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大明元辅 > 章节目录 第280章 剑指东瀛(三十)两幅堪舆图[二合一]
    王家屏这话说得很冲,但沈一贯却不能不回应。尤其是王家屏提到了退位让贤云云,沈一贯若不明确表示并无取而代之之意,那在大明朝廷中就没法混了,毕竟大明的文官不管是什么事,表面上的工夫都必须要做足。

    “元辅误会了,  我并无此意。”沈一贯笑道:“皇上,元辅,诸位,我方才这番话的本意并非质询,更非问责,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高南宁赫赫之功已留青史,没有谁会对此表示怀疑,  否则安南内附、辽东焕新、宁夏安靖、漠南一统……乃至于京营再振等事实却该如何解释?

    我所以有方才这番话,  其实是想说高南宁有这般显赫武功,  实乃得益于皇上之信任,得益于历届阁臣之运筹。

    皇上之信任对于臣下建功立业何等重要,这是不必多言而人尽皆知的,然而阁臣运筹之功反倒往往被人忽视。皇上,对于此点,臣实有话说。

    方才王元辅提到前元辅申公,误责我贬低申公,此言谬也——我以为申公之功极大,甚至不逊于高南宁!”

    沈一贯这话风似乎转得太快,王家屏一时都没弄明白他是如何转来转去就转到夸赞申时行来了的。不过王家屏却知道,沈一贯作为心学派的一员,贬低申时行的可能性的确比较低,夸赞他反倒正常。当然,现在首先得弄清楚沈一贯究竟想干嘛。

    “申公入阁甚早,隆万之交便为辅臣,至其致仕之时,辅佐皇上长达二十六年矣。申公入阁之时,我登科不过二三载,  如今回望,不胜唏嘘。”沈一贯叹息道。

    他顿了一顿,又道:“他在内阁既久,首揆天下亦久。万历十一年时,前元辅张蒲州公丁父忧去位,申公便位晋首揆,自此秉政长达十五年,可谓世所罕有。

    皇上,诸位,申公十五年秉政期间发生了哪些大事?我看至少便有如下一些:京营改制、开放藩禁、西北平乱、财税改革、建州二分、伐灭蒙元、平定播州、一战朝鲜……

    诸位或许会说,以上这些功劳不都是高南宁所为么?然也,可是高南宁立下事功如此之多,彼时坐镇中枢上辅天子、下安群臣者,难道不是申公么?

    诸位,昔日先帝穆庙在位之时,俺答封贡之功居首者何人?是方逢时还是王崇古?都不是,俺答封贡之首功为高文正公,  次功为张文忠公。由此可见,  事功固是高南宁所立,  然定策之功乃在中枢……”

    沈一贯说到这里,  众人就都回过味来了,原来他是希望借由抬高申时行的“定策”之功来压高务实的“事功”。

    不过这就有些小看了天下英雄,还不等王家屏开口,梁梦龙依然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反驳道:“定策之功当然是大功,不过沈阁老彼时不在阁中,甚至不在六部,恐怕对许多事情知之不详。”

    梁梦龙呵呵一笑,道:“沈阁老方才所举例诸功,其实大半都是申公反对过的。”他说到此处朝皇帝微微拱手,又道:“真要说定策之功呢,那其实这些功劳大多只能算在皇上这儿。”

    沈一贯显然没料到自己柔中带刚的一招居然被这样轻易化解,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梁梦龙刚才提到的问题:“沈阁老彼时不在阁中,甚至不在六部”,他还真不清楚在那些事里申时行大半都是表示反对的。

    其实真要想想的话倒也不难理解,除非大势所趋难以撼动,否则申时行作为心学派的领袖怎么可能附议高务实的建言?

    可惜,沈一贯的政治机巧虽然颇精,但情报工作却做得不够,这才闹了这样一个乌龙,在这里东拉西扯说了老半天,结果却被梁梦龙一句话堵了回去,真是好不尴尬。

    朱翊钧心里颇为高兴,不过他毕竟是皇帝,而皇帝必须有皇帝的考虑和立场,此时却是不能表露态度的。作为皇帝,平衡臣下的力量与态势乃是基本功,所以他不仅不能在此时嘲笑沈一贯,甚至还要为沈一贯解围。

    朱翊钧摆手制止了其他人打算发言的动作,一锤定音地道:“申先生乃是三朝元老,辅政二十六年劳苦功高,这些话朕在准其致仕时都在圣旨里都已经说过了,今人无须再重复说明。

    至于沈先生,你若只是想为申先生抱不平,朕只好说大可不必。朝廷对申先生的功过分得很清楚,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该混为一谈。”

    朱翊钧说到这儿,话风陡然一转,道:“众爱卿或以为朕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讨论朝鲜战事,其实不然。正如方才沈先生所言,朝鲜战事朕即已委任南宁候全权经略,那么在事成之前就不打算多加干预。今日召众爱卿前来,是有一幅颇为有趣的堪舆图要请诸位一观。”

    朱翊钧说完,司礼监掌印陈矩便轻咳一声,冲旁边微微招手,便有小黄门拉开墙上的幕布,展示出两幅地图来。

    诶,不是说一幅堪舆图么,怎么变成两幅了?

    不过朱翊钧没有解释,而是很自然地接连指着两幅地图道:“众爱卿请看,这是王氏高丽的堪舆图,这是李氏朝鲜的堪舆图。诸位仔细看这两张图,发现什么问题没有?大家看这一块。”

    朱翊钧指着朝鲜东北部那一大块,道:“这一块在王氏高丽时期属于女真人,并不属于高丽王国领土。但同样是这一块,在李氏朝鲜时期,却成了属于朝鲜王国的领土,也就是今天的平安道北部和咸镜道。

    那么问题来了,李氏朝鲜几乎和我大明是在同一时期建国的,元朝时期,王氏高丽尚且没有东北领土,我大明时期,李氏朝鲜一下子就有了东北领土,怎么回事?”朱翊钧问完,目光淡淡扫视过内阁众臣。

    是不是明朝割让了这个土地给朝鲜?说割让肯定不准确,因为朝鲜着实没有这个能力让当时的大明割让领土。但是事实上,这一地区确实是朝鲜在元末明初那段时间获得的。

    如果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一地区有天然良港清津港,倘若其属于中国的话,就意味着吉林就拥有了出海口,将不再是一个内陆省份!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其实,这个事件确实是历史事实,不过中国这边直接一老们全是翰林出身,可谓人均学霸,对于这段历史都有了解,因此朱翊钧把堪舆图一摆出来,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张堪舆图的区别不言而喻,重要的是皇帝此举的用意,这才是关键。

    有些话别人不太方便开口,王家屏作为首辅却不能不谈,因此问道:“以皇上示下二图可见,朝鲜之东北并非高丽故土,莫非皇上想收回此处?”

    朱翊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顾其余众臣一眼,问道:“诸位有何见解?”

    这属于催问了,梁梦龙作为次辅也不得不紧随王家屏之后开口,道:“鸭绿江之划界乃永乐年间旧事,成祖划定此界本有奖励朝鲜称臣之用意,如今若要取回……不知可有人人皆能信服之缘由?”

    内阁排名第三的是高务实,但高务实本人不在,因此跳过他这一名,轮到武英殿大学士赵志皋表态了。

    赵志皋病恹恹地道:“缘由倒是好找,不过若要‘人人皆能信服’却恐怕有些碍难。”

    很好,这就是最典型的那种“正确的废话”。朱翊钧如果要拿回这片土地,理由当然是很好找的,比如朝鲜人自己都说这片土地来自于“太宗赐土”,那就是说这片地是朱棣“赐予”的,既然是赐予,那自然也可以收回——朱翊钧作为大明天子,理论上来说甚至可以一纸诏书送去朝鲜,就说这片地现在不给你们了。

    但是很显然,这么做不可能“人人皆能信服”,你祖宗赐给朝鲜王李昖祖宗的地,无缘无故你怎么就反悔了呢?堂堂大明皇帝,信誉何在啊!

    赵志皋说完,接下来就该沈一贯表态了。沈一贯这人在朝中喜欢拉帮结派,可见是个很有权力欲的人,这样一个人对于朝廷“开疆拓土”自然也是很有兴趣的,因此他立刻道:“人人信服的缘由虽然难找,但也不能说就没有,臣有两计可供皇上参详。”

    “朕可没说要做什么呀……”朱翊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下,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沈先生既有盘算,倒也不妨说来听听。”

    沈一贯做了多年的讲师、学官,对于皇帝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微微一笑道:“一计,以两度为朝鲜收复王京为由,取咸镜道等朝鲜东北之地为谢礼。再造之恩何其重也,我天朝略取谢礼自然理所应当,以此为由而取咸镜等地,谁能责我?”

    “唔……”朱翊钧似乎应了一声,但又似乎不算回应,不知是何用意。

    沈一贯见状,知道朱翊钧对这个做法虽然未必很反对,但也谈不上特别满意,因此又道:“二计,朝廷不取咸镜道,而以女真各部取之。女真,我朝廷之藩篱也,其取咸镜道之理由最足。

    缘由有三:其一,当地在二百年前本就是女真旧地,女真取之,乃是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其二,女真诸部近年来多次随征,此番平倭也同样接受大明号令,纷纷点兵参战,其忠当赏,以女真旧地赏之,合情合理;

    其三,女真各部经过多年演化,如今算来尚有四支较强势力,分别是叶赫、建州、哈达、乌拉。这其中叶赫、哈达二部可以看做我大明在辽东最为忠心的左膀右臂,而乌拉部因为地处偏远,虽同为我朝藩篱,却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四支力量之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建州,当年建州精兵甚强,隐隐有崛起之势,高南宁为了削弱其力,不仅施计离间了建州、叶赫二部,还策划了后来的建州二分。

    这些举措固然有用,但建州左卫努尔哈赤部的力量仍然力压右卫舒尔哈齐,可以看做辽东一大不稳定因素,亟需处置。

    借由此番情形,若朝廷能以咸镜道等地换取努尔哈赤南迁,令其交还建州左卫今日各地,则一来咸镜道等地名义上回归了大明,又使努尔哈赤弃旧地而占新土,需花费更多时间巩固,如此便也没有乱辽之力了,这难道不是一举多得么?”

    他这番话可就比前面几位的表态都实际多了,甚至还启发了内阁排名最末的新晋东阁大学士周咏。

    周咏立刻补充道:“沈阁老言之有理,而且以臣之愚见,恐怕还不止沈阁老方才所提到的这些好处。臣以为此举一旦成功,原建州左卫之地还颇有妙用。

    例如,朝廷既可以将其直辖,派遣流官治理,或者新设汉军卫所,一如宽甸六堡故事;或亦可以将之作为奖赏,用以奖励叶赫、哈达二部。

    当然,倘若将之作为奖赏,那么又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直接赏赐,即将这些地区划分出去给叶赫、哈达,但朝廷却万万不可做得过于公正,反而要让给予叶赫、哈达二部的奖励大有差别。

    以此便能使二部之间心生龃龉,方便朝廷扶弱抗强,确保女真各部实力均衡,由此辽东则自然安靖。

    二是令叶赫、哈达二部也来个‘移镇’,放弃全部或部分原有领地,改而南移至建州左卫领内,具体如何变化领地可以慢慢商议,但总之仍要以叶赫、哈达与努尔哈赤三部互相毗邻又同时临近大明为要。

    如此一来,乌拉太远,可以暂且不论,满洲便成三足鼎立之势,最是方便合纵连横。而此时我大明超然出尘,只要确保三部无任何一部彻底被人吞并,即可使满洲不得一统,辽东永保安泰。”

    周咏入阁最晚,而且他入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运气好,赶上了申时行、王锡爵倒台这种黑天鹅事件,是以地位一直比较尴尬,皇帝和诸位阁僚对他的态度虽然明面上来看没什么不对,但事实上多少还是有些轻视的。

    因此,周咏本身也很希望有个露脸的机会,刚才这番话他自己就颇为满意,而说完之后果然效果不错。从众阁僚的脸色来看,无论先前如何表态的,听了这话之后都不由露出思索之色,可见大家都认为值得一试,只不过周咏提出的是不止一个方案,所以大家才需要权衡权衡。

    朱翊钧看来也颇有些心动,沉吟道:“那么周爱卿以为当做何选择才是最利于我大明的呢?”

    周咏道:“若说最利于大明,自然是女真整体南移,也就是努尔哈赤移镇咸镜道,叶赫、哈达递次南移建州左卫附近。

    不过,这其中具体如何分配领地却要仔细计算,否则哈达部原本领地不大或许还好说,但叶赫原领地颇为不小,南移恐怕很难不损害他们的利益,这就难免没有隐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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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有点难以分章,否则割裂感太强了,因此就把昨天与今天的两章合二为一来发。

    。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