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
[无虑宫]
人们都说,通往皇帝私人办公室的长廊是帝国最「难走」的路。
而只有真正走过这段路的人,才知道「难走」不仅是一种比喻,同时也是最客观准确的描述。
为凸显皇帝的权威与力量,疯皇理查的建筑师特意在无虑宫的办公区设置了一道宏伟的长廊。
觐见者须得战战兢兢地走在如镜面般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抬起头,是神殿般高耸的穹阿拉克切耶夫是一个没有任何根基、也不招人喜欢的外省贵族。
在奢侈又喜欢享乐的永恒之城和帝国宫廷的辉煌庆典中,他的形象奇怪而格格不入。
人人皆知,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每天雷打不动四点起床,六点到达工作地点,并且要求所有下属必须在他到达以前到达。违者,一犯警告、二犯罚金、三犯免职,哪怕是亲王也不能豁免。
而在个人生活方面,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的吝啬更是享誉永恒之城。
他从不去剧院,也不参加舞会,吃喝都非常谨慎小气,只是偶尔和仅有的几个朋友兼战友在家里玩最低额注的纸牌,赢了就拿出酒请其他人喝,输了就铁青着脸送客。
大部分人碰到他的时候,看到的总是一副冷淡、阴郁、尖刻的模样
。要是他总是微笑或者开玩笑,状况也许会有所改善,但是他很少这么做。
许多永恒之城贵族视他为敌人,当皇帝任命他为新一任战争大臣时,反对任命的人包括但不限于洛泰尔公爵、芬利伯爵、皇帝的所有副官以及皇后——即,每一个在宫廷里有影响力的重要角色。
但是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还是走马上任,并一手开启了对于南方总军的大规模血腥清算。
纳尔齐亚伯爵垂手肃立,屏息聆听着越来越近的「咚咚」闷响。
在其他人想要不摔跤都要拼尽全力的冰河长廊上,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是唯一一个每次靴跟落地都能砸出重重回声的人。
当其他宫廷贵族都在想方设法施加影响力,竭力阻止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的新任命时,纳尔齐亚伯爵也公开表达了对这一任命的不安。
但那只不过是为了不被其他人排挤,纳尔齐亚伯爵从一开始就很清楚,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的任命不可能被驳回。
皇帝就是要用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这样一个雷厉风行、铁面无私且无条件服从于命令的角色。
换句话说,阿拉克切耶夫是皇帝派去解决问题的打手,同时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能手。
对于一位通过一个极度庞大、低效率且不堪重负的官僚系统来统治一个利益错综复杂、内部明争暗斗、疆域广袤无垠的帝国的皇帝而言,像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这样的人物,可以被视为最宝贵的资产。
而对于遍布在帝国政府和军队中的隐形庇护人——受庇护人网络来说,不属于任何政治派系、全凭君主的欣赏和支持一路晋升的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无疑是一柄血淋淋的利刃。
「因为没有派系而平步青云的阿列克谢。」纳尔齐亚伯爵不露声色地暗想:「什么时候会变成因为没有派系而坠落深渊的阿列克谢呢?」
尽管无意质疑皇帝陛下对于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的信任和真诚,但是纳尔齐亚伯爵不认为皇帝不清楚这点——一个在上层贵族中毫无根基和关系的「打手」,必要情况下也可以毫无负担地抛给狼群。
随着沉闷的脚步声消失,办公室的房门开启了一掌宽,侍从在门外请示:「陛下,阿拉克切耶夫将军到。」
纳尔齐亚伯爵小幅度做了一个手势。
房门无声地关上,片刻沉寂后,完全打开。
身材高大、圆肩膀、长脖子的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夹着制帽走进办公室,短短几步路仍旧砸得地板都在震颤。
阿拉克切耶夫在书桌前站定,并拢靴跟,深深弯腰行礼。
怜悯地看着战争大臣凹陷的脸颊和稀疏的头。
取代所有议事会的委员会?
取代所有议事会的委员会!
轻如鸿毛的一句话,落入正确的耳朵里,却是重逾千斤。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纳尔齐亚伯爵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他感到了由衷的悔意,他后悔留在此处,旁听皇帝与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的谈话。
从这一刻开始,他必须祈祷阿拉克切耶夫能够守口如瓶,直至皇帝将他的意图昭告帝国臣民。
在此之前,一旦有第四个人说出「取代所有议事会的委员会」这句话会发生什么,纳尔齐亚伯爵已经不敢去想。
另一边,阿拉克切耶夫的靴跟重重碰了一下。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明白了,那我去国务会议。与其受人监督,不如我去监督别人。」
皇帝轻轻颔首。
阿拉克切耶夫又问:「陛下,我的职务,谁来接替?」
「巴克莱·德·托利。」
阿拉克切耶夫皱了皱眉,这是一个资历比他被委任为战争大臣时的资历还要浅的卡斯提尔人。
「南方总军的案子。」阿拉克切耶夫继续问:「是否由我带到国务会议?」
「不必。」
「巴克莱。」提起继任者,阿拉克切耶夫的口吻中带着一丝轻蔑:「恐怕没有追查到底的胆量。」
「不必再查了。」皇帝略一停顿:「南方总军的案子,到此为止。」
纳尔齐亚伯爵的心脏又开始猛烈跳动起来,因为皇帝简单的一句话,意味着让所有人胆战心惊的南方总军舞弊案终于可以画上句号。
「阿拉克切耶夫卿。」皇帝少见地唤出大臣的姓名。
「陛下。」阿拉克切耶夫又是重重一并靴跟。
「在军务委员会主席的任上。」皇帝耐心地说明:「你的首要任务是终结南境军需及粮秣部门暴露出的混乱,恢复军事行政系统的秩序。征募足够的新兵和马匹,补充北方总军在战争中的损失,并准备应对未来战争中将会产生的损失。」
阿拉克切耶夫一字不落地听完,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太匆忙了,如果能把南方总军好好打扫完毕再重建,想要做什么事情,都会容易得多。」
纳尔齐亚伯爵心头一紧,斩了那么多人的头颅、革了那么多人的职务,阿拉克切耶夫这个混蛋还觉得不够吗?好不容易才看到头的残酷清算,难道又要继续下去?
皇帝没有回应阿拉克切耶夫的抱怨。
他望向窗外,轻轻敲着扶手。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不等人。」皇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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