩万谢后去重新收拾细软的两人。
默默从怀中摸出一道圣旨,看着明黄色的华贵绸面,脸色有些阴郁:
“临行之前,钦天监监正帮我替小妹算过命,可无论用哪种术数之法,世间都已经再也找不到聂红缨此人。
我聂家从大炎开国便名列‘将门’,世代为将,大炎一朝单五品以上的武官就出了四十三位。
直到今日都无一人寿终正寝。
为大炎肝脑涂地至此,聂家到了我们兄妹这一代,却只剩下一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了?”
这位前御龙直武翼将军,现身死化鬼的鬼雄,一辈子无妻无子,几乎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朝廷。
两个月前,唯一的妹妹为国战死,一众属下中除了邱少白之外,也都死得一干二净。
要论忠肝义胆怕是未有出其右者。
矛盾的是,聂人熊常年在御龙直中效力,早就让他看透了王朝的黑暗腐败。
心里非常清楚,贪官污吏害死的百姓恐怕不比【诡异】少上丝毫。
但聂人熊和聂红缨自幼学的便是忠君爱国。
贪官污吏是坏的,但是皇帝一定是好的!
若是皇帝做了坏事,也一定是受到了小人的教唆!
理想和现实反复折磨,让这位前武翼将军着实苦不堪言。
“我家倒是忠君爱国,可谁又何曾爱过我们?”
聂人熊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圣旨,脸色阴晴不定。
加封战死沙场的父亲聂定邦为显佑伯;
对自己官复原职,正五品符宝郎,统领登州府御龙直;
加封登州府山阳城府城皇,统领一地【阴官】。
皇帝的恩荣不可谓不厚。
“若我精修【鬼道】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修成堪比真人境界的【鬼王】,能为小妹报仇雪恨。
但若是一旦沾上香火愿力,又哪里还有未来?
然,君命不可违啊...”
聂人熊固然入了“太乙玄兵道”,甚至被师门认为是一甲子以来第一流的天才人物。
可他即使到了【阴神】境,也从没有想着要脱离御龙直专心修道,求一个长生不死。
只因聂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为了忠君而死,这份沉没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
建明皇帝周温睿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聂红缨护送国运卦辞,又对已经死去的聂人熊继续委以重任。
这位生性多疑的大炎皇帝,向来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忠诚。
背叛,只是因为价码不够!
但是如果说“忠诚”和“背叛”是一架天平的两端。
他却不知道对聂人熊来说,将“背叛”的那一端放上什么,才能抵偿这份代价。
聂人熊自己也同样不知道。
甚至若是皇帝让他对师门拔剑相向,他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做出什么。
若换个身份,此人本应是一位逍遥天地,快意恩仇的无上剑仙。
此刻却好似背上了一重重千钧枷锁,就连原本宽阔如同铁塔般的嵴背,都显得有些伛偻,也有些可怜。
展开圣旨,只见上面写着:
诏令:着聂人熊以城皇之身监察各路【阳官】。
核心职责:不必多问,不必多想,所有胆敢破坏“云和桥”的人或妖魔诡怪都尽数斩尽杀绝,皇子王孙也无有例外!
这便是“货郎龙”周温睿对“云和桥坠龙”的直接应对——无论如何都必须锁死青妍,保住自家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