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农家克夫命,暴力锦鲤开挂旺夫》 章节目录 第一章 睁眼就是跟大公鸡拜堂现场! “杀千刀的丧门星!就是你害了我儿子!” 一个疯狂挥舞着双臂的妇人横冲而入,看到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刚睁开眼的苏锦顿时大怒,张牙舞爪地舞动手里的棍子就朝着她抽打过来。 苏锦猝不及防之下胳膊上狠狠挨了一下,疼得不住吸气的同时靠着本能扭腰,艰难闪过下一波击打的同时恨恨龇牙。 这人怎么回事儿? 怎么见了人就打?! 她身为负有锦鲤血统且运气绝佳的人间吉祥物,为了捞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崽被迎面疾驰而来的大卡车直接撞死,这就已经够丢人的了。 再随便来个人都能随便抽她,她不要面子的吗! 苏锦脑子浑浑噩噩的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妇人的动作显然更快。 她也不知是从哪儿磨炼出了一手快攻快打的好本事,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就朝着苏锦猛力地砸。 “老娘不嫌你名声臭,特地使了银子把你弄回来,可你倒好,刚进门就克得我儿子受了重伤!” “你个丧孤星的贱蹄子!要是我儿子有半点好歹,老娘就活劈了你喂狗!” 在妇人狂风骤雨般的抽打和咒骂中,苏锦接连闪躲无数次都没找到插嘴的时机,只能艰难地靠着蛮力挣断手上缠得麻花似的麻绳,连呼带喘地竭力蹦到屋内的桌上,瞪着满脸怒容的妇人没好气地说:“你没事儿吧?” “你儿子受伤关我什么事儿?我……” 妇人张嘴就喷:“你都克死了好几个男人了,要不是你生来命不详,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妇人脱口而出的怒吼震得苏锦莫名一顿,脑中飞快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记忆片段,莫名一怔的同时心累到窒息。 对了哦。 她穿越了。 原主年纪不大,业障不浅,据说还是个克死了两个男人的寡妇命…… 只是…… 苏锦气短一瞬反手抓住妇人抽打而下的棍子,咬牙说:“少扯了黄鼠狼的尾巴当狐狸盖,就算是我命中不详,那你儿子也是被你害死的!” “你都知道我能克死人,还花了银子把我买回来,怎么,是担心你儿子活太长,怕他死在你后头这才巴巴地买了我回来助你一臂之力?” 老妇人大约没想到苏锦口齿能如此锐利,猛地一怔之后更是怒火中烧。 “小贱人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那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 “是啊是啊,我知道现在要死的人是你儿子,但是起了心害你儿子的不也是你么?” 这要是真心疼儿子,谁闲着没事儿能给亲儿子买一个能克死人的媳妇儿? 就算是谣传,那这也不是亲娘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啊! 苏锦看着气到浑身发抖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老妇人,皮笑肉不笑地在手上用力几分力气,连棍子带人往边上甩开一截拍了拍巴掌,轻飘飘地说:“当了癞蛤蟆还想变青蛙,挂一层金身真当自己是菩萨?” “少往我头上甩锅,我告诉你,我……” “哎呦天爷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吵吵什么!” 门前骤然响起的怒吼声落,裹风带汗地冲进来几个人,跑在最前头的一个人背上还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瞧不出死活的人。 苏锦一看那人浑身的血就觉得不适,下意识地往边上退了一小步。 背上的人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出声打断苏锦和老妇人争执的青年男子匆匆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语速飞快地说:“顾婶儿,瑀哥的伤太重了,大夫说要用百年人参吊着气,我记得上次瑀哥拿了一株人参回来,你快去找出来给大夫。” 被人扛到了床边的大夫一口气还没喘匀,听到这话连连点头,说:“快去找来!” “再稍微迟些,这口气就保不住了!” 面对大夫的催促,先前凶神恶煞恨不得打死苏锦给自己儿子陪葬的老妇人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挣扎的神情。 她带着不满的迟疑说:“哪儿就这么严重了?” “顾瑀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非要用那么金贵的东西?大夫都在这儿了,不行就随便……” “婶儿!” “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这怎么是能随便打发的?!” “再说了那东西本来就是瑀哥拿回来的,现在给他用能怎么了!” 顾老太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叉腰瞪眼地开了嗓:“霍三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随便打发?顾瑀是我儿子我能不心疼吗?我分明只是……” “要不你们自己去找吧。” 沉默了半晌如同背景墙的苏锦压下看戏的嘴角,往前走了一大步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在无数惊讶或悚然的目光中掷地有声地说:“你们要找的百年人参就在那个屋子里,打开柜子往深处找,说不定就会有惊喜哦。” 被叫做霍三的男子愣了下直接拔腿冲了出去。 顾老太见状心急得甚至都没顾得上搅局的苏锦,嗷一嗓子跟被踩了尾巴根似的追了出去。 苏锦在一片混乱的吸气声中默默摸了摸刚刚被打的胳膊,心中冷笑。 打我是吧? 心疼死你! 为了一株藏在柜子里的百年人参,顾家的小院里直接来了一场强抢阻拦,哭喊咒骂鸡毛飞上天的热闹大戏。 霍三等人心黑手狠,翻箱倒柜一番抢到人参就跑。 顾老太阻拦失败,眼睁睁看着命根子似的人参被人夺走,在院子里咕咚一倒嘶声力竭地哭出了在为儿子挂丧的滔天气势。 就好像顾瑀是真的死了似的。 在漫天飞雨似的咒骂叫喊中,想趁乱溜走的苏锦被大夫摁住了。 “你就是顾瑀新娶的媳妇儿?” 苏锦看着床上血葫芦似的人,不是很满意地强调:“不是娶的,是二两银子买的。” 而且二两银子买的人已经死了,没了! 所以这里的事儿都跟她没关系! “不管是怎么来的,快来搭把手!” 老大夫瞧着儒雅温和,实际上雷厉风行半点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苏锦一眨眼的功夫手里就多了一个装了药粉的小瓶子,还捏了一把剪刀。 “快给他清洗伤口抹药包扎!照这么流下去,就算是牛也要耗死了!” 苏锦内心是很不想帮忙的。 但是家门有训,见死不救有伤天和。 尽管他们这一族已经失去了传闻中先祖的神力,除了力气大点儿,胃口大点儿,运气好点儿能顺带寻一寻天材地宝之类的东西,也没别的特殊之处,但是见死不救仍是大忌。 据说是要下地狱的。 不想下地狱的苏锦面无表情地揣着怨念开始帮忙,等大夫如释重负擦去冷汗松了一口气时,天也黑了。 苏锦贪吃的心比天儿都大,什么都不怕,就是有点儿怕黑。 看着外头黑得像是染了八盆墨的天儿,苏锦在一阵无言之后默默把自己的脚缩了回来。 其实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等一等天亮了也不是不行…… 困于天色走不得的苏锦生无可恋地瘫坐在椅子上无声叹气。 一口气一起三折来回不散,还没等匀回来虚掩着的门就被人冲开了。 “顾瑀!” “那人参是留下给我当盘缠的,你现在把人参用了,我……” 裹着一身怒气的男子视线触及苏锦的瞬间戛然而止。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她是罕见的幸运且大力锦鲤好吗! 烛光跳跃,灯火微微。 苏锦正好就坐在烛火的背面,隐隐跃起的烛火映在脸上,泛出的白皙惊人,眉似弯月而新,眸含万千秋水波光自闪,再往下是一件颜色寡淡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包裹不住的玲珑有致。 年岁尚浅仍有稚气,可稚嫩之下却是遮掩不住的媚色天然。 就看了这么一眼,顾云的嗓子眼毫无征兆的就干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苏锦,眼神带了刃似的,一下一下地透过皮肉往骨肉上刮。 苏锦心里生起几分厌恶的同时默默紧了紧搭在膝盖上的拳头,说:“你是谁?” 顾云眼珠一转再一看里间里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顾瑀,大致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宛如变戏法一般脸上的怒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油腻到让人作呕的笑。 “哎呦,瞧我这记性。” “要不是见了人我还差点没想起来,今日好像是大嫂过门的好日子。” “二嫂不认识我吗?我是顾云啊。” 顾云,顾瑀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顾家行三,是最小的一个儿子。 明明生来一副好相貌,只是不知为何见了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苏锦警惕地蹬了蹬椅子往后退了一小步,指着门的方向说:“你二哥没死,睡一觉就醒了,你可以出去了。” “哈哈哈!” 顾云脚背一勾把门最后一丝缝隙盖了回去,满眼冒火地盯着苏锦,咬牙说:“他的死活关我什么事儿?” “我只是怜惜二嫂可怜,新婚之夜竟要独守空房,心中实在不忍,这才想着来陪二嫂解闷儿。” 他自说自话地嘀咕完,胳膊一伸就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苏锦见状狠狠地在心里呸了一声,下意识地朝着门口张望。 可谁知这个动作落入顾云的眼中,换来的却是嚣张的大笑。 “二嫂不必费心看了,今日家里除了你我再无他人,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只要乖乖听话,我定能让你快活,你……” “等等。” 苏锦钳住顾云伸过来的手缓缓站起,看着顾云满是酒意和恶念的双眼,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没有别人在?” “就你和我?” 一听这软乎乎仿佛还带着腻人甜味儿的声调,顾云腹中的火再度轰然而烈,连带着呼吸都多了几分急促。 “那是自然,这样的事儿,我怎么会舍得骗你呢?” 苏锦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放心不少,呼出一口气说:“那就好。” 有人的话不好动手,万一被人当成怪物,拉出去架柴火烧了那就更憋屈了。 可要是没人的话…… 那还等什么? 打他啊! 说时迟动时快,在顾云满心激动以为温香软玉即刻在怀之时,一声惊悚的惨叫骤响。 看着顾云直接从屋内被踹得挂在了门槛上,苏锦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 “这可是你送上门来的。” 话音落地,苏锦快步上前,在顾云惊悚的目光中抓起白日里顾老太抽打自己的棍子,毫不犹豫地就砸了下去。 “阴沟里的耗子脱了皮就当自己是白皮猪?还敢打姑奶奶的主意,你这狗东西也配?” “让我快活?” “姑奶奶今儿就好生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快乐!” 苏锦心里憋着火,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泄愤的对象,棍棍到肉例无虚发。 起了歹念的顾云瞬间变成了砧板上惨遭反复剁砍的碎肉,惨叫声声凄厉,浑不似人形。 如此刺耳的惨叫,村里早睡的狗都被吵得汪汪乱吠,更何况是人? 听着门前聚集的说话声越发明显,苏锦点到为止地收手,棍子一扔,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指着顾云就开始胡说八道:“畜生不如的东西!” “你大晚上的喝了酒不去找个沟子自己趴下,闯入顾瑀的房内掐他脖子做什么?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你就非得要他的命?” “他都快死了,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我呸!” “再敢来对顾瑀下黑手,弄死你!” 她先发制人说完临时编造的台词,众目睽睽之下气势汹汹地转身就进了屋。 门外,匆匆赶到的顾老太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顾云,气得眼前一黑失控大吼:“造孽啊!” “脏心烂肚的贱人!你给老娘滚出来!” “苏锦!你滚出来!” 门外顾老太叫嚣不绝于耳。 顾云惨叫咒骂声声不停。 屋内,苏锦眼疾手快地把门栓扣死,拉过椅子背对着门坐下,懊恼叹气。 怕什么不好? 怎么怕黑呢? 天亮了就走,马上走。 这地方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苏锦抱着胳膊靠在门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想得挺好,可天色将明,伸手一拉门框,新的难题就摆在了眼前。 门被人从外头锁上了。 再扭头去扒拉窗户,很好。 窗户也被人从外头锁死了。 出不去了…… 也许是听到了有人拉扯门的动静,守在门外的顾老太尖着嗓子喊:“贱人!” “糟烂货!” “你敢打了我儿子躲起来,有本事你就一辈子都别出来!” “老娘倒是要看看,你能在这屋子里待多久!” “你啥时候出来当着村里人的面给我儿磕头赔罪,再在这门前跪上三天三夜,那我说不定还会心软放你出来,你要是不答应,你就在这屋子里待到死得了!” “我关你到死!” 顾老太气势十足地吼完迈着小脚蹬蹬就走,显然没打算给苏锦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就是憋的坏,甚至可以全然不顾这屋子里还躺了个半死不活的顾瑀,就是想借机收拾苏锦。 被关一会儿苏锦其实是不在意的,可问题是,这群坏心眼子的混账玩意儿在院子里吃饭! 苏锦自睁眼到现在,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闻着从门缝里飘进来的香气,腹中战鼓高鸣,真的是有点儿忍无可忍了。 就在她暗自挣扎是直接拆门还是拆窗户的时候,安安静静宛如雕像一般在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发出了异样的声响。 苏锦凝神一听确定没听错,迟疑着走到床边,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遍布血丝满是通红的眼。 顾瑀的意识还不大清醒,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高热的脑子浑噩如同装了浆糊,嗓子眼里也干得恨不得张嘴就迸火星。 他反复吸气后终于在苏锦错愕的目光中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 “水……” 苏锦听清了,但是没动。 在顾瑀带着不耐又重复了一遍的时候,她面色无辜且坦然地指了指被锁得严丝合缝的大门,声调毫无起伏地说:“没有水。” “你娘把门窗都锁了,出不去。” 顾瑀听到这话像是愣了一下,等转头看清闭合的大门时,干涸到开裂的唇边溢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讥诮。 他也不问苏锦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是说:“怎么把你也关了?” 苏锦潜意识地觉得这个也字有点儿微妙,可话比脑子飞得快,不等多想张嘴就说:“因为我把顾云打了。” 顾瑀意外挑眉。 “你打顾云?”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姑奶奶拿的是窝囊费 苏锦痛心疾首地点头,开始胡诌:“他想掐死你,我顺手把他丢出去了。” 只是早知道打顾云一顿会被关在这屋子里,就不应该手下留情的。 昨晚下手还是轻了! 就在苏锦无比懊恼自己没一次打个痛快的时候,顾瑀挣扎了一下瞧着似乎是有要起来的意思。 只是他身上都是些皮开肉绽的外伤,哪怕是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一夜过去也洇出了不少暗红的血迹。 稍微一动,就有再度变成血葫芦的趋势在眼前。 苏锦一看这架势就脑瓜子生疼,连忙说:“不是,你没事儿动弹什么?” “昨天大夫说了,你要卧床静养,不能动,不然的话……” “看在据你所说没让人把我掐死的份上,去把门打开,给你找点儿吃的。” 苏锦茫然眨眼:“啊哈?” “你说什么?”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的顾瑀挂了一脑门的冷汗,只是语调仍带着说不出的平稳和漠然。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苏锦瘪平的小腹,在一阵腹腔高鸣的声响中扯着嘴角说:“出点儿血死不了。” “你这肚子再叫下去,我怕被吵死。” 苏锦…… 刚刚升起的一丝感动彻底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对顾瑀强烈的不满。 事实上要不是为了帮这人包扎,她早就走了好吗?! 苏锦憋了气走到边上坐下不说话。 顾瑀也像是瞧不见她似的,自力更生地从床上拔起来,步步艰难地朝着门边走。 不得不说,意志力和忍痛的本事是让人佩服的。 但是现实同样也惨淡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 顾瑀身上四分五裂的伤口在这种折腾下重新裂开浸出了鲜红的血痕,血色渗过纱布几乎随时都能滴下来。 余光瞥见他额角如豆的冷汗直接狂放的往地上砸的时候,苏锦终于是彻底忍不住了。 顾老太心疼顾云到了骨子里,瞧着也没多在意顾瑀。 这人刚一出声儿,门外的说话声就停了,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他爬起来也不见得门就会开。 说不定那老太太打心眼里就巴不得顾瑀死在这屋子里得了。 苏锦唰一下站起来把袖子撸到胳膊肘,斜眼看着扶住窗梁气喘如牛的顾瑀,咬牙说:“事先说好,门拆了算你的。” 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眼前不断发晕的顾瑀听到这话,难掩烦躁地拧起了眉。 “什么?” 苏锦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两手搭在门板的边缘冷冷地说:“因为你马上就会看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哗啦! 咔嚓! 轰! 一阵惊人的响动过后,无数尘土平地而起。 顾瑀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飞腾而起的木屑以及躺在地上的门板,有生之年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脑中一片空白,余下的全是震惊。 然而彻底失去耐心的苏锦却懒得看他是什么表情,气一匀马上就对第二扇门动了手。 轰隆隆的动静戛然而停,顾瑀扶着墙满眼呆滞地看着眼前娇小的背影,久久没能喘上下一口气。 这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样的力气,真的是个人可以有的??? 苏锦采取了暴力拆除后,看着被拆下来的两扇门板,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顺了。 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上的尘,转头看着无言以对的顾瑀,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把眉梢扬了起来,抬起下巴骄傲地说:“看到了吗?” “这叫大力出奇迹。” 说完转头对上院子里满脸惊恐的顾老太和顾云,苏锦笑得更肆意了。 “就这么两扇门就想关死我?” “老太太,但凡我手里有个锤,别说是门了,就连你这墙,今儿也别想要了。” 有一块算一块,不把能拆的地方全都砸碎,凡是一根找得到的铁丝全部掰弯,就是她对不起自己的这身傲人的力气! 苏锦在这一刻展露出的霸气和威武过分骇人心魂,以至于院子里的人脸上的得意全都成了凝固的画像,好半天都没能有半点变化。 面对顾老太和顾云的惊悚,以及顾瑀的呆滞,早已习惯了这一幕的苏锦云淡风轻地啧了一声,背对着顾瑀摆了摆手,说:“行了,就行别过,再也不见。” 惊愕之下缓缓回神的顾瑀眯起眼说:“等等。” “嗯哼?” 对上苏锦转过头来的目光,顾瑀眼里慢慢腾起几分说不出的玩味。 “你是谁?” 对上顾瑀玩味的眼神认真的询问,苏锦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原主是被顾老太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给顾瑀当牛做马的媳妇儿。 只是卖身买命的银子原主继母拿了,被买回来的小可怜已经魂归大地了,关她什么事儿? 苏锦顺利地把自己摘出去,故作高深地一摆手,说:“相逢何必曾相识,有缘再见就对了。” “我……” “小贱人你想往哪儿去!” 见苏锦甩甩手要走,被她拆门吓得惊魂不定的顾老太跟被拔了毛的老公鸡似的,扑棱着手脚冲到门前,张嘴就是唾沫横飞开始大骂。 “你是老娘花了银子买回来的,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死人,老娘就是打死你也没人敢说什么!” 她吼完苏锦不忘狠狠剜了若有所思的顾瑀一眼,怒道:“你死的啊?” “我特意花了大价钱给你娶了媳妇儿,你怎么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住?!她不听使唤你会动手抽她吗!在外头跟人逞凶斗狠那么厉害,怎么对着个婆娘还软了脚?!” “她刚进门一日就敢在你老娘的面前拆门砸地的,你不赶紧收拾管教,难不成是想等着她骑着老娘的脖子上天?!” “顾瑀,你……” “你是说,这是你给我娶的媳妇儿?” 顾瑀意味不明地看了满脸木然的苏锦一眼,苍白到惊人的唇边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戏谑,悠悠地说:“我媳妇儿?” 苏锦…… 兄弟你想多了。 我不是。 顾瑀极淡的眸色自苏锦僵硬的脊背上轻轻滑过,话锋一转突然说:“既然是我媳妇儿,你关着她做什么?” “我身上不利索,还得她伺候着吃喝,关在屋里是要一起饿死吗?” 顾老太自知理亏哑口无言。 顾瑀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只面色淡淡地对着苏锦一抬下巴,说:“我瞧着厨房里像是还有吃的,你去端一些干净的进来,另外再打些水。” “动作快些,饿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动作潇洒干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在走动间背上的血色更刺眼了些,用脚指头猜也知道,这人此刻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苏锦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么个血糊滋啦的背影艰难进屋,还没调整好情绪,下一秒就听到愣神的顾老太叫嚷出声。 “吃的?” “哪儿有吃的!” “老娘是生来就欠了你这个孽障的吗?你知不知道给家里招了多大的祸,你险些连累得满家上下都要了命,你哪儿来的脸要吃要喝?!” “你还不如死了换个干脆利索!我……” “到底是我招的祸,还是有人差点害死我,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顾瑀毫无征兆地转头看向急赤白脸的顾老太,眸光深深地看了脸色似乎比他还差一些的顾云,满是讥诮地说:“顾云,我这遭罪是为谁受的,又是为谁挡了灾,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也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四章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东西关得住我? 顾云猝不及防被点了一下,手边的碗突然就摔到了地上。 他难掩慌张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硬着头皮咬牙说:“大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自己在外头得罪了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家都说了,是你在外头喝醉了酒调戏好人家的姑娘,这才会被人堵住往死里打,这事儿都在村里传开了,谁都知道的事儿,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顾老太没太反应过来顾瑀这话的意思,可一听顾云这解释,对顾瑀的不满立马又上了一个等级。 她满是怒色地瞪着顾瑀,怒不可遏地说:“你喝了二两马尿就开始作怪作死,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跟顾云有什么关系?” “你少往他的身上攀扯!” “顾云是读了圣贤书的读书人,以后是要清清白白去考功名当官的,他跟你这种下三滥的王八羔子不一样!” 都说人的手指五个都不一样长。 父母偏心在所难免。 但是像顾老太这种把心尖子歪到了天边去的,苏锦也是头一回见。 她表情错愕地看看顾瑀又看看顾云,莫名觉得这事儿或许有蹊跷。 可顾老太却顾不上那么多。 随着她的叫骂越发恶毒,苏锦不适地皱起了眉,宛如雕像般沉默许久的顾瑀却突然动了。 他在顾老太的尖叫中大步朝着顾云走过去。 一把钳住顾云慌张闪躲的手,阴沉着脸说:“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就去官府衙门升堂一问,到底是谁做的,到了县衙门前自有分晓。” “我不去!” 顾云狠狠一颤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还竭力大吼:“事情都是你做的,不关我的事儿!” “你放开我!娘!救我!” “走!” “我不去!我不能去!娘……” “畜牲!” “你快放开他!” 混乱就在眨眼之间。 愤怒的顾老太在顾云的求救声中丧失了理智,不知从哪儿抓了根棍子朝着顾瑀的后背猛地砸了下去。 顾瑀吃痛手上的劲儿松了几分,吓得满头冒汗的顾云见状顺势死命一推。 顾瑀本就是强撑的身体失控朝着后头重重跌了几步,砰一声闷响,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似的直接撞在了院子里的石磨上,石磨瞬间便被血色染得透出一抹刺眼的深红。 苏锦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脑中一片空白。 而在顾瑀倒在地上急促喘息,甚至眼皮都耷拉了下去不知是死是活的时候,顾老太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扶摔在地上的顾云! 顾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好,看着浑身是血的顾瑀张嘴就吼:“顾瑀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自己名声恶臭行事不堪,因为你我在外头受了多少读书人的明讥暗讽,我不跟你计较就算了,你居然还想拿我去给你的恶行:“这是厨房里找到的吃的,大碗里装的是水,饿了渴了的话自己起来拿。” “对了,这门是你同意才拆的,你自己想法子修好,我就先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眼看着苏锦转身就走,顾瑀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滋味,忍不住说:“你要去哪儿?”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原来您只是忘恩负义,不是瞎啊? 被打断了规划的苏锦默默抿唇,理直气壮地说:“我当然是走啊。” “这里又不是我家,我不走留着干嘛?” 顾瑀挑眉:“那你要去哪儿?回娘家?” 说起原主糟心的娘家,苏锦的脸上露出了直白的嫌弃。 “谁要回那个鬼地方?” 来回倒手被卖了好几次还不够吗? 难不成还要赶着回去被再多卖上几次??? 四目相对半晌,顾瑀猜到了苏锦心中所想,不由得失声而笑。 “小丫头,你还没出过门吧?” 自觉仿佛是被嘲笑了的苏锦眯着眼目光不善地看着顾瑀,威胁似的抬起手嘎嘣嘎嘣地掰了掰骨节,要笑不笑地说:“你什么意思?” 听着那令人骨寒的咔嚓声,顾瑀全然不见一丝怯意,只是不紧不慢地说:“出门是要路引的和身份文牒的,进出县城入住客栈,途经关卡衙门核查,处处都用得上,要是没有这几样东西,你哪儿都去不了。” “你有吗?” 初来乍到一无所有的苏锦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顿时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沉默。 她把这事儿忘了。 见她不说话,顾瑀眼底跃点兴味,淡淡地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家里是把你卖到这儿了吧?” “收了银子,那便是要去衙门划籍契的,你属外嫁而来,在衙门有记档,外嫁的妇人是不能自己去衙门办路引和文牒的,如果你跑了,那她们就可以去衙门报官,让衙役把你抓回来。” 简单地说,脚的确是长在苏锦自己的身上。 但是能去什么地方,又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就算是跑出去了,那也是个没名没分的黑户。 不能进城的话,大概率只能在林子里当个居无定所的野人,说不定还有人在屁股后头撵着追…… 眼看着苏锦的表情从震惊到惊悚再到愤怒只在转瞬之间,顾瑀淡漠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声的戏谑,闭上眼说:“既然是不想回去,暂时也无处可去,不如就留下。” “这里的日子的确是不消停,可看在你再三助我的份儿上,饿不着你。” 顾瑀说完这话就闭上眼不吭声了,像是把选择权彻底交给了苏锦。 苏锦摩挲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发现这或许也是一个出路。 暂时安置下来,等摸清楚情况再想法子把所需硬件都配备齐全,准备充分了再走也挺好。 只是…… 她满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顾瑀一圈,很是谨慎地说:“留下也不是不行,只是话先说好,我可不是你的什么小媳妇儿。” 半天没反应的顾瑀撑开眼皮看了苏锦一眼,要笑不笑地说:“你几岁了?” 苏锦警惕地说:“十三。” 准确的说,就快十四了。 顾瑀笑了,指着自己说:“那你知道我多大吗?” “二十三。” “小妮子,哥哥大你十岁,只喜欢老的,对你这个小豆芽不感兴趣。” 顾瑀说得随意,甚至还有几分玩笑的意味。 可苏锦听了,只觉得饱受屈辱。 什么叫做小豆芽? 她对着水面看过了,哪怕是重返青春,但是她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好吗! 深感受辱的苏锦憋着气把给顾瑀拿进来的饭菜塞进了自己的肚子,正发愁要不要给顾瑀熬个粥当病号餐的时候,刚清净下来不久的院子里就再度响起了尖锐的女声。 顾老太愤怒地指着被拆下来的门板和地上的狼藉,指手画脚地对着眼前的妇人怒道:“你自己睁大眼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 “黄芬芳我今儿就把实话跟你说了,我当时不嫌弃她克夫的名头臭没人要,花了银子让她嫁过来,为的是让她伺候我儿子伺候我,不是让她来作威作福拆家顶撞的!” “这个贱蹄子我是收拾不了了,这既然是你养大的,你就自己管教好了!要是你都管不了,那就把银子还给我,把你家这个无法无天的孽障带回去!我家要不起这样的搅家兴!” 大名黄芬芳,人称黄婆子,也就是原主所谓的好心继母。 她被顾老太指着鼻子喷头盖脸地唾了一通,气得面红耳赤的瞬间叉腰就扯开了嗓。 “苏锦!你个死丫头马上给我滚出来!” “刚到婆家一天你就反了天了!你那身贱骨头是不是又开始痒了!” 闭目养神的顾瑀闻声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仿佛原地呆滞的苏锦身上,口吻复杂地说:“你也是从屎壳郎手里抢的娃?” 苏锦忍无可忍地暗暗咬牙:“你才是羊粪蛋子……” 你全家都是羊粪蛋子!!! 面对苏锦谴责中掺杂着愤怒的目光,心神俱疲还哪儿哪儿都疼得难以忍受的顾瑀终于力竭地闭上了眼。 门外叫嚷声渐大,咒骂之词也愈发不堪入耳。 可顾瑀就跟原地入定什么都听不到似的,尽管脸色是真的苍白到让人不忍直视,但是老神在在的姿态愣是能看出一丝微妙的安然。 苏锦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又看看空敞开的大门,听着一阵脚步撼动地面的轰隆声响,立马被扎了一下似的跳起来去捡地上的门板。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她想把门板捡起来怼回去,可黄芬芳的动作更快。 还没等躺着的门板竖起来,人就已经唰一下冲到了她的眼跟前,还沾带着唾沫星子的手指头掘地一样朝着脸挖了过来。 “要死的贱皮子,老娘好心好意给你寻婆家,在家的时候我都是怎么教你的?你就是这么伺候你婆婆的?!” “都跟你说了到了婆家要恭敬孝顺,千万不能丢了苏家的脸,你……” 猝不及防之下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苏锦后退半步避开黄芬芳的唾沫星子,面无表情地一摊手,理直气壮地说:“可我都是有样学样跟着你学的啊。” 她仅仅只是拆了一扇门而已。 黄芬芳在家可是跟老婆婆直接动手的主儿。 苏锦仔细一想都觉得自己过分善良。 黄芬芳大约是没想到以往软弱不敢搭腔的苏锦竟然敢顶嘴,狠狠一顿气急地抬起了蒲扇似的手朝着苏锦抽了过来。 “你是不是以为你嫁了人我就管不了你了?” “还敢顶嘴?老娘今儿打死你!” 苏锦侧身一闪,完美避开黄芬芳的攻击路线。 然而黄芬芳骂骂咧咧不依不饶撵了上来,苏锦左右闪躲无果,终于是忍不住反手推了一下。 她看似随意的挥手一推,她却像个滚地的南瓜似的直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破破烂烂的门槛才停了下来。 黄芬芳活了半生,从未在双方交锋的时候落入过如此下风。 滚了一身泥不说,表情也惊诧得仿佛是白日见了活鬼,错愕又震惊地看着站着的苏锦。 在边上帮腔的顾老太看着倒在地上的黄芬芳,暗暗咽了咽口水不敢吱声。 她原是想找来了黄芬芳收拾不听管教的苏锦,好涨涨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威风。 可谁知道苏锦竟敢如此嚣张,连娘家老娘到了都没用? 面对落在自己身上的错愕眼神,苏锦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不紧不慢地说:“别以为自己长了个小鬼的模样就能随便索人魂,阎王爷都没你这么大的口气。” “还有,你教我的那些本事我都记着呢,忘不了。” 跟老婆婆干仗,红口白牙颠倒是非,胡搅蛮缠撒泼打滚,有一样算一样。 但凡黄芬芳敢上门来领教,她就敢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青出于蓝! 黄芬芳做梦都没想到昨日还唯唯诺诺,只晓得抹眼泪擦鼻涕跪着哭求自己的苏锦会在今日有了这样的转变,巨大的震惊过后随之涌起的就是席卷理智的愤怒。 有那么一瞬间,苏锦几乎从她不断煽动的鼻腔里看到了喷出的白气。 下一秒怒到喷气的黄芬芳就尖叫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蹦起来,抓起地上残留的木板碎片不管不顾地朝着苏锦砸了过来。 “你个老母猪上屠挨刀的贱货!小贱人翅膀硬了是吧?还敢对我动手了?!” “老娘今儿非得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我着急要,真挺急的 黄芬芳声势浩大极其迅猛。 苏锦被砸得有些无措的同时,碍于不想跟老太太动手的原则只能艰难闪躲。 与此同时终于被吵到不耐烦的顾瑀睁开了眼,目光冷冷地看着屋内混乱的画面大吼说:“吵吵什么?” “都给我闭嘴出去!” 黄芬芳头一次跟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女婿见面,被顾瑀惊人气势一骇的瞬间下意识维持着胳膊上举的姿势忘了言语。 在后头默默了半天的顾老太一听这话就跟被卡了脖子似的忍不住了。 她满脸涨红得蹦上前来指着顾瑀就骂:“顾瑀你嚷嚷什么?!” “你冲谁嚷嚷?” “你自己没出息没本事管不住这跳脚的婆娘,有人帮你管你还不乐意了?!要不是算命的先生说给你娶一门亲能挡住你带回来的煞,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能不能娶上媳妇儿?” “少把你在外头鬼混的那些糟烂德行往这家门里带,老娘不惯你那烂毛病!狗屁不是的混账东西!早知道你是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老娘当年就不该……” “就不该生下我还是应该在我一睁眼的时候就直接把我溺死?” “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太迟了吗?” 顾瑀面色冰冷地打断顾老太的叫嚣,视线一转落在像是没怎么明白战火突然转移的苏锦身上,冷冰冰地说:“拆门的劲儿哪儿去了?” “把人扔出去不就行了?” 苏锦有些悻悻地搓了搓手,不是很确定地对着面色如出一辙铁青的黄芬芳和顾老太抬了抬下巴,说:“扔出去?” 俩老太太,直接扔会不会不太好? 顾瑀没她那种被灌输了多年尊老爱幼的潜意识,张嘴就冷冰冰地蹦出了一个字。 “扔。” 扔出去可换耳根清净。 不扔的话就要继续隐忍。 苏锦内心濒临破碎的美德挣扎不到一瞬,一呼气再吸气,选择马上动手。 干脆利落。 突然被反钳住双手的黄芬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腰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惨叫尚未出口,人就已经被一股大力原地举起,视线一转自上而下,充斥满了惊恐的尖叫声突然炸响。 “啊!啊!啊!” “苏锦你要干什么!” “你……” 噗通一声闷响。 是人落在稻草堆上的声音。 被扔下去的黄芬芳保持着惊悚的表情,四仰八叉地倒在草堆上难以回神。 单手举起黄芬芳,落地扔人不沾灰的苏锦表情淡淡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顾老太惊恐又自觉地迈着小碎步撵了出来,很是满意。 “早这么消停不就没事儿了?” “好好说着话,怎么就非得逼我动手呢?” 她说着蹲下去随手从地上摸来了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在黄芬芳咒骂出口的刹那眸光微凛双手用力。 咔嚓一声脆响。 棍子应声而断。 黄芬芳所有没来得及出声的叫骂全都堵在了嗓子眼,看起来整个人都在这极短的瞬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张胖到鼻子眼睛全都扭在一起的脸都布满了青紫涨红。 苏锦满意地看着她猪肝色的脸,笑眯眯地把断成两截的棍子举到她的眼前,温声细语地说:“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打出了苏家门的那一刻,你我就没干系了。” “别来吵我,也别找我麻烦,实在忍不住的话,就多想想这根棍子的下场。” “我能掰断这棍子,就能一寸一寸捏碎你的骨头,年纪这么大了,还造了那么多的孽,好好争取没被雷劈的时候活着不好吗?非要来找我晦气做什么?” “好了,没别的事儿就赶紧回去吧,不然我就把你扔到村里那条能淹死人的河沟子里喂鱼。” 跟顾老太和黄芬芳擅长的嘶吼叫骂不同。 苏锦采取的是不动声色骇人心神的神秘路线。 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 可字里行间全是难以言描的森冷和迫骨的冰寒之意。 在这种无声无息的压迫之下,素来泼辣的黄芬芳头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做有口不能言的滋味,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苏锦转身就走。 她进屋就算了,也不知道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顺手把倒在地上七零八碎的门板捡了起来。 一手一块,拎了片菜叶子似的轻松随意。 捡起来后也不讲究,直接粗暴地怼在了破烂的门框上,权当是把门安回去了。 可是那门就算是换作男子来,也绝不可能抬得这么轻松。 这根本就不正常! 早已惊呆的黄芬芳和顾老太相视一眼,二者的面上眼中全是散不开的浓浓惊恐。 黄芬芳心急火燎地爬起来抓住顾老太因为愤怒而不断颤抖的手,;连滚带爬地抓着她冲出院门后马上就说:“不对劲儿!” “这死丫头绝对不对劲儿!” 顾老太本来就心烦得不行,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反驳:“是不对!” “你睁大眼去满村里瞧瞧,哪儿有谁家的新媳妇敢对婆婆这么放肆的?!她今儿还只是把你扔出来了,可是她今早上拆了我家的两扇门!就她这样儿的,我……” 顾老太说着说着声儿逐渐变小,最后像是鸡骨头被卡了嗓子眼似的彻底没了动静。 黄芬芳见状更是激动,瞪大了便是血丝的双眼颤颤巍巍地说:“她之前在家的时候,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压根就不可能敢跟我顶嘴!” “而且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样儿我比谁都清楚,在嫁过来之前挑一担子水都还一摇三晃的,她根本就没这么大的力气!” “你看看她刚才拎门板还有一下就把我举起来的动作,这么大的劲儿,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有的劲儿!” 见顾老太脸上的愤怒逐渐演变成不可言喻的慌张,黄芬芳吃了定心丸似的笃定地一敲拳头,咬牙说:“这人虽然长相没变,但是皮子里肯定换了东西!她不是苏锦!” 顾老太心中刚冒出头的那点儿猜疑被黄芬芳这话一激,摧枯拉朽地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惊魂不定地用力咽了咽口水,颤着调儿说:“你……你是说……” “她可能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上身了?” “现在在屋子里的那个,可能是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精怪?!” 章节目录 第七章 一个伤残一个废,指望这俩能啥用?! 黄芬芳和顾老太在门前嘀嘀咕咕地说了许久,最后不知道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临分别前两人的面色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黄芬芳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被拆打得满是破败的院子,用手挡住嘴压低声音小心地说:“顾家嫂子,家里窝了这么个来历不明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玩意儿,你可得千万小心。” “万一这是个心狠手辣残人性命的,激怒了那后果可是了不得的!” 原本就后怕得不行的顾老太听到这话,六月的天儿愣是打起了寒战。 鬼神之说缥缈得很,谁也说不准几分真几分假。 可如果真是什么精怪厉鬼,那哪儿是人能招惹得起的? 万一被这种东西害了性命,那就是到了阎王爷跟前也找不到说理的地儿啊! 顾老太深深吸气擦去额角上不断浸出的冷汗,哆嗦着唇说:“你放心,我晓得分寸,大不了这几日装作看不见她就得了。” “只是你说去请老神仙的事儿可不能耽搁,你得尽快把老神仙请回来,不然那可是要坏了大事儿的!” 黄芬芳捏着袖口里顾老太给的银子,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保证。 “顾家嫂子你还能信不过我吗?那个老神仙是十里八乡出了名儿的神人,驱邪拿鬼这种事儿他最在行了,最迟三日,我一定把老神仙请来,只是……” 她迟疑地搓了搓手,小声说:“那东西说不清来历,也不知道到了阳世间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万一起了害命的心思,只怕是要出麻烦事儿。” “你要不找机会把她跟顾瑀隔开,也省得万一……” “不用。” 说起顾瑀的安危,顾老太面上浮出一丝不耐的同时咬牙说:“那孽障命硬得很,轻易死不了。” “你只管尽快去请老神仙就是。” 顾老太话说到这个份上,黄芬芳讪讪一笑踮着脚小跑着走了。 顾老太站在门前目光恨恨地看了一眼顾瑀在的屋子,用低到难以分辨的声音说:“要真被索了命去,那才是老天开了眼呢,就……” “娘!” “我听说顾云在家被人打了?哪个不长眼的畜生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一个拎着小包袱的年轻妇人冲到了顾老太的跟前,身后还跟着垂头耷脑的顾云。 顾老太只念着心疼顾云,一时没顾得上搭腔,可谁知妇人将手里的包袱往顾云手里一塞,撸起袖子就要往屋里冲。 “谁打的顾云!” “给我滚出来!我今儿……” “翠芬你回来!” “回来!” 顾老太着急忙慌地把往前冲的胡翠芬拽了回来,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又像是怕什么似的,拉着她走出去老大一截才低声说:“可不兴这时候赶着进去!” 胡翠芬不满地瞪起了眼。 “咋就不能进去?” “就算是担了个大嫂的名头,那也只是个刚进门的新妇,她凭啥打我家顾云?顾云是要读书奔前程的,是她这种下三滥的人能碰的吗?!” “我早就说了,不该招这么个有名儿的寡妇命进门,不然万一给家里招祸怎么办?你瞧瞧你瞧瞧,我才回娘家待了两天,就把顾云打成了这样,这要是日子久了,那……” “哎呦!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就冲我嚷嚷?” “都跟你说了,小点儿声儿!” 顾老太生怕外头的喊声会把屋内的人引出来,耐着性子摁住了暴躁的胡翠芬,凑近了在她的耳边飞快说了几句话。 暴怒中的胡翠芬听完这话脑子立马就是嗡的一声响。 她煞白着脸说:“娘,你该不是胡说的吧?这咋可能?你是说……” “菩萨呦!这话可不敢胡说!” “她娘家后母来了亲眼瞧过的,那还能有错?” 顾老太心慌地摆手打断她的话,难掩紧张地说:“有这么个精怪在,这家里就是寻不出消停的地儿了,你们在家不妥当,干脆你带着顾云回家去避一避,等找来人处置利索了,我再去叫你们回来。” 若论撒泼耍浑,胡翠芬和顾老太都是一把好手。 可要说起惜命,这二者也是不相上下。 原本是想着来找苏锦麻烦的胡翠芬听到这儿也顿时没了再停留的心思,当即头也不回地抓起顾云扭头就走。 顾老太搓着手心急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左思右想后索性轻手轻脚地进屋,被能搜罗到的家当全都带上,屏住呼吸快速跑了出去。 在门前有人遇见了,奇怪地问:“顾家婶子,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顾老太小心地把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藏好,勉强挂出一抹笑说:“没啥,就是想着我家大妮儿还在她舅舅家住着呢,惦记着回娘家瞧瞧。” 她说完匆匆就走,问话的村民见状带着困惑砸了咂嘴,小声嘀咕:“我听说她家顾瑀昨儿个才浑身是血被人抬着进的家门,这时候不想着在家看顾儿子,还惦记着娘家兄弟和姑娘赶着出门,这人咋想的?” 在一旁听了这话的妇人扯着嘴角呵了一声,习以为常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别说娘家的兄弟和姑娘了,就是她娘家的一条狗,也是比顾瑀的命更重的,只怕是顾瑀死在了家门前她都懒得去搬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她不是还花银子给顾瑀娶了个媳妇儿吗?要不是使了银子出去,就顾瑀那样的混子,谁家的姑娘敢嫁?” “你这就是捡了半截话头没听着前因的糊涂人了。” “你还不知道吧?她给顾瑀娶媳妇儿,是因为有庙里的姑子算卦,说娶个媳妇儿能挡顾瑀带来的煞,不然你以为她能舍得?而且你也不瞧瞧她给顾瑀娶的什么人,那可是苏家克死了两个男人的寡妇女!” 说到这里,妇人扯着嘴角撇撇嘴,唏嘘着说:“这知道的是亲娘给儿子娶媳妇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担心顾瑀长寿呢!” “嗐,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门外的议论声逐渐传远,站在院子里的苏锦转头看了一眼坐在门槛上的顾瑀,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谁都以为隔着一道门说话的声音小,屋里的人听不到。 实际上他们什么都听到了。 四目相对无言半晌,顾瑀艰难地动了动到处都是刺痛的胳膊,沙哑着嗓子说:“你是山里来的精怪?” “吃人肉喝人血的那种?” 从某种意义上说,苏锦的祖上的确是精怪,但是血统传承到她这一代,已经被稀释了无数遍。 不管是从外貌还是灵魂上说,她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而且,杀人害命吸魂嚼骨纯属诋毁好吗? 苏锦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瑀,磨着后槽牙说:“我就是真的吃人,就你这样的我也不稀得张嘴。” 血不滋啦的一看就硬邦邦的,谁乐意没事儿下口啃这样的桩子塞牙? 有这闲工夫,去酒楼好好吃几顿不香吗? 顾瑀闻言眼中戏谑渐浓,索性扯了根凳子摆在胸前趴着,没什么精神似的懒洋洋地说:“那就没事儿了。” “这几日她们大约都不会回来,正好落个清净。” 他说完就不吭声了,闭着眼晒着随时都会沉没下去的夕阳,浑然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苏锦见状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微妙,顿了顿才说:“你都问过我了,那现在换我问你?” 顾瑀漫不经心地点头。 “你说。” 苏锦咽了咽口水,发出了来自内心的疑问。 “你真的是亲生的吗?”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往后她的死活来去我说了算 苏锦话音落地刹那,顾瑀脸上的闲适和从容顿时就有了凝结的痕迹。 这样的话无人敢直接当面问。 可在无人之处,顾瑀却在心里无数次问过自己。 只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重复再多次,最后的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毫无意义。 顾瑀微掀起的眼中阴寒一闪而过,转瞬之后换成了深刻在骨肉里的满不在乎,不咸不淡地说:“是吧。” “不是亲生的不至于能把我养这么大。” 苏锦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听到他这么说联想到原主的身上,忍不住满脸悻悻地叹气。 “这么说也对,毕竟我比起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是后娘,但是亲爹也跟拔萝卜送的一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给她找个要死不死的男人定亲,好等男人死了以后多次拿取聘礼的主意,还是出自亲爹的奇思妙想…… 苏锦心情复杂地摇摇头,随手抓起地上的板子拼了拼,说:“那照你说她们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不会。” “那你打算咋整?” “什么咋整?” 顾瑀漫不经心地动了动肩膀,轻飘飘地说:“没人在不好么?” “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做,还没人吵吵。” “消停,也清净。” 顾瑀说得轻描淡写,苏锦稍微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 左右她现在没去处,在这里能落几日清净日子好像也还行。 顾瑀重伤未愈精力不济,在门口趴了一会儿就坚强地自己躺回了床上。 苏锦自力更生扯了两块板子勉强拼了拼,薅了两床干净的被褥打了个地铺席地而睡。 一夜过去相安无事。 问题出了在次日一早。 顾瑀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乱象,难以理解地反复吸气后颤声说:“这就是你蒸的馒头?” 蹲在灶坑前不慎弄了一脸锅灰的苏锦木着脸搓了搓嘴角,再添一抹乌黑的同时叹气说:“我尽力了。” 她是真的尽力了。 在发现战果极其惨烈之前,她也没意识到烧火做饭竟然可以是一件如此坎坷的事情…… 揉面的时候水加多了,继续加面。 面坨子干了,继续加水。 水和面,面掺水,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大通终于达到了理想的湿度,然后柴火一烧浓烟直冒,锅里的水掺少了,滚滚浓烟散去以后,湿哒哒的白面坨子变成了黑乎乎的死面疙瘩。 啥也不是。 糊了。 也许是顾瑀的表情实在难言,苏锦略微停顿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要不我再熬个粥吧,我……” “打住。” 顾瑀心累地闭了闭眼,撑着灶台说:“先别弄了,屋里床头的左边柜子里有一个小匣子,去打开匣子拿点儿铜板,去别家看看有没有刚做好的,有的话买点儿现成的凑合一下。” 就苏锦这本事,再折腾下去他怕苏锦一着不慎把灶台给点了。 苏锦本来也没多想做饭,听到这话立马起身去找到顾瑀说的匣子,抓出一小把铜板捏在手里跑出来看着顾瑀皱眉。 “你就不怕我拿银子跑了?” 顾瑀嗤笑挑眉。 “那你该再多拿点儿,这么几个铜板都不够你吃到镇上。” “赶紧去买,不然饿死了算你的。” 苏锦攥着铜板跑出了门,顾瑀撑着灶台看着眼前飞起的面锅里的黑炭,还有地上乱七八糟堆了一地的木柴,目光逐渐变得深深。 尽管之前没动过要娶亲的心思,也没怎么跟苏锦碰过面,可同在一个村子里,苏锦克夫的名号他还是有耳闻的。 而苏锦之所以能在小小年纪被许嫁多次,除了一张让人见之惊艳的脸以外,还有一手操持家计的好本事。 可这人竟然连最简单的做饭都不会,前后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难不成真是不知从哪个山沟子里跑出来的小玩意儿? 这个念头自脑中一闪而过,顾瑀就被滑稽得笑出了声儿。 “世上哪儿来的鬼魂精怪?” “就算是有,那又怎会狠毒得过人心?” 苏锦自隔壁家买了几个大馒头用芭蕉叶捆了拎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捧了一个装满了米粥的海碗。 她呼哧着气把海碗摆在桌上,掏出一把晒干的红枣塞到顾瑀手里,捏着自己的耳朵说:“本来想给你买点儿带荤腥的补补血,可实在找不到,隔壁大婶给了一把枣儿,你凑合吃。” 顾瑀低头看着手里多出来的红枣,哭笑不得地说:“你拿我当娃子哄?” 这种哄娃娃的小玩意儿,他自小就没吃过。 苏锦正忙着冲被烫红的手指头吹气,听到这话奇怪眨眼。 “你说什么?” 顾瑀失笑一顿,摇头说:“没什么。” 他拿起粥碗边的勺子,淡淡地说了一个位置,说:“你一会儿去这里找一个叫霍三的人,就说我说的,让他每日踩着饭点儿送些吃食过来,省得到了时候捧着碗到处去买。” 在村里过日子的,谁家都不富裕,每一顿做的饭食都是有数的。 这顿凑巧买到了,下一顿可就不好说了。 而且每顿都出去买,被人知道苏锦不会做饭,传出去不知道还要多出什么岔子。 尽管暂时没弄清苏锦为何不会做饭,但是顾瑀还是下意识的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事儿。 苏锦上辈子就是个靠着饭店和外卖续命的,听到这话也没什么意外,只是忍不住说:“那他每天都给送饭?” 顾瑀捏勺的动作无声微滞,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叹了口气后才说:“先暂时让他送几日,等我稍微好些了,我做。” 正在咬馒头的苏锦听到这话猛地一呛,艰难地灌了一大口米粥把馒头咔下去才忍住咳嗽,但是开口的时候眉毛还是难以置信地飞了起来。 “你做?” “不是,你……” “如果我不做的话,你就只能去啃外头锅里的糊面团子,这家里不管是谁去下厨,都不会有人做你的饭。” 顾瑀说完在苏锦一言难尽的表情中话锋一转,淡到毫无起伏地说:“当然,我做饭的前提是你没在几日后被那个老神仙收走或是打回原形。” “如果老神仙把你带走了,那我也就不必麻烦了。” 苏锦不是很客气地张大嘴哈了一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乌龟扯了老母鸡的蛋,跟谁扯淡呢?” 别说只是个一听就知道的江湖骗子,就算是真来了有道行的高人,她也一点儿不带怕的。 顾瑀斜起眼尾看了苏锦一眼,苏锦不甘示弱地挑眉。 “不信的话,咱等着瞧。” 顾瑀慢慢地往嘴里塞了一颗红枣,要笑不笑地说:“好啊,我等着瞧。”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她该不会是偷了顾家的银子跑了吧?! 顾瑀对顾家人的了解深入骨髓,猜测也准确到让人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顾家其他人都因为害怕苏锦会害命没出现过,宽敞的青砖大瓦房里就住着顾瑀和苏锦两个人。 难得的好清净。 这天苏锦照例送走前来送饭的霍三,折回屋里的时候,顾瑀已经把用油纸包好的包子拆开了,桌上还有一碗看不出成分的黑漆漆的咸菜。 苏锦觉得自己是不挑嘴的,但是接连三日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包子,一成不变的滋味还是难免让人有点忧愁。 手里的包子啃了一小半,苏锦终于忍不住说:“晚上还是吃包子?” “一直都吃包子?” 顾瑀面色淡淡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面皮,淡声说:“晚上不吃这个。” 苏锦眉眼间的喜色还没来得及涌成具体,下一秒就听到他不紧不慢地说:“霍三刚刚说在村头看到你娘了,她还带了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小道童。” 自打认定苏锦是被鬼神附了身,顾老太撺掇着顾家的人全都跑出去避灾。 受了重托的黄芬芳则是马不停蹄地跑出去找所谓的老神仙。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黄芬芳带回来的人就是要来驱邪收苏锦的。 说不定吃完这顿饭苏锦就有麻烦找上门,在麻烦解决之前,她可顾不上去琢磨晚饭吃什么。 顾瑀不由自主地侧首看了苏锦一眼,视线落在她因为啃包子而鼓起的腮帮子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你要是能把今日这桩麻烦应付过去,晚上我带你出去吃席。” “如果运气不佳被人收了,我可不会帮你。” “我对养废物没兴趣。。” 苏锦闻声啃包子的动作无声一顿,没对顾瑀说的养废物一话进行纠结,只是狐疑地眯起眼看向他,说:“霍三刚才来找你,果然不只是为了送饭吧?” “我就说呢,他今儿的表情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还问我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见顾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苏锦撑不住叹气。 “别说我没提醒你,大夫之前可再三叮嘱过,你的伤虽说不及性命,可还是要好生养着的,不然等以后老了落下什么毛病,你……” “能有什么毛病?” 顾瑀不显声色地弯起唇角讥诮一笑,轻飘飘地说:“都是些皮肉伤,死不了。” “我不出去,过几日连包子都吃不上。” 还想说什么的苏锦听到这话,想到那个装了铜钱却逐渐变得空荡的匣子,彻底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顾瑀在外挣的银子不少,可大多数都被顾老太和顾家的其他人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索要走了,他自己手里剩下来的少得可怜。 这几日又是抓药又是吃饭,那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早就空了大半。 不想法子的确是不太行。 就在苏锦正琢磨着要怎么赚钱时,宁静了多日的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炸响的就是一声刺耳的叫喊。 “道长,就是这里。” “那妖精就藏在那屋子里呢!” “苏锦!你给老娘滚出来!” “老娘把高人请来了,今日务必要将你这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精怪打回原形!” 顾老太的喊声刚落地,紧随其后的黄芬芳立马悲痛欲绝地拍着胸口哭喊:“我苦命的姑娘呦,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好好的人,怎么就让从阴沟子里跑出来的孤魂野鬼附了身呢?你放心,我去请了得道高人来,今日一定能把那邪门的脏东西从你的壳子里赶出去,一定保你往后都清清静静的……” “哎呦黄婆子你别哭了!” 顾老太嫌弃地推了挡路的黄芬芳一把,怒得不行地竖起了眉毛,指着被勉强拼凑上去的门板咬牙说:“道长你看,这就是那妖孽拆下来的!” “这要不是被鬼怪附了身,哪儿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不光是力气大,她还残暴伤人!道长你可绝对不能轻饶了这脏东西!定要把她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能超生才好!” 屋内,苏锦看着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默默无言。 顾瑀就跟听不到外头的叫喊似的,神色如常地夹起一小块咸菜,看着咸菜毛躁的边角玩味地说:“你的麻烦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要站起来或者是帮苏锦说话的意思。 俨然就是一副准备好看热闹的姿态。 苏锦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啪嗒一下把剩下的包子拍在桌上,阴恻恻地说:“不用你说,我听见了。” 会来人找茬不意外。 让苏锦没想到的是,这俩老太太合计半天居然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直接正面刚。 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些人准备来阴的呢…… 苏锦心情复杂地拍拍手站起来,在屋外愈发尖锐的控诉中单手推翻了摇摇欲坠的门板,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斜眼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微妙道:“谁叫我?” 看到苏锦的瞬间顾老太就怒火中烧得狰狞了面孔,指着苏锦就喊:“就是她!” “道长快施法收了她!快啊!” 被顾老太和黄芬芳等人簇在最前头的道长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苏锦,目光突然一凝厉声说:“阴气绕体罪孽深重,果然是厉害的玩意儿,在本道长的火眼金睛下还敢藏匿原形!” 他说完立马举起了手中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浮尘,对准苏锦的方向一通比画后大声呵道:“大胆孽障!” “人死魂归地府,你本该属阴间管辖,为何无故逃脱阴司地狱,擅入阳间夺人躯壳?!” “夺舍为人,乃是大忌!你还在阳间作孽为祸,本道长断断不能容忍!今日本道长就要让你重返阴司,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有一说一,黄芬芳花了好几日去找来的这老头儿白胡子白头发,一身道袍穿得迎风而展,看起来的确是有几分得到高人的模样。 只是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对。 因为身负锦鲤血脉的人死后是不入轮回的。 而且她会出现在这里,跟什么见鬼的夺舍没一毛钱的干系。 这人一开口就知道他是在瞎编。 苏锦在道长痛恨谴责的目光中带着困惑摸了摸下巴,很是一言难尽地说:“你没事儿吧?” “人家都说阴间厉鬼不得入人间,也见不得光,受阳直晒便会灰飞烟散,你且再睁大眼瞧瞧,我跟你说的厉鬼哪儿一样?” 章节目录 第十章 跑了的新媳妇儿 苏锦说着就慢悠悠地往前迈步,正好就站在了正午的烈日之下。 阳光刺眼,花朵儿似的姑娘沐在光照之中,无一丝道长口中所说的阴冷沉沉,而是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娇嫩夺目。 苏锦在屋里屋外无数诧异的目光中摊开双手转了个圈,目光复杂地看着诧异的黄芬芳和顾老太,叹着气说:“娘,婆婆,你们就算是不喜欢我,也不能编出这样的谣传来害我啊。” 她一脸无辜地看向黄芬芳,忍泪似的低头说:“尽管你是后娘,可我也一直把你当亲娘看待。” “你说要把我许嫁给要死的痨病鬼,好去骗取人家的聘礼来给你买花儿戴,我也都按你说的去做了,落下个克夫的名头给你前后换了几次聘礼,为的就是遵长辈的心意孝顺你,可你怎么能在把我卖到顾家之后还说这样的话呢?” 她说完悲戚得不行地擦了擦眼角,哭泣似的抖了抖肩膀,掩着面说:“婆婆,我知道你是嫌弃我克夫的名头不好听,这才会出此下策毁我声誉,只是你当初花了银子买我回来,为的不就是把顾瑀克死好换自己眼前清净吗?” “虽说我克夫的名头是为了孝顺娘家长辈才得来的,顾瑀也没如你的愿被我克死,可我也是尽心尽力在伺候他了,你不能为了自己的愿望落空来污蔑我啊!” 黄芬芳和顾老太不知收敛,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把苏锦被妖魔附体的事儿传了出去。 跟着她们一路尾随过来的村民不少,都围在顾家的门前低低言语。 有人听到苏锦这话,一时忍不住扑哧就笑出了声儿。 “我还说真有什么妖魔鬼怪,这才上赶着来瞧个新鲜,可谁知道竟然是这么回事儿。” “这难道就不新鲜了?当后娘的不把姑娘当人只想着骗聘礼就算了,这当亲娘的也跟着胡闹,这样的新鲜事儿,可是百八十年都难得瞧见一回的,咱们今儿算是跟着涨见识了!” “厉鬼?笑话。” “谁家附身的厉鬼敢这么在太阳底下杵着?简直就是胡闹!” …… 村民的议论声宛如冷水入了热油锅,轰然一炸后便再也抑不下去。 顾老太在不断涌来的言语嘲笑中额角滴下了豆大的汗珠,死死地瞪着苏锦求救似的抓住了道长宽大的袖口。 白发白须的道长脸色接连变幻,狠狠吸气后指着苏锦说:“巧言善辩蛊惑人心的孽障!” “她之所以不惧日光,是因为她吸取了多人的性命魂魄为精气,这才能在众人的面前强撑不变!” “这分明就是一个残害多人性命的妖物!” 苏锦…… 空口白牙张嘴就说自己连环害人凶手。 古代的江湖骗子说话就可以不负责任的吗?! 注意到苏锦错愕且掺杂着怒气的目光,道长愈发是觉得自己说对了她惧怕的地方,咬牙说:“乡亲们,这妖物最擅言语蛊惑人心,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那都是施加了魅惑之法的妖言!” “要是不在今日把这个妖物收了镇压,那往后她便会在此处扎根,直到害死这村里所有的人为止!” “你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不要紧,但是她会把你们所有的亲眷都害死,让全村的人都变成行尸走肉供她驱使,唯一解难的法子就是众人齐心协力,一起把她抓了镇压,否则的话大祸将至啊!” 道长的话刚说完,一直满脸木讷站着不动的小道童就跟抽风似的突然动了。 他用极快的速度跑了起来,跑动的同时手里还抓着一大把朱砂在地上洒出了一个把苏锦包在其中的大圈,他跑到圈尾的时候,甚至还抬手冲着苏锦的脸直直地洒了一大把! 朱砂顺风扬起,入眼就有沙沙的刺痛感。 苏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可谁知下一秒就听到道长激动地大喊:“看到了吗?!” “这妖物惧怕朱砂!她就是夺命噬魂的妖物!”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不错,在苏锦本能去揉眼睛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水壶,咬开塞子吞入一口,哗啦一下就对准苏锦喷了过来。 闻到那股特殊浓烈的腥臭,苏锦艰难地睁开自己的眼皮,看着顺着领口湿哒哒往下落的狗血,气得额角爆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青筋。 “不生气当我是傻子吗?” “你……” “你们看!” “她身上的血变色了!” “变了变了!真的变色了!” “啊啊啊!道长说的居然是真的,她真的是妖物!” 在刺耳的叫喊慌乱的闪躲中,被指责为妖物的苏锦面无表情地揪起衣领凑在鼻尖闻了闻,眼中狐疑渐闪,索性硬着头皮用舌尖稍微舔了一小口。 甜腥入喉,隐隐还反渗出一股淡淡的酸味儿。 明白了这血为何变色的苏锦暗暗咬紧了牙关,目光一转落在道士手里剩了些的水壶上,猛地攥紧了拳头。 本以为是个逞口舌之狠的江湖骗子。 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有备而来。 今日要是不当场把这锅甩出去,落地砸出个让人心服口服再生不出异议的深坑,那就要真的被抓出去架柴火烧了! 除了靠在门边目视全场的顾瑀注意到苏锦眼色的变化,沉浸在恐慌中的人谁也没看到那一瞬间苏锦眼中的冷光是多么的锐利。 那个自以为阴谋得逞的道士享受着来自周遭村民的恐慌,激动得面红耳赤,扯着嗓子说:“她就是实打实的妖物!” “只是她造孽太深,本道长单凭一人之力恐难拿下,众人一起上把人绑了,本道长亲自将她带会道观做法灭了!” “快!她现在受本道长束发限制是不能伤人的,大家合力一起上!把这孽障捆了,还一村宁静!” 来自言语蛊惑的力量是无穷尽的。 原本想趁乱逃走的村民响起道长之前的话,生怕苏锦真的会害死一村的百姓,忍住惊恐之后都纷纷朝着苏锦撸起了袖子。 苏锦见状忿忿地挫了挫后槽牙,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腕,目光直直地盯着指挥村民的道长说:“朱砂洒到我的眼睛里,我躲一下就是我惧怕朱砂,掺了白醋的狗血洒在我身上,变色了我就是妖物。” “好。” “好得很。” “既然你认定妖物的方式是这个,那么不好意思,今日在场的诸位恐怕都要染上妖物的恶名了。” “这一壶子狗血洒出去,一个都别想跑!”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你说谁偷东西? 苏锦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在她突然朝着人群冲过去的瞬间,就连一直盯着她看的顾瑀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看到她猝不及防地冲过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以为她是要伤人。 可她却出人意料地趁乱抢走了道长手里的水壶,还顺手在道童的尖叫中夺走了道童手里装满了朱砂的盒子。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顾瑀微微挺直的腰板又缓缓松了回去,唇边还溢出了一抹玩味的浅笑。 转瞬之间,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锦与道长错身而过的同时,顺势还泄愤地朝着他脸上糊了一把响亮的嘴巴子。 道长看着仙风道骨,实际上很是禁不起打。 迎面一巴掌砸下去,整个人就跟断线的风筝似的晃了几圈,咣当一声重重倒地。 道长倒在地上口鼻冒血,脑瓜嗡嗡作响眼冒金星,眼都还没睁开就被毫无征兆被洒了一脑袋的狗血。 苏锦洒完了他还不解气,看了一眼院子里最高的石磨台子,纵步一跃跳上石磨,洒水似的抓着水壶就朝着人多的地方洒。 洒完了水壶一扔,抓起朱砂就朝着人群挥洒下去。 被先后洒到的人群慌乱闪躲,嘴里还在不住叫喊。 “嗷嗷嗷!” “啊!朱砂进眼睛了!” “呸呸呸!快躲开!” “苏锦到底是想干什么!” “苏锦!你是不是疯了!” “啊呸!” 苏锦洒完了手里最后一点儿朱砂,泄愤似的把盒子往地上用力一砸,看着眼前被狗血洒得纷纷变色的众人,冷笑着说:“哪个正常人被你们这么逼,这么诋毁能不疯?” “我疯了难道不是你们喜闻乐见的吗?” 她说完啪啪啪一打巴掌,嘲道:“来来来,大家伙儿也都别闲着,都睁大眼睛仔细瞧瞧,自己身上的狗血是什么颜色!” “不是说怕朱砂入眼,狗血上身变色的就是妖物吗?” “瞧瞧你们自个儿啊!” “看看你们还有谁没变色!” 水壶里的狗血被道士恶意掺了别的东西,只要从水壶中洒出,不管是落在人的身上,又或者是落在死物的身上,都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变色。 而被泼洒到狗血的人低头一看自己,再互相一看对方,瞬时呆滞的同时再看看站在石磨上的苏锦,顿时哑口无言。 一个人单独拎出来有异样,可以分说是妖物上身。 可要是所有人都这样呢? 这还能是被妖物无声无息地侵袭了全村?!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一场骗局的村民离奇愤怒,裹着一身的狗血腥臭味儿就骂了起来。 “简直是滑稽!” “胡闹!这哪儿是什么鉴别妖物的术法,这分明是坑人的骗术!” 有个从头到尾都只是站在边上看的老太太见状忍不住低低叹气,无奈地说:“好好的小姑娘,爹不慈娘不爱就罢了,怎么还忍心这么毁人名声?” “这要是一时说不清,苏锦这丫头岂不是可怜?” 不久前还群情激奋想抓了苏锦去镇压的人听到这话纷纷露出悻悻之色,只是说不清到底是心虚还是气短。 苏锦居高临下将众人的神色一一尽收眼底,不屑地哈了一声纵身从石磨上跃下,冷着脸走到变色最多的顾老太和黄芬芳跟前,低头看着她们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我可以证明自己了吗?” “你们还觉得我是妖物吗?” 不等她们答话,苏锦就难掩嫌弃地搓了搓手指上残留的血色,没好气地说:“你们要是还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咱们现在都是一个色儿的了,我要是妖物,那你们也都是。” “既然是不想活了,那就大家一块儿自己捆了自己跟着这个得道高人去所谓的道观里,找根结实的麻绳一脖子吊死认罪伏诛吧!” 摆在眼前的事实不容争辩。 哪怕是泼辣如顾老太和黄芬芳,也在这让人难以辩驳的事实面前哑了嗓子。 可黄芬芳还是不死心,哆嗦了一下愤怒地说:“你还敢说你不是妖物?” “你要不是妖物的话,你怎么可能敢对我动手?你怎么可能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在混乱中不知被人踩踏了多少脚的顾老太手脚并用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苏锦就说:“就算今日是个误会,那你也绝对不是正常人!” “哪儿有人能有徒手拆门板的力气?还有你……” “是谁定了铁律,绝对不许人有大力气么?” 苏锦目光冷冷地看着急赤白脸的顾老太和黄芬芳,慢悠悠地说:“还是说,谁的力气大就只能是妖物?” “我力气大怎么了?生来娘胎里带的,就跟你鼻子眼睛都是歪的,心眼小得塞不下一颗芝麻一样,这是生来就有的关你什么事儿?” “还有。” 她在顾老太震惊的目光中转头看向黄芬芳,轻轻地说:“我对你这么说话怎么了?” “就凭着你过往做的那些事儿,我没直接把你扔出去就算是很客气了,你还想怎么着?你配怎么着?” “我之前是什么样儿,现在是什么样儿,以后又是什么样儿,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支棱一张大嘴龇了牙逮谁就想咬谁,你是疯狗吗?” 黄芬芳自认养了苏锦多年,从未受过如此大辱,激恼之下甚至忘了对苏锦的恐惧,蹦着跳起来就想去抽打苏锦的脸。 “发浪的小贱人!老娘管了你吃喝那么多年,你居然敢这么跟老娘……” “啊!” 扑过来的黄芬芳就像一块破烂的抹布一样,被苏锦轮圆了胳膊直接摔到前几日的草堆上,惨叫尚且卡在嗓子眼里,人就已经一头扎了进去滚得满身的干草起不来身。 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甩开的苏锦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只是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指尖,轻描淡写地说:“我之前懒得跟你计较,那是我大度。” “可你自己往后多少也识趣些,少在我的面前蹬鼻子上脸端长辈的架子,我自小吃的苏家的饭,如今入了顾家的门就跟苏家再无半点干系,你只是个后来的后娘,在我眼跟前还真没你想的那么大脸。” “苏锦你!” “你不要太过分了!”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草堆中爬出的黄芬芳顶着一脑袋的干草,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 “你就不是我亲生的,那也是我养大的!” “我养你这么大,你居然对我动手,你是彻底失心疯了吗!你这不单是不合人伦常理,这简直就是不孝!是要被拉去……” “拉去泼狗血?” 始终沉默围观了全程的顾瑀扶着门框站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框上要笑不笑地看着苏锦,满是戏谑地说:“入了顾家的门,当我顾瑀的媳妇儿,行事自然是该与我一样的。” “我都是个不讲理的混子,我的媳妇儿有什么可跟你讲理的?” “她跟我一样耍横斗狠,不是应该的么?” “还有,这耍把戏一样的闹剧是不是到时候该结束了?” 顾瑀面带不耐地看了一眼被道童扶着艰难站起的道长,不屑地啧了一声,冷冷地说:“哪儿来的江湖骗子忽悠到你爷爷的头上了?在进这道门之前,你想过后果吗?”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你要认识,那是你便宜丈母娘 苏锦只是在近日才开始行事无忌,可顾瑀与她不同。 自打两年前顾瑀入了赌坊,当了帮老板看场子追债的狗腿子,他在乡间就落下了凶狠无度荒唐的狠名儿。 有人传亲眼看到过他活活把人打死。 也有人说他漠视王法残害人命。 谁都知道这是个看着斯文实则内里蛮横不讲理的。 每日也都有数不清的人在背着人的地方暗自咒骂这人为何还活着为害。 看不惯顾瑀粗暴行事的人无数,背地里声讨的正义之声也多得很,但是真的敢当着他的面跳出来说不满意的,除了顾家的人也再无其他。 一直不说话的顾瑀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给苏锦撑腰的话,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袖手旁观。 尽管不少人都觉得他过分狂妄,实在放肆。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当真没人能说得出反驳的话。 跑来看热闹结果被洒了一身狗血和朱砂的人各自嘀咕着不满转头散了。 独剩下孤立无援的一身狗血的道士和搀扶着站起来的顾老太和黄芬芳。 在顾瑀看过来的瞬间,前一刻还嚣张得不行的道士立马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都顾不得站起来就用脚后跟蹬着地往后退。 注意到他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动作,顾瑀生生被气笑了。 “就这么点儿胆儿,也敢糊弄到你爷爷的头上?” “你是不想要这招摇撞骗的招牌了,还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你……你怎么说话的?!” “我是修行多年的得道高人,我今日受邀而来,分明是为你解除妖物迷惑的,你怎么能这么说!” 道士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一指顾瑀身后的苏锦,怒得青筋暴起地说:“你这人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你瞧瞧你都被她迷惑成什么样子了?我听你娘说她是前几日才进门的吧,你现在就被她蛊惑得失了心智,说明这妖物妖法不得了啊!你要是再执拗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她手底下把性命都丢了!你……” “小爷愿意,与你何干?” 顾瑀带着不屑瞥了他一眼,音调猛地往下沉了许多,像是无端裹上了一层令人胆寒的冰碴。 “今日的事儿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出了这道门,管好你自己的嘴,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的话,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我是做什么的。” “手或是脚什么时候不想要了,大可来找我,我不怕麻烦,亲自给你卸。” 顾瑀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威胁的意味也没多重。 但是就是这么轻飘飘的话音,落入道士的耳中却犹如千钧巨石重锤,字里行间渗出的都是让人骨寒的冷意。 行走在外坑蒙拐骗,最要紧的本事不是嘴上的花头能哄得人多心动,而是保命时分必用得上的会看眼色。 勉强支撑起几分镇定的道士被顾瑀身上这股铺面袭来的煞气震得心尖猛颤,再不敢多话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就往外冲。 银子是会惹得人失了理智,可是什么银子还能比命更重要? 就在他快要冲出门的刹那,顾瑀突然说:“把你骗来的银子留下。” 到了手的银子再掏出来,十分让人肉疼。 但是在顾瑀和苏锦冰冷得仿佛能直接把人冻死的目光中,面如土色的道士还是颤颤巍巍的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荷包,掏出银子就往黄芬芳的手里砸了过去。 “银子还给你,我……本道长不干了!” 风光而来的道长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灰扑扑地逃走了,连自己用来摆阵助威风的家伙什都没来得及捡,屁股后头还撵了一个同样屁滚尿流的小道童,两个人不一会儿就跑得连烟儿不见了。 黄芬芳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银子顿时一慌,可还没等掩藏,就被顾老太眼尖地抓住了手腕。 “黄婆子!” “我可是足足给了你二两银子,这里怎么只有一两半钱了!” “剩下的银子哪儿去了?!” 被抓了个正着的黄芬芳涨红着脸心急地解释:“顾家嫂子你听我解释,我给他的是二两啊,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这银子一倒手就只剩下这些了,肯定是那个道长偷拿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他找回来,我……” “二两银子?” “为了这莫须有的驱邪逐鬼,你们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顾瑀听起来云淡风轻似还掺了几分嘲讽的话声响起,争执得面红耳赤的顾老太和黄芬芳动作一僵猛地顿住。 寻常庄户人家面朝黄土底朝天熬上一年所挣银两也不足一手之数,为了证明苏锦是所谓的妖物,竟能出手如此阔绰,说来如何能不让人觉得可笑? 被忽略在一旁的苏锦没理会空气中逐渐凝结的尴尬。 她嫌弃地扯着袖口甩了甩,闻着不断扑到鼻尖的腥臭味,眉心忍不住拧出偌大的一个疙瘩。 这几天她都大致摸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和状况。 原主就是个爹不疼后娘恨的小可怜,在家的时候穿的都是缝缝补补后三年的产物,从未有过一件合身的衣裳,身上的这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还是黄芬芳为了充场面在她被卖到顾家那日忍痛拿出来的,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傍身。 也就是说,这身衣裳毁了,那就啥也没有了。 内心正烦躁的时候,抬头一看黄芬芳和顾老太争抢不下的碎银子,眼珠一转灵光突闪。 她现在是拿不出买衣裳的银子。 可是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吗? 站在边上的苏锦突然大步上前,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挥手把那饱受争议的银子拢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她用食指扒拉了扒拉那两颗不大的碎银子,在顾老太震惊得恨不得一次塞下三个鸡蛋的大嘴中问顾瑀:“拿去买衣裳?” 顾瑀的视线在她血糊糊的衣裳上转了一圈,眸色微暗唇边却溢出了浅笑。 “可。” 苏锦心安理得地把银子收了,紧绷的眉宇总算是稍微舒展开了些许。 没回过神来的顾老太见状瞬间变成了被强行掏窝的老母鸡,扯着嗓子尖叫道:“买什么衣裳?!咋了就要买衣裳?!” “你个下三滥的贱蹄子,添乱不说难不成还想把这家里的家当都败光吗!这都是留着要给顾云读书奔前程的银子,你也配拿去糟践?赶紧给我拿来!” 顾老太着急忙慌地劈手就要去夺。 可苏锦早有准备,稍一侧身就让她抢了个空。 她挑眼看着面红耳赤的顾老太,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幽幽道:“老太太你着什么急呢?” “我这身衣裳本来就是因为你们才毁了的,都说出嫁从夫,顾瑀都点头说可以,你凭什么说不行?” “顾瑀说行没用!” 顾老太尖锐着嗓子喊:“顾家是我当家!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他来处置家里的银钱!这都是要给顾云留着的!你赶紧……” “可是你要给顾云留的,都是我卖命去换来的。” 顾瑀伸手挡住朝着苏锦扑过来的顾老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青紫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那是我的卖命钱。” “凭什么我说了不算?”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我想找你们老板聊聊 一个时辰后,心不在焉把玩着手中茶盏的顾瑀看到重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涣散的眸光无声微凝。 苏锦满打满算不足十四,年岁尚浅眉眼间仍存几分还没长开的稚嫩,可就算如此,也能打眼一瞧就能看出她的底子优越。 顾瑀一直都知道苏锦是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定是个能让人见了就挪不开眼的。 但是他也没想到,稍微打扮一下,眼前的小丫头竟能如此惹眼。 芙蓉色掐腰妆花裙,腰间缀以一条藕色衣带,裙摆及踝摇曳而动,露出鞋面的云纹刺绣,明明不是多艳的颜色,也只是街上常见的样式,但是穿在苏锦的身上,入眼处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惊艳。 就像是一朵尚带着露珠绽在朝阳下的芙蓉花,单是看了这么一眼,鼻尖就仿佛萦绕上了一层抹不开的香气,让人不自屏息。 苏锦没注意到顾瑀的变化,自顾自地拎着裙摆转了一圈,确定不会绊脚摔倒后满意地笑了。 “你觉得这个行吗?” 顾瑀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掩饰什么似的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大口,面色淡淡地说:“左右是你自己穿的,你喜欢就行。” “不必问我。” “啧。” “你这人真没意思。” 嫌弃完了顾瑀,拿着顾瑀从顾老太手里强占下的银子买了衣裳,苏锦终于露出了来到这里后真心实意的第一个笑。 美人不笑如娇花照水。 美人嫣然一乐,顿如光下冬雪初融,明媚得让人恍惚。 顾瑀侧目看了一眼,心神微晃的瞬间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今日出门是为了霍三之前说的事儿,一会儿必须要去一趟赌坊。 原本想着带苏锦一起也就是顺带,把事情办完了再一道儿回去就是了,也省得苏锦在家跟顾老太拆门砸棍子地吵,闹得人不得安生。 可是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苏锦,他心里突然就不这么想了。 赌坊那种汇聚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杂乱之地,不该是苏锦能去的。 前后走出成衣铺子,顾瑀脚步微顿,看着满脸愉悦的苏锦说:“银子还有剩的?” 苏锦点头。 “那是肯定的。” 虽说她以往是个花钱没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在没找到合适的赚钱路子之前,手里的这点儿东西就必须捏着仔细打算,都花光了张大嘴喝西北风么? 顾瑀抬头四下看了一圈,思忖片刻后说:“我要去的地方人多嘈杂,你去不合适,一会儿你就在侧门边上的茶水摊子上等我,我办完事来接你。” 似乎是猜到苏锦下一句会想问什么,他毫不停顿地说:“那茶水摊子边上还有卖吃食的,想吃什么自己吃,银子不够的话,出来了我给你结。” 苏锦耳朵听着眼睛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到处转,在顾瑀重复第二遍的时候被气笑了。 她站定伸出食指很不见外地戳了戳顾瑀的胸口,戏谑地说:“大哥,我又不傻,你说一遍就得了。” “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自己也有事儿要忙呢,你办事儿一个时辰够吗?” 顾瑀一时没想到苏锦能有什么事儿,沉吟一瞬点头说:“够。” 苏锦笑着拍手。 “那就一个时辰后,赌坊门口见。” “你……” “嗯哼?还有什么?” 看着苏锦充斥着跃跃欲试和期待的双眼,顾瑀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只能叹气说:“注意安全,这里不比家里,打砸坏了东西的话,赔不起。” 苏锦…… 这人以为自己是古代打砸办的么? 被噎得不想说话的苏锦转身就走,腰间的衣带随着她走动的弧度无声而晃,擦肩而过的刹那自顾瑀的手背上轻轻滑过,顾瑀却跟被火星子燎了一下似的,不由自主地就攥紧了拳头。 “瑀哥!” “瑀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穿过人群好不容易挤到顾瑀身边的霍三抬起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看着顾瑀失神的方向奇怪咂嘴。 “你看什么呢?” “我们都等你半天了,你怎么还不……” “人都到齐了?” 顾瑀摆手打断霍三的话,声调猛地往下沉了几个度,眸色冷冷地说:“地方也摸清楚了?” 说起正事儿霍三连忙点头,咬着牙说:“都弄清楚了,咱们直接过去就行,这孙子欠了傅爷的债还敢跑出去躲,这回逮住他一定不能让他好过!” “傅爷还说了,这次要是抓着这孙子,逼他把地契拿出来还债,出力的兄弟们赏金都加倍,还有……” “好了,我知道了。” “走吧。” 再度被打断的霍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摸了摸后脑勺咧嘴一乐,没心没肺地点头说:“好。” 顾瑀大步走在前头,丝毫看不出这人几日前浑身是血濒死的模样。 他在转入巷子之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苏锦离开的方向,眼底泛起一丝一恍而散的讥诮。 只是谁也没有察觉。 与此同时,在街市上晃荡了一圈的苏锦捧着一张装了捧一口酥的叶子坐在路边的石块上,嘴上啃着点心,视线却一直粘在街对面刚刚买了衣裳的成衣铺子上。 她跟顾瑀虽有夫妻的名头,可谁都不把夫妻二字当回事儿,权当是临时合租的室友。 尽管顾瑀臭名在外,但接触下来直觉却告诉她,这人或许不是传闻中的那么不堪,所以暂时合租也不是很难让人接受。 顾瑀说了饿不着她,但是人活着的目标怎么能仅仅只是吃得饱? 再说了,靠山山跑,靠水水摇。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必须得尽快想个法子挣钱。 只是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发现成本不高变现快的多是些吃食摊子。 她能吃会吃,却不会做,故此只能作罢。 可如果换作别的,说不定就有其他转机。 苏锦三下五除二吃完手里最后一块点心,随手拍了拍巴掌扫去手上的残渣,挂起乖巧的笑起身朝着成衣铺子走了过去。 铺子门前的伙计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愣了下赶紧堆了满脸的笑迎上来。 “夫人,您可是想起还有什么没买的?” 苏锦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摆在台面上的那些手帕,指着说:“小哥,那些都是你们店里的人做的吗?” 伙计愣了下笑着摇头。 “哪儿能啊,我们这就是个小店,养不起专门的绣娘,这些小物件都是找了外头的手艺好的娘子做了送来的,您可是有喜欢的样式?要不您坐着歇会儿,我这就去给您拿来瞧瞧?” 苏锦心里的石头缓缓落地,笑眯眯地说:“不必麻烦,实不相瞒,我来不是买东西的,我想找你们老板聊聊。”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这么折腾,你会死的 不一会儿,苏锦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从成衣铺里出来,在热心伙计的指点下朝着顾瑀说的方向走过去。 赌坊里,脸色惨白的顾瑀扭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眉宇间似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沉。 距离他最近的霍三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装作不经意似的扯了扯他的袖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刚才偷偷去看了一眼,嫂子不在那里,我……” “叫什么嫂子?” 顾瑀不悦皱眉,霍三一脸莫名。 “她是你媳妇儿,我当然叫嫂子啊。” “算了,你……” “来了来了,傅爷来了。” 顾瑀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脸上又重新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木然。 被人簇拥着走到最前头坐下的傅爷是个身形壮实的男子。 长相算不得出众,可一脸横肉,眉宇间自带一股说不出的阴冷煞气,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凶恶不好惹的。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衣裳,坐下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青玉烟斗,烟斗一敲,跪在他脚边的妙龄女子马上就双手捧了烛台,凑近点燃了烟斗。 淡淡的烟雾腾空而起,傅爷隔着烟雾满意地打量着站在众人之首的顾瑀,哈哈笑了几声才说:“东西都到手了?” 顾瑀点头。 “按您的吩咐做的,田契和宅契都在这里了,您请过目。” 傅爷抬了抬下巴示意身边的人接过顾瑀手里薄薄的几张纸,一一看完后舒心地眯起了眼。 “我就说这事儿除了你出马,谁都办不好,果然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对了,人怎么样?都处置利索了吗?” 顾瑀眸光微暗,干干脆脆地低下头说:“都打点好了,就算是为了他养在外头那个唯一的儿子,他也不会敢多说什么,回来的时候我还顺带去衙门打点了一下,纵是日后闹起来,也绝没有可多嘴的余地。” 傅爷听到这里看向顾瑀的目光越发满意,把手里的纸张递给身后的人收好,说:“办得不错。” “我听说你前几日才受了伤,今日又赶着去办事儿,伤势不碍事儿吧?” 顾瑀略显勉强地牵起嘴角露出个苍白的笑,摇头说:“不过是些皮肉小伤罢了,不碍什么,多谢傅爷关心。” “哈哈哈,这算什么关心?” 傅爷大手一挥,端着一个木托盘的侍女马上走到了前头,揭开木盘上的红布,底下露出的便是两个十两的银锭子。 足足有二十两! 注意到周遭人诧异的神色,傅爷悠悠一笑,咬着烟斗意味深长地说:“差事办得好,那就有重赏。” “今日的事儿都是你的功劳,这赏钱便都是你一个人的,拿回去歇一段时间,顺带把伤养好了,也省得外人知道你带着伤还去给我办事儿,说我待人不厚道。” “你可是我的得力干将,务必要保重好自身才是,知道吗?” 顾瑀听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一瞬,可还是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笑着双手接过了侍女手上的托盘,掷地有声地说:“多谢傅爷关心,我都记下了。” 傅爷笑笑顺手在侍女的腰上摸了一把,摆手说:“好了,都各自散了吧。” 站在厅内的人顺次而出,走到门外顾瑀将托盘上的银子拿出来,甩了一锭到霍三的手里。 “兄弟们这几日跟着折腾辛苦了,这个你拿去给大家伙儿分了。” 霍三捧着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瑀哥,兄弟们该得的都已经得了,这是傅爷额外给你的,我们怎么……”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顾瑀带着不耐打断他的话,没什么起伏地说:“让你拿去分你照办就是,没有兄弟们帮衬,我也做不成这事儿,这都是大家伙儿该得的。” 原本看到顾瑀得了赏心里略有不满的人见此顿时也跟着笑了,纷纷围着顾瑀说谢。 “瑀哥就是大气,今儿日子不错,要不咱们哥几个出去喝酒庆贺一下?” “对对对,难得今日瑀哥得空,不好好喝上一顿这怎么行?” “瑀哥,咱们……” “你们可饶了我吧。” 顾瑀苦笑着指了指自己渗出了血色的胳膊,叹着气说:“我这一身的伤早就熬不住了,再耽搁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了阎王。” “你们自去玩儿吧,喝的酒都算在我的头上,等我伤好了再另行请席。” 众人见此嘻嘻哈哈笑闹一阵不再阻拦,终于得以脱身的顾瑀应付过了挡在跟前的人,飞快地朝着说好的地方走。 茶水摊子上,苏锦摆弄着手里的碎布头子都没注意到眼前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看到苏锦乖巧地在这里等着,心急火燎了好一阵儿的顾瑀终于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呼了一口气。 他忍住不适咳了一声,盯着苏锦手里的碎布块说:“不是给你买新的了吗?拿这么个碎布留着做什么?” 苏锦闻声抬头,看到顾瑀额角不明显的冷汗和衣摆上隐约可见的印子,眉心微拧忍不住说:“你跟人动手了?” 顾瑀脊背无声一僵,硬邦邦地摇头。 “没,问你话呢,你拿这个碎布做什么?” 说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说:“家里没你多余换洗的衣裳,趁现在时辰还早,干脆一次多买两件回去,顺带你……” “顾瑀。” “嗯?” 苏锦随手把碎布一收,指着顾瑀胳膊上渗出的血说:“你还记得自己是个伤患吗?” 看着顾瑀惨白到让人不忍直视的脸,苏锦肩膀一耸禁不住长叹了口气。 “这么折腾,你会死的。” 受了伤就该在家里好好养着,而不是冲出门去跟人逞凶斗狠。 就算是铁打的桩子,那也总会有朽了的时候。 更何况是骨血造就的人? 顾瑀大约是没想到苏锦能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难掩自嘲地说:“贱皮子没那么矜贵,死不了。” “走,我带你去买衣裳。” 顾瑀往前走了几步,转头却发现苏锦单手托着下巴仍是坐在石头上没动。 他不解地扬起眉梢,问:“怎么了?” 苏锦抱着边上的小布包站起来,看着顾瑀的眼睛轻轻地说:“你想没想过,换一种方式去挣钱?” 顾瑀现在就是靠着帮人讨债当打手为生。 这样的营生来钱的确是快,可也伴随着说不出的风险。 顾瑀是不是心甘情愿走上这条路的不好说,苏锦也懒得多嘴去问。 可往后要是当了长期合租室友,那她就不得不多嘴提一句了。 见顾瑀站定不动,苏锦老气横秋地嗐了一声,幽幽地说:“今日你逼别人,明日说不定就会被人逼到了门前,刀尖上的银子没那么好挣。” 顾家在村里的宅子是最大的,顾老太在一众老太太里的日子也最是风光,单是看她为了请个老神棍就能拿出二两银子就足以可见。 然而顾云不事生产,顾家其余人也都是干吃不尽的废物点心,全靠着顾瑀卖命起了其他。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远,谁也没注意到赌坊内门的方向藏了一道刀子一样的目光。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煞气我挡,福气你们享? 藏在暗处的黑衣男子确定前方的人走远后才慢慢走到门外。 他眯眼盯着顾瑀和苏锦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人:“听说顾瑀在乡下的老娘给他花钱买了个挡煞的媳妇儿?” 被问到的人陪着笑小心翼翼地点头,点头哈腰地说:“听说是有这么回事儿,只是顾瑀那人您也是知道的,一贯的心高气傲,也不屑于跟旁人说起他家里的事儿,所以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除了跟他亲近的霍三外,也没人见过他的媳妇儿。” 黑衣男子要笑不笑地说:“那你觉得,除了那个新娶进门的媳妇儿,以顾瑀的性子,他还会带着其他女子出门吗?” “不会。” “顾瑀这人性子古怪得很,行事又暴躁,除了霍三跟谁也不亲近,也从不对哪个女子假以辞色,能靠他这么近,还让他特意出来寻的,除了他新娶的媳妇儿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有意思。” 黑衣男子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低低地笑出了声儿,意味深长地说:“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那个乡下的老娘给他随便捡了个山野村姑,可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标志的人物?” “这么标志的美人儿,怎么就跟了顾瑀这种朝不保夕的混子呢?想想还真是让人心疼。” 这话男子说得,旁人碍于顾瑀的狠厉却不敢答上一字半句。 站在男子身旁的人低下头悄悄吸了口气不敢说话。 黑衣男子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嘀咕了几句,转身的时候突然说:“瞧瞧着年纪也不大,只可惜是被破了瓜的,也要不起个好价钱,与其让顾瑀天长日久地糟践了,倒是不如找机会拿给兄弟们享受享受。” “你找机会去顾瑀的老家打听打听新嫂子的来历,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黑衣男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了赌坊,谁也没看到听到这话的人顺着鬓角滴落的冷汗。 而顾瑀和苏锦更是对此毫无所察。 顾瑀在外的时候看着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除了脸色苍白些,也看不出有哪儿不对。 可进了医馆的大门,脱下被血色染上了浓厚血腥味的黑衣,露出内里血红一片的里衣,直接就被相熟的大夫揪着狠狠地责骂了一通。 头发胡子都花白一片的老大夫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一脸麻木的顾瑀,没好气地说:“你就作吧!早晚什么时候把这条命作践没了,到了阴曹地府你才知道利害!” 老大夫骂完了顾瑀还不解气,转头就横了苏锦一眼,怒道:“我之前都是怎么交代你的?都说了要好生养着,这才几日的光景,怎么又折腾成这样儿了?” “他要是把自己作死了,你就得守寡了!” 本以为自己跟来全程负责吃瓜看戏的苏锦被震得狠狠一颤,末了抱着小布包憋屈得不行地说:“我劝了……” “只是这人跟地里的老黄牛似的也不听劝,我也没办法啊……” 顾瑀反骨硬实得很,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苏锦跟他也不是太熟,这也没法拦啊! 老大夫本来就是一时气不过这才找了苏锦的茬。 听完苏锦这话自觉气短,呼哧呼哧地喘几口气又剜肉似的剜了顾瑀一眼。 “老辈人都说,长了年岁娶了亲就能稳重些,可我瞧着你倒是个异类!” “再这么不知好赖的折腾,你往后也别来找我了,直接找地方买一卷中意的草席,等着咽气得了!” 老大夫嘴里字字句句责骂极狠,像是恨不得直接用唾沫星子把顾瑀淹死。 但是真的动手给他清理包扎伤口的时候,动作却轻得不能再轻,锁死的眉心也始终都没有舒展开的痕迹。 直到所有皮开肉绽的地方都一一妥善处理好,他才抬起手擦去额角的冷汗,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在水盆里洗去手上的血污,苦口婆心地说:“顾瑀,你要是还想好生活着,就早些离了那些人,否则的话你迟早把这条命丢在那见不得光的糟污地方里!” “还有,你……” “爹。” 老大夫的念叨被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自然垂在门框上的草帘被人掀起,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年轻姑娘。 她看似神色从容,可明显脚步中带着说不出的匆匆。 走近了把端着的水盆放下,第一时间就是去查看顾瑀的伤势。 在她凑近的瞬间,顾瑀触电似的飞快抓起垂落在腰间的衣裳,仓促穿好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恰恰避开了青衣姑娘伸过来的手。 青衣姑娘的动作在半空中戛然一顿,愣了愣神色自若地转头看着老大夫,无奈道:“爹,你也不是不知道顾大哥的性子,你何必在他受伤的时候说老生常谈的话?” “就算是你有心想劝劝,那也该选个合适的时候。” 老大夫察觉到空气中的微妙,眼中泛起一抹苦涩的同时,胡子都被气得翘了起来。 “合适的时候?什么时候合适?非要把命丢了才算合适吗?” “我不是说了这里有我就行了,让你早些回去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这不是听说顾大哥来了,怕你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想着来帮帮你吗?” 老大夫听到顾大哥三个字就气得吹胡子瞪眼,搓了半天后槽牙才突然想起一旁的苏锦似的,指着苏锦就说:“来了也好,别光顾着关心顾瑀那混小子,赶紧过来见见你顾大嫂。” 突然被叫做顾大嫂的苏锦满脸茫然有些无措。 一直对她保持了绝对距离的顾瑀,却在这时候出其不意地牵起了她的手。 在苏锦下意识挣扎想抽手的时候,顾瑀抓她的力气无声大了许多,赶在她出声之前说:“阿锦,这是吴叔的独女吴青青。” “吴姑娘,这是我的妻子苏锦。” 阿锦这两个带着难以言喻的亲密的字眼脱口而出的瞬间,不光是苏锦原地僵化成了雕像。 就连顾瑀本人都恍得回不过神。 不过比他们两人更懵的,却另有其人。 吴青青施了脂粉而显得红润通透的脸上血色刹那间消失殆尽,死死地盯着苏锦那张妍丽精致的脸,嘴唇反复颤抖怎么都说不出话。 苏锦见此情形,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她本能地想解释,可不等开口就被顾瑀残忍地截断了话头。 “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夫妻今日外出还有别的事儿,不好在此多耽搁,吴叔,吴姑娘,我们先告辞了。” “今日多谢。” 顾瑀行事风格干脆利落,说话办事也绝不拖拉。 扔下这么一句也不管吴青青是什么脸色,拉上苏锦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跌跌撞撞地出了医馆大门,走出去好大一截全程不在状态的苏锦终于找到机会挣脱了顾瑀的手。 她甩了甩自己被攥得发酸的手腕,抬头注意到顾瑀略显疲惫的神色,眼珠一转突然咳了一声。 见顾瑀转头,她抱着胳膊凉丝丝地说:“顾瑀,我发现你这人不厚道啊。” 被批判得很是莫名的顾瑀茫然抿唇,狐疑道:“什么意思?” 苏锦抬手指了指医馆的方向,煞有其事地说:“我听说你娘买我回去给你娶亲,是因为你迟迟不娶亲,想娶一个回去挡你带回去的煞。” “这煞气的真实与否咱们回头再说,但是你小子明摆着是有心上人的,人家也对你有意思,你是不是舍不得让你的意中人去挡那所谓的煞气,这才纵容着你娘买了我?” “怎么着,煞气我挡,福气你们享,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顾瑀没想到苏锦竟然会是这样想的,狠狠一怔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苏锦,哭笑不得地说:“我没有意中人。” 吴青青会如此,也有别的缘故。 只是他现在不想说。 顾瑀这样的人,要么死都不开口,但凡是开口解释了的,那就不能是说谎。 确定自己没在无意间坏了人家两厢情愿的好姻缘,苏锦暗暗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可面上还是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她奇怪地说:“那你怎么见了那个吴姑娘就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舍不得?” “你在胡说什么?” 顾瑀目光古怪地瞥了苏锦一眼,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她把心思蹉跎在我的身上是糟践了,并无他意。” “真的?” “你废话很多。” 苏锦…… “还有。” 顾瑀脚步稍停一本正经地隔空用食指指了指苏锦的鼻尖,认真地说:“老太太起初或许是想帮我娶亲挡煞,但是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或许才是她眼中最大的煞神。” “你都进门了,还有什么煞是需要人去额外挡的?” 顾瑀这话说得很正经,以至于苏锦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她默了片刻,想着家里难缠的顾老太,撑不住抱紧怀里的小包袱幽幽叹气。、 讲真,顾老太真的很棘手。 一个老太太,胡搅蛮缠不讲理就罢了,她还是顾瑀的老母亲。 打不得,骂不过,一言不合就地上坐。 这么个老太太,谁碰上能忍住不叹气? 许是猜到苏锦在愁什么,顾瑀带着说不出的自嘲轻轻一啧,轻描淡写地说:“老太太难缠,可家里还有更让人头疼的人没回来,说不定过几日你就能见到了。” 苏锦无言以对地看着顾瑀高大的背影,忍无可忍地磨牙说:“你家还有更不讲理的?!” 顾瑀很难不赞同地颔首一笑,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见到你就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算我欠你的 因为顾瑀看似随意的一句话,萦绕在苏锦心里的忧愁一直持续到进了家门都还没散。 她本以为顾老太会在家,因为直接抢她银子的事儿,肯定少不了一场混乱。 可谁知进门意外发现四周都静悄悄的,没声儿也没动静,除了院子里仍残留隐约可看出白日里乱象的物件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苏锦诧异地在屋内屋外转了一圈,难以置信地嘀咕:“你娘又出去了?” “她该不会是换个地方去找另一个老神仙了吧?” 来什么神棍苏锦都不怕。 但是接二连三应付这种事儿,真的会很烦。 顾瑀习以为常地走进去坐下毫无起伏地说:“顾妮儿她们母子在舅舅家,她应该是回去了。” “顾妮儿?就是你大姐?” 顾瑀听到大姐二字生来向下的唇角似乎又往下耷拉了一截,只是语气仍是那副不紧不慢辨不出喜怒的样子。 “她……跟顾云不太一样,要是说话不中听,你且稍微忍一忍,别跟她太计较,至于顾云两口子,你愿意怎么抽就怎么抽,不必有顾虑。” 苏锦进顾家门的时间只有几日。 但是顾家数得上名号能得罪的人,她也差不多一次都得罪完了。 之前怎么吵怎么抽,顾瑀都跟个局外人似的只眯眼看热闹,一句都不多说,甚至还会帮她说话。 他显然是不怎么在乎顾家人的,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在过度容忍。 能被他格外提起需要忍让的顾妮儿,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苏锦脑中转得飞快,嘴上也应得利落。 “放心,我又不是逮谁跟谁干的炮仗,只要相安无事,别说是礼让三分,就是一日三见,次次问好我都没问题。” 她说着熟练地在地上铺好自己的地铺,打了个困倦的哈欠蹿了进去。 睡在床上的顾瑀侧头静静地看着她,想了想闭上眼说:“大姐若是过火了,你忍一忍,算我欠你的。” “银子我都放在床头的匣子里了,你有用得上的地方直接从里头拿,没有了就跟我说。” 被困意袭来的苏锦睡意模糊地嗯了一声,不等顾瑀说下一句话,意识就昏昏沉沉地陷入了不见白的睡梦之中。 听着床边逐渐平稳的呼吸,顾瑀神色古怪地抿了抿唇,轻声自语:“瞧着怪机灵的,一点儿戒心也没有,这丫头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苏锦全然不知自己在睡着的时候得了怎样的评价,次日也没顾得上去回味梦中没吃完的美味。 因为就在第二天一早,她就见识到了顾瑀口中那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棘手人物。 顾妮儿回来了。 农家户聚集的村子里琐碎规矩没有,大规矩都是差不离一致的。 在家从父母,出嫁从夫。 嫁出去的女子就是泼出去的水,不管婚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由生到死,那都是夫家的人,娘家的客人,再不会有机会回娘家久住。 可顾妮儿与别人都不大一样。 她是个寡妇。 还是个不受夫家待见的寡妇。 苏锦对顾妮儿毫无印象,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变成的寡妇,还得以带着孩子在顾家长住。 但是碍于顾瑀昨日的提醒,猝不及防见到本人时,她还是客客气气地站定叫了一声大姐。 顾妮儿十五出嫁,二十就当了寡妇。 她守寡多年,如今不过是二十五岁的年纪,脸上却已经早早爬满了细密的纹路,尤以眉间的褶皱颇深。 面相则是完美地继承了顾老太的血统,眉弓高拱眼尾狭长,颧骨高隆唇薄而锐,再加上所有的头发全都高高梳起,用灰色方巾挽成一个圆髻,越发显得额头凸起,精明毕现,一看就知道是个尖锐不好惹的。 听到苏锦叫自己大姐,顾妮儿的眉心顿时拧出了一个凸起的山丘。 她打量地里萝卜似的用挑剔的眼神上下围着苏锦转了一圈,看着苏锦手里的油饼,稍显凌乱的眉梢直接飞起了一个让人颤颤的弧度。 “你就是顾瑀的媳妇儿?” 苏锦小媳妇儿似的低着头说:“是的吧?” 尽管她不承认,顾瑀本人也不承认,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暂时点个头也没什么。 顾妮儿没细究她话中的含糊,只是深吸一口气后毫无征兆劈手就朝着苏锦的手拍了过来! 苏锦毫无防备,手腕吃痛的瞬间猛地一松。 刚被咬了一小口的油饼瞬间脱手,啪嗒一下就摔到了地上。 看着滚在地上沾了一大圈泥彻底无法入口的油饼,将爱惜食物刻入了骨子里的苏锦眼里隐隐燃起了怒气。 顾瑀一大早就有事儿要出去,也顾不上她那张不能自理的嘴。 故而特意说了个地方,让她赶着早些去人家出摊之前买点儿吃的拿回来。 刚出锅的油饼烫嘴又烫手。 她小心翼翼地捧了一路都没找到合适下口的地方,结果这人一巴掌就给自己飞走了! 苏锦不闪不避地看着顾妮儿冷硬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姐,大清早的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听人说手脚不听使唤动不动就抽抽可是要命的大毛病,万万耽搁不得,要是延误了治疗,那可是要命的大事儿,你要是不舒服的话,不如我尽早去给你请个大夫回来瞧瞧,也省得耽误了病情,你说呢?” 跟着顾妮儿一起回来的,还有满腹怒气的顾老太和顾云家两口子。 顾老太在苏锦的手上再三吃瘪,这会儿只能是鼓着眼睛运气没插上话。 同样是头一次见的胡翠芬却顾不得这么多。 她一把推开身边的顾云,吊起眉梢看着苏锦,怒道:“你是怎么跟大姐说话呢?” “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苏锦我告诉你,你别以为顾瑀那个没脑子的护着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在这家里放肆了,你但凡敢惹得大姐不高兴,等着顾瑀回来你看他怎么收拾你!” 听到顾瑀的名字,怒火中烧的苏锦稍微冷静了些。 昨晚虽说是意识有些模糊了,可顾瑀说起欠这个字时郑重其事的姿态,还是让她心里小小的吃了一惊。 能让顾瑀这么说的,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她既然是应下了,直接硬刚或许就不合适了。 见苏锦沉默不言,胡翠芬误以为她是怕了,斜着眼角爆出一声冷笑,拉着顾妮儿就说:“大姐你自己看看,这贱蹄子进门后惹出了多少事儿!” “她不光是在家惹是生非,还对娘和顾云动手!你看看她把顾云都打成了什么样儿了?她还拧了顾云的胳膊,这要是伤了写字的手,那顾云的前程就彻底毁了!” 忍了半天的顾老太实在没忍住,蹦出来指手挖脚地喊:“这小贱人不光是命格不好,她心也狠毒啊!” “对婆婆不孝就罢了,还敢抢我给顾云留的银子!才进门就敢惹出这么多的事儿,还装神弄鬼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这要是日子久了,那岂不是要飞天?!” “顾瑀那王八羔子竟然还敢明着帮她跟我作对!简直是不得了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 胡翠芬和顾老太越说越激动,不断在空中上下指点的手指头险些直接戳到了苏锦的脸上,自口中飞出的唾沫更是在半空中弥散成了足以溺死人的深潭利刃,字字都朝着苏锦狠狠刮来。 顾妮儿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在胡翠芬和顾老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中彻底沦为铁青。 她目如利刃似的死死盯着苏锦,在苏锦不断缩紧的目光中咬牙说:“不懂规矩的混账东西!” 话音落,巴掌起。 在巴掌落在脸上的瞬间,苏锦眼疾手快地伸手掐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冷冷地说:“大姐,一言不合就动手似乎不太合适吧?” 巴掌都打到脸上了,这时候别说是顾瑀说的话了,就算是顾家祖坟里的老少都一起爬出来,那都是忍不下去的!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扼制咽喉的铁链 挥出去的巴掌会被苏锦半空截住,这是顾妮儿没想到的。 苏锦个头儿比她矮些,身板瞧着也瘦瘦弱弱的。 可手上的劲儿大得惊人,就跟铁钳似的沾上了皮肉就怎么都挣脱不开。 然而顾妮儿更没想到的是,面对她的斥责和怒火,苏锦非但神色丝毫不变,眼中甚至还隐隐有压人的意味。 苏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字字生顿地说:“大姐,碍着顾瑀的颜面,我额外给你三分面儿,但是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跟顾瑀是怎么回事儿,顾瑀又是为了什么才没底线地容你三分,我不知道缘由也不想知道,但是你今日既然都把手举到这个份上了,我就不得不多嘴提一句。” “我跟顾瑀不一样。” “顾瑀可能出于什么原因对你歉疚,但是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儿。” “少在我的面前端架子,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那便是最好,可你要是得寸进尺想踩着我的脸面耍威风,那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愿意给顾瑀几分颜面,那是因为顾瑀待她还不错,人也大气。 但是蹬鼻子上脸的人在她这儿没这样的特权。 她也不可能给脸到这种程度。 苏锦说完毫不客气地甩开了顾妮儿的手。 顾妮儿满眼震惊地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竟然被苏锦轻飘飘地就被捏得通红! 但凡苏锦手上再多用几分劲儿,岂不是连手腕子都要被她捏碎了?! 她本能地想反驳吵嚷,可耳边回响起苏锦刚才意有所指的话,却又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眼中慌乱一闪而过,死死地咬紧了牙不敢吭声。 只是大约是很少受挫的缘故,还是不免怒得双眼通红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呼哧而出的喘气声听起来就跟被触怒的牛似的刺耳。 苏锦懒得理会她异样的脸色,目光深深地看了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众人一眼,轻飘飘地说:“门儿一关,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谁也不想惹。” “但若有不识趣的想砸门挑事儿,我也不是那逆来顺受的性子,要不过谁都别过,要饿着,那就谁都别想吃!” 她话说得恶狠狠的,手稍微一动就吓得顾云往后狠狠地缩了缩脖子。 所有人都在紧张她是不是会动手打人。 可谁知道苏锦下一秒的动作却是端起地上的水盆,哗啦一声就把灶坑里的火扑灭了! 炭火灭,灶坑里冒出一阵浓烟滚滚,熏得人怎么都睁不开眼。 苏锦用袖子捂住口鼻咳了一声,无视灶台上还没被烧热的水米,重重地呸了一声拔腿就走。 自己的早饭掉在地上成了泥窝窝,那就谁都别想吃上一口热乎的! 今日这灶坑燃一次她泼一次! 大不了全都一起饿着! 苏锦人狠话不多,泼水的时候动作干脆利落。 接连两盆水浇下去,好不容易引燃的灶坑滴滴答答地往外淌出了黑色的炭水,不仔细晾个一日半日的,算是彻底点不燃了。 灶坑里的火燃不起来,那就没法做饭。 苏锦自己在屋子里憋着火听腹腔高鸣,院子里恼羞成怒还吃不上饭的顾老太叉着腰跳脚骂街。 等骂累了,她呼哧呼哧喘着气进了西侧屋,指着顾妮儿就破口大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说好了你回来收拾那个小贱人的吗!你怎么突然就哑了!顾瑀那个小畜生现在是谁的脸都不给了,帮着那个下三滥的贱货跟我作对,你要是还不说话,那这家里往后岂不是要彻底变天了?!你还想不想让老娘活了!” 顾妮儿甩开捂在手腕上的帕子瞪眼站了起来,把门一关瞪着顾老太就说:“你只晓得让我回来帮你做主,那你怎么不想想你为了顾云的事儿把我撵出去的时候?” “刚才我说话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那个贱蹄子抓着我的时候……” “啊呸!” “什么叫我把你撵出去?顾云是你弟弟,他娶媳妇儿这么长时间了没怀上娃子,那都是你这个寡妇在家里冲撞了,让你出去避一避怎么了?那都是为了顾家的香火!都是你该做的!” “你哪儿来那么大的脸跟老娘吼?要不是我心软让你回娘家住,你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早就在外头饿死了!你……” “你让我回来住到底是怕我饿死,还是怕你压不住顾瑀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我……” 啪! 一声刺耳的脆响,怒容满面的顾妮儿被打得侧过了头,嗓子眼里也彻底没了声响。 打人的顾老太恨恨地看着她,从牙缝中用力挤出了字音。 “大妮儿,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自己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顾瑀就是一头黑心肝随时会咬人的狼崽子,要不是他能挣了无数银钱拿回来,让顾家过上好日子,我早就一碗砒霜给他药死了。” “只是咬人的狼崽子是怎么都喂不熟的,为了让他乖顺听使唤,我这才在你死了男人走投无路的时候让你回来住着,你是我拴在他身上的铁链子,因为能拴得住他,你才会有机会活到现在,所以是要死还是要活,全都是你自己选的,你这时候跟我喊什么?你也配跟我喊?” 顾妮儿在顾老太压低了的话音中脸上的血色缓缓消散,最后惨白之下棱形凸起的颧骨显得越发狰狞。 在足以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顾老太用遍布褶皱枯瘦的手死死钳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顾瑀狼心狗肺,不在乎我不在乎顾家的任何人,但是他欠了你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只要有这条人命在,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咬的,只是不管是为了顾云,还是为了你的茂哥儿,又或是为了顾家的荣华,有些话都是绝对不能说的,否则的话……” “你以为顾瑀要是知道了那条人命的真相,以他的性子,他可能会放过你吗?” 见顾妮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失控地颤了起来,一改常态的顾老太心满意足地露出个阴沉的冷笑,凑在顾妮儿的耳边轻轻地说:“你要是想让茂哥儿踩在顾瑀的身上往上爬,想让自己衣食无忧地活着,那就把自己的嘴闭严实了。” “我让你做什么,就老老实实地去做什么。” “顾瑀是个骨头缝里都能榨出油的祸害,活一日便是一日的隐患,只是他就算是哪一日把自己作死了,捡出来的骨头架子都能给顾云拼出一副登天的梯子,所以在他把自己作死之前,你就安安分分地当那条拴住这条疯狗的链子,不要给我添乱,不然就不会再有人管你的死活了。” 顾老太说完扔下仿若是受到了巨大惊吓失魂落魄的顾妮儿转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变戏法似的又变成了在外的泼辣模样,不解气地冲着门的方向狠狠唾了几口唾沫。 屋内,顾妮儿颤抖着双手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脸,失声大哭。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老太年纪不小了,但是不知哪儿来那么充沛的精气神。 从日头高升到暮色缓下,整个人就跟不知疲惫的永动机一样,屋里院外来回地蹦跶着叫喊咒骂。 一日光景过去,被咒骂之言围绕了一整日的苏锦已经由内而外地麻了。 她表情木然地低头咬断手上的最后一根线,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忍痛点燃一根蜡烛,趁着烛光重新又拿起了一块剪裁成花瓣形的嫩黄色布料。 顾瑀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墨发松挽的苏锦坐在烛光之下,手里拿着一个用竹条绷起来的布撑子,另一只手捏着泛着银色冷光的绣花针飞快地在布料上穿梭。 听到顾瑀进门的动静苏锦没抬头。 但是在顾瑀走近闻到那股熟悉的味儿时,苏锦疲惫的双眼里却嗖一下就燃起了希望的亮光。 她激动地眨了眨眼,说:“烤鸡?!” “给我带的?!” 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东西的顾瑀闻声一顿,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他做了个递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说:“猜到你没吃晚饭,顺带给你拿的。” 苏锦没顾得上理会他的调侃,放下手里的东西唰一下站起来,伸手抓过他手里用油纸包起来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烤鸡,都等不及坐下就去拆。 油纸包裹着最外层,拆开油纸后内里是两张热气烫得略微泛黄的荷叶。 荷叶拆开,露出的就是最里头一层色泽金黄的烤鸡。 一整只的烤鸡! 那股浓郁到扑鼻的香味迎面袭来,苏锦开心得简直话都说不利索。 为了跟外头的这群奇葩互相伤害,她把灶坑泼了,自己也被大骂特骂的顾老太堵在屋子里,死活出不去,只能憋在屋子里泄愤扎针。 顾云带着胡翠芬出门儿去了,顾妮儿在屋子里哭了半天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反正就是谁都没吃上饭,互相仇视又愤怒地陪着对方饿了一整天。 苏锦顾不得等稍微凉一凉,吹着手指头扯下肥硕的大鸡腿,结果还没塞进嘴里,动作就先迟疑了一瞬。 她忍着心痛把鸡腿摆在扯出来的荷叶上,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说:“大姐回来了你知道吗?” 顾瑀闻声眸光不由自主地闪了一下,点头说:“知道,她找你麻烦了?” 苏锦一言难尽地回想了一下白日里的情景,哑然片刻头疼地说:“吵吵了几句,没动手,只是她气性儿挺大,听着在那边哭了好长时间。” “还有就是……” “我早上的油饼被她打到了地上,为了撒火我把灶坑泼了,今儿在家的谁都没吃上饭。” 猜到会有争执,但是没想到争执会朝着如此新奇方向进展的顾瑀顿时哑口无言。 苏锦略觉尴尬,干巴巴地挤出几声笑后硬邦邦地说:“大人饿一日倒是没什么,只是跟着大姐一道回来的那个娃娃好像也没吃上东西,哭了好一会儿,还挨了老太太的打,我想想还有点儿过意不去。” 跟大人干仗,苏锦全无心理负担。 但是为此影响到了小娃娃,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小娃娃又没招惹她…… 苏锦长叹一声把两个鸡腿都扯到了一处,想了想又把一对鸡翅裹着大块肉扒拉下来,放在荷叶里包好塞给顾瑀,看着空了三分之二的鸡骨架不是很情愿地说:“我白日里才跟人赌气撒火来着,这时候过去拉不下脸,你把这个拿过去给那个小娃娃吃。” 顾瑀看着手里几乎塞不下的荷叶,再一看两眼亮晶晶盯着没剩下多少肉的骨头架子似乎是在纠结从哪儿下手的苏锦,喉头微涩用力往下滑,哑着嗓子说:“大姐让你受委屈了吧?” 要不是他昨日说了那样的话,以苏锦的性子那些泼在灶坑里的水全都会泼在顾妮儿的脸上。 就算苏锦没说,顾瑀自己也能想到。 苏锦意外于这人的敏锐和细致,愣了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眼睛黏糊在鸡骨头上漫不经心地说:“谈不上。” “只是我这人德行不好,没事儿的时候上尊老下爱幼,但有人蹬鼻子的时候那就是逮住谁都往死里揍,以后互相不招惹就好了。” 但凡顾妮儿是个识趣的,有了今日的事儿,往后就不该再来招惹她。 反正她也没打算跟这人怎么和睦相处,人家咋想的她无所谓。 见她是真的不在意,顾瑀说不清什么情绪地呼了一口气。 他把放下没来得及拆的大包小裹全都拎上,深深吸气后迈步走了出去。 苏锦美滋滋地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喷香的鸡肉,看着顾瑀走出去的背影,眼底深处溢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好奇。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顾瑀刚才拎着的那些好像是小娃娃用的文房四宝,还有一些适合小孩子穿的衣裳料子。 甚至还有一些看着样式就很精巧的玩物。 顾云和胡翠芬没有孩子,家里唯一的一个娃,就是顾妮儿唯一的儿子,现在快五岁的林茂。 那些东西一看就是专门给林茂准备的。 身为舅舅,给外甥买些东西不足为奇。 只是…… 顾瑀对顾妮儿和林茂的关心和容忍,是不是太过了些? 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锦在说不出的狐疑中试图用嘴边的肉安抚自己受委屈的五脏六腑,可谁知刚吃了两口,门外就毫无征兆地响起了炸耳的尖叫。 她条件反射地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到了门边,然后就看到了极其震惊的一幕。 顾妮儿披头散发地冲出来,不管不顾地撕打着顾瑀,嘴里还疯狂地叫唤:“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是不是把我们母子逼死了你才会如愿!” “顾瑀!你个杀千刀的畜生!你怎么就不下地狱啊!啊?!你还活着做什么!”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死!” 情绪失控的顾妮儿激动地挥舞着胳膊抽打顾瑀,混乱之中顾瑀的头突然就朝着左边侧了过去。 顾妮儿打了他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苏锦见状心里骂了声娘想过去帮忙,可谁知道顾妮儿眼尖看见她,怒气顿时更上了一层楼。 她指着苏锦咬牙怒吼:“你自己想逼死我不算,你娶个媳妇儿也想让我死是吧?” “我不过是说了她几句,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你看看她给我的手伤成什么样儿了!你自己睁大眼好生看看!” 顾妮儿激动地挽起袖口露出了自己的手,正想开腔的苏锦定睛一看,惊得猝然吸了一口凉气。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除了顾瑀,一家子都是王八蛋! 苏锦清楚地记得自己跟顾妮儿起冲突的全部细节。 也知道自己压根就没动手没伤人,只是挡了一下,捏住顾妮儿手腕的时候根本就没使劲儿。 顾妮儿就算是豌豆公主在世,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儿小阻挡就受伤。 可此时她看到的却是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画面。 顾妮儿的胳膊上,全都是青紫不堪的伤痕,甚至还有皮开肉绽的破口。 炸开的皮肉狰狞可怖,入目所见全是斑驳的血痕,就连袖子都被染红了一大片。 她不光是受伤了,看起来还伤得很严重。 可不该是这样的…… 看到苏锦霎时白了脸,顾妮儿愤怒又扭曲地扬起了头,眼神钩子似的死死地盯着顾瑀,咬牙说:“看到了吗?” “看到我是什么样儿了吗!” “这都是你那个无法无天的媳妇弄的!你们是商量好了要一起弄死我是吗?我活着就这么碍了你们的眼了吗!” “就是就是!” “顾瑀啊,你今儿不在家还真是选了个好时机。” 抱着个筛子在边上捡豆子的顾老太阴阳怪气地剜了苏锦一眼,冷笑着说:“你这个刚进门的媳妇儿好大的威风,连日在家里胡来就算了,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对着你大姐喊打喊杀的。” “你大姐那身子骨经年累月地吃着药,哪儿能受得住这样的磋磨?要不是我和翠芬到得及时,说不定你这会儿回来就是赶着给你大姐收尸了。” 刚进门不久的胡翠芬都顾不上歇会儿,听到这话马上就扯开了嗓子帮腔:“家里谁都知道大姐身子不好,都不管惹大姐生气,可苏锦不一样啊。” “有了你撑腰,那是眼皮子翻上天彻底不把谁放在眼里了,新媳妇进门不想着做饭打点家务,还说没人做她的饭就往灶坑里泼水,弄得谁都没吃上不说,还活活饿了茂哥儿一整天。” “茂哥儿不过是个小娃子,跟她无冤无仇的,你说怎么就这么狠的心肠,跟老人孩子过不去?得亏顾家不是她当家,不然的话,啧啧,这家里还能有谁的活路?” 胡翠芬说完暗示意味十足地捅了捅顾云的胳膊。 顾云目光阴冷地看了苏锦一眼,冷呵了一声说:“二哥,二嫂这次确实是做得过了。” “我知道你体谅二嫂刚嫁进门不容易,可圣人说上慈下孝,万事当以孝为先。” “二嫂进门不过数日,接连生出事端不说,上不尊长辈,下不怜幼子,还将大姐打成了如此景象,这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小事儿,你就算是宽厚,也不该如此纵容她胡作非为!” 得了顾云和胡翠芬二人的帮腔,顾老太声讨苏锦的声势越发浩大。 被迫处在言语浪潮正中的苏锦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只觉窒息。 她是真的不知道顾妮儿是怎么受的伤。 她除了往灶坑里泼水什么都没做。 可是这些人怎么就敢红口白牙当着她的面儿信口开河?! 苏锦下意识地想去反驳,可人还没动就被顾瑀伸手摁住了肩膀。 她怒火中烧地看着顾瑀,气得浑身发抖。 “顾瑀,我没……” 顾瑀缓缓闭上眼:“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我说这不是我……” “我说,我知道。” 顾瑀的声音不大,可音调却沙哑得让苏锦心尖一颤。 她盯着顾瑀仿佛瞬间抹上一层阴影的侧脸用力咬牙,下一句解释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到顾瑀沙哑着嗓音说:“大姐,你手上的这伤瞧着不轻,耽搁久了只怕是会留疤,要不你先进屋去歇会儿,我现在就去找大夫来给你上药,你……” “上药?” “我都要被你们逼死了,费那样的功夫做什么?” 顾妮儿神色癫狂地抖了几下肩膀,喉咙间爆出几声嘶哑的冷笑,红彤彤的双眼中渗出的疯狂之色愣是让人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骨寒。 她举起血淋漓的手喘着气说:“这作死的贱人把我伤成这样,难道是请个大夫上个药就能算了的?” “顾瑀,你就是这么管教你媳妇儿的?” “今日把我伤成这样轻拿轻放地揭过,那改日她把我逼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这么说?” “你对得起我吗?!” 听到这里,全程不知所云甚至还很迷惑的苏锦总算是明白了今日这场大戏为何而起。 顾妮儿的伤是怎么来的不重要。 别人说的真假也不要紧。 关键的是,这是冲着她来的。 这些人齐心协力弄出这么一场拙劣的笑话,为的不是逼她,而是逼迫顾瑀收拾她。 苏锦脑中恍然一悟的刹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顾瑀的身上。 这人会怎么做? 顾瑀用力咽下一口充满了涩味的唾沫,打断了顾妮儿的叫喊之后苦笑着说:“苏锦年纪小,也不懂事儿,她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你再生气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 “苏锦。” “村头的茅屋里住着刘村医,你去把他请过来给大姐看看伤。” “不行!她不能走!” 顾妮儿突然大叫起来要去撕扯苏锦,怒道:“她走了这事儿算什么!” “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姐!” 在顾妮儿抬起手反抗之前顾瑀率先挡在了她的前面。 顾妮儿猛拍而下的巴掌直接落在了顾瑀满是伤口的背上。 皮肉绽开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但是苏锦整个人却都为此失控地颤了一下。 鼻尖笼罩而上的浓厚血腥味刺激得她两眼发红,呼吸也因此变得急促而短暂。 顺势将她护在怀里的顾瑀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愤怒,往前跌了几步似的,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走。” 被顾瑀大力推出去的时候,苏锦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可顾瑀却没有闲心回头去看她。 顾瑀像一座小山一样挡住了发疯喊叫撕扯的顾妮儿,在顾家人合力的谴责声讨下缓缓垂下僵得似岩石的脖颈,苦涩地说:“大姐,苏锦去给你请大夫。” “你要是不满意的话,不如就罚我吧。” “约束妻子不严,导致妻子犯错,仔细说下来都是我的过错,她年纪小不知事儿,你不必她置气,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 “她有什么错,我都帮她认。” 苏锦从来就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也不甘心让自己落于下风。 但是面对眼前的情形,看着执意挡在自己面前的顾瑀,耳边不断回响起顾瑀那句我帮她认,一股散不去的怒和委屈,如同一道惊雷闪电自头顶砸下,顺着指尖炸向脊髓,轰然一声就炸开了皮肉下包裹的所有理智。 凭什么? 这些人到底是凭什么? 她凭什么受这样的污蔑,顾瑀凭什么要无端受这样的委屈? 苏锦脑中轰然一炸就想往上冲,可谁知顾瑀却像是脑后长眼了似的,在她拔腿之前就用疲惫至极的语气低低地说:“阿锦。” “我累了,你去帮我请大夫好不好?” 踩着身后的谩骂叫喊转身冲出顾家大门的瞬间,苏锦在眼眶中打转很久的眼泪终于崩溃地掉了下去。 她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土朝着村口跑,抬手重重擦去眼角的泪,忍无可忍地对着空旷的野地大骂出声:“王八蛋!” “除了顾瑀,这一家子都是王八蛋!!!”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他不光是你弟弟,还是我男人 苏锦在心里骂得很脏,但是担心顾瑀的伤势和处境,去叫大夫的动作很快,村医也来得很快。 村医本来就是村子里的人,对顾家的情况也熟悉,进了门轻车熟路地给顾妮儿检查过伤口,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顾妮儿忍不住叹气说:“手上都是些皮外伤不影响什么,只是郁结于心忧思过重,内结肺腑气血不稳,长此以往不是法子,总要……” “说到底还是亏损太大了,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 守在边上的顾老太心疼得不行地摸了摸顾妮儿的手,抢断了村医的话,泄愤地看着顾瑀,斥责道:“明知道你大姐身子不好,你还纵容着苏锦这个混账羔子来气她!之前小心将补了那么多年,大夫特地叮嘱过不能动怒,流水一样吃下去那么多补品全都白瞎了!” “眼下家里生计艰难,顾云等着筹钱赶考,茂哥儿也是时常三病两痛的不痛快,准备用来换银子的百年山参被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嚼了,上哪儿去找多余的银钱来买补品?” “家里哪儿有这样的闲钱?!” “你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你才欢心!” 顾老太的斥责来得毫无缘由,且蛮横到令人窒息。 顾妮儿听到这话非得半句不解释,还扯着嘴角冷笑说:“娘你怪他做什么?说来都是我命贱福薄,活该是这般下场。” “之前拿了那山参回来的时候,好说好哄说是特地寻来给我用的,可谁知转头就自己嚼了,这……” “那山参不是顾瑀自己要吃的。” 忍了很久终于是忍不下去的苏锦冷着脸大步上前,无视顾瑀眼中的不赞成,胳膊一伸把顾瑀挡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顾妮儿和诧异的顾老太,冷冷地说:“顾瑀当时伤势过重,什么都不知道,是大夫说命要保不住了,这才紧急拿了那山参救命。” “山参是霍三抢的,参片是大夫切的,切碎的山参熬了汤,是我掰开顾瑀的嘴喂下去的,关他什么事儿?要骂来骂我,少往他的身上攀扯。” 苏锦利索地堵住顾老太和顾妮儿惹人嫌的臭嘴,赶在顾瑀开口之前直接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巴掌。 “闭嘴!老娘们儿说话没你的事儿!” “我……” 苏锦暴躁地瞪眼。 “再多嘴把你扔出去!” 面对苏锦突然展现出的强势,顾瑀心情复杂又鬼使神差地消了声,只是目光涣散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苏锦,眼中不断翻涌起的全是说不出的恍惚。 这是第一次,有人面对漫天而来的指责挡在了他的面前…… 苏锦没心留意顾瑀的反应,只是看笑话似的看着眼前的顾家母女,在村医无措的注视下冷冰冰地说:“闹了这么大圈,你们其实也就是为了银子,对吧?” “缺银子花了直说啊,折腾这么一圈做什么?红脸白脸分得挺好,还用上了栽赃陷害苦肉计,厉害啊,戏台子上的角儿都你们唱得热闹!” 见顾老太张嘴要骂,苏锦很有先见之明地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直接说:“为了点儿银子闹腾出这么副奇景儿,你们也真是够费劲儿的。” 她头也不回地向后伸手,说:“顾瑀,把你身上剩下的银子拿出来。” 顾瑀看着眼前小巧到令他意外的手,尽管不知道苏锦想要做什么,可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随身带着的钱袋子放在了苏锦的掌心里。 苏锦面无表情地把荷包拆开,把里头剩下的银子倒在手心里,捕捉到顾老太眼中一闪而过的急切,唇边不忍溢出了一抹冷笑。 果不其然,她的猜测是对的。 顾瑀显然因为什么事儿欠过顾妮儿什么,还很有可能是无法释怀的事,这才会对她百般容忍,但是他对顾家其余人,包括顾老太在内都是不在乎的。 顾家的其余人显然是拿捏住了这一点。 所以借此才能无底线地逼迫顾瑀,压着他去做无数违背他意愿的事儿,甚至因此成为这些吸血虫无限制索取的对象。 苏锦不知道让顾瑀无法释怀的往事到底是什么。 她现在也没心思深究。 但是她只认一个理儿,那就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就需要背负的黑锅,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被诋毁的根由。 她大致数了数手里的银子,出人意料地伸手把顾瑀扯到了自己的前面。 然后,扒顾瑀的衣裳。 衣带被扯开的时候,顾瑀脑中猛地一嗡条件反射地去捂。 可谁知手刚伸过去,啪一声脆响。 手背又被苏锦打了一巴掌。 苏锦没好气地看着他,说:“老实点儿,站好了!” 平心而论,苏锦单手能拎一个人,双手可拆两扇门。 但是落在顾瑀手背上的这一个听起来响亮的小巴掌,其实一点儿也不疼。 莫名且没有缘由的,顾瑀在这样略带恼怒的呵斥中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任由苏锦飞快地扒开了自己的衣裳。 苏锦拧着眉把他沾满了血的衣裳扒拉到腰间堆堆好,攥着他的肩膀逼着他转了个身,将满是伤痕血口让人不忍直视的后背暴露在顾妮儿和顾老太的眼前,拿起一两银子悬空落在最是狰狞的一道血口子上,说:“看到这银子了吗?” “你们睁大眼看看,这真的只是银子吗?” 银子的是银色的,泛出的光泽是冷的。 只是那一点儿微末的冷色之下,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血色满目。 这不仅是单纯的一两银子。 看顾妮儿目光闪躲不敢直视,顾老太也气短地急促喘息,苏锦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声娘,轻轻地说:“这是沾了顾瑀血的银子。” “这儿,这儿,这后背上,腿上,手上甚至是脖子上头上,全都是,若说这不到十两的银子全都折算成药费,那这些只怕都是不够的。” “别人都说顾家好风光,小儿子仕途远大,外孙子也有去书院进学的好福气,光耀门楣指日可待,老太太上辈子定是积了天大的福泽,这才有今生的好运,可顾家只有顾瑀一人在挣钱啊!” “一人挣全家花,贪得无厌地享受着顾瑀血肉换来的银子,在外厌恶他臭名远扬,在内嫌他命长,句句咒骂处处相逼,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大姐,你今日胳膊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暂且不论,顾瑀回来见了第一时间就让我去请大夫,可顾瑀前些日子命悬一线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你可曾做过什么?” 别说是请大夫花银子抓药,就连一句问候都不曾有。 如今回来了不顾顾瑀伤势未愈,张嘴闭嘴就是银钱找事儿。 这算是什么? 见顾妮儿蜷在被面上的手颤抖得变成了抖动的筛子,苏锦自心底冒出一股泄愤的恶意的同时,也不由得多了一分难言的狐疑。 直觉告诉她,顾妮儿的状态和顾瑀的态度很不对劲儿。 但是她眼下顾不得纠结这个。 苏锦警告地掐住顾瑀的胳膊不许他乱动,紧紧地盯着顾妮儿缓缓地说:“我不在乎你跟顾瑀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想深究你今日的栽赃胡来,但是有个事儿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 “顾瑀可能欠了你什么,但是我苏锦不欠你。” “你之前在家里是怎么作如何折腾顾瑀的,顾瑀或许都能忍,但是从今往后,顾瑀不单是你血缘上的弟弟,他还是我的男人,我忍不了。” “麻烦你安分点儿,别找事儿。” “不然我真的动起手来,后果可不是你自己弄的那点儿小伤小口能比得上的。” 成功看到顾妮儿用力把头低下去不敢看自己也不敢出声儿,苏锦心中恶气得出,唇边终于绽开了今日的第一个笑。 她弯下腰把手里的银子放在顾妮儿遍布青紫伤痕的手边,缓缓地说:“大姐,这是你想要的银子。” “这可是你最后一次靠着这种手段获益,省着点儿花,没有下次了。” 在顾老太回神叫骂之前,苏锦抓起顾瑀僵硬的手转身就走。 “咱们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被铁链禁锢的困兽 苏锦比顾瑀矮了很多,站直了也只到他的肩窝以下。 可顾瑀是被苏锦连拉带拽拖回去的。 进屋后,苏锦气不过似的抓起随意搭在墙上的两扇门板就往门框上怼,也许是气急了的缘故,怼了半天没怼好,怒起咣咣在门板上踹了两脚,末了叉腰看着门板上露出的两个大洞,气得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大口。 “什么粗制滥造的破玩意儿!踹这么一下就踹坏了!” 骂完了扭头瞪着顾瑀,咬牙说:“你不是能吗?这门都坏了好几日了,你就不能自觉点儿找个会修的人修一下?” “就这么敞亮亮的没个遮挡,任谁来了都能直接踹脚往里跑,连睡个觉都不踏实,生怕让人裹着被连人一起抬出去扔水里溺死了,你难不成就能觉得自在啊?!修一下是会死吗!” 面对顾妮儿的无理取闹,面对顾老太等人的诬陷咒骂,苏锦都显得很冷静。 但是在应付完了那些人回到了自己相对熟悉的地方,她却再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看着怒得如困兽一样在屋子里不住转圈喷气的苏锦,顾瑀麻木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无奈的浅笑。 尽管那抹情绪只是闪烁而过消失于无形,可他到底还是笑了。 他脱力似的把头靠在了柱子上,视线缓缓随着苏锦暴躁的走动而移动,张口的时候,声音哑得活像是刚被人撬开嘴生吞了一大把带着火星的铁砂。 “很生气?” 苏锦怒得要死地磨牙:“废话!” 这样的糟心事儿,搁谁能忍住不生气? 顾瑀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像是想让自己露出个笑的模样,可嘴角怎么都扬不上去。 他力竭地闭上眼,听着隔壁不断爆出的咒骂和哭闹,沙哑地说:“可是我已经习惯了。” 苏锦经历一次就能猜到的事儿,他翻来覆去经历了数年,他又怎会不知内情? 只是多年前的事儿就像始终笼罩在头顶不肯散去的阴霾一样,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纠缠他,折磨他。 所以在面对顾妮儿没有止境的胡闹哭喊,他没有办法说得出半字拒绝。 察觉到苏锦停了下来,顾瑀闭着眼,用一种自以为轻松的语调自顾自地说:“大姐这样好几年了,我拿她没办法,只能忍。” “只是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我到底还能忍多久,忍到什么时候才真的是到了尽头。” “不过讲真的,你刚才的表现很解气,看了还让人觉得挺高兴的。” 只是短暂的愉悦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无尽无边的死寂和窒息。 顾瑀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样的日子其实真的很难熬。 苏锦本来是想趁热打铁问一问的,可一看顾瑀这张白得像是抹了八十层粉的脸,顿时又没了多嘴的兴致。 她泄气的喷出一口气,带着没散尽的怒火找到吴大夫开的药和纱布,邦邦邦地走到顾瑀的跟前,嫌弃地抬了抬下巴,冷声冷气地说:“去床上趴下,给你上药!” 她粗声恶气的,配上那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凶巴巴的。 可就是这么凶巴巴的样子,在不断透过门窗传入耳的恶语相比,都显得尤为可爱怜人。 顾瑀实在是没了再继续折腾的劲儿,一声不吭地趴在床上,抱着枕头闭上眼当死鱼。 他大概是真当自己死了。 不管苏锦怎么上药怎么包扎,全程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要不是这人的胸口还在规律起伏,苏锦估计都要忍不住把手伸到他的鼻子底下去试试鼻息。 等不熟练地上完药,隔壁的骂声逐渐小了下去,苏锦也终于在庞大的恶语中抽出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理智。 她把药瓶子摆在边上,戳了戳顾瑀结实的肩胛,试探地说:“顾瑀,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装了半天死的顾瑀闻声动了动,可眼睛还是闭着的。 “什么以后?” “你的以后!” 见这人还是死鱼似的趴着不动,苏锦啧了一声直接上手,靠着自己的蛮力把人支起来坐好,认真地说:“你现在的确是能挣,也供得起这一家子的花销,可实际上你私心里其实是不想养着那么多人的吧?” 顾瑀但凡是没怨言地养了这一家子,那今日就不会有这么一场滑稽的热闹可瞧。 顾妮儿今日这一场闹得很是莫名,打配合的人却显得格外熟练。 一看就知道是以往借此闹惯了的。 苏锦稍微一回想就止不住的来气,忿忿地又戳了顾瑀一下,闷着嗓子说:“以往她这么闹上一场,老太太再借机一说,你肯定是身上有多少全都拿多少,把所有能掏的银子都给她了,对吧?” 顾瑀抱着枕头不太想撒手,看不出情绪地点头。 “是。” “那你给了银子,是想给大姐买补品补身子,或是想让她给儿子读书花用的,对吧?” “对。” “那她花上了吗?” 顾妮儿的独子今年五岁,年初刚入了村学。 顾瑀往家里给的银子不少,随便放在谁家都能过得不错。 可今日苏锦打眼瞧了,顾妮儿和林茂身上的衣裳都是不知洗了多少水败了色的,就连鞋面上都有补丁,一看就知道手里不宽裕。 而且顾瑀昨日才得了银子,今日就赶着去给林茂买了那么老些东西,可见她的猜测的确不错。 反观顾云两口子,一个穿着缎面的衣裳,腰间甚至还佩着玉佩。 另一个的头上实打实的两根金簪子,手腕一伸明晃晃的玉镯子险些能把人的一双眼闪瞎。 这银子到底是花在了谁的身上,一眼就能看出个分明! 见顾瑀不说话,苏锦心急地嗐了一声,苦口婆心地说:“你出于某种原因想补偿大姐,我能理解,可你不能只给银子不想法子啊!” “你直接把银子给了老太太,那不是养肥了硕虫饿死了贫农吗?” 顾瑀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忍了半晌没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掀起眼尾一角低低地说:“我知道,但是暂时没别的办法。” “大姐对老太太言听计从,旁人谁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尤其是我说的,更是字字恶言,她说缺钱,我就只能给钱,不然的话,她就要去村口上吊。” 一个动辄就以死相逼的人时时刻刻横刀在眼前,由此带来的逼迫感是无力可抵抗的。 更何况顾妮儿膝下还有个刚五岁的林茂。 她一说要死要活,肯定是拽着孩子一起的。 那么丁点儿大的孩子,被顾妮儿吓得一次又一次哭到晕厥。 顾瑀在这样的逼迫中,不得已只能次次妥协。 可他不管给了多少,有顾云这个无底洞在,总是不够的。 苏锦一猜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儿,眼珠一转拍着腿说:“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你先跟我说说关于大姐和林茂你是怎么想的,咱们一起合计合计,想个法子。” 对于顾瑀而言,这么毫无防备地坐在一起头对头地商量着某件事儿,是一件极其新奇的体验。 这种体验的新奇甚至压过了他不想多提此事的烦躁。 他侧头看着苏锦认真的侧脸,要笑不笑地说:“你琢磨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想辙应付无穷无尽的麻烦啊!” 苏锦抱着膝盖冲他呼气,翻着白眼说:“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消停我也好过不了,别废话,赶紧说!” 在苏锦的催促下,顾瑀忍痛撑着坐起来了些,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而起的阴沉和痛苦,恍不可闻地说:“姐夫是因为我死的,大姐为此当了寡妇,林茂也是因此才没了爹。” “所以不管她怎么闹,再怎么折腾,有一件事儿也是我必须要做的。” “我得养好他们母子。” 不是简单地让他们母子吃饱了不饿肚子,而是竭尽全力地养好了。 为了这个,顾瑀就必须不顾生死去卖命,去不择手段地挣银子。 尽管他拿命换回来的银子多数入了顾老太和顾云的手,但是顾妮儿不愿意从顾家搬出去,也不接受顾瑀单独的供养。 她只愿意在顾家,心甘情愿地受着顾老太的钳制。 所以连带着顾瑀也不得不被圈困在此,就像是被拴了铁链的困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人一寸一寸削去,寸步不得行。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伤人扎心,讽人刺骨 苏锦猜想过顾瑀对顾妮儿如此忍让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但是她没想到,过往的晦暗竟是如此之深和沉重。 尽管顾瑀没细说那条人命到底是怎么丢的,可背负上了人命的事儿,就注定不可能轻松。 他会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 这样下去到底不是办法。 夜色至深,蛙鸣过半。 苏锦在长久的沉默后试着提出了一个想法。 “你一年到头拿回家的银子不少,可是大姐和林茂还是吃不好穿不好,追根究底就是因为这银子压根就没到他们的手里,无论你给多少好的,最后也是给别人占了,可要是换个法子就不一样了。” “从今往后,不直接给银子,吃穿用度直接换算成他们母子能用得上的东西给他们,笔墨纸砚,衣裳吃食,全都买了现成的送到他们手里。” “另外再每个月单独给一些足够他们母子家用的银钱,若是有病痛或是别的用处,再额外另给,这样的话就能确保你给的东西都到他们母子手里,保障基础生活的同时还能避免有人中间掐架两头拿好处。” 省略中间商差价,确保顾妮儿母子可直得顾瑀给的东西,无形中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可谁知顾瑀听完后直接笑了。 他抱着枕头重新趴了下去,闷闷地说:“你说的这个我试过,行不通的。” 顾妮儿只听顾老太的,也不敢违背顾老太的意思。 执意如此,只会现状转变得更加糟心。 似是猜到苏锦会不信邪,顾瑀难掩讥诮地弯起眼角露出个浅到难以察觉的笑,唏嘘道:“如果不给银子,买回来的东西会被扔出去,她不让林茂吃,也不让林茂用,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拉着林茂就要去跳河溺死,还是我去捞起来的。” “要想看着人不出事儿,我就得时时刻刻在家盯着,可我长久在家的话,就拿不回她们想要的银子。” 顾妮儿随时会失控且无法转圜的情绪,就是紧紧禁锢在顾瑀头上的魔咒。 他心里清楚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听出顾瑀话中不明显的讥诮,苏锦忍不住在他后脑上拍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之前你只有两只眼睛一双手,自然是顾不上两头一起抓,但是现在咱们不是两个人么?这有什么不能行的?” “跳水我就给她捞起来,想上房梁吊死我把房梁撅了,麻绳给她掰了,闹得厉害了,我往门前一堵保准她一步都出不去,在我眼皮底下,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别的暂且不说,林茂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好不容易才养了这么大的娃,她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着想,她也不可能真的一心想求死。” 真正想一死了之的人是不会这么声势浩大的折腾的。 顾妮儿会来来回回的用死来要挟顾瑀逼着他拿出银钱,无非就是拿捏住了顾瑀对自己的愧疚,也笃定了他不会真的让自己去死。 可苏锦不一样。 这人要是敢作,她就敢抱着胳膊看戏。 但凡是真的濒临死线一次两次,顾妮儿的心里自然会生出后怕。 有了惧怕,才能学会什么叫做分寸。 顾瑀若有所思地歪头看她,不是很确定地说:“她肯定要闹,连带着老太太和顾云他们也消停不了,你能应付?” 苏锦被气笑了。 “这有什么不能应付的?” “你会心软,那是有原因的,我跟他们非亲非故还有前怨,我可没什么心慈手软的必要。” “我跟你说,为了银子口口声声闹着要死的人,其实才是最怕死的,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拿得出手腕,这天儿就变不了色儿。” 苏锦说得信誓旦旦,无形中打消了顾瑀心里所有未能说出口的顾虑。 相视无言半晌,顾瑀认输似的缓缓呼出一口气,脑袋耷拉到枕头上,听不出喜怒地说:“好,听你的。” “试试吧。” 苏锦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在跟顾瑀暂时确定方向后,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她就动作很迅速地盘算了手头所有的银钱,并且还作出了长期可行的计划。 顾瑀早上被身上的刺痛惊醒,看到盘腿坐在椅子上拿着针线的苏锦,想起自己昨晚回来时看到的情形,愣了愣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锦飞快穿过手里的最后一针,头也不抬地说:“挣钱啊。” “挣钱?” 听出顾瑀话中诧异,苏锦好笑地啧了一声,悠悠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县城里的成衣铺子没有自己专用的绣娘,都是相熟的绣娘去拿了料子回来,按各自的花样做好了再送过去,一来一回就能从中赚个绣活儿的工钱,只是稍微有点儿费时间。” 刺绣是个精细活儿,看似谁都会一些,可仔细讲究起来,其中的门道却不少。 苏锦出身于隐世大族,长辈们大都各有才艺傍身,其中有一个更是精通各种古法绣技。 她自小跟着耳濡目染得了真传,绣这么几块小小的帕子对她而言不在话下。 说几句话的工夫,苏锦手指一转把多余的线头扯断,拿起帕子对准漏入屋内的阳光对了一眼,满意点头。 “还行,能凑合。” 顾瑀在肩上披了件衣裳走到边上,只侧头看了一眼帕子上精致的图案,就撑不住笑出了声儿。 “你管这个叫凑合?” 蓝与白的丝线顺着布料纹路层叠绽放,颜色由淡转浓,中间缀以颜色相对更淡雅些的嫩黄为花蕊,花瓣上似还有水珠闪烁,活灵活现。 尽管只是在手帕一角,也只是打眼一看。 可哪怕顾瑀是个不通绣法的男子,他也能看出苏锦手里的这个成品远比外头买的精巧许多。 得了夸赞苏锦有点儿开心,食指:“我第一次去跟成衣铺的老板谈合作,所以拿了这几个小东西来试手,过两日都弄好了送过去,就能开始做衣裳了。” 一块小手帕赚不了几个钱,这种小东西也不值得多费心。 可积少成多,有了这些小东西开路,再找机会做整件的衣裳炫炫技,名头打出去,这里头能赚的好处可不少。 注意到苏锦眼里的愉悦,顾瑀脑中恍然一瞬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哑然之下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你打算做绣活儿挣钱?” “对啊,有问题?” 顾瑀默了片刻,无奈道:“我能挣,其实你不必……” “不必什么?” 苏锦把盒子盖上在椅子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顾瑀因伤口反复开裂而惨白的脸色,微妙地说:“你现在身强体壮,还抗揍命大,你当然是能挣的,可万一你以后不能再去拿命换钱了呢?” 顾瑀默默抿唇,眼中晦色一闪而过,面色淡淡地说:“那就回家种地。” 苏锦乐了。 “顾家有你名下的地么?” 顾瑀…… 伤人扎心,讽人刺骨。 苏锦果真是个好样的。 苏锦成功把顾瑀怼到闭嘴,看到他那张一言难尽的脸,忍住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那活儿不是什么好差事,能找到别的活路还是换一个的好,不然我怕会饿死。” “对了,你最近不出去了吧?” 顾瑀情绪不是很高地点头。 “在家养养伤。” 苏锦满脸唏嘘:“真难得,铜皮铁骨不知道疼的铁人今儿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伤患了。” 接连被怼顾瑀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哭笑不得地说:“小丫头,一大早就呛我,是在记昨晚烧鸡没吃上的仇吗?” 说起那只没能入口的烧鸡苏锦就一肚子的窝火气,她朝着房梁翻了两个糟心的白眼,叹气说:“昨儿个就饿了一天的肚子,今天吃啥还没着落呢。” 顾云天不亮就吵吵着要出去以诗会友,咣咣当当收拾了半天。 顾老太心疼儿子,怕他吃不上早饭饿肚子,扯上了胡翠芬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做早饭,吃完抹净几个人一哄而散,人不知所踪,什么也没剩下。 就连顾妮儿和林茂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不见人影。 总之就是,啥也没有。 苏锦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没找到可下手的地方,愁得满肚子都是怨气。 看出她眉眼间的愁云不散,顾瑀眼底深处泛起一抹玩味的浅笑,挽了挽袖子走出去说:“油饼配粥?” 苏锦眼里发亮:“油饼?” “你昨儿个的不是没吃上吗?今儿给你补上。” 苏锦紧跟在顾瑀身后,满是期待地搓了搓手。 “你做?” 顾瑀被她这表情逗笑了,摊手玩笑地说:“不然你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你大姐很不对劲 顾瑀一开始说自己会做饭,苏锦以为他是在逗自己玩儿。 毕竟身处这个特殊的时代,真的不能对标榜君子远庖厨的男子有过高的期待。 可事实上,当顾瑀摆开了架势的时候,苏锦就意外发现自己可能是看走眼了。 顾瑀不是在逞能夸大,人家是实打实的会做饭。 洗米入锅掺水熬粥。 面粉入盆准备开揉。 顾瑀有些吃力地蹲在地上挑拣着能用的柴火,摸着干柴上没干透的湿润,撑不住叹气说:“你下次泼水不想让人吃饭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自己好吗?” 灶坑被烧了一通倒是没问题。 可这劈过的柴哪怕是过了一宿也还在滴答水,这是绝对烧不燃的。 墙角还堆了成人臂粗的干柴,要想用来做饭就必须劈成细条,可顾瑀现在能胜任的任务是做饭,而不是大刀阔斧地劈柴。 苏锦一时不慎挖坑填了自己,悻悻之下劈手夺走顾瑀手中的斧头,尴尬地嘿嘿一笑,说:“你是伤患,做饭就够累的了,怎么好意思让你劈柴呢?” “我来我来。” “你不……” 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苏锦手里胳膊粗的木柴应声而裂成了光滑的两半。 顾瑀看着她行云流水徒手掰柴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咽了咽口水,轻而易举掰了一小堆的苏锦茫然地抬头看他。 “怎么了?” “这些不够?” 顾瑀忍笑咳了一声,故作淡然地说:“够了。” 听到够了,苏锦马上就停手。 顾老太她们做饭劈柴的时候只劈当次够用的,多一点儿也不弄,想也知道是为难受伤的顾瑀。 她能掰也坚决不多掰! 苏锦蹲在地上看灶,心不在焉地用扇子扇风,眼神却止不住地朝着顾瑀的身上瞟。 这人跟霍三等人在一起时,总是最沉默的那个,话不多脸上的表情也少,冷硬得让人不敢多接触。 可背过了旁人,那股如坚冰一般笼罩在眉宇间的冷硬漠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时不曾泄出难以察觉的柔和与平静。 就像是长期翻涌的海浪缓缓褪去,露出了深藏在内里的沉默刚硬的岩石一样,让人意外看到了不为人知的那份温柔。 苏锦很意外这人还能有这样的一面,诧异之余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理所当然。 好像这人其实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想不通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何而来,正纳闷时看到顾瑀揉面时扯动伤口额角浸出的汗,马上站起来说:“我来我来我来。” “体力活儿我来!” 顾瑀被她推到边上,见她积极得很索性靠着灶台站在了边上,说:“会揉么?” 苏锦不以为然地嗤笑出声:“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粘手掺面干巴了加水么?” 顾瑀无言以对地摁了摁隐隐作痛的额角,叹息道:“别掺东西,就这么揉,等面团上劲儿了我教你下一步。” 苏锦昨日去买到的油饼就是加了点儿葱花烙的,看着其貌不扬,热乎乎放在手里的时候闻起来却是喷香。 顾瑀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转而就变戏法似的从后院摘了一小把翠绿的小葱,手起刀落切成细细的碎丁沫子,混合盐和凝结成白块的猪油让苏锦靠着蛮力揉进了面团里。 面团成型,锅里的米粒也炸开了细碎的米花,在空气中弥散开一股淡淡的米香气。 顾瑀掀起粥盖看了一眼,将事先洗干净切碎的青菜碎末一股脑放进去,加入一小勺盐试了试咸淡,在青菜碎末变色的时候迅速捞出装在大碗里。 “把粥端过去,底下的酱菜缸子里有咸菜,选一个你喜欢吃的用碟子夹出来。” 苏锦哼着小调儿端着大碗上桌,转身的时候似有所察的用余光扫了西侧屋一眼,透过开了一小条的门缝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林茂。 他们母子居然是在家的。 而今早上顾老太等人吆喝着吃饭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出现。 门后的人似乎是在透过狭小的门缝偷看外头的动静,见苏锦转头,开了一丝缝隙的门板被一股大力合拢。 砰的一声闷响,不光是苏锦抖了下肩膀,就连正在往热锅里下面饼的顾瑀都下意识地回头。 意识到门后可能有人,顾瑀面上难得浮现的轻松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苏锦见状无声在心里叹了声造孽,擦了擦手走过去说:“正好面挺多的,你都一次做了,我拿小碗分一下粥。” 分成四人份正好。 顾瑀听到这话没说什么,只是不声不响地往锅里放面饼,等白色的面饼染色变得金黄,守在边上的苏锦深深吸一口气,满意得眉眼舒展唇边溢笑。 “厉害!” 顾瑀失笑摇头,把烙好的饼装在两个盘子里,一个递给苏锦,另外一份自己端着准备去西侧屋。 可谁知还没动就被苏锦拦住了。 苏锦心急地咬了一口饼子被烫得不住吸气,等不及咽下去就夺走了顾瑀手里的托盘。 “你吃饭,我去。” “你……” “饿着肚子的时候,没人会跟吃的过不去。” 昨儿个顾妮儿不假思索地打掉她手里的饼子,一是因为那是苏锦要吃的,二一个就是想给她立下马威。 可今日不同昨日。 顾老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忘了在家的顾妮儿母子,也没人知道顾妮儿为什么不自己出来做饭。 但是顾妮儿自己能饿着,林茂一个小娃娃却不见得也能。 送到嘴边的吃的,就算是苏锦送的,顾妮儿也不会拒绝。 见顾瑀手指还抠在托盘一角似在纠结,苏锦忍不住好笑地说:“一大早的你去灌一耳朵恶言恶语恶心自己做什么?” “去坐着吃饭,我马上就过来。” 苏锦端着托盘就走,到了门前单手托着托盘,腾出一只手礼貌性的敲了敲门。 还没等屋里的人说话,她就说:“大姐,茂哥儿还饿着呢吧?” “顾瑀做了些吃的,我放在门口了,你让茂哥儿出来拿。” 她说完放下东西就走,一丝一毫的迟疑也无。 等顾妮儿撺掇起怒容打开门时,门前已经没有人了。 就连厨房里也是空的。 怕她找事儿影响胃口,苏锦果断选择了端着进屋吃。 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再看看摆在地上的油饼和青菜粥,顾妮儿脸上阴晴反复变色,被林茂扯动衣摆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敛去面上的狰狞。 五岁的林茂被她可怖的神情吓得打了个哆嗦,可还是没抵抗住食物香气的诱惑。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说不出的忐忑小声说:“娘,我饿了。” “二舅送的我能吃吗?” “吃吃吃!怎么不撑死你!” 顾妮儿红着眼在林茂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在他要哭出声的时候恶狠狠地说:“敢哭我就打死你!” 林茂受了惊吓抽抽搭搭地哽咽把哭声咽回去,顾妮儿疯魔似的用力粗喘几下,竭力平复下那股发疯的念头咬牙说:“饿了就吃吧。” “这家里谁都可能下药害你,也唯独你二舅不会了……” 林茂年纪小,揣测不到顾妮儿这话背后藏着的深深冷意,听到能吃后也不怕烫,兴高采烈地去抓了油饼就往嘴里塞。 见他眼角还挂着泪还是高兴得不成样子,顾妮儿满脸悲哀地靠着门框闭上了眼。 “只有他不会害你,可是你一定要恨他……” “一定……” 顾妮儿带着林茂把门前的吃食端进了屋,西侧屋的大门再度重新闭死。 大马猴一样蹲在门板夹缝后目睹了全程的苏锦带着狐疑咬了手里香喷喷的油饼一口,一本正经地转头看着眼带无奈的顾瑀说:“你大姐很不对劲儿。” “非常不对劲。”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他自己不吃,但舍得给苏锦吃啊! 顾妮儿大闹一场狠狠在苏锦的心里刷了一波存在感后,接下来的几日出人意料的安静。 她就像是可以随时被人忽略的空气,安静到了毫无存在感的程度。 如果不是确定这人从头到尾都没出门,苏锦甚至都很难相信西侧屋里住着这么一个人。 而顾妮儿让人琢磨不透的行为也让苏锦发自内心地觉得奇怪。 顾瑀也有说不出的不解。 只是这种难以言说的疑惑持续了多年,至今仍是无解。 也许是如愿要到了银子,又或者是顾瑀最近都在家没出门谁都知道他挣不到更多的银子,顾老太和顾云等人也是出奇的消停。 没有人蓄意作妖弄怪,日子难得的清闲。 顾瑀安安分分在家养伤,顺带在顾老太和胡翠芬刻意不叫苏锦吃饭的时候兼任厨子。 苏锦吃饱喝足以后,抓紧时间赶在这几日把手头上的活儿都做完了。 为了做出一块绝对让人眼前一亮的精品,苏锦已经连着熬了两天没好好休息了。 顾瑀看不下去起意劝过。 只是苏锦看着稚嫩未褪软乎乎的,主意却正得很,怎么说都听不进去。 看着她被血丝缠绕的双眼,顾瑀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把一碗水递到苏锦手边,说:“你要出去了?” 苏锦心不在焉接过碗灌了一大口,刚要点头表情猝然一变,张嘴就想吐。 可谁知顾瑀看到她这个动作马上就伸手抬了她的下巴一下,苏锦的头被迫向上仰起,喉头上下滑动嘴里原本想吐的水马上就咽了下去。 见她咽下去了,出手暗害的顾瑀才慢悠悠地说:“眼红干热,是上火的征兆,喝点儿金银花煮的水有效。” 满嘴苦涩的苏锦悻悻地搓了搓下巴,顿时也不觉得困了。 面对顾瑀暗含示意的眼神,她果断装了一波眼瞎,硬着头皮把剩了大半的金银花水摆在桌上,拿起装了绣帕的小盒子说:“你要换衣裳吗?” 顾瑀不解挑眉。 “换衣裳?” “对啊,换不换?不换的话,咱们直接就走。” 苏锦昨日就跟顾瑀说过,自己今日要出去一趟。 但是她没说要带上顾瑀一起。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锦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瑀怔愣一刹禁不住莞尔勾唇。 “我跟你去?” 苏锦对着西侧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没好气地说:“你不跟着我一起去,难不成留在家给别人作怪的机会?” “别废话了,趁着太阳不大赶紧走,一会儿到了县城里还能打个牙祭。” 左右无事可做,顾瑀笑了笑倒也没拒绝。 他到底是年轻,体格也壮实,好好养了几日脸色看着就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出门的时候不等苏锦说话,就主动拿起了她特意用小布包装好的小盒子。 苏锦和顾瑀踩着刚冒头的太阳出了门,前脚刚走,后脚胡翠芬就满眼愤恨地跺起了脚。 顾家是有田地的,这时候本该是农忙的时节。 顾云自诩是读书人不愿下地做那腌臜活儿,顾妮儿带着个娃,就跟个活死人一样,顾老太年纪大了不愿遭罪。 再加上顾瑀能打拼能挣钱,养活这一家子全然不是问题,日子好过安逸了,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懒了不少。 所以顾家的田地多数都是荒废了的,所有无事可做的人也都在家里。 就因为都在家,看到了顾瑀和苏锦相处的模式,胡翠芬这才怎么都觉得来气。 她做饭的时候都会刻意不叫苏锦,本意是想为难奚落她,可谁知顾瑀竟能带着伤每日给苏锦下厨做饭! 她做饭的时候都没顾瑀舍得放好东西,结果那些她收起来舍不得吃的好玩意儿,全都被顾瑀找出来给苏锦开了小灶! 刁难半点儿没落在苏锦的身上,短短几日倒是将她养得气色都好了不少,这如何能让人忍住不来气? 胡翠芬忿忿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进屋看到屋里睡得不省人事的顾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顾云昨日又出去与人喝了酒,回来倒头就睡,这会儿还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怎么抽都抽不醒。 胡翠芬满肚子怨气找不到地方发泄,索性帕子一甩到了顾老太住的屋子里。 她一进门就喊:“娘,你瞧瞧顾云,他昨儿个又喝多了。” 顾老太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哎呦出声,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和担心。 “怎么又喝多了?这孩子也真是的,都说了多少遍酒醉伤身,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他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她说完就暗带谴责地瞪了胡翠芬一眼,带着怒气说:“你是当他婆娘的,你不想着多规劝规劝他顾惜身子,来找我说嘴有什么用?” 胡翠芬被骂得满腹怨气,顿了下故作发愁地摁住了眼角,拿声捏调地说:“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利害,只是顾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说了他也不听啊。” “我本来想着顾云喝多了,想抓些存着的松茸给他炖个汤补补气血,可谁知道一去找才发现,那些装在罐子里的补品都空了大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嘴那么馋,能找到的好东西一股脑全给吃了。” 顾老太一听这话马上就心急地站了起来,拧着眉说:“都给吃了?” 胡翠芬委屈地瘪嘴。 “除了松茸,还有那些阿胶也都少了许多,顾云之前念叨了好几次想吃,我都没舍得给他炖,可谁知道这一转眼竟是被别人给吃了,早知道……” “反了天了!” 顾老太顾不得去想顾云到底吃不吃阿胶,气势汹汹地冲出去翻箱倒柜的一看,脸色接连变幻。 这些东西都是顾瑀买回来给顾妮儿补身子的,一直都放在固定的位置。 顾妮儿不会去吃,除了顾老太外,也不会有人去碰,所以就始终都没想着换地方。 可谁能想到,一直好好摆在这里这么长时间的东西竟然就这么被人吃了! 顾瑀之前都很少在家,偶尔在家有时连饭都懒得吃,更不会突发奇想下厨。 但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苏锦。 顾瑀自己不稀得吃这些东西,但是他舍得给苏锦吃啊! 见顾老太的脸色不对,得逞的胡翠芬不怀好意地笑了。 她用帕子掩着上扬的嘴角,阴阳怪气地说:“娘你这几日吃完了饭就出去遛弯,只怕是不知道家里灶台的热闹。” “我每每做好了饭去叫苏锦,她要么甩脸子,要么说不吃,等大家伙儿都吃过了,她又撺掇着顾瑀出来给她单独另做,要是咱们吃什么她吃什么也就罢了,可人家嘴上吃的那叫一个花哨。” “昨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野鸡,掺了半罐子松茸炖的,前儿说是要焖饭,扯了那块老腊肉就划拉了大半截,谁都舍不得吃的阿胶到了她的嘴里,就跟嚼土豆一样!为了她自己的那一张嘴,只恨不得把能找的好的全都塞到自己嘴里,从未见过哪家的媳妇儿这么贪嘴的,还没事儿就使唤自己的男人去下厨做饭,哪儿有这样的规矩?” 看着顾老太趋向漆黑的脸,胡翠芬眯起眼哼了一声,说:“而且顾瑀瞧着也大好了,却一直赖着在家里吃喝不动,一日两日也没什么,这要是往后一直都这样贪嘴懒做的,那这家里的进项岂不是就要断了?那可怎么了得!” 若说顾老太发现补品被人吃了的怒火只有五分,那么在胡翠芬说出这句话后,所有残存的理智则是瞬间被怒火摧毁殆尽。 她一心想让顾云读书博前程,心里也清楚顾云不是能外出吃苦赚钱的那块材料。 顾妮儿是个当不得事儿也赚不来银子的寡妇,胡翠芬也是个能吃会说没半点用处的废物。 这家里的好日子全都是顾瑀打拼来的,再加上顾瑀之前被磋磨得没了指望,有顾妮儿在一日,他就懒得反抗争执,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预期一样顺利。 顾瑀要是死了那也就算了,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也够了。 可他要是没死,反而是因为娶了媳妇而生出反骨呢? 就这么一瞬间,顾老太突然无比后悔自己为了算命先生的一句话,花钱把苏锦买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只要她死了,想换谁都可以 注意到顾老太的脸色似与以往有不同,胡翠芬带着不解说:“娘,你想啥呢?我说的……” 顾老太烦躁地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怒道:“光顾着嘴上叭叭得厉害有什么用!既然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人动了这些东西,你怎么不早点出来拦着?!” “非要等着被人糟践得差不多了你才晓得吭声,只晓得放马后炮,难怪督促不了顾云,就你这样的别说是办正事儿,你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胡翠芬被骂得满脸悻悻不敢接话,顾老太暴躁地叉着腰转了一圈,突然咬牙说:“这样下去可不能行,知道的是养了个人,不知道还以为养了头只晓得糟践好东西的畜生,咱家哪儿禁得住这样的嚯嚯!” “别杵着干看了,赶紧收拾着把这里的东西全都收到我的屋里去,这里一粒粮食都不许留下,我看以后还有谁敢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吃贪嘴!” 胡翠芬多嘴说小话只是为了给顾瑀和苏锦添堵,但是没想到一时话多还给自己找了麻烦事儿。 她忍住怨气慢吞吞地把帕子收好,转头看了眼顾妮儿在的屋子,阴阳怪气地说:“娘,这里可摆着不少东西呢,顾云醉酒起不来,我自己一个人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儿全都搬完?” “再说了,我还想腾出空来给顾云做醒酒的汤呢。” 顾老太闻声狠狠一顿,直接挽起袖子大步走过去砰砰砰砸响了门。 “你是死在这屋里了吗?!” “没听到老娘在外头说话啊!没死的话赶紧滚出来帮忙!快点儿!” 屋内的顾妮儿神色不明地摸了摸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的林茂,示意他接着练字后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门。 顾老太心疼那些被吃掉的好东西,铁了心不再给顾瑀和苏锦任何机会,直接下了狠力气,把厨房里能找到可入口的东西全都搬进了自己的屋子。 等最后一筐子米面被搬进屋锁好,顾老太阴沉着脸拍去手上的灰,咬牙说:“从此以后吃饭的点儿都定了,每日吃什么做什么都由我说了算,用得上的粮食我会拿出来,可要是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再擅动一粒半口的,谁敢偷拿,就直接给我从这家里滚出去!” 顾妮儿和胡翠芬知道她说这话主要针对的是谁,互相看一眼谁也不说话。 等顾老太怒气冲冲要去找锁头的时候,胡翠芬才带着讨好的笑追上去,小声说:“娘,顾云昨儿个说想吃红糖卧鸡蛋,你拿些鸡蛋和红糖给我,我好紧着给他做。” 哪怕猜到胡翠芬说的这话有水分,但凡是与顾云扯上干系的事儿,顾老太从来都大气得很。 老太太骂骂咧咧地带着胡翠芬进屋去取东西。 顾妮儿本来是想走的,可谁知道顾老太出来后一改往日对她的视而不见,不顾她还包着药的手腕,拽着她说:“你跟我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顾妮儿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似的被她强行拽到了屋里,听到顾老太说完下一句话,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老太带着怒气甩了甩手,怒道:“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绝对不能让那个跟咱们不一条心的祸害留在家里!” 起初想到给顾瑀娶亲,完全是因为有个游历四方的算命先生给顾云卜了卦。 卦象中显示顾云本是仕途高升之象,之所以多年不进,读书毫无寸功,完全是因为顾瑀在外造孽深重,进而把外头的煞气带回来,阻碍了顾云的前程。 若是不想让顾云受影响,就必须给顾瑀娶一门亲,让他的妻子来为他挡煞。 娶亲之前顾老太就多方考量过了,最后选中了有克夫之命且据说极为老实软弱的苏锦。 顾瑀看着面冷心冷,实际上找对了地方也好拿捏。 苏锦进门后受她管控,来日再生下一个顾瑀的血脉,哪怕顾瑀是能腾云化雾的孙猴子,看在自己妻儿的份上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苏锦往日在家的乖顺都是装的,扭头进了顾家的大门就开始作怪? 重点是找了老神仙来看也看不出端倪,反而是在众人面前丢了大丑。 同样的伎俩用上两次就不会有效了。 所以必须想别的办法。 顾老太想到苏锦的肆无忌惮就气得浑身发抖,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说:“苏锦是个能装能作的,还不知从哪儿生来那么一身谁也打不过的蛮力,这样的人留在顾瑀的身边,完全不受掌控,这对咱们而言可不是好事儿。” 顾妮儿神色不明地垂下眼帘,听不出喜怒地说:“所以你想重新给顾瑀找个媳妇儿?” “对,必须重新找一个。” “我一开始想着拉来苏锦的娘家人压她,可她那个亲爹是个好吃滥赌的废物,黄婆子嘴上叫嚷得厉害,见拿苏锦没法子就改口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贪了我几百文再不敢登咱家的门,苏家是彻底指望不上,但顾瑀的心思现在就偏到了那个贱人的身上,要是日子长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翻天了,这人绝对留不得!” 顾妮儿熟悉顾老太的任何表情,也知道她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在短暂的迟疑后,她还是带着散不开的自嘲说:“你说的是不错,可是你别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儿,顾瑀从来都不是受任何人掌控的。” 尽管她们想方设法在那人的骨肉上拴了一条人命缠绕而成的铁链。 可哪怕是被拴了铁链,那人也不是被豢养在家圈里的狗。 苏锦能进门,全是因为顾瑀当时受了伤无暇他顾,稀里糊涂的两人颇为合得来,这才让人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可要想在这种时候再换一个,哪儿会是容易的事儿? 且不说苏锦本人就很不好打发,换言之顾瑀也不可能会愿意的。 顾老太听到这话不屑地笑了一声,阴沉沉地说:“活着的时候是不好换,可她要是死了呢?” “只要她死了,那就是想换谁就能换谁了。” 顾妮儿被顾老太话中的恶意吓得无声一颤,可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早有预感的顾老太死死地钳住了胳膊。 顾老太恶狠狠地盯着她闪躲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顾瑀现在对那个贱蹄子上心得很,这家里谁下的手或许都逃不脱干系,可你不一样。” “她死在你手里,顾瑀是不会追究的。”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为了口吃的灵活调整底线 顾家小院中看似一切如常。 外出的顾瑀和苏锦也并未察觉到潜在濒临爆发的恶意。 他俩也顾不上去想顾家人在做什么想什么,因为眼下他们遇上了一个更恶心人的麻烦。 出门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 天气好空气好,就连在路边小摊上吃的薄皮小馄饨都个个皮薄馅大,汤味儿鲜美。 可就在吃饱喝足准备转道去成衣铺子迎接下一个快乐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顾瑀的骨架身形在成年男子中已算高大,可在黑衣男子迈步走到跟前的时候,苏锦的心里还是无声冒出了一股诧异。 这人竟比顾瑀还要高出半个头。 哪怕身上的衣裳能拉扯的地方全都拉扯齐整了,在走动时仍能看出些许紧绷,那是因为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极其紧实且孔武的缘故。 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苏锦眼中纳罕一闪而过,余光一扫发现这人的身后似乎还跟了几个同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男子,眉心微皱。 结果下一秒就被顾瑀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顾瑀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谈不上多恭敬也不算敷衍地颔首,说:“武哥。” 武进听到这话哈哈笑了,随笑声震动而起的胸口弧度极大,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头直立行走的狗熊…… 他看似温和地拍了下顾瑀的肩,笑着说:“都是自家兄弟,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我虽然是比你早几年跟的傅爷,可你本事大能耐大,现在比我受傅爷重视多了,咱们这一行不排资论辈,只看本事说话,要较真说起来,我还得事先跟你问好才是,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他说完像是刚发现苏锦似的,意外地啧了一声,打趣道:“之前我听人说你娶亲了,这位便是你家夫人?” 顾瑀本来是不想提苏锦的。 可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遮掩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顾瑀垂眸敛去眼中一闪而逝的冷色,扯着嘴角露出个淡到不易察觉的笑,拉着苏锦稍微露出半个身子说:“阿锦,这位是武哥。” 之前在医馆同样是介绍,顾瑀的姿态说得上是落落大方。 今日看似随意,却无形中让苏锦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 苏锦眼明心亮,一猜就知道是为什么,索性在武哥看过来之前鹌鹑似的率先把头低了下去,一副胆小怯弱的样子揪着顾瑀的衣摆往后躲了躲,声如蚊吟含糊不清地动了动嘴。 她头低得恨不得用下巴戳胸口,全程只露出了个脑袋好了晚饭吃饺子么?” “你放心,剁馅儿揉面的事儿交给我,保准不让你多出一丝力气,一定不让你费劲儿。” “但是饺子我想吃白菜猪肉和韭菜鸡蛋馅儿。” 自从发现顾瑀深藏不漏还有一手好厨艺,苏锦就为了一口好吃的灵活调整自己的底线。 多日投喂后,现在说起软话更是毫无心理压力,信手拈来很是随便。 顾瑀忍住嘲笑她的冲动轻轻缓气,看似神色如常,只是弯起的眼尾一直都没放下去。 两人前后进了成衣铺子,苏锦把装满了小帕子的布包往柜台上一放,小狐狸似地绽出了笑。 “老板,你先看看这个,然后咱俩谈谈买卖?”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种地哪有吸顾瑀的血来得快? 苏锦在刺绣上的造诣是受老师傅多年熏陶而成的本事。 她师承的老师傅乃是族中长寿的神人,历经百年不死,一根不起眼的绣花针穿上各色丝线,愣是在手里玩出了花儿。 包括各种早已失传的民间技法也都在其中,苏锦一个不落全都学到了精髓。 绣一方小小的帕子自然用不上炫技的技法,可要是想让老板为她的手艺折服,顺带谈出个好价钱以求谋生,又不能过分藏着掖着。 故而尽管总共只绣了五块手帕,但是苏锦额外花了些心思,五块手帕的造型花样,绣法针技都各有不同。 只要是懂行了见了,再上手一摸,就绝对不会低看她的本事。 果不其然,老板带着熟练的挑剔之色走出来,在看完台面上的每一块帕子后就露出了惊喜的笑。 “哎呦,没想到夫人看着年纪轻轻,手上的针凿活儿却做得如此精巧,是我看走眼了。” “来来来,夫人快坐下说话。” “来人啊,快上茶!” 伙计蹬蹬蹬地跑去端茶,苏锦坐下的时候还不忘对着边上的顾瑀挤了挤眼睛。 顾瑀眸色一恍失声而笑,静静地坐着看向门外也不吭声。 老板拿着苏锦最后绣出来的那一面帕子爱惜得不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按耐住激动说:“夫人恕我冒昧,敢问这帕子是你亲手绣的吗?还有这上头的花样,似乎与我之前给你的不太一样,是你改的吗?” 老板卖料子的同时做的更多的是成衣的买卖。 只是专门养几个绣娘耗资过大,寻常小店经受不住这样庞大的开销,所以店里所有摆出来卖的衣裳鞋袜,绣品物件,全都是老板定下花样寻了绣娘各自做的。 店里来往惯了的绣娘不少,手艺精湛的也不在少数,但是精巧如此还花样繁多的,老板也当真是头一回见,面上的惊喜怎么都压不下去。 苏锦说起正事儿的时候很能端架子,面对老板的夸赞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下,轻描淡写地说:“您给的花样的确精致大气,配线搭色呈现出成品也出不了差错,只是那样的花样到底是寻常了些,不出错简单,想出挑却难。” “我想了想索性在原花样的基础上略微做了些修改,重新搭线配色得出了这几块,来之前我还担心怕您觉得我多事儿擅自改了花样,您不觉得生气就好。” 老板一听这话撑不住乐了。 “瞎改乱改的肯定不行,但是就这种水准的当然是多多益善的好,我怎么可能会生气?” 老板说着露出了懊恼的神色,叹气说:“你那日来的时候,我瞧着你年岁浅,只怕你手艺撑不住坏了好料子,这才捡了几块碎布头子给你,要早知道你有这手艺,何必拿这样的碎布头子试样儿?直接让你做衣裳多好!” 这话既出,就证明今日不虚此行。 苏锦摩挲着袖口上的盘扣,笑眯眯地说:“那您是觉得,我可以试着做衣裳了?” 老板不假思索地拍板点头。 “那是自然!” 苏锦眼里笑意渐深,说:“那咱们趁着今日正好谈谈价儿?” 成衣铺子赚的是料子衣裳的钱。 负责将不起眼的料子做成衣裳的绣娘赚取的则是手艺的工钱。 只是同样是做衣裳,根据技法和手艺又可分成不同的价位。 其中的门道可多,详谈起来也不必心急。 顾瑀坐在边上像个被忽略的摆设一样,静静地听着苏锦和老板你来我往的就工钱谈价。 明明是枯燥无味也插不上话的场景,但是鬼使神差的,顾瑀却不觉得有半点浮躁。 等苏锦踹了他的脚跟一下示意他起身的时候,他甚至都还没能将自己散漫到无边的思绪拉扯回来。 苏锦踹了他一脚就抱着老板给的料子和针线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跟老板确认:“您确定不用定下花样?当真随我的意思试试?” 老板乐呵呵地送到了门前,一脸很是放心的样子拍了拍胸口,说:“小夫人的手艺我放心得很,只怕我选出来定下的花样俗气糟践了你的手艺。” “你只管拿去按你的意思做,做好了按时间送来交货验收就行!” 老板的爽快让苏锦眼里的笑深了几分,心情愉悦到抱着料子走出去一截,眼里都还闪耀着细碎的光。 因为这次拿的是做成衣的料子,足足一匹整布,还有一些零碎小东西。 苏锦个儿不高,哪怕是抱起来全然不费劲儿,可被布料遮挡住了大半视线,只能勉强露出个脑袋尖,扛在肩上倒是不挡视线,可张牙舞爪的走在人群中总有不便的时候。 顾瑀跟在后头看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伸手接了过来。 “你知道你抱着这个挡在面前走的时候像什么吗?” 手上空空的苏锦茫然眨眼。 “什么?” “像一匹料子成了精。” 完全看不见脸。 顾瑀单手抱着料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到正在冲着自己斜眼运气的苏锦,忍住笑说:“时辰不早了,再不赶着回去的话,晚饭没有饺子。” 苏锦很想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有骨气。 但是事实证明,在衣食父母的面前骨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偶尔也是可以忽略的。 她忘了上一秒的忿忿,愉快地拎着小布包撵上去,凑近了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刚才那几块帕子卖了多少钱吗?” 苏锦跟老板谈价钱的时候顾瑀有意回避,因此只能猜到大概卖了个不错的价,不知具体。 扭头瞥见苏锦眼里泛着亮光的兴奋,顾瑀故作好奇地说:“多少?” 赚到第一桶金的苏锦按耐住兴奋竖起三根手指,乐道:“三十文!” 手帕是男女都用得上的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寻常的粗布手帕最多三五文一块,稍好些的绢布帕子带些花样的,能卖到十几文,再精致讨巧些的,具体多少价就要根据绣娘的手艺和用来做帕子的料子来定。 是个富人不在乎价高,穷人不在意精细二者都用得上的东西。 三十文,听起来不多,可要拿着去逛一圈集市,能实打实地换回来三十个鸡蛋。 而苏锦足足卖出了五块。 那便是一百五十文。 寻常农户家中靠着辛苦攒鸡蛋要想攒下这个数,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由此可见老板对苏锦手艺的认可程度之高。 顾瑀没想到那么个小到不起眼的东西能卖出这个价,眼中泄出一抹意外的笑意。 “不错啊,一块手帕能顶得上捡一个月的鸡蛋,今晚正好给你多打两个鸡蛋和饺子馅儿。” “只是我听人说过,刺绣伤眼,家里的吃喝有我扛着,你闲暇时做来取乐就行,不必太较真,还有就是……” 顾瑀脚步微顿,转头看着苏锦认真地说:“回去以后,别跟任何人说你卖绣品赚钱了,自己赚的银子自己收好了,知道吗?” 顾家都是些贪心不足的人。 靠着顾瑀卖命得来的银子建了青砖大瓦房,过上了好日子,但是这些人是不会晓得知足的。 怕苏锦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顾瑀自嘲一晒漫不经心地说:“自五年前起,我就在往家中拿银子,少的时候二三两,多的时候十两八两也有,粗粗一算这些银子供家里的吃喝绰绰有余,可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喊穷哭贫,不是因为不够,而是因为人心不足。” 一旦让人知道苏锦在做什么,那她辛苦赚到手的这点儿可怜的铜板,就会被人想方设法地挖走。 顾瑀自己迫于无奈吃了黄连当哑巴,但是他不希望苏锦熬红了眼换来的银子去给他人的贪欲做嫁衣。 苏锦稍微一想就猜到了他的意思,点头之后又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 “你能挣这么多的吗?” “那老太太手里岂不是捏了数百两的家底?” 数百两的家底,这在村子里可是实实在在的富户。 难怪顾家那么多人宁可让田地闲置着也不出去干活儿! 种地干活儿哪儿有吸顾瑀的血来得快?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米呢?面呢?油盐酱醋的罐子呢? 面对苏锦悚然的目光,顾瑀不可置否地耸肩一笑。 要不是他卖命挣的多,又怎会供得起一个废物耽于读书享乐无果? 顾瑀暗暗勒紧了怀中的布料,苏锦没留意到他眉宇间的讥讽,掰着手指头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圈小算盘,想了想后说:“顾瑀呐,我跟你说,老板说等我把这两件衣裳做好,如果效果满意的话,一件能给我三百文的高价。” 苏锦动作快,一件衣裳最多七八日就做出来了,算上一个月休息几日,一月就可出三件,加上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月入一两银子不是问题。 等积攒几个月,稍微有了些本钱和名气,那就可以设法再自己摆个小摊儿。 从地摊做起,再逐步开展成一个小店。 除了不会做饭,她会做的东西多了去了。 等靠着刺绣余出本钱,就可以挪出手再做需要本钱筹底的买卖。 烹茶脂粉,酿酒插花。 茶楼酒肆,布庄胭脂铺都不在话下。 开头要熬,可熬过去自然就好了。 苏锦有心想劝顾瑀要不别去卖命了跟着自己创业。 可转念一想在没把顾家那些人搞定之前,自己目前这点儿收入只怕是杯水车薪抵挡不住,又默默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人家现在能挣的可是她的百十倍数,她说出的话实在没有说服力啊! 苏锦赶在顾瑀回答之前说:“算了,光说不练假把式,等我把银子筹够了再跟你细说。” 顾瑀不太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误以为她是在担心生计,顿了顿索性说:“老太太捏着家里的银钱轻易不外漏,满心满眼都是在为顾云盘算,之前拿出去的银子你占不到便宜。” “往后我挣的银子拿回去给你放着,大姐和老太太那里按你昨日说的办,其余有花的去向你自己看着使,若是缺了短了,你只管跟我说,我再去想法子就是,你不用担心。” 苏锦没说出口的话换来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答案,惊讶于顾瑀对自己的信任的同时又忍不住说:“你把银子都交给我,就不怕我藏私房钱?” “私房钱?” 顾瑀好笑地说:“藏吧,最好是多藏点儿。” “然后等我什么时候彻底卖不动命了,你再设法拿出点儿救济我。” 顾瑀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却给苏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苏锦抿抿唇不吱声了。 顾瑀也不多话。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向归途。 而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就进了成衣铺子。 听完她说的话,伙计好笑地抱起了胳膊:“你问他们什么时候再来做什么?你认识他们?” 小姑娘瞧着十岁左右,人不大机灵得很,口舌也利落。 她脆生生地说:“我跟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只是那个大姐姐今日给我买了花儿,说下次来的时候还找我买,我想着要是能问到他们下次啥时候来,就可以提前拎着花儿去找他们好多卖一朵。” 她说完跑过去拉着伙计的手晃了晃,可怜巴巴的小声说:“哥哥你就告诉我嘛,我多卖出去一朵花儿,我娘就能去抓药吃了,卖不出去的话我回去会挨打的。” 伙计还没说话,柜台后的老板见这么个小丫头可怜兮兮的心有不忍,站起来说:“十日后早上你说的大姐姐会再来一次,你要是想找她买花儿,就得记准了时间再来。” 小姑娘闻言高兴得不行,对着老板连连鞠躬说谢,而后才在老板的叹气声中跑了出去。 她不大的身影穿过人群,跑到拐角处的一个茶水摊子上,带着抹不去的紧张对着眼前的黑衣男子说:“武爷,我去问了,那个老板说他们会在十日之后的早上准时来。” 端着个茶水碗的武进眯起了眼,若有所思地说:“十日后,问清楚了?” “问……问清楚了。” 铛的一声,小姑娘的脚边多了一个打滚的铜钱。 她慌忙蹲下去捡起来放在掌心里来回搓了搓,看到武进摆手忙不迭地转身就跑。 坐在武进边上的人满脸凶恶地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声,咬牙说:“武哥,难不成今日就这么放过那个姓顾的?” “今日不就此作罢,你想直接去跟他拼命么?” 武进似笑非笑地瞥了身旁的人一眼,不屑地说:“顾瑀自小入了武馆跟着师傅正经学艺,要不是家里老娘拖累,这会儿说不定都成武馆师傅了,就你们这几个臭鱼烂虾凑在一块儿都不够他解闷儿的。” “要是让傅爷知道内斗的事儿,第一个就得先扒了你的皮。” 满脸愤怒的人带着余怒用力咬了咬牙,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我一想到他踩武哥的脸去展自己的威风,还害得你受了傅爷的驳斥,我这心里就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剁碎喂狗!” 武进听到这话回想起不久前的事儿,脸色骤然阴了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轻飘飘地说:“顾瑀这小子不厚道,抢我手里放了长线的鱼给自己换饵,还踩了我的脸登高,只是他的确是有几分别的蠢货没有的手段,不可冒进。” “十日后设法将顾瑀支走,再弄辆看不出来路的马车将那个女的弄出城去,等人去帮咱们解决顾瑀这个大麻烦,咱们去城外品品他夫人的滋味,如此两全之策,耐心等一等也是值得。” 武进在摊主局促的目光中站起来,随手将茶碗放地上一砸,冷冷地说:“光是要他的命有什么用?”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满脸阴沉的武进带着人扬长而去,县城街市上热闹仍旧,唯有茶水摊主忍着怒气蹲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去扫碎了的粗瓷碗。 半个时辰后,外出的苏锦和顾瑀也回到了村里。 都说越惦记越馋,越想着越是控制不住。 苏锦出门前就念叨要吃饺子,回来的路上看着顾瑀都像个在锅里翻滚的大饺子,就差没扑上去啃一口解馋。 顾瑀实在是抵不住她眼中的渴求,干脆在回来的途中花了两个铜板去别人家的地里薅了些包饺子用得上的菜。 然后在苏锦的催促中飞速抵达家门前。 他们出门的时候早,但是耽搁的时间久,这会儿差不多是踩着暮色入的家门,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了。 顾老太大概是出门遛弯儿,顾云则是不知道去了何处鬼混,两个都是一如既往的不见人影。 顾妮儿蹲在地上用棒槌敲打石板上的衣裳,胡翠芬端着一盘瓜子在冲着墙角呸呸呸地吐瓜子皮。 看到顾瑀和苏锦回来了,手里还抱着那么老大的一块料子,胡翠芬惊得嘴皮上沾的瓜子皮都没往下吐,激动地站起来就冲着顾妮儿使眼色:“哎呦,要说这家里谁最是记挂着大姐,那也就只有顾瑀了。” “大姐你瞧瞧,顾瑀昨儿个才给了你那么些银子去买补品,今儿又给你买了这么大一匹料子,你还不赶紧去接过来!” 顾瑀以往也会额外买了东西带回来,不出意外的话都是给顾妮儿买的。 胡翠芬跟着占便宜习惯了,这会儿也误以为是给顾妮儿带的,见顾妮儿蹲着没动,马上就心急地撵过去伸手扯住一端开始往自己的怀里抱。 她一边扯还一边高兴地说:“这是绢丝的料子,要花不少钱呢吧!乖乖哟,真好看,这要是做成了衣裳穿在身上,那岂不是跟天仙儿一样一样的!” 苏锦左手拎了一兜白菜,右手抓着用干草捆的韭菜,跟个蔬菜大使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已经在脑中幻想自己穿上这衣裳是什么模样的胡翠芬,表情变得格外滑稽。 一句都不问就往自己怀里带,这人披了山里惯匪的皮? 她冲着顾瑀抬了抬下巴。 顾瑀会意手上用力,唰一下就把料子抽走。 胡翠芬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难以置信地说:“啥意思?!” “顾瑀你这是啥意思!” “让你拿银子给大姐买药补身子你说没钱,你现在买了这么好的料子不给碰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不是给大姐买的,是给这个妖孽贱人的?!” 顾瑀没理会胡翠芬的叫喊,只是目光深深地看向一言不发的顾妮儿,解释说:“大姐,这是旁人暂时寄放在我这里过几日要还回去的,不是我给你买的。” 顾妮儿听到这话也没反应,只是扯着嘴角呵了一声就转过了身。 看着沉默的顾妮儿,顾瑀带着自嘲低头一笑,自顾自地抱着被胡翠芬垂涎到眼红的料子进了屋。 全程被无视冷落的胡翠芬忍无可忍地喊叫出声:“大姐,这话分明就是哄瞎子开眼的胡话,你怎么就信了呢!” “这料子既然是被抱着进了家门,那就是你的,你咋能……” “那你在路上见了钱庄,怎么不直接撸袖子进去抢说看到的都是你的呢?” 苏锦从被胡翠芬扔到边上的盘子里抓起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一颗咔嚓出声,吐出瓜子皮的时候顺带说:“再说了,大姐都没吭声呢,你嗷嗷什么?” “知道的是你替大姐心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名儿就叫大姐,在为自己心疼呢,谁的东西都想要,脸那么大挂头上做什么,扯开了铺出去给村里当路使啊,反正你皮厚也踩不破。” 苏锦三言两语讽刺得胡翠芬一张脸阴晴转换来回不定色儿,身心舒畅地抻了抻骨头,对着走出来的顾瑀说:“饿死了,快快快,做饭做饭做饭。” 被呛得好半晌没出声的胡翠芬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劲儿,梗着脖子紫涨着脸说:“做饭?” “出去浪荡了一日,回来就想着吃,想的倒是美得很,只可惜,你今日只怕是吃不上这口过了点儿的饭了!” 顾瑀走到厨房四下看了一圈,棱角分明的脸上瞬时弥散开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沉。 苏锦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哼着小调儿走过去视线越过顾瑀的胳膊一看,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说好的回来就包饺子。 为了这一口她甚至都没舍得在县城里多吃一嘴。 可是厨房里的米呢? 面呢? 那些装油盐酱醋的罐子呢?!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顾瑀,算了 有顾瑀这个了,往后家里吃的每一餐饭都必须定时定点儿,没帮着干活儿过了时辰的,就活该饿着!” “一口吃的你都别想捞着!” 胡翠芬喊得得意洋洋,恨不得把叉在腰上的手直接比划到脑壳:“娘,为啥不让二舅吃饭啊?” “二舅他……” “闭嘴!” 顾妮儿激动地打断林茂的话,反复深吸气脱力地跌在地上,捂住脸颤声说:“你以为这只是吃饭的事儿吗……” “这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吃饭的事儿……” 她在林茂惊恐的眼神中抱头痛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突然抓过浑身发抖的林茂,用力掐住他的小脸说:“我之前跟你说的事儿你记住了吗?” “明天该怎么做记住了吗?!” 林茂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失控而出,哭得抽抽搭搭的还不忘用力点头。 “记……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好……记住了就好……” 顾妮儿颤抖着手擦去林茂脸上的泪,哑声说:“别怕,等咱们想法子把苏锦赶走就好了。” “只要逼着你二舅把人撵出去,如了你姥姥的愿就好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什么?孩子丢了?! 苏锦是:“老太太今日把东西都收了,往后同在家门下定是找不到开小灶的机会了,你在家的时候别嫌麻烦,到了吃饭的点儿就自己出来上桌。” “甭管别人怎么说的,你上桌端上碗,那就是你该吃的饭,白日里跟着吃点儿,若是有什么额外想吃的,你头一日跟我说,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苏锦啃着手里的番薯心不在焉地点头,想了想难忍惆怅地嗐了一声,幽幽地说:“你说我要是从顾云的碗里抢鸡腿吃,老太太会不会在饭桌上就跟我扔盘子摔碟的干起来?” 顾瑀像是在脑海中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表情微妙一瞬撑不住笑出了声儿。 他戏谑地说:“没事儿,你抢了就跑,他们谁也打不过你。” “既然是老太太强求的必须上一张饭桌,那就是各凭本事抢到什么吃什么,你不必跟谁客气。” 有了顾瑀这句话,苏锦心里的底气强了不少。 两个人丝毫没有被不久前的波折影响到心情,堪称是气氛美好地吃完了现捞现挖的烤鱼和番薯,肚饱滚圆地踩着散落的星光和月色入了顾家的大门。 第二日一大早,在家养伤多日的顾瑀不是很放心地出了门。 出门之前他还特意叮嘱了苏锦,别耽搁了吃饭的时辰。 苏锦信心满满地点头应下,在顾瑀出门后腾空了大桌,摆上自己带回来的笔墨开始在料子上描绘花样。 花样刚描出个大致的模样,苏锦揉了揉酸疼的肩膀琢磨着换个高矮合适的地方,谁知外头竟起了慌乱的喊声。 “茂哥儿!茂哥儿!” “谁看见茂哥儿了?!” “茂哥儿!你在哪儿!” 顾妮儿的喊声急迫中又掺杂了难以言喻的焦急和恐慌,苏锦迟疑一瞬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笔走出来。 她站在门边看着挂了一头冷汗的顾妮儿,皱眉说:“大姐,茂哥儿怎么了?” 吓得浑身发颤的顾妮儿满脸煞白地看着苏锦,哆哆嗦嗦地说:“茂哥儿找不见了……” 苏锦顿时大惊:“什么?!” “孩子丢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孩子到底在哪儿? 平心而论,苏锦很不想掺和顾家的任何事儿。 但当事情牵扯到孩子身上,想到顾瑀对顾妮儿和林茂的特殊补偿心理,她又没办法做到完全的置身事外。 不管怎么说,孩子的安危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儿。 苏锦都顾不上去收拾屋内的东西,拧着眉快步走出来说:“大姐你先别着急,茂哥儿怎么就不见了?” “什么时候找不见的?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胡翠芬和顾云都在家里,但凡是耳朵不聋就听到了顾妮儿的喊声。 可这两人却都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只有苏锦走出来问了。 顾妮儿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逼出了哭腔,苍白着脸摇头说:“我不知道……” 苏锦诧异:“你不知道?” “不知道……” 顾妮儿像是情绪崩溃到再难支撑一样,浑身发着抖双手捂脸蹲在地上,痛苦地说:“我天不亮就出去了,中途遇上点儿别的事儿绊住了脚,就想着让他先回来等我,我回来就发现他没回家,能找的地方我都四处去找了,他经常去玩儿的地方我也都去寻了,可是我到处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 “茂哥儿找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会不会遇上拐子了?还是说遇上了什么危险?我该死……是我没看好茂哥儿……要是他有什么闪失,我也不活了啊……” 顾妮儿身上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轰然断裂,整个人都像是瞬间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倒塌在地痛哭不止。 苏锦见状眉心打结,只能耐着性子说:“大姐,茂哥儿说不定只是在哪儿贪玩儿忘了时辰,你先别急着往坏处想。” 她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还没关好的屋门,无奈地说:“要不这样,咱们分头去找,只要孩子还在村子里,总归是能找到的。” 她说着也不等顾妮儿答话,连忙快步走过去把门带回来关好,而后在顾妮儿崩溃的哭声中大步出了门。 茂哥儿是顾妮儿活着的唯一指望。 这孩子就是她的命,所以顾妮儿应该不至于用孩子的事儿说笑。 苏锦也没顾得上多想,满门心思想的都是赶紧帮她把孩子找回来,也省得再生出多余的波折和事端。 可她在村里转了一圈,却怎么都找不到孩子。 苏锦站在树荫下擦了擦额角的汗,拉住路过的一个大娘说:“大娘,你看到顾家的林茂了吗?” 她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高度,说:“大概这么高的一个男娃儿,瘦瘦小小的,小脸白净白净的,瞧着还挺秀气的一个娃娃。” 大娘一听就咧开了嘴,惊讶地说:“哎呦,这孩子还没找到呢?” “一大早的顾妮儿就来问过我了,怎么这都好几个时辰了,还没找到?” 苏锦一听这话心里霎时凉了半截,还没来得及挤出一抹苦笑,就听到大娘说:“这么点儿大的娃子丢了大半天不见踪影,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说不得就是被拐子拐走了!要么就是……” “大娘,这眼下忙着找孩子呢,你可别跟着嘴上添乱了。” “孩子好好的,哪儿就那么容易被拐了?” 生怕大娘的嘴里再吐出让人答不上的,苏锦忙不迭跟说了回见扭头就走。 大娘拎着菜篮子在原地跺了跺脚,抻长了脖子喊:“你别光顾着在村里找,实在不行去水边和山里瞧瞧,说不定猫哪儿躲着呢!” 心急如焚的苏锦听到这话脑中恍然一悟,赶紧撒丫子朝着顾瑀昨日带着自己去的河滩跑去。 天儿热了,村里的小娃娃都会背着家里的大人去玩儿水,甚至还有大着胆子进山的。 去这两个地方找,说不定就能找到。 苏锦先是在河边转了一圈,喊了一大转不见人影,立马又转身进了村后的山。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晚。 苏锦拎着被树枝划破的衣摆下山走回村中小路,看着逐渐染上一层黑影的茂密山林,心中逐渐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凝重。 林茂只是个五岁的娃娃,还生来体弱,平时在就是家里几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巧孩子。 无缘无故的,这孩子能去什么地方? 苏锦想了想咬牙折回顾家看了一眼,可谁知刚到家门口就听到了院子里传出的哭喊和咒骂。 “哭哭哭!只晓得哭!” “这时候哭有什么用?!” “茂哥儿丢了一天了,赶紧去找啊!” 顾老太气急地叫喊出声,甚至还把怒火牵连到了顾云和胡翠芬的身上。 “你俩是木头桩子成的精吗!屁股在凳子上生根了挪不动窝啊!都别杵着了,赶紧都滚出去找!” 顾老太平时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顾云说,这会儿直接扯开嗓子吼了起来,可见的确是怒到了极致。 原本有些狐疑想进去问问细节的苏锦闻声果断止住脚步,转头就走继续找。 日头逐渐偏西,随着夜幕落下,村里知道孩子丢了的人也开始自发地朝着偏僻之地帮忙找。 在村里转了几圈的苏锦带着倦色坐在石头上敲了敲腿,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到不远处的人在喊:“河边呢?河边找过没?” “来个人去河边瞧瞧!这么点儿大的娃子可千万别掉河里了!” 苏锦举起手说:“找过了,没……” “啥时候找过了,谁瞧见你去找了!” 因为找不到林茂而急得面紫呼哧喘气的顾老太叉着腰指向苏锦,怒到跺脚:“这么多人都在帮着找孩子,你倒会躲清闲,在这里坐着当神仙等老娘来给你上贡啊!” 吼完了她仍觉不解气,当着众人的面急赤白脸地喊:“我家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的啥事儿也没有,自打你这个丧门星进了门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出岔子,要我说那都是你克的!” “你害得茂哥儿都丢了,哪儿来的脸在这儿坐着!” “还不赶紧给老娘滚去找人!” 天地良心,知道林茂丢了以后苏锦就片刻不停地四处找人,连口水都没喝上。 眼下只是见帮忙的人多了临时喘口气,就被这么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锅砸进了地里起不来身。 有知情的见状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说:“顾家婶儿,话也不能这么说,顾瑀媳妇儿一大早就开始满村里找人了,这是不少人都看见了的,你瞧她那一身沾泥带土的,这哪儿是偷懒的样子?你……” “哎呦我的菩萨啊……我可怜的茂哥儿到底在哪儿啊……哪个杀千刀要害我的外孙啊……茂哥儿……我的心肝呐……你到底在哪儿啊……” 顾老太冬瓜砸地一样熟练地往地上一坐,手拍大腿悲痛欲绝的哀嚎掐断了旁人为苏锦解释的话。 苏锦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暗暗掰碎了石头的一角,咬牙起身:“好,我去河边再找一遍。” 现在孩子还没找到,她没闲工夫看这个老太太作妖。 第三次造访河边,苏锦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她把鞋底都磨薄了在村子里跑了无数个来回,见到的人也都问了,所有人都说今日不曾见过面生的人进村,大大小小的娃娃也异口同声地说没看到林茂出去。 没外人进村来掳,林茂也没出去。 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不见了呢? 这人到底在哪儿? 苏锦沿河走了一圈,看着河滩上的碎石子琢磨要不要下水,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树丛中有异样的响动。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苏锦她想淹死我! 伴随着树丛晃动一起传出的还有小娃娃特有的稚嫩哭声。 苏锦心头猝然一紧忙不迭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跑过去。 扒开遮挡视线的树丛,再往里走一小截,发现发出声响的竟然是失踪了一整日的林茂! 树丛的背后是一个半人高的土坑。 这样的高度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或许算不上什么,可对一个体弱生来就个头儿比同龄人矮了一头的林茂而言,却是一个怎么也无法逾越的高度。 他也不知道在这个土坑里待了多久,滚得一身都是泥,身上还乱七八糟地沾了不少枯黄的树叶,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小脸脏兮兮的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看到苏锦凑近,他连忙带着哭腔喊:“救我……呜呜呜……救我出去……” “我害怕……” “好好好。” 苏锦跪在地上伸手抓住他向上的小手,安抚地说:“别怕,抓住我的手,我现在就拉你出来。” 林茂像是被吓坏了,小手撑地接连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苏锦见状索性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竭力把手伸到最长,拎住他的小胳膊唰一下拔萝卜似的把人从坑里提了起来。 被提出来的林茂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呜咽出声,哭得小身板抖成了筛子。 同样猛舒一口气的苏锦脱力地跌坐在地上,看着脚边脏得不像话的小娃娃缓缓闭上了眼。 可算是找到了。 不管怎么说,人找到了就好。 苏锦折腾了一整天脑子都是麻的,再加上林茂性子过软,跟她不熟,问什么都只是捂着脸哭,问了几句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无果后,苏锦干脆就闭上了嘴。 她一心只想着赶紧把这个棘手的娃娃交到顾妮儿的手里,甚至都没顾得上想被自己忽略了的蹊跷。 林茂耷拉着脑袋小声小气地哭,被苏锦牵到河边的时候突然说:“我想洗脸。” 苏锦哭笑不得地说:“不着急,你娘正到处找你呢,你回家以后再洗好不好?” 好不容易止住些许哭声的林茂听到这话很不乐意地摇头,委屈地说:“娘看到我这么脏会生气的,我怕。” “不会的,你……” “呜呜呜……我想洗脸……不洗干净的话,娘会生气的……” 苏锦头一次跟林茂如此近距离接触,就被这个一言不合就哭着倒地的倒霉孩子气到黑脸。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讲究做什么? 她有心想直接扛走,可一看林茂哭得通红的双眼,心下有多了几分不忍。 她丧气似的牵着林茂走到水深只能淹过脚踝的地方,低下头耐心地说:“别哭了,在这里随便洗洗,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林茂看着脚边的水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苏锦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怕他自己一个人在水边不安全,抱着膝盖就蹲了下来。 “好了,洗吧。” 林茂突然说:“你要转过身去。” “啊哈?” “你转过身去,不能看。”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娃娃,苏锦心累再添一层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无奈妥协。 她无言以对地转身背对着林茂,看着不远处茂密的树丛说:“你是怎么跑到这地方来的?我之前来找过两次,我叫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呢?” 身后水声哗啦啦的响,淹得苏锦的话声轻到仿若迎面而拂的风。 她说完了没听到林茂回答,敏锐地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声调微沉拿出了大人的腔调说:“林茂,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你洗好了没有?” 话音落,苏锦毫无征兆地转身。 看清眼前一幕,她气得天灵盖都险些伴着溅起的水花飞上了天。 林茂这个臭小子居然在往水深的地方跑! 苏锦脑中嗡的一下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追上去的同时大喊:“站住!” “林茂你给我站在那儿别动!” 林茂似乎是会踩水的,在水面上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在苏锦追过来的瞬间,他两眼含泪做出了一个令苏锦死都想不通的动作。 他竟然在往反方向跑! 这熊孩子是打算淹死自己吗! 在苏锦崩溃的刹那,河滩上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人声说话的动静,隐隐还能听到有人在叫林茂的名字。 苏锦飞速下水蹿过去抓住了林茂的胳膊,正想抓着人上岸的时候,原本老老实实的林茂突然反应剧烈地开始踢打。 “放开我!” “你放开我!” “林茂!” “救命啊!快来人救我!” 林茂发疯似的大喊出声,踢打的混乱中一口咬住了苏锦抱住他腰的手。 令人眼前发黑的剧痛袭来,苏锦条件反射地松了几分力度,林茂顺着这股力流畅地踩水脱离了她的怀抱。 然后在河滩边上的人朝着这个方向冲过来的时候,他用头朝着苏锦用力撞了过来! 苏锦吃痛吸气的时候不小心呛了一口水,可还没等那股黑晕散开,就听到林茂扑打着水大喊:“救命啊!” “救命!” “苏锦要淹死我!” “救命啊!” 被呛得脑中嗡嗡作响的苏锦难以置信地看着在水中不断挣扎的林茂,表情彻底陷入死一样的空白。 在飞起溅得辣眼的水花中,河滩上呼呼啦啦地冲过来一堆人。 “快来人!孩子在这儿!” “在水里!快下水去捞!” 人声呼喊中,有个大叔直接跳下水把在水面沉沉浮浮的林茂捞起来背着上了岸。 林茂上岸后躺在地上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咳出几口水后满脸害怕地扑到了顾妮儿的怀里,哭着说:“娘,救我!” “苏锦要淹死我!她要把我扔到水里淹死我!” 哗啦! 水随风动,被众人暂时性遗忘在水中的苏锦听到这话,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水的冰冷刺骨。 在她几乎忘却的呼吸中,连滚带爬扑到林茂身边的顾老太哇一下扯开嗓子就哭嚎了起来。 “我的儿啊!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苏锦!你到底是长了什么牛马烂肚的心肠,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冲着我来啊!茂哥儿这么小的娃子,你是怎么忍心下得去手的啊!” 顾老太哭得嘶声力竭,靠着嗓门让局面彻底陷入了不可言说的僵持。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仍在水中的苏锦深深吸气,摸着自己被咬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茂,一字一顿地说:“林茂。” “你再说一遍,我想对你做什么?” 林茂在顾妮儿的怀里不断发抖,听到苏锦的声音,更是抖得不成样子。 可他还是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哭着说:“娘,我害怕……” 顾妮儿抱着他不断抹泪说不出话。 顾老太像是心疼外孙到了极致,护犊子地挡在前头伸手把林茂扯到了自己的怀里,哭天喊地:“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苏锦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稍有不如你的意,你在家里喊打喊杀的就算了,可你怎么就能对茂哥儿下手啊!茂哥儿要是有点儿什么好歹,你这是要我们一家的命吗!” 她用力扯了扯林茂的胳膊,粗声粗气地说:“茂哥儿你别怕,有姥姥在这儿给你撑着呢,谁都不敢害你!” “你只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贱人是如何想害你的!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呢,谅她也不敢放肆!” 林茂原本是说不出话的,可在顾老太不断的催促下,他最终还是崩溃地哭喊出声:“苏锦堵住我的嘴把我扔到了那后头的土坑里,她怕有人找到我,就想把我淹死在水里……” “她……她要淹死我……” 林茂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惊悚和紧张,落在苏锦身上的目光也多了许多说不出的愤怒和揣测。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回到家中临时得知此事匆匆赶过来的顾瑀终于到了。 他站在人群之中,就在河滩边上。 再往里走一走,就是他昨晚带着苏锦来吃烤鱼的地方。 而此刻,他在岸上。 苏锦仍在水里。 两人隔着一条明明很短却又仿佛长到无法抵达的河滩碎石,无言对视。 苏锦表情苍白又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到难以察觉的笑,无力地说:“顾瑀。” “林茂说的,你信吗?”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涉及人命,必须报官! 河滩上一度人声喧扰,吵闹声恨不得把不远处山林中的飞鸟和水中的游鱼全都惊起。 在这样的嘈杂中,苏锦的声音小到几乎难以听清。 顾瑀看看被顾老太摁在怀里哭得脸都紫了的林茂和泣不成声的顾妮儿,用力闭上眼深深吸气,哑着嗓子说:“你先上来。” 他说着直接抬手脱下自己的外衣,大步走入水中对着苏锦伸出了手。 “上来。” 苏锦看着他有力的大手微不可察地迟疑了一瞬。 顾瑀不知想到什么眉心笼聚起了一股散不开的暴躁,声调也猛地向下沉了些许。 “苏锦,拉住我的手,上来。” 最后的最后,苏锦还是被他拽着走到了岸上。 顾瑀脱下来的衣裳直接搭在她的肩上,挡住被水打湿后显得过分曼妙的曲线,也在无形中隔断了许多若有若无的视线。 见顾瑀拉着她要走,哭天喊地的顾老太不干了。 “顾瑀!” “你要带着这个娼妇去哪儿!” 她唰一下推开怀中的林茂,激动地站起来指着苏锦就吼:“这个贱人心狠手毒,在家不孝长辈就算了,她还敢动杀人的心思,这样的畜生顾家是绝对容不下的!” “你休想再包庇她!” 异常沉默的苏锦暗暗咬紧了舌尖。 顾瑀转头看向被慌乱的顾妮儿抱到怀里的林茂,没理会顾老太的叫嚣,反而是看着林茂说:“林茂,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林茂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接连出状况受惊不浅,这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张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面对顾瑀的询问,他抽抽搭搭地捂住脸小声说:“是……是苏锦要淹死我……她……她把我往水里扔……” 顾瑀眸光微沉。 “她为什么要淹死你?” “因为……因为她说见不得二舅对我和娘好,不想再给我们花银子……” 顾瑀挣来的银子多是以补偿顾妮儿母子的名义填补了顾家的窟窿,这事儿村里不少人都是知道的。 苏锦是新进门的媳妇儿,在银钱上有自己的私心是人之常情,对此不满也是情有可原。 本来不理解苏锦为何对一个娃娃下手的人闻言顿时露出大悟之色,似乎都信了林茂说的话。 唯独顾瑀的眼底深处泛起了无人可见的冷色,只是话音仍是起初不徐不疾的清冷淡淡。 他垂下眼帘说:“是么?” “那你为什么会跟着她来这里?” 林茂抽噎着说不出下一句,求救似的看向了顾妮儿。 顾妮儿囫囵一把将他捂在怀里,双眼通红地抬头看着顾瑀,咬牙说:“顾瑀,这伤天害理的事儿是苏锦做的,你不去问她,揪着我的茂哥儿是在审犯人吗?!” “茂哥儿只有五岁,他能在这样的大事儿上撒谎吗!” 顾妮儿愤怒地指向苏锦,怒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这个贱人的阴谋,她险些害死了我的茂哥儿,这么多人都眼睁睁看着的,这样的事儿能有假吗!” “那林茂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苏锦忍无可忍地甩开顾瑀的手,死死地盯着顾妮儿一字一顿地说:“你口口声声说我要害林茂的性命,无缘无故的,我害他做什么?” “我自入顾家的门,除了顾瑀就从不跟谁多话,林茂整日被你藏在屋里,我连面都碰不上,我害他做什么?我今日是你来哭着说林茂丢了,我担心孩子的安危好心在外头奔走帮你找人,可你怎么能……” “那要不是你想害我茂哥儿,他怎么会掉到水里!” “那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苏锦气急地说:“拦都拦不住自己非要往水里蹦,我刚下水准备去捞你们就来了,这孩子张嘴就乱喊,你说是我起意想害他,要照我说,这分明就是你们起了心思想一起害我!” 顾妮儿前脚嚷嚷孩子丢了。 可这么多人去找孩子,偏生没一个找到河边的。 在人前用了话逼着苏锦独自到了河边,刚找到人林茂就往水里跳。 这不是预谋好的是什么?! 苏锦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全成了驴肝肺,失望至极的同时怒从心起,再也摁不住暴躁抬起一脚踹飞地上的石子,冷笑着说:“我说呢,折腾这么一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合着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在顾家,想借着我害林茂的事儿逼着顾瑀把我赶出顾家,对吧?” “我在顾家就这么碍你们的眼是吗?宁可搭上自己唯一的孩子,也要不择手段把我赶出顾家,你难道就不怕自己手段龌龊带累了孩子真出什么意外吗?!” “你放屁!” 顾老太着急地扑上来狠狠推了苏锦一把,老母鸡护犊子似的挡在顾妮儿和林茂的面前,嘶声力竭地大吼:“放你娘的狗屁!” “你自己心肠歹毒还怪别人,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事儿?!我告诉你苏锦,当时我是看你可怜这才一时心软让你入了顾家的门,可你这样黑心黑肺的腌臜货色,顾家是绝对容不下的!” “别说是顾瑀,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顾家也容不得你了!你要么一头扎进这河里溺死谢罪,要么就给老娘收拾包袱马上滚蛋!” 顾妮儿哆嗦了一个跟着喊:“这样的人不能留在顾家!否则万一她再起心要害人怎么办?” “顾瑀,你必须马上休了她!” “让她滚出顾家!” “你做梦!” 苏锦本来不觉得顾家有什么好,顾瑀有什么值得稀罕的地儿。 但是就凭着今日这件事儿,她就决计不可能走! 冷眼看着多心疼林茂似的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顾老太,苏锦眼中讥诮一闪嘲讽出声:“这会儿晓得心疼了,指示着孩子往水里跳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疼呢?” 刚才一把推开林茂让人摔在乱石子上磕破了一胳膊皮肉的,也是这个一口一个心肝儿大声嗷嗷的老太太。 何其讥讽? 苏锦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冷冷地说:“我告诉你老太太,做过的事儿我认,没做过的事儿,谁也不能逼着我认。”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指使林茂藏了一日见着我就往水里跳的,也不在乎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我明着告诉你,用这种手段来逼我,没用。” “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你们口中的害人之说我不认,谁说我都不认,至于滚出顾家又或者是溺死谢罪,那也不是你们几个人红口白牙张嘴说了就能作数的。” 苏锦反复吸气逼着自己把心口不断翻涌的暴怒压制下去,微微蹲下身看着顾妮儿怀中的林茂,要笑不笑地说:“小娃娃,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本来是不想跟你计较的,只是尽管你凑巧没死我也还侥幸活着,牵扯上了人命,单是你说我言那恐怕是说不清楚,咱们还是换个地方细说的好。” 她啪一下打开顾妮儿阻拦的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看着顾瑀说:“报官吧。” “人命官司,必须交给官府决断。” 谁是谁非,到了县衙堂前,自有分晓!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能过凑合过,不能过就拉倒! 林茂抽噎不止。 顾妮儿和顾老太一个劲儿地叫嚷着要让顾瑀休妻。 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混乱和僵持。 唯有苏锦和顾瑀隔了一步距离无言相视,鼻尖流淌的空气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死寂和沉默。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锦似笑非笑地弯了弯眼尾,微妙地说:“怎么,你也觉得是我心疼你挣来的银子都给他们母子花了,这才起了杀心想害人?” 顾瑀在她近乎逼迫的目光中默默片刻,缓缓闭上眼苦笑着摇头。 “不信。”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苏锦的水性他是亲眼所见的。 以苏锦在水中的能耐,她但凡是起了杀心真的想对一个孩子下手,那么她大可深潜将孩子拖入更深更远的水中,有无数种办法让这个孩子再也浮不出水面。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她也不想这么做。 睁眼看到苏锦顺着袖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水的袖口,还有她被咬破而渗出血色的胳膊,顾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心情复杂地伸手勾住苏锦因为过于愤怒而颤抖的手,沙哑地说:“听你的,报官。” 孰是孰非各执一词。 无谓的争执并无意义。 与其在这里吵嚷,不如去县衙再说个分明。 一听说要报官,激愤不已的顾老太突然就开始慌了。 她着急地转头横了顾妮儿一眼。 顾妮儿后怕地抱住因为哭得太过用力而颤抖的林茂,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濒临破碎的字音:“为什么要报官?”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苏锦她想害人,这样的人不赶紧把她休了,你还留着她做什么!你是觉得……” “可是她说她没有。” 顾瑀面色黯然地打断顾妮儿的话,苦笑着说:“大姐,她说她没有。” “她说什么你就信,那我说的你怎么不信?!你就是信不过我,连茂哥儿说的你也不信吗!” “我为什么相信她而不相信你,大姐你真的不知道吗?” 顾瑀难掩失望地缓缓摇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说:“如果你这些年对我说过一句真话,我又怎会信不过你?” “是非对错我心里有数,你们心里也有数,当初无视我的意思,非要给我娶亲的人是你们,如今对我妻子不满,折腾着要逼我休妻的,也还是你们。” “大姐,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随便摆弄的玩意儿。” 出于对顾妮儿的愧疚,顾瑀在过去的很多年作出了无数让步。 为了让他们母子能过得好,他不惜豁出命去换取钱财。 但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 他不想再继续永无止境地忍下去了。 面对顾瑀充满失望的眼神,顾妮儿心中大乱却仍不忘张嘴叫喊:“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锦她要害我的孩子,听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了!” “这个贱人今日敢害我的孩子,明日就敢勾结了外人给你下毒!我不打死她就是不错的了,你还想我怎么办!” 听着顾妮儿气急的叫喊,顾瑀带着一言难尽的失望缓缓呼气。 他伸手将苏锦往边上推了一小步,出人意料地大步上前,直接从顾妮儿的怀中抢走了林茂! 怀中骤然一空,顾妮儿惊慌失措地大叫出声:“孩子!” “你要抢我的孩子去哪儿!” “顾瑀!你放开我的孩子!” 顾老太满脸惊恐地退避到边上。 顾妮儿手脚并用地朝着顾瑀冲过去。 顾瑀抱着哇哇大哭的林茂侧身避开扑过来的顾妮儿,冲着苏锦喊了一嗓子:“愣着干什么?” “把人扛了去官府!” “今日不去官府求个清白,你往后半辈子都甩脱不了杀人的恶名!” “扛上人走!” “霍三,把马车赶过来!去官府报官!” 顾瑀声儿大,苏锦动作快力气大。 她唰一下冲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顾妮儿扛到了肩上,脚底抹油朝着马车一溜烟的就是跑。 中途有人想阻拦,可谁也没想到苏锦扛着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人能跑得这么快,手刚伸出去人就跑到前头了! 苏锦哐当一下把顾妮儿扔到车厢里,转头就要去扛早已吓呆了的顾老太。 她一边撸袖子一边狠狠咬牙:“老太太,你不是咬定了说我要害你宝贝心肝的外孙子么?” “别光看着啊!您老是自己上车还是我扶您上车?” “咱们自己说的不算,去官府衙门对峙!” 寻常老百姓的骨子里就刻入了对官府的恐惧,任何时候都一样。 自己若是占了理,那或许还有些硬实的底气。 可不占理的时候,谁听到官府二字能冷静? 顾老太脸色接连大变嗷嗷喊着就要逃,苏锦却不给她躲避的机会,三两下扑过去拎小鸡仔似的直接把人凭空举起,双手抓住她的腰带就把人唰一下举到了半空。 “老太太,你可轻点儿倒腾,这河滩边上碎石子多得很,你要是自己扑腾摔了,这么多人都瞪大眼瞧着呢,可赖不着我!” “啊啊啊!你个下三滥的贱蹄子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个黑心烂肚的王八羔子,我是你婆婆!你居然敢这么对我,你会遭报应的!苏锦!贱人!你放开我!” “呵。” 苏锦面不改色地把嗷呜乱叫的顾老太扔进马车,咣当一下把车门拉过来关上直接用手扶住抵死,听着车厢里顾妮儿和顾老太底气不足的凶狠咒骂,冷冰冰地说:“你都不怕遭报应,我怕什么?” “再说要是县太爷认定今日之事是我的过错,那顾瑀势必要顺了你的心意休了我的,我都不是顾瑀的媳妇儿了,你算哪门子的便宜老婆婆?” “给我老实待着!到了衙门自会放你出来!” 顾瑀横抱着不停哭闹踢打的林茂一动不动。 苏锦蹦上车架坐下就要用手去拍马的屁股。 早已被惊呆的霍三目瞪口呆地看着马车上同样蛮横的夫妻二人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被人扶着姗姗来迟的村长终于赶到了。 老村长来的路上就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这会儿见现场乱成了一片,无比心累的同时啪嗒把拐杖往地上一砸,没好气地说:“闹什么闹什么?” “这到底是在闹什么!” “好好的一家子,有什么事儿不能关上门好好说?真要闹到了县衙门,那丢的是你们一家子的脸吗?丢的是整个顾家村的脸!” “顾瑀!你个混小子在外头胡来就算了,怎么到了家还是这么一副匪气不改的德行?那是你亲娘亲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胡来?赶紧把人给我放出来!” “先把人放出来再说!” 眼看着村长刚到就指着顾瑀一个人骂,苏锦忍了半天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伸手摁住想暴起的顾瑀,不假思索地张嘴就顶:“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您怎么也不看看这人做的是亲娘亲大姐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指使着自己的儿子去陷害自己的弟妹,连同着自己的老娘非要把兄弟的一家子给搅和散了,怎么着,顾瑀自己圆满了碍着她们的眼了,顾瑀就合该是那头被坑死累死都活该的老黄牛?” “没这样的道理!” “别说是丢人了,就是把顾家拆了那都是应该!” “能凑合过就过,不能凑合过就拉倒!”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顾瑀说,分家吧 村长跟苏锦是头一次见。 也是身为村长的权威头一次被人如此挑衅。 村长在短暂的错愕后气急地跺脚,指着顾瑀说:“顾瑀!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媳妇儿跟家里的长辈叫嚣而不作为吗?!” “这是你身为晚辈该做的事儿吗!你……” “村长!” 苏锦不耐地打断村长的话,没好气地说:“顶撞的人是我,您张嘴闭嘴就指着顾瑀一个人骂算怎么回事儿?” “哦,难不成这是你们村里的规矩,外嫁来的媳妇儿都不是人,只有姓顾的能入你们的眼,外嫁来的就合该被欺凌辱骂不能还口还说辩个是非?!” “那也不是这么个理儿啊。” 苏锦抬手一指好不容易从马车上蹦得滚到地上的顾老太说:“这不也是外嫁来的吗?” “怎么,年纪大的有倚老卖老的特权,年纪小的就活该被骂?” “这便是你们办事儿的公道和规矩?!” 苏锦的咄咄逼人斥得村长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惊疑不定。 再想开口时语气却不自觉地缓了几分。 他叹着气说:“都是一家子骨肉,这么闹下去到底有什么意思?” “除了让人捡了乐子,还有什么用?” “我不是说偏袒谁,只是要想把事情搞清楚,总要大家伙儿都冷静坐下来再说,否则就这么闹嚷嚷地吵下去,谁能知道到底谁对谁错?” “顾瑀家的,你别顾着着急瞪眼,赶紧先把你婆婆扶起来,都跟我回去了再说!” 见苏锦杵着不动,村长头疼又着急地横了顾瑀一眼,说:“顾瑀!别干杵着瞪眼看,赶紧劝劝你媳妇儿,顺带把你老娘扶起来!” 顾瑀冷眼瞥了趴在地上哎呦哎呦出声儿的顾老太一动不动。 苏锦猜到他在想什么,直接粗暴地在他手背上啪地打了一下,粗着嗓子说:“不用扶!” “老太太身子硬朗着呢,撸了袖子冲出去一个能打八个,哪儿用得着你这个伤都还没好的伤患操心?你有心思想能活百岁的老太太好歹,不如抽空想想谁都盼着你早死,这种情况下你自己咋活!” 也不知是被苏锦的话威慑到了,还是顾瑀心里本来就这么想的。 总之,在村长的话说完后,顾瑀和苏锦一个都没动。 原本在地上趴着哎呦叫唤等着人去扶自己起身的顾老太嗷嗷了半天,却始终等不到去扶自己的人。 想了想或许觉得自己趴在地上气势太弱,再一想苏锦刚才那话看似在夸自己长寿,实际上何尝不是在讽刺自己祸害千年,心里顿时更不是滋味,索性阴沉着脸咬牙自己撑地爬了起来。 村长见此一个脑袋两个大,却又不得不撑着场面说:“好了,都别闹腾了,抱孩子的抱孩子,收拾的收拾,都跟着我回去了再说!” 由村长牵头,报官的事儿暂时压下了一个段落。 顾瑀示意霍三来把马车牵走,自己则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了苏锦的身边。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站在苏锦这边的。 尽管这事儿自己确实是无辜的,苏锦自己的心里也憋了天大的火。 但是在这种各执一词的情况下,顾瑀能出乎意料地站在自己这边,无疑很大程度上抵消了一部分苏锦心里的怒火。 她龇牙摸了摸被咬后仍火辣辣生疼的胳膊,自己也说不清那种解释的欲望到底从何而来,不过斟酌半晌还是用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说:“顾瑀,我没想害人。” 她只想关上门自己搞钱致富,对钩心斗角伤天害理都没兴趣。 今日但凡不是麻烦砸到了脸上,她都不稀罕出这趟门! 顾瑀心里本就有猜测,这会儿听到苏锦这话,愣了一瞬无声苦笑。 他说:“我知道。” 苏锦诧异挑眉。 “你知道?” “对,我知道。” 顾瑀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仍在哭诉的顾妮儿和林茂,微不可察地说:“茂哥儿会游水,是我亲自教的。” 林茂四岁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推到水里,险些丢了小命。 顾瑀想着后怕,生怕自己看顾不周的时候这孩子会再出什么状况,干脆背着人把孩子带到了水边,前前后后教了足足半年。 林茂才五岁,可若单论水性好赖,甚至可以说比起个大人都不差多少。 而且他很怕生。 在没有长辈的情况下,不可能跟苏锦有单独接触的机会。 顾妮儿也不可能让苏锦单独带着林茂出门。 所以在河边听到林茂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顾瑀就知道林茂是在撒谎。 苏锦没想到这人猜到真相的原因竟然是这个,无言一顿深深叹气。 “那你猜到他撒谎的原因了么?” 顾瑀不答反问:“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在苏锦嫁过来之前,顾瑀是无所谓这些人出什么幺蛾子的。 左右他做的卖命的买卖,今日卖命挣钱,或许明日就没机会花,他只求能得一时的心安,不在乎这些人想什么做什么。 反正什么时候死在哪儿也不会有人知道,在乎这个做什么? 可自打苏锦过了门,顾瑀的身上无形间多了来自另外一人的羁绊,他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满不在乎的被顾家人驱使。 没办法掌控苏锦,甚至还丢了蚕食顾瑀的底气,这些人盼着从顾瑀身上吸取无数血肉的人自然就开始慌了。 他们或许认为只要设法把苏锦逐出顾家大门就能改变现状。 可实际上,不管是苏锦还是顾瑀,从来都不是被人把持掌握的人。 所以这些人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的。 顾瑀意味不明地低头看了苏锦的胳膊一眼,低声说:“一会儿回去记得上药包扎,至于别的,交给我就好。” 苏锦起初不太明白顾瑀这话的意思。 因为根据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顾瑀因为过往背负的那一条人命,对顾妮儿母子的忍耐超乎了常人的想象。 她甚至不太能设想顾瑀跟顾妮儿反目的场面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是当进了顾家的门,顾妮儿开口说出第一句哭诉后,顾瑀一开口就着实让苏锦惊讶地瞪圆了眼。 他说:“分家吧。”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声音不大,杀伤力十足。 正在抹眼泪的顾妮儿,正在跳脚的顾老太,以及喝了酒被胡翠芬匆匆从屋里扯出来的顾云都在他说出这话的瞬间同时定格了表情。 或意外,或震惊。 但是更多的却是来不及掩饰的恐慌和大惊失色。 闹了这么多年,更过分的时候不是没有过。 这可是顾瑀第一次将分家提了出来。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 将这些人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顾瑀的眉眼间浮出一抹淡到几乎看不到的讥诮。 他轻飘飘地说:“大姐说的对,苏锦在家的确是与你们相处不太和睦,只是她年纪小,我总想着说不定磨些时日就能好转,一直没过多理会,这才会有了今日之事,这的确是我的过错。” “只是门一关还是要过日子的,不管是这顾家的人还是我和苏锦,大约心里求的都是个安生顺遂,所以这种情况下,或许的确是不适合再强行凑在一起了。” “与其强行凑在一起谁都不痛快,不如早些分家了各自单过,少了来往,不在一个锅碗里铲饭吃,你们不必担心苏锦时时添麻烦,苏锦也不必担心回家后会找不见米粮没饭可吃,对大家伙儿都好。” 苏锦在家里吃不上饭就算了,还要受算计受栽赃。 他自己造下的罪孽当自己承担,凭什么要让苏锦受他的牵连? 再者说,他也确实是忍够了。 在寂静无声中,顾瑀不咸不淡地掀起唇角露出个浅浅的笑,轻描淡写地说:“你们不是早就盼着我死在外头别回来了吗?” “分了家,那就再也不会脏了你们的眼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黄雀虽迟却到 茶余饭后诅咒顾瑀死了烂在外头,这是顾老太时常做的事儿。 也的确是她心里不为人知的期望。 但是她要的是顾瑀死了。 而不是顾瑀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顾瑀这样的人,摁在眼皮底下打压了二十多年都还是一副拆不散的倔骨头架子,这要是脱离了管控,那还得了?! 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顾老太的第一反应就是激动地大喊:“不行!” “老娘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现在该是到你养老尽孝的时候了,你想分家出去扔了老娘自己享福,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老娘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一直作壁上观的顾云裹着一身散不去的酒气摇摇晃晃地走到前头,不满地盯着顾瑀咬牙说:“我是要考功名的读书人,最要紧的就是名声和前程!分家是家中不睦之兆,对我的名声不利,你提分家是想害我吗?我不同意!” “你休想!” “对对对,不能分家!” 胡翠芬一改之前的刻薄嘴脸,上前扶住要倒不倒的顾云,赔着笑脸说:“二哥,这一家人过日子,哪儿有不磕磕碰碰的?” “就是那牙齿和嘴关系那么好,也还有磕碰的时候呢,怎么能遇上这么点儿小事儿就说要分家呢?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上纲上线的闹那么大,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说开了就行,一宿转头一过,明日什么都是好好的,总不能……” “啧啧啧。” 苏锦甩了甩染血的胳膊往前走了一小步,挡在胡翠芬的面前要笑不笑地勾起了唇,口吻古怪:“这会儿子知道叫一声二哥了,昨儿个你叉着腰嗷嗷喊顾瑀的架子这就丢了?” 她意味深长地伸出食指在胡翠芬的肩膀上点了点,微妙地说:“弟妹,架子丢了容易,再想捡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今日为了顾瑀能带回家来的好处一时服软叫一声二哥,可改日你要是再想嗷嗷喊顾瑀的时候,可得仔细想想自己今日的做派,前后要是差距太大,那可就是要让别人看笑话的。” 别说是别人,就是苏锦这种看多了戏的人都是头一次见这么能屈能伸,还毫无心理负担的奇葩。 胡翠芬被苏锦讽刺得面红耳赤,可实在是舍不下顾瑀带来的好处,只能是逼着自己反复吸气压下反驳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解释说:“二嫂这话就是在跟我说笑了。” “我这人性子急,一时上火就是跟顾云也是时常吵嚷的,只是无心并非有意,二嫂何必与我计较?” 苏锦懒洋洋地掸了掸手指,讥笑道:“是啊,我懒得跟你计较。” “毕竟正常人也没有谁会惦记着跟村里乱吠的狗多意的,你说呢?” “苏锦你……” “哎呦呦。” “我不过是说笑而已,弟妹你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苏锦带着惊讶捂住了嘴,自以为小声地说:“瞧瞧瞧瞧,弟妹这哪儿是性子急啊?你分明是戏码好。” “就你这话不由心全由财动变脸的本事,只怕正儿八经的南曲班子头牌都比不得你厉害。” “开个小玩笑,弟妹你不至于会跟我计较吧?” 胡翠芬是想忍住不计较的。 但是苏锦说话扎心的能耐太大,以至于她哪怕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忍,脸色也还是如打翻的调色盘一样赤橙青紫精彩万分。 注意到她被气到剧烈上下起伏的胸口,苏锦满是凉薄地啧了啧,凉丝丝地说:“弟妹你瞧,我不过是说笑两句,你就气成这样,我和顾瑀昨儿个回来发现被人藏了所有吃食,今儿个被咱家需要孝敬的老太太和好大嫂诬陷是要杀人害命,你连这么两句玩笑都忍不了,哪儿来的大脸要求顾瑀不计前嫌?” 慷他人之慨,这算哪门子的宽宏大量? 三言两语怼到胡翠芬再不敢接话,苏锦眼中冷锐无声而散,站在顾瑀的身边又变成了那副不争不抢不言语的样子。 低着头拨弄指甲盖的样子,看起来满脸无辜且单纯稚嫩。 要不是亲耳所听,谁能相信那么刺人的话竟然是她说的? 村长就起了一个话头,还没来得及和稀泥,局面就被顾瑀的话带到了这么一个无可暂避的死角。 现场还卡了一个逮谁呛谁蛮横更比顾瑀的苏锦,稍微一想就让村长头疼得不行。 他看着苏锦,强撑住村长的威严说:“你这个新妇年岁不大,口舌倒厉,只是今日之事是顾家的大事儿,当由男人做主,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可在此插嘴,赶紧进屋去避一避!” 苏锦抠指甲缝的动作无声一顿,眯起眼看向在场的几个妇道人家,语调天真且嘲讽地说:“您的眼里只能看到我一个妇道人家吗?” 顾家这么多女眷都在这里杵着,谁都能说话,就她不能? 见村长语塞,苏锦慢悠悠地掸了掸指尖,玩味地说:“都是站在这里的女子,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再者说了,今日我才是苦主,我凭什么避?” “村长,您今日来可是为了替我主持公道的,您可别弄错了对象。” 她说着像是觉得站着太累,脚跟一勾从身后勾出个草墩子,啪叽往草墩子上一坐,随意地指了指顾瑀,慢条斯理地说:“顾瑀他受不住这个家的委屈,今日的诉求是要分家。” “我受不住别人的栽赃诬陷,今日的诉求是想平冤昭雪得个公道。” “一事不烦二主,您既然是一村之长,不如今日就在此把这两桩案子断了,当然,您如果是觉得为难,那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被人扣上了害人性命的罪名,哪怕是顾瑀大度不休我,我往后在这村里也难做人了,我只能是去县衙门前求个清白。” 她说完双手一摊耸了耸肩,看似脾气很好地露出了笑。 “您看着办吧。” 苏锦和顾瑀说的听起来是两件全然不相关的事儿。 可只要稍微细想,就不难猜出这夫妻二人共同的打算。 今日林茂落水一事,是顾妮儿等人想借这个由头将苏锦赶出顾家。 可苏锦和顾瑀又何尝不是在借着这个机会与顾家摆脱干系? 螳螂捕蝉,黄雀尽管有些猝不及防,却虽迟必到。 直到这个时候,隐忍许久的黄雀才终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我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顾瑀沉默不言。 苏锦咄咄逼人。 夫妻二人一站一坐,尽管都没再多说什么,可表达出来的意思一致且明确。 过去稀里糊涂了多少年他们不想深究,但是自今日起,再往后的每一日,绝对不会再像从前那般。 满脑子只想和稀泥结果被一言一语推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这是村长怎么也没想到的。 不过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想装痴弄傻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分家的事儿暂且找机会压一压不说,可另一件事儿却不好糊弄。 真让苏锦风风火火地闹到县衙门前,丢的可是一村人的脸面。 这样的事儿绝对不能发生! 村长拍打膝盖长长地叹息一声,年迈的脸上泛起无数无奈,看着早已脸色始终苍白不见恢复半点血色的顾妮儿说:“既然是两件事儿,那便一件一件地说清楚。” “顾家大丫,你说有人想害茂哥儿的性命,你可有拿得出来的证据?” 顾妮儿恍惚半晌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狠狠一颤后下意识地抱紧怀中一直发抖的林茂,咬牙说:“没有。” 村长皱眉。 “没有证据,你怎么认定是顾瑀媳妇儿想害茂哥儿?” “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这事关人的清白,这……” “茂哥儿都说了,是苏锦想淹死他!” 顾妮儿突然激动地抬起了头,愤怒地说:“茂哥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这还能有假吗?!” 她喘着粗气指着门外看热闹的人说:“不光是我听到了,刚才在河滩上的人也都听到了!茂哥儿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她想害我的孩子还能是谁?!” “茂哥儿这么小的娃子,他怎么可能会撒谎?!” 坐着扒拉手指的苏锦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说:“是啊,小娃娃怎么可能会撒谎,只是防不住有些大人嘴里跑马。” “说来我也奇怪,这孩子见了我就跟发疯一样,头也不回地朝着水里蹦,摁都摁不住,我跟他没前仇也无近怨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死活非要把这个杀人害命的黑锅往我的头上砸,你说是我蓄意想害他,我还说是有人故意教了他这么做,只等着大盆的污水往我的身上洒呢。” 苏锦无视了村长不满的眼神,把玩着指尖的干草,对着躲在顾妮儿怀中不敢抬头的林茂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林茂,我问你,你是怎么到河边的?” 林茂哆嗦着不敢出声。 顾瑀见状直接走上前去靠着蛮力拉开不断争执的顾妮儿,强行把哭成了泪人儿的林茂拉出来,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二舅母在问你话,说话。” 林茂是很不想回答的。 顾妮儿也再三嘱咐过他不能多话。 只是顾瑀面对面带来的压迫过大,以至于林茂压根就扛不住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狠狠吸了吸鼻子就哭出了声儿。 “是苏锦带着我去的……” 苏锦要笑不笑地挑起了眉梢,调整了一下坐姿说:“很好。” “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时候把你带到河边的?” “早……早上带我去的……” “早上?” 苏锦眯眼露出个温和的笑,轻轻地说:“是早上鸡叫的时候,还是早上村里人开始下上地的时候?” 日头升起,村里人就开始各自下地干活儿。 那时候路上和田间地头来往的人都多,但凡有人经过一定会被人看到。 而苏锦今日在村里找了一大圈,谁都说不曾看到过他。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林茂是在天不亮的时候出的门。 所以接下来不管林茂如何回答,答案都一定是错误的。 林茂年纪小深想不到,也察觉不到苏锦话中埋下的机锋,只是一味地按着顾妮儿教的哭着说:“是下地的时候,娘出去洗衣裳,你就说带我出去玩儿,然后就把我带到了河边。” 苏锦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摊开手说:“你确定自己没记错?” 林茂用力点头。 “没记错。” 苏锦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幽幽道:“那可太不凑巧了。” “你说的那个时辰,我不在家,而且还有证人。” 因为昨日没吃上饭还被刁难的缘故,今日一大早天蒙蒙亮,要外出的顾瑀就把睡梦中的苏锦摇了起来。 村里那对卖油饼的夫妇要去县城出摊,要想吃上热乎的,就必须早些赶着去人家的家里才能买到。 看到顾瑀带着苏锦去买的时候那对夫妇还打趣了几句,苏锦仗着自己力气大直接帮人把需要两个人挑的担子抬到了门外。 她回来的时候,天色大亮,路上还遇到了不少村民。 可是她走的方向,跟林茂所说是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见林茂挂着泪花的脸上表情彻底凝滞,苏锦脸上的笑色半分不减,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脸色大变的顾妮儿身上。 “还有,我回来的时候,正巧还帮隔壁婶子拎了两桶水进屋,在隔壁婶子家待了一会儿,我到家的时候家里谁都不在,径直就进屋歇下了,直到你在外头哭喊起来,说林茂丢了,我才出门去帮着找。” 苏锦略带自嘲地耸了耸肩,苦涩道:“为了帮你找孩子,脚底下的鞋底都磨薄了不少,可谁知道最后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她的话音刚落,被提到的隔壁婶子就抻长了脖子说:“顾瑀婆娘说的是真的。” “今儿一大早她帮着我提水,我请她到家里坐了一会儿,她还教我绣了两个花样子,这前后的时间对不上啊!” “对啊,一大早顾瑀就带着她来买油饼,她还帮我抬担子,从我家走到河边起码得半个时辰,这是怎么遇上的?” 今早见到苏锦且能证明她去向的人纷纷开口,事情的真假再度生疑。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林茂崩溃地大哭出声。 顾妮儿心疼得不行地扑上去把林茂抱在怀里,恶狠恶地瞪着苏锦说:“就算不是你带着茂哥儿出门的,那这么多人也亲眼看到你把他往水里推的!你就是想……” 咔嚓。 一声惊人的脆响刺耳一震,顾妮儿的话音被打断的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苏锦的手上。 一根粗到惊人的木棍在她看起来极其娇小的手里,就跟秋日里的枯叶子一样,咔嚓一下就断成了两截。 不费吹灰之力掰断木棍的苏锦随手把玩着手中的断棍,手掌合拢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之声,手掌再张开随风落在地上的就是被捏得粉碎的碎末。 她笑着看向大惊失色的顾妮儿,轻描淡写地说:“看到了吗?” “如果我想对你的儿子做什么,压根就不需要费那么大的功夫。” “我只需要一寸一寸捏碎他身上所有的骨头,再在捏成的碎肉上绑上石头,就可以无声无息地让他永远消失,而不是费尽心思把他带到河边,而后又让他在林子里的土坑里躲上一整日,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水里诬陷我的机会。” 绝对的实力可以让人心生畏惧。 也可以强硬推翻很多不合理的猜疑。 苏锦展现出绝对的蛮力证明自己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在众人悚然的目光中缓缓拍去手中残留的木棍碎屑,在顾妮儿绝望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说:“大姐。” “到底是我想害林茂,还是你想害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你要是还没想清楚的话,我建议你在开口之前再仔细想想,毕竟……” “万一我被扣上了这杀人未遂的恶名,激恼过度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唯一的儿子出了什么闪失,我倒是可以杀人偿命,只是你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吗?”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难道就不怕孩子遭报应吗? 林茂就是顾妮儿的命。 是谁都不能碰的命根子。 顾妮儿听到苏锦这话先是愤怒,随之自心底弥漫而起的就是浓到化不开的惊恐和后怕。 今日的事儿演变至今,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看在眼里的人心里都各自有数。 顾妮儿也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变成了有口难言的战战兢兢。 她一早就知道林茂不会出事儿。 但是这仅仅只是能代表现在。 真把这错了话吧,说清楚了也就不碍着什么了。” “村长,我身上的嫌疑可清了?” 村长虽是年纪大了,可眼明心亮。 坐在这儿看了这么一场热闹,该想通的关窍也都差不多了。 他垂下眼充满苦涩地叹了一声,摇头说:“既然是孩子年纪小说错了话,那便是当不得真的,林茂落水一事,的确是与你无关。” 此话一出,林茂落水一事算是彻底拍板定论。 来不及阻止事态进展的顾老太尖锐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怒吼:“怎么可能?!” “茂哥儿之前说的分明不是这样的!这明明是这个贱人威胁……” “既然苏锦的事儿说清楚了,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分家的事儿了?” 顾瑀出声打断顾老太的尖叫。 在顾老太惊悚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人大分家,树大分丫,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话,今日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正巧诸位也都在,那就帮忙做个见证,把这个家分了吧。” 之前苏锦身上嫌疑未清,不少人都以为顾瑀说的分家只是气话。 毕竟在此之前顾家出过更离谱更滑稽的笑话,可他都忍下了。 如今怎么就突然忍不下了? 村长摩挲着手中拐杖迟疑地说:“顾瑀,分家可不是小事儿。” “除去顾妮儿,你便是顾家长子,论长幼论规矩,你都该在家侍奉长辈,扶持幼小,分家说出去,是要被人唾骂不孝不恭的。” “不孝不恭?” 顾瑀带着讥讽弯了弯唇,轻飘飘地说:“我都被人骂了多少年了,更难听刺耳的话听了不知多少,您瞧我像是在乎这种虚名的人吗?” 村长转念一想顾瑀这些年在村里村外远扬的恶名,一时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毕竟跟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畜生不如这种顾瑀听惯了的评价相比,不孝不恭这几个字都算不上狠毒。 属实是有点儿不痛不痒的意思了。 村长为难地沉默片刻,绞着花白的眉毛说:“就算是你不在乎,可你总要再想想别的。” “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轻易是分不开的,这十里八村的也没听说过谁家儿子成家后是跟家里老人分家单过的,你这么做,往后走出去那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再说了,多大的事儿就非要扯到分家一说上呢?这可不是能儿戏的事儿!” 见村长一脸的痛心疾首,顾瑀的目光突然就变得说不出的复杂。 他随手拉了个干草垛在苏锦的身边坐下,像个局外人似的说:“儿戏?” “我这些年看的儿戏还少吗?” “今日能不分青红皂白辱我妻子杀人害命,明日便能害得我夫妻二人同陷万劫不复之地,这样的家要来何用?” “不如分了干脆。” 十年饮冰难不凉热血,那是圣人所为。 顾瑀自认比不上圣人的万分一厘,也达不到那样的宽广心胸。 这几句听起来轻描淡写的话,他其实已经忍了多年了。 今日时机正巧,提出来倒是也不显得突兀。 村长还没来得及答言,一颗心反复跌宕来回起伏的顾老太就难忍愤怒地喊出了声:“不可能!” “你如今出息了就想甩开这一家子,你做的什么青天白日梦?!” “我绝对不可能同意分家!你要是执意要分家,那老娘就一根麻绳挂死在村头,让你……” “你不同意我难道就不分了吗?” 顾瑀满是自嘲地嗤了一声,掐断顾老太咆哮的同时淡声说:“我想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拦得住过?” 他很是随意的一蹬腿,把地上散落的干草踢到前边,话是对着顾老太和顾云说的,目光却一直都在不肯抬头的顾妮儿身上,若有所思地说:“大姐,分家的事儿,你有话想跟我说吗?” 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顾妮儿都是无条件地站在顾老太的那头,横冲直撞甚至不惜自伤来逼着顾瑀让步。 可此刻她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在剧烈的颤抖之后死死地把头埋进林茂的肩颈,沙哑着嗓子说:“外嫁女不掺娘家事。” “这是你们的事儿,你问我做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管。 也不多嘴。 与过往的风格截然不同。 顾瑀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唇边缓缓渗出一抹复杂的笑,眼尾一弯就说:“既然如此,这家我今日是分定了。” 他带着笑看向顾老太,轻飘飘地说:“老太太,你若是愿意坐下来好好说,那便由村长和族中耆老作证做主,把该分的能分的的都拉扯出来一一分个清楚明白,你就是要闹,我也顾不上了。” “大不了一会儿我就带着人进屋直接搜,看到什么就搬什么出来一分为二,该是我的直接拿走,剩下的你们随意处置,对了,还有这房子。” 他抬起手指着眼前的青砖大瓦房随手一比画,要笑不笑地说:“这房子是当年我入武馆八年赚回银子修的,一会儿分清楚了,我就带着人来在这院里筑一道墙,至此以墙为界,各自一家。” 眼看着顾老太的脸色随着他说出的话变得越发难看,顾瑀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报复的愉悦,垂眸轻笑出声,慢条斯理地说:“还有家中田地,存银,米粮油面,既然是分家,那就必须分个清楚明白,我不贪多,只要自己该拿的那一份儿,但要是分少了的话,我就少不得要自己动手去抢了。” 他微微抬头看向满脸青紫的顾老太,一字一顿地说:“你是知道的,我这种猪狗不如冷心冷肺的畜生想动粗直抢,谁也拦不住我,谁的话也没用。” “是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分,还是想动粗……” “你自己看着办。”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展现和稀泥的高超技术 顾瑀说话的声音不大,在炸耳的哭声和议论声中更是显得格外不起眼。 可他说出的话,却无人敢质疑真假。 这人最近受了伤行事收敛许多,可在过去的好几年里,不少人都见识过他为了银子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模样。 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他就真的能做得出来。 顾老太还在惊疑不定中反复挣扎。 自认利益被损害到的顾云怒不可遏却又碍于顾瑀的冷脸不敢多话。 胡翠芬心急地不断来回跺脚,一个劲儿地小声叫顾妮儿,想让顾妮儿搭腔转圜转圜。 可顾妮儿就像是全然听不到外界的声响一样,只抱着哭到险些晕死过去的林茂一言不答。 眼看着嚣张到令人咬牙的顾家众人都在这一刻纷纷乱了阵脚,坐在一边看热闹的苏锦盯着顾瑀的侧脸,默默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唯一一个能压制得住顾瑀的顾妮儿这会儿因为心虚气短不敢多言,顾瑀抓住这个机会马上出手。 好一个借题发挥! 好一手当机立断! 绝啊兄弟! 顾瑀好似注意到了苏锦意味深长的目光,侧首对视一眼眼底泛起一抹苏锦不太能理解的深深之色,再转头看向顾家其余人时耐性被点点消耗殆尽,站起来踢开脚边的草垛吹了个口哨,冷声说:“霍三!” “哎哎哎!” 被挤在门外的霍三高举起手扒拉开堵在门前的人冲进来:“瑀哥我在这儿呢!啥事儿?” 顾瑀拍了拍手上的草屑,说:“把外头的兄弟都叫进来,咱们哥儿几个今儿也学一下衙门里的老爷们抄家的做派,也好让大家伙儿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地痞混子,搜搜这家里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都找出来了好分家。” “等分明白了,我带兄弟们去喝酒耍乐!” 霍三唯顾瑀的话马首是瞻。 顾瑀话说完,他马上就激动地振臂一呼,喊着说:“兄弟们都进来!” “帮瑀哥分家!” 霍三振臂高呼,门外不远处蹲着的各色大汉就狂冲而入。 腰上佩刀的,手里拎了棍子的,甚至还有直接把刀口对准了顾云的。 十几个人呼呼啦啦地往院子里一冲,一时间刀光剑影骤闪,空气中突然就凝结出了一种让人不安的压迫气息。 不光是把看热闹的人吓得够呛,就连坐在院子中央的村长都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 在村里朝着黄土地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村民,何曾见过这种声势和阵仗? 村长怒得不行地用拐杖敲打着地面说:“顾瑀!” “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里是顾家!不是你为所欲为的赌坊!你真当自己是土匪吗?!你把这些人弄进来,难不成真的是想明抢逼着你娘让步吗!” “娘?” 顾瑀往嘴里塞了一根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干草梗子,含糊不清地呵了一声,说:“好几年前老太太就不许我再叫这个字了。” “我是天生的贱种下流的胚子,哪儿来的娘?” “村长,我敬重您是长辈,不想对您不敬,但是分家这话我既然是说出口了,那就势在必行,谁也拦不得我。” “顾瑀你敢!” “我连命都敢卖,我还有什么不敢?” 他说完呸一声吐出嘴里的干草梗,指着屋门说:“霍三,你亲自带着人进屋去搜。” “老六,你带上几个懂得筑墙的,一会儿在这院子里划拉出个地界,对准了砌一道墙,以正屋为界,彻底给我分明白划清楚。” “好嘞!” 叫老六的男子撸起袖子跑出了大门。 霍三粗暴地把试图挡住自己的顾云推倒在地,摩拳擦掌地准备动手。 顾老太和胡翠芬惊慌失措地冲上去护住腿软的顾云,在霍三冲进屋的那一刻顾老太崩溃地吼出了声:“住手!” “你这个生来讨债的孽障不就是想分家吗?” “你不就是想甩开了我这个要死的老太婆不尽孝道,不想让我管束你吗?” “好,我同意了!” “分家就分家!现在就分!” 在顾老太怒吼出声的一刹,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顾瑀绷紧的肩背毫无征兆地就塌了下去。 可他的脊背还是挺得像风中的劲竹一样,丝毫不见低折的痕迹。 刚硬如铁。 苏锦见状心头不知为何悸了一下。 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剑拔弩张,带着些许无措搓了搓手,在顾瑀的身后冒出个脑袋说:“顾瑀你这是做什么呢?” “你一向心疼茂哥儿,听说孩子丢了特意带了这么些好心人来帮着找,孩子既然找到了,你还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她笑眯眯地拍了下顾瑀的肩,说:“你瞧,老太太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你说分家她马上就同意了,多好的事儿啊,都别生气别生气。” 苏锦三言两语把顾瑀的粗暴换了个积极的解释,两手一揣咧开了嘴,乐呵呵地开始满场和稀泥。 “村长,顾瑀没什么坏心,他就是一时性子急,这才对您失了礼数,您是长辈,宽宏大量就别跟他计较了,快快快,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恭恭敬敬地把水杯双手递到村长的手里,苏锦眼珠一转赶紧去把地上的顾妮儿母子扶了起来,还特意给端了座儿。 她把随身带着的帕子塞到顾妮儿哆嗦的手里,安慰地说:“大姐你放心,就算是一家分成了两家,你也永远是顾瑀的大姐,茂哥儿也一直都是他的好外甥,往后你吃穿用度缺的米粮料子,茂哥儿进学的银钱花销,该是我们出力的时候一定不含糊,只要顾瑀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就决计不让你们母子饿着,你只管安心便是。” 苏锦的话说得漂亮圆满。 连带着让被顾瑀触怒的村长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村长迟疑地看看苏锦,又看看顾瑀,不确定地说:“这话当真?” “顾瑀往后真会管他们?” 苏锦拍着胸口保证:“那是自然。” “当着您的面儿把话说了,那便是求您帮忙看着,往后若是我今日说的与做的不一致,您只管帮他们母子出头做主,甭管您是打是骂,那都是出尔反尔的人合该受着的,活该!” 苏锦说完用胳膊肘捅了捅顾瑀,说:“快说话啊。” “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顾瑀喉头猛地上下滑动,轻轻点头后哑声说:“是。” 苏锦满意点头。 “真好。” 满脸是笑地安抚住可能会炸开的顾妮儿,暂时稳住了大局,苏锦这才像突然想起还有几个人似的,带着说不出的愧疚朝着顾老太等人走过去。 她一脸唏嘘地看着顾云,扼腕地说:“小叔你说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站都站不稳呢?” “就算是刚才一下进来那么多人吓着了,你也不能直接腿软往地上跌啊,这知道的是你自己腿软没站住,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要对你做什么呢?” 她说着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无视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紫的顾云一本正经地对着霍三说:“实在对不住,险些让你背了推人的罪名,没吓着吧?” “要不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儿?” 苏锦热情地搬来了自己刚才坐的草墩子。 霍三恍恍惚惚地坐下,蜷着长腿看着笑得明媚的苏锦,彻底陷入了不可说的恍惚。 顾云刚才是自己摔的吗? 他刚才到底推没推来着??? 霍三恍惚至极,其余的人也没能太反应得过来。 等苏锦挨个问候一圈到顾老太跟前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气得快翻白眼了。 看着眼角眉梢全都扭成一团甚至连嘴角指尖都在不住抽搐的顾老太,苏锦难掩心疼地咳了一声,苦涩地说:“老太太,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我知道你年纪大了,不想看着儿女分开,这才吵着不让顾瑀分家,可这只隔了一道墙,挨着住着有啥事儿你在家喊一嗓子,这边听见了马上就能凑到你的眼跟前,只怕是你一日看上八十回,要不了两日就看厌烦了,为了这么点儿事儿,你跟顾瑀拗什么劲儿呢?” “顾瑀自己倒是没事儿,可你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利索,虽然说你的嗓门儿大气势足,可你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拗出点儿好歹来,那不是要了顾云的命吗?” “分了家没顾瑀带回来的好处和钱财,再没了你为他前后操持奔波,顾云可怎么活呐?” 一语双关呛完了人,苏锦见好就收,马上换上一副稳重的神色,对着想开口骂的胡翠芬说:“弟妹你还杵着干什么?” “你没看到老太太晃得都站不住了吗?还不赶紧去搬个稳当的凳子来请老太太坐下!要是老太太摔下去出个什么闪失,你们夫妇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胡翠芬是被苏锦怼着去搬凳子的。 顾老太在凳子搬来的瞬间,几乎是直接脱力咣当一下砸了下去。 顾瑀在前做恶人逼人让步。 苏锦紧随其后蹦出来堆笑圆场和稀泥。 这夫妇两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唱一和前后衔接得毫无缝隙,丝毫让人找不到插嘴的余地,甚至乍一下都抓不出可挑的刺! 任谁来了也得被气到说不出话!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在场的都必须上台陪着她一起唱! 苏锦笑得和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把该气的人都气到位,转身就满脸歉意地对着门口表情精彩的村民说:“哎呦,来了都是客,都在外头站着做什么啊?” “都进来都进来,进来坐下说话。” “都说分家不断血脉情分,往后纵然不是一家人,那也是要互相扶持照看的,只是亲兄弟明算账,今儿少不得要细细分说,有大家伙儿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帮忙看着,那定是出不了错的,有公道的眼盯着,往后也省得有人嚼舌多说。” 苏锦转头点了点顾瑀的胳膊,好笑地说:“你还愣着做什么啊?家里这么多客人来帮忙做见证呢,这可不能怠慢了。” “赶紧带着人进屋去把瓜子板凳啥的都拿出来,顺带再弄几壶水好让大家伙儿配着瓜子解解闷儿。” 不就是人前做戏吗? 这本事可不是谁独有的。 只要她想,随处一拉都是现成的戏台子,在场点到名的都必须上台陪着她一起唱! 顾瑀看着热情洋溢得让人无法拒绝的苏锦,表情古怪地抿了抿唇,踹了还坐着忘了动弹的霍三一脚,带着人进屋去找待客的东西了。 瓜子茶水到位,小板凳挨个排队。 被拉进院的人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睁眼再抬头,脑门上就被苏锦刻了见证人三个大字。 这时候心里后悔再想走,低头一看手里的瓜子也不合适了,只能是忍住尴尬和局促坐着不动。 数道目光汇聚一处,分家的仪式也终于开始。 分家,分的是一家房屋田地,银钱资产。 由村长在上主持公道,剩下的就是按例分割。 顾妮儿是外嫁之女,尽管不知顾老太出于什么原因让她继续在顾家久住,但是顾家的资产银钱她是半点沾不上手的。 主要划分的主体还是顾瑀和顾云。 家里的米粮油面都是现成装在缸子里的,藏不过去,也躲不开人眼。 所以哪怕顾老太恨得眼珠子都差点滴血,那些不久前才被她费劲儿搬进屋藏起来的缸子还是被一一搬了出来。 顾瑀让人去借来的大秤派上了用场,当众现场称量,而后按人头以重量划分。 村长看着堆满了院子的米粮大缸,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顾瑀,分家后你家总共就两口人,吃不了多少粮食,老太太跟着顾云,家里人口多,现存米粮数按四六划,你同意不?” 苏锦闻声不动声色地掐了顾瑀的胳膊一下。 顾瑀吃痛低头一看,正巧看到苏锦在他的身后比划出了一个三的手势。 他想了想,在顾云夫妇恨不得吃人的目光中淡淡地说:“按三七分即可。” 村长意外挑眉:“什么?” “他的意思是现有的存粮按三七划,我们拿三分就行,剩下的都给老太太他们。” 苏锦插话说:“尽管是要分家单过,可老太太到底是长辈,归根究底顾瑀都是要负奉养之责的,这些都是我们该出的,理所应当。” 本来对顾瑀和苏锦不满的村长听到这话目光缓和了不少,脸上的怒容无声散去,笑笑点头:“你们能有这样的孝心是好事儿,那就按你们说的办。” “老太太,顾云,你们可有意见?” 顾老太冷硬着脸不说话。 顾云有心想说,可还没开口就被胡翠芬掐得嗷了一嗓子。 胡翠芬怕顾云坏事儿,心急地探头说:“没意见没意见!” 万一这时候说了别的话,到了手的粮食再飞了咋整? 胡翠芬和被掐了的顾云压着嗓门争执了几句。 分家继续。 村长做事儿力求不让人诟病多嘴,所以在粮食物件的分割上极尽详细。 苏锦看着分到自己手里的一个锅,三个木盆,八个碗四个碟子两个勺子还有一小筷子,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眯着眼等下一项。 家中现有的存银。 谁都知道顾瑀卖命能挣。 也知道顾家富裕。 所以在说到存银这一项时,不少人都暗暗屏住了呼吸,想看看顾家这些年到底攒下了多少银子。 可当顾老太把存下的银子拿出来的时候,直接就惊呆了众人的眼,苏锦的耳边仿佛也响起了许多下巴落地砸出声儿的动静。 顾老太只拿出了六两银子。 她说:“只有这些。” 像是知道没人相信自己说的话,顾老太一改之前的泼辣蛮横,颓然又丧气地抹起了眼泪,连哭带泣地说:“不是我作假,是家里当真只剩下了这么点儿。” 她指着顾瑀哭着说:“是,你是能干能挣,可别人只以为你挣了多少拿回家来,只怕是在家里攒下了金山银山,可问题是你能挣也能造啊!” “你想想你隔三差五的受伤,回家来就要吃好的用好的,请医问药哪一处花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为了给你娶亲的事儿,好人家的姑娘都嫌你名声不好听,不管我出多少聘礼都不愿嫁,为了给你张罗一门婚事,我前前后后找了无数媒婆,洒水一样撒出去的都是银子!” “还有茂哥儿和你大姐,他们母子孤苦无依又没个进项,你大姐病弱吃药补身子,茂哥儿读书进学用的笔墨纸砚,穿的衣裳鞋袜,吃喝用度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你拿回来的银子,我都没舍得往自己的身上花上一点儿半点儿,全都用在了你们身上。就剩下的这六两银子,还是精打细算从牙缝里死活扣下来才省出来的,哪儿还有多的啊?” 顾老太一句不提这些年顾云两口子花了多少,只一味地揪着顾妮儿母子不放,说着像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掩面凄凄惨惨地哭出了声。 哭完了还不忘说:“顾瑀,养着你大姐和茂哥儿,这是你多少年前跪在你姐夫的坟前承诺过的,你……” “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顾瑀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哭诉,冷冷地说:“我之前承诺会养,我往后也会养,只是要怎么养自有我说了算,用不着旁人多嘴操心。” 被抢断了话头的顾老太挤出来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却怎么都哭不下去了。 她抬起手用袖子擦去那虚伪到让苏锦想呕的泪花,抽了抽鼻子悲戚地说:“总之剩下的银子就这么个数,多的我也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你要是不信的话,大可进屋去自己搜,但凡是你能搜得出多的,我就是把这一身老骨头都榨油去换成银子,都全数给你,一文不要。” 老太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就算是真的有人进屋搜,她也有绝对的信心不让任何人搜出她藏在暗处的银钱。 苏锦在心里骂了一声无耻,抬头就撞上了顾瑀征询的目光。 那眼神就像是在问她:要去搜吗? 苏锦没想到这人能留心到自己,愣了下失笑摇头,大大方方地说:“老太太你哭什么?” “你是长辈,你说的话我们自然是信的,从何说起搜不搜这种见外的话呢?” 搜不搜结果都是差不离的。 不如大大方方的,顺势在人前换一个好听点儿的风评。 显而易见,苏锦的想法得到了完美的验证和实现。 村长也对她的让步很满意,点点头说:“分家不断筋骨,能互相体谅是好事儿。” “六两存银,依旧是四六之分,顾瑀你占二两四钱,剩下的三两六钱归于老太太和顾云,可有异议?” 见顾瑀摇头,村长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起手中最具分量的房屋地契,说:“零散琐碎的东西都分利索了,剩下的就是这宅子和田地。” “田地不难分,依旧遵照四六划,只是这宅子……” “顾瑀,你们夫妇二人可有想法?”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分宅筑墙,出人意料 村里大大小小拢共住了三四百人,从村口到村尾,房屋院子都不少。 可哪怕是有这么多的房屋星罗棋布,顾家的青砖大瓦房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风光体面。 原因无他,只因为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能舍得出大价钱将房子建成这样的人家实在不多。 顾瑀名声是臭,挣钱靠的也是被人唾骂的下三滥的行当。 但是他确确实实能挣,这些年也是真的给顾家拼下了厚实的家底。 建房子的宅基地是村里按男丁人头划的,顾瑀自有一份儿。 宅子又是他出钱建的,顾云家两口子一点儿力都没出上,于情于理他都该占大头。 只是看着站在顾云前面的顾老太,村长还是忍不住叹气说:“按理说你该占的份是正屋连带东侧三间,这样才算公正,只是考虑到家里老太太是跟着顾云过,地方小了也实在是住不开,顾瑀你稍微吃亏些,将东屋三间划给你,正屋就……” “村长,可不能事事都让顾瑀吃亏吧?” 苏锦不太好意思地打断村长的话,苦笑道:“虽说家中长子当承养家尽孝之责,这是为人的本分,都是一家人也不该太过计较,可问题是,这满天下的亏都让顾瑀一个人吃干抹净,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公道?” 她无视了顾老太和顾云恨不得杀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赡养长辈,这是晚辈当尽的孝心,我和顾瑀都无话可说,所以老太太的那一份儿自当是有的,只是顾云就……” 她为难一笑,苦涩道:“顾云是个早已长成的大男人,这些年不事生产不挣银钱,一味地只晓得仗着老太太偏宠偏爱手掌心向上索要,过往种种不提也罢,只是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要顾瑀让着他,这不太合适吧?” 不光是苏锦说不合适,其实放眼去看看十里八乡,也没谁家有这样的糊涂规矩。 已经成婚的弟弟,还仰赖着兄长扶持给银子给宅子,这的确是说不过去。 村长好不容易想出的主意被苏锦一句否决,他顿了下忍不住带着恼意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苏锦微微一笑。 “要依我说,不如将这宅子分成三份。” “三份?” “对,三份。” 她背着手在院子里的看似随意地走了几步,慢悠悠地说:“老太太自占一份儿,这是顾瑀的孝心,大姐和林茂无处可去,往后自然也需要个长久的住处,顾瑀也承诺过会养他们母子,所以他们也当占一份儿,剩下的一份儿自然就当属顾瑀所有。” “正好这宅子朝中坐落东西两侧都有屋子,只要尽快在院子里砌上两道墙,将正屋从中隔出来,另外东西两侧自成院落,互不干扰,如此一来顾瑀既尽到了孝心,也践行了诺言,不是很好吗?” 至于顾云夫妇,这两口子就是连吃带拉的废物,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就算是去住了街头山里,又关她什么事儿呢? 苏锦这话没往自己的身上揽好处,甚至还多考虑到了顾妮儿母子的去处。 村长听完愕然之余,只觉得言之有理,心里对苏锦的不满越发淡了几分。 他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了笑,说:“正房带了两间屋,东西两侧也都是如此,只是稍微窄些,但是这么分的话,也算不错了。” “如何就算不错了?!” 顾云心急地蹦出来,扯着嗓子说:“那我呢?!” “我也是顾家的男丁,凭什么顾瑀能分宅子我就没份儿?!我……” “因为顾家有你份儿的老宅在村东头,是两间久无人住的大茅屋,你眼前的青砖瓦房是我拿卖命钱建的。” 身为顾家的男丁,顾云的确是有权分割家产。 但是他能分割能占据的,却不是眼前的这个。 顾瑀冷着脸掐断顾云的叫喊,视线不轻不重地从他青紫一片的脸上滑过,又警告十足地把胡翠芬还没出口的叫喊堵回去,转头看着村长说:“我觉得三分可行。” 村长满意点头,又看向早就气得脸都绿了的顾老太。 “老太太,你觉得呢?” “你要是也觉得行的话,那宅子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顾老太私心里是很想说不行的。 但是事实公道自在人心,闹到眼前这个份上,再胡搅蛮缠于他们不利。 顾瑀和苏锦过于强势,闹开了顾云也不可能分得到东西。 万一把脸面撕得太破,也不利于分家后再有来往。 她熬到现在,为的可不仅仅只是眼前的青砖瓦房。 顾老太胸口剧烈起伏不断深深吸气,总算是逼着自己把到了嘴边的不行咽下去,强撑着露出一抹苦笑点头说:“大家伙儿都觉得行,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只是大妮儿母子是要跟着我一起住的,砌墙的话,只砌一道把东屋隔开就行,别的就不必折腾了。” 一直没反应的顾妮儿听到这话脊背无声狠狠一颤,脖颈深深地低下去让任何人都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只是那种一闪而过的情绪浓烈到让人诧异。 像是畏惧。 又像是厌恨。 这一细节无人留意,却悄悄入了苏锦的眼。 不应该啊…… 顾妮儿跟顾老太的关系,怎么处处都透着难以理解的诡异? 苏锦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意味不明地抿抿唇,故作善解人意地笑了。 “老太太心疼大姐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只是就算砌了墙,你跟大姐也只是隔了一道墙的距离,嗓子一敞就能说上话,不影响什么的。” “再说了,大姐带着茂哥儿在边上单住,还省得茂哥儿玩闹时吵了你的清净,两全其美的好事儿,砌一道墙算什么麻烦?” 顾老太不是不想让顾妮儿单住吗? 她非要让顾妮儿从她的手里慢慢挣脱出来。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搞清楚顾妮儿的身上到底藏了什么与顾瑀有关的蹊跷。 苏锦说完撞了撞顾瑀的胳膊。 顾瑀瞬间会意,对着霍三说:“你带着人拿了石灰来划线,当着众人的面以划好的石灰线为界,今晚就砌墙分宅。” 早就盼着这一天的霍三激动得一脸通红,拍着胸口大步走了。 顾瑀抬起下垂许久的眼帘看着掌心都掐出了血痕的顾老太,说:“老太太,把房契地契拿出来,请村长拿去破了吧。” 至此顾家一分为三。 互不干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分家大法好,分了再无烦恼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顾老太心里再有天大的不情愿,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得不黑着脸吞下咬碎的后槽牙把地契拿出来。 地契破开,大门重筑。 两道门走不出来一家人,到了这一步,顾家这多少年的烂摊子总算是从顾瑀的骨血上脱了出去。 顾家其余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但是看到霍四攥着石灰沿着墙根洒下一圈显目的线,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的苏锦终于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分家大法好。 分了家再也没烦恼。 苏锦好不容易按耐住雀跃压下了上扬的嘴角,转眼间就看到顾老太满脸哀切地摁着眼角抹眼泪。 老太太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伤心了,连哭带泣地说:“都说养儿防老,可养儿养到我这个份上,又有什么用呢?” “小的时候生怕养不大,有什么好的贵的,自己舍不得吃的舍不得穿的全都给了比命都重的儿子,长大了也不让人省心,时时刻刻都在外招惹是非祸端,带累得全家上下都为了这么个孽障提心吊胆,本想着早些给他张罗一门亲事就好了,儿子长大成家了,自然也晓得收敛孝顺了,可到头来呢?” “费尽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儿忘了老娘,生生是把这个家给折腾散了。”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颤抖着嗓门长拍大腿,哭着说:“苍天啊!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老头子你怎么早早的就去了呢?我一把屎一把尿地给这个孽障拉扯大,你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往后只怕我就是饿死了,这个孽障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你说早知道这样,你还留我活着做什么?你怎么就不开开眼,早些给我一起带走了的好啊……” “舍了半天命才养大的儿子这样心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顾老太突如其来的画风转变是出乎苏锦预料的。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顾老太这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一说,在场围观的老人脸上立马或多或少都浮现出了难以言喻的感同身受,甚至之前一直都很冷静旁观的人都对着顾瑀和苏锦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苏锦见状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不要脸,注意到村长拿着地契的手似乎出现了不寻常的迟疑颤抖,马上当机立断,上前扶住顾老太说:“老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 “老太太你放心,虽说是分了家,顾云往后的死活和开销都跟顾瑀扯不上半点干系,可说到底顾瑀终究是顾家血脉,你的吃喝用度我们也是会管的。” “按一人一月十五斤米,五斤面,另折算三斤肉的比例算,再加上十五个鸡蛋,每月的月初头一日,我就会准时准点把吃喝的东西送到你的眼跟前来,保准让你吃喝不愁,另外一年单给一匹料子孝敬你做衣裳,要是有什么三病两痛的,我亲自去给你请大夫抓药,保准不让你吃半点苦,受一丝累!” “顾瑀,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都到这个份上了,可不能被这诡计多端的老太太卖惨搏回一局。 顾瑀闻声眸光微闪,辨不出喜怒地点头说:“对。” “我可以对此立字据为证。” 说立字据就立字据。 笔墨都是林茂屋里现成就有的,顾瑀拿出来摆好,自己亲自提笔按苏锦说的数仔细写上,不等墨迹风干就果断咬破了自己的拇指,在落下签名的地方摁上了一抹血手印。 他双手把写好的字据递到村长的面前。 村长接过来眯起眼看了一眼,视线再转到顾瑀仍在滴血的拇指上,心情复杂地摇头叹息。 “你这双手本该是用来读书写字的,当年陈先生就说你有天赋,可谁知道后来……” “村长,您看看这字据有没有问题,要是没有的话,就应该拿给老太太摁手印了。” 村长猝不及防下被顾瑀打断了话头,一时恍惚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只能是带着扼腕之色去仔细打量手中字据。 苏锦站在边上默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注意到顾瑀垂在身侧的手似有颤抖之迹,心中不由得暗暗纳罕。 顾瑀显然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淡然。 村长这话,几个意思? 她摩挲着指腹将泛起涟漪的疑惑压回心底,在村长点头说没问题后,赶紧跑上前拿了字据跑到顾老太的跟前,笑眯眯地说:“老太太,村长和族老都看过了,说如此奉养可行,顾瑀都签字画押了,你也把手印摁了吧。” 顾老太死死地咬着牙看着她手里的字据,怒道:“就给些米面吃食,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就算是要奉养,那也是该直接给银子,我……” “哎呦,我的菩萨哎。” 苏锦气得心中冷笑,实在看不得顾老太那反嘴咬人的德行,无师自通学了老太太倒打一耙的本事,虚情假意地抹着眼角,抽抽噎噎地说:“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说这话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这么多米面粮食,这怎么能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她回想着顾老太撒泼的姿势用手背用力抽打黑白分明的字据,摸鼻子带泪地说:“一个月米面合起来就是足足二十斤!这还有额外的三斤肉十五个鸡蛋!谁家的叫花子日子过得这么好,有米有面有肉有蛋?” “你要是不满意的话,不如去满村上下各家问问,谁家一个人这么老些东西还不够吃的?别说吃,这么多粮食,你就是吃一碗扔一碗,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吧!” 一个人吃当然有余有剩,可顾老太想的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吃。 可没等她反驳,苏锦就两眼红红地看着村长,苦涩地说:“村长,您也看到了,不是我和顾瑀存心不想表孝心,只是老太太属实不领情。” “老太太要是不同意的话,要不还是算了吧,左右现在分到的米粮也是足的,吃上三五月不是问题,干脆等老太太先冷静冷静,不如等手头上的吃没了,而后要是缺了短了,我们再……” “不行!” “你现在说得好听,回头再商量再送来,可谁知道你最后到底送不送?” “那你到底想怎么着!” 忍了许久的村长终于忍无可忍,拍着大腿没好气地说:“立了字据奉养你说不行,说等你吃完了再送来你也说不行,你这个老太婆还有没有讲理的时候?!” “再者说怎么就不行?为什么不行?要我说顾瑀他媳妇儿说的就是行!” 村长想着今日所见,再看看顾瑀滴血的拇指更是怒不打一处来,气得站起来痛心疾首地说:“一个月二十斤米面还不够你吃的,你是生了多大的嘴要造多少粮食?你就是偏心小儿子也该有个限度,闹成这种样子你还不满意,你到底还想咋整?!” “是,你是养大了顾瑀,但是顾瑀也不是生来就必须给你还债的!好好的孩子让你生生毁了前程走了歪路子,你现在还不知足,再闹下去,你家的事儿我也管不了了,你们自去官府决断得了!” 村长突然的爆发把顾老太的不满堵回了嗓子眼。 见她脸上阴沉变幻不再挑刺,村长怒拍大腿:“顾瑀家的!把字据拿过来,画押为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顾老太的手几乎是被苏锦扯着摁上去的。 落下墨迹的白纸上再添一抹深红,苏锦心中巨石轰然落地,虚情假意地擦了擦压根就没有眼泪的眼尾,忍住笑站了起来。 说清楚划明白,她倒是要看看这老太太往后还想怎么闹! 害命的误会说开了,分家的事儿倒腾利落了。 天色也渐渐晚了。 前来看热闹被迫留下当了见证人的村民,各自攥着一把瓜子皮接头接耳地纷纷散去。 顾老太说是被气得胸口疼怒摔房门进了屋。 全程被无视当了摆设的顾云和胡翠芬心神大乱的跟着撵了进去。 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院子里,惊魂未定的顾妮儿还搂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林茂坐在一个矮小的草墩子上。 事情是因她而起。 但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又好像成了一个从头到尾都不重要的隐形人。 没有人在乎她的意见,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她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坐着,直到最后,也没有人去扶她起来。 苏锦冷眼瞧着眼前一幕掸了掸自己的指尖,走过去作势要扶顾妮儿起来,却在凑近的时候低声说:“我不知道老太太手里捏了你什么要命的把柄,以至于让你如此听驱使任使唤,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我想你自己的心里也是清楚的,这家里除了顾瑀,谁都不在乎你们母子的死活。” “为了老太太手里的把柄跟顾瑀作对,甚至甘当她手中的利刃,这么做到底值不值我不想评价,可你有空的时候或许更该细想想,长此以往下去,哪天真的寒了顾瑀的心,林茂要怎么办,毕竟……” “你要是死了,顾云和老太太没有一个人会给他一碗饭吃,这事儿我不说你也是明白的,对吗?”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能为璇玑星,谁会甘当脚下泥? 轻飘飘一言杀得顾妮儿猛颤不止。 苏锦丝毫不觉愧疚,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口的一口恶气终于出了。 舒坦! 顾瑀送走村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妮儿抱着林茂仓皇而去的画面。 他不解挑眉:“你说什么了?” 苏锦面不改色地扯了个小谎:“没什么,我只是说林茂要读书写功课,西侧屋那边光线没有东侧的好,跟大姐说让他们母子搬去东侧屋住比较好。” 顾妮儿的身上肯定有问题,而且还一定与顾瑀相关。 只是硬啃的瓜不甜,眼下要想弄清楚其中藏了怎样的蹊跷,或许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不过顾妮儿的心理防线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等这人的理智一寸一寸崩塌,也许不久后就能看到积藏的内幕浮出水面。 苏锦心情大好地拍了拍手,正想把手里的字据递给顾瑀收好的时候,目光随意一扫,眼底不由自主地绽开一缕意外的惊艳。 她本以为一个恶霸会写字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但是谁能告诉她,恶霸写的字竟然能这么好看?! 她捏着纸的一角不撒手,带着错愕的意外说:“你书法怎么好呢?” 这年头的恶霸还讲究文学素养? 顾瑀闻声猛地一怔,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现而过一丝来源不明的狼狈,手上突然用力将字据自苏锦的手中抽走,硬邦邦地说:“你赶紧进屋去换身衣裳,免得着凉了,我去看看霍三他们把砌墙用的砖拉来了没。” 他说完大步流星地走远。 看似姿态潇洒大步从容,可不知为何,苏锦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中捕捉到了些许说不出的狼狈和慌乱。 就像是在费心掩饰什么。 苏锦略带无言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早就被风吹干的衣裳,表情微妙地摊开双手:“敷衍可以这么不走心的吗?” 她摸着下巴忍不住对准顾瑀走开的方向翻了个嫌弃的白眼,再转头看看即将被一分为三的院落,唏嘘出声:“不过话说回来,不大个顾家,每个人的小秘密好像还挺多……” 苏锦唏嘘着顾家人的复杂慢悠悠地背着手进屋。 顾瑀狼狈地蹿出家门,却没像跟她说的那般去看有没有砖,只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静静失神,攥着那张字据的手背上都爆出了无数奔涌的青筋。 果真去连夜找砖的霍三擦着脑门上的汗连呼带喘地跑过来,蹲在他身边小声说:“瑀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误以为顾瑀是在担心砌墙分院的事儿,马上就说:“瑀哥你放心,事儿我都安排好了,明儿个找好的泥瓦匠就会上门,最迟中午,中午之前一定就能砌好!” 顾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胡乱将那张字据揉成一团收好,摁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说:“花多少银子你先帮我垫上,等都弄完了我一起给你。” 霍三大咧咧地咧嘴一笑。 “嗐,瑀哥你跟我说这话就是跟兄弟见外了,不就是两道墙吗?分什么你我,就当是兄弟庆贺你分家大喜的贺礼!” 霍三是真的为顾瑀高兴。 他跟在顾瑀的屁股后头跑了近二十年,见过顾瑀少年意气的模样,也是一步步看着他走到如今。 他比谁都清楚顾瑀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顾瑀现在终于找到机会甩脱了顾云等人,稍微一想他就止不住地为顾瑀高兴。 霍三自顾自地乐呵了一阵儿,抬头发现顾瑀的嘴角始终是向下压着的,愣了下忍不住小声说:“瑀哥,你是不是在想村长说的话?” 顾瑀闻声脊背毫无征兆地僵住,沉默很久再开口时声音莫名就多了一丝沙哑。 “你听到了?” 霍三往地上啪叽一坐,撇嘴说:“村长就差没把手指头戳你脸上了,声儿那么大,正巧我又在边上,我怎么可能会听不到?” “不过我觉得,村长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瑀哥,你想没想过……” “不想。” 霍三苦笑:“我话都没说完呢,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鼓起勇气在顾瑀否认之前语速飞快地说:“小的时候谁都说你天资高,只要好好苦读,以后肯定能有一番前程,陈先生说你是个好苗子,哪怕是不收你的束脩也要收你当弟子。” “每日只等着你自武馆休息了再额外找时间给你讲书,这种待遇可是别人拿着银子都求不来的,尽管后来陈先生因为你不去读书的事儿恼了你,可你的天分是在的,村长说你这双手本该用来读书写字,这也没说错,你为何不……” “你以为回头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 顾瑀的眼底泛起散不开的阴沉晦涩,呵了一声缓缓闭上眼说:“入了浑水的人,再想干干净净地抽身,痴人说梦。” 十岁离家入武馆,二十入赌坊,转眼数年将过。 赌坊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他一根棍子一碗饭,这是抹不去的事实。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这数年间侥幸没死活到现在,正是给赌坊卖命偿还恩情的时候,赌坊多年来的规矩也亦是如此。 赌坊里活大的人,只能死在赌坊里。 那些人怎么可能会给他机会抽身? 一旦他露出这样的想法,等待他的一定不仅仅只是报复。 而且…… 现在也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顾瑀用力闭上眼压下翻涌的复杂,摆了摆手阻断了霍三的劝说,淡淡地说:“我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别说了。” 霍三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所有未能出口的话全都化作了一声难言的叹息。 他拍拍身上的泥站起来,刚要走又忍不住转头看着顾瑀说:“瑀哥,你自小就跟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你脑子活络人聪明,学什么都快,也有本事,现在还娶了那么一个能干的嫂子,你要不还是多想想以后吧,不然就这么一辈子烂在泥地里,真的可惜了。” “可惜了吗?” 顾瑀意味不明地自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滋味的笑,听着霍三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再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夜色苍穹和闪烁的繁星,喉间不断扑涌而来的都是苦涩。 能为天上璇玑星,谁会甘当脚下泥? 只是这前半生的命,没一刻握在他的手中…… 不过往后或许是会不一样的。 毕竟他的小媳妇儿才是正儿八经的聪明又能干。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这恶霸真有意思 顾瑀非常能干的小媳妇儿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是被院子里叮叮咣咣的动静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走出来,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一道墙惊讶地呦了一声。 “这么快?!” 这才一宿的工夫,隔断的墙竟然就建好了! 正在监督泥瓦匠干活儿收尾的霍三听到这话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忍住嘚瑟的冲动说:“那是自然!” “我足足找了三个泥瓦匠来一起干活儿,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都弄好了!” “嫂子你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正好趁着人都还在,要是有哪儿瞧着不喜欢,咱们马上就改!” 苏锦头一次被人郑重其事地叫嫂子,足足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回神。 顾瑀拎着两个油饼走进来,把油饼扔到苏锦的手里,打断她愣神的同时淡声说:“这边的灶台还没干,吃两个饼垫一垫。” 刚砌好的灶台还都是泥水浆,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了的,只能等着。 灶台是否能用苏锦完全不在意,往嘴里塞了一口油饼被烫得不住吸气,又乐得心满意足。 她连着呼了几口气缓解了嘴里的滚烫,含糊不清地问顾瑀:“你们一大早就开始弄这个,隔壁的老太太闹没闹?” 昨日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今儿就变成了隔壁。 苏锦看着那道阻隔在正中要是不踩梯子都看不到对面的高墙,想想往后不用朝起看黑脸日落听咒骂,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了月亮。 见她乐得不成样子,顾瑀忍住笑说:“没来得及闹。” “顾云之前说过想去青城书院,老太太特地使了银子找了门路,今日正好是说好的日子,一大早就赶着出门了。” 青城书院是这附近好几个县城中最好的一个书院。 要是家中没有深厚的底蕴,再加上惊人的才学,想进这个书院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顾云多年在读书上毫无精进,索性把罪过都推成了书院先生教导无方,为了换书院的事儿,前后已经折腾许久了。 但凡是跟顾云有关的事儿,对顾老太而言那就是天塌下来都比不过的大事儿。 她哪儿还会顾得上这边的顾瑀和苏锦? 苏锦听完悻悻撇嘴,没好气地说:“就顾云那样儿的,去什么书院读出来都是废物。” 因为猪,永远都是猪。 顾瑀笑笑没答言。 霍三深以为然地跟着点头。 “我觉得嫂子说的对。” “哪儿都有你。” 顾瑀嫌弃地在霍三的腿上踹了一脚:“让你找的木匠人呢?” “来了来了!” “瑀哥,你要的木匠到了!” 一个胖乎乎的人影裹着风声冲进来,不等站直了就说:“除了木匠还带来了用得上的木材,都在外头摆着呢!” 顾瑀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个人把要搬的东西都搬进来,扶着一根木板问苏锦:“你的绣架想摆在哪个屋?” 苏锦意外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绣架想摆在哪儿?” 苏锦揽了绣花的活儿在家做。 之前做的是手帕荷包这种小物件,一个布撑子就够用全程。 可现在要做的是大件的衣裳,要想料子上的花样绣出来精致大气,绣架就是必不可少的物件。 她前两日随口跟顾瑀提了一嘴,说完自己都没来得及细想,谁知这人效率这么高,这就都考虑到还都安排好了! 苏锦意外之余满是惊喜,忙不迭背着手在分到的三间屋里来回转了一圈,最后指着一间光线最好的屋子说:“这里这里!” 顾瑀点点头,抱起地上据木匠说专门用来做绣架的木板,说:“这是木匠师傅,大小样式你自己跟他说,商量好了打在这屋里就行,也省得挪动给你弄坏了。” 他走进屋放下木板,看了眼窗户的大小,转头对准跟进来的胖子说:“一会儿把这窗户砸了改大些,用灯纸糊,再把房不清的笑。 这恶霸真有意思。 赶着顾老太等人不在家,顾瑀和苏锦的意思都是一鼓作气就把所有的事儿都一次安排好。 昨日分到的粮食米面全都搬进了屋内。 三个泥瓦匠干活儿利索得很,不到半日的工夫就沿着原有的墙面搭出去了一道院墙,正好把分到的自留地也圈在了其中。 有了这么一块不大不小的地在里头,视觉上看起来分家后的院子甚至比起之前没分的时候还要更大了不少,新搭建好的院子里也多了一个不大的灶台。 新建的院墙上重新开了大门。 院墙没围到的地方,还围上了一圈细细的篱笆。 之前被苏锦暴力拆除的门也终于修好,门窗全都补了一水儿,大气敞亮。 没了碍眼的人,没了聒噪的吵骂声儿,还当真有了几分悠然南山下,乡村炊烟起的意思。 看着就舒坦! 苏锦在屋里屋外来回转了一圈,满意得嘴角怎么都放不下来。 顾瑀见此眼底晕开一抹浅笑,将手里的水碗递给木匠师傅。 木匠师傅接过碗喝了一大口,擦去嘴角水渍说:“今日修补用的木料多,再想按你说的再打一张床怎么都不够了,你看那床还打不打?” 顾瑀想也不想地点头。 “打。” 他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的确是对苏锦没男女的心思。 再加上之前事先跟苏锦达成了一致,两个人肯定是要长期分房分床的。 只是之前碍于顾家其余人都看着挑刺,一时不好安排,如今有了好机会,肯定还是尽快落实的好。 木匠师傅甩了甩酸疼的手腕,哈哈笑着说:“其实要我说也不用那么着急赶着要,你们小夫妻就两个人,屋里现成的一张炕不是正好吗?” “你之前说着急要,我还以为是你家里的娃子大了要隔开歇夜,可你家现在还没娃呢,着这份儿急做什么?” 顾瑀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可靠着强大的自制没让任何人看出不对,只是说:“左右都是用得上的东西,早些备下了总是没错的。” “今日既然是弄不好,干脆就先定下,过几日我再赶车上你那儿去取。” 有银子可赚,木匠师傅自然是满心欢喜地连连说好。 等确定好绣架最后的细节,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而这一日,顾妮儿母子都在屋内没出来。 顾老太和顾云夫妇则是外出整日未归。 送走了来帮忙的人,凑合着啃了霍三去买来的馒头和烧饼,吃饱喝足夜深如许,苏锦甩着手上的水走进屋,意外发现顾瑀竟然躺在之前一直都属于她的地铺上。 苏锦带着错愕站着没动。 顾瑀神色自然且淡定。 他在地铺上转了个身,说:“之前没找到机会换炕上的被褥,沾药带血的怕你嫌弃,今日正好换了干净的,在新打好的床送来之前,咱俩换地方睡。” 顾瑀说完这句就不打算开口了,屋内安静得吓人。 苏锦踌躇半晌轻轻地爬上仿佛还带着皂角香气的炕,陷入被子里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说:“顾瑀。” “嗯?” “这以后就是咱们的新家了是吧?” 顾瑀不知是被这句话中的哪个字眼触动,睁开眼后轻声说:“对。”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家。 苏锦美滋滋地咧嘴一乐,闭上眼心满意足地说:“对了,你找的师傅给我做的那个绣架我很喜欢,谢谢。” “等我挣了钱,就分你一份儿,就当是酬谢礼!” 原本不想说话的顾瑀听到这熟悉的腔调撑不住弯了嘴角。 他看着窗外夜色,好笑道:“好。” “我等着你的谢礼。”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私人订制的理念 八日后。 顾瑀拎着一个油纸包推门进屋,看到苏锦好像还保持着自己出门时的姿态坐在绣架上没动,眉心微皱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去推被关得死死的窗。 窗外的风还没吹进来,苏锦就激动地喊:“别开窗!” 顾瑀推窗户的动作僵住没能往下。 苏锦屏息用小剪子飞快地剪断手中线头,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丝线捋顺用小夹子夹好,呼出一口气说:“这线质量不好,单是分线就折腾了半日,好不容易才分好捋清楚的,万一被风一吹乱马上就要打结成团,到时候就算是能分开,打过节的线也是毛的,就不能用了。” 她一心想炫技提价,好尽快发财致富。 可问题是,县城里的小布庄能提供的好东西是有限的。 别说上好的蚕丝线,布庄老板连质量上等的棉绣线都拿不出来,要想用这纹理粗糙的缎染绣线做出精致的效果,难度更大,也需要更加小心。 苏锦生怕前功尽弃,说完了还不忘站起来去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了。 确定外头的风没有一丝能透进来,这才猛地松了一大口气。 顾瑀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她,视线从不到两日就挂上了密密麻麻绣线和料子不复之前空荡的绣架上轻轻滑过,眉梢微拧淡淡的而是:“你总这么在屋子里憋着不行。” 分家那日过后,顾老太就为了忙活顾云转书院的事儿出门未归。 顾妮儿拒绝了苏锦提议让她搬来东侧的好意,依旧带着林茂住在分到的西侧屋,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安静得出奇。 放眼东屋,透出的也是如出一辙的安静。 因为这几日搬家修整的琐碎花了不少银子,顾瑀嘴上不说手里没钱了,整日开始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在忙什么。 没了人打搅,苏锦直接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除了必要的进食,大门几乎可以一整日都不打开。 顾瑀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也不愿多嘴,可在看到苏锦眼中越发浓密的血丝后,却忍不住说:“霍三他姐姐从拿起针线开始靠着这一门道赚钱来添补家计,出嫁后亦是如此,不到三十就害了眼,现在一到天黑或是被风稍微一吹,就什么都看不见。” “针线活儿熬眼睛,太过伤神,你不能这么熬。” 银子不见得能赚多少,搭上了一双眼睛算怎么回事儿? 顾瑀还想说点儿什么,可谁知苏锦想也不想就说:“没事儿。” “这都是暂时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做两件让人眼前一亮的好东西,这样后头的打算才有机会实现。” 苏锦捧着桌上的茶碗灌了一大口水,放下茶碗靠在桌上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笑眯眯地说:“先在布庄做出名声,等稍微有些名气了,就单独出来自己做。” 顾瑀挑眉:“自己做?” 苏锦点头。 “对,自己做,私人订制。” “我去那个布庄之前打听过,城里不少有钱人家的夫人和小姐都喜欢在那个布庄里买东西,只是她们看不上布庄里原有的料子,用的东西都要更好一些,只是在布庄选个样式和手艺,拿了额外的好东西来请人制作。” “这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用惯了好东西的,刁得很,轻易也不会采用不熟的师傅,所以要想揽到这些人手里的银子,就必须先找个能冒头的梯子。” 布庄现在于苏锦而言,就是一个合适的梯子。 借着布庄站住脚,把手艺的招牌打出去。 等时机合适了,就制出单独的小画册,将衣裳的料子样式和名字都画在画册上,找机会送到那些夫人小姐的手里,等获得了那些人的信任,一传十十传百,就不必再在布庄上消耗自己的精力,只需要在家等着传话的人送单子上门就行。 怕顾瑀不理解自己的说法,苏锦摸着下巴想了想,将私人订制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解释。 “简单地说,就是量体裁衣。” “不是寻常布庄里那种常见的量体裁衣,而是单独为了某个人,单独制作的一种样式,而且为每个人制作的衣裳都是唯一的一件,独一无二的款,只要是这个人买了的,就绝对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做同样的款式,我只提供手艺和设计,料子和所有需要的东西都由买衣裳的人承担。” 卖手艺成本最小,且变现最快。 而且私人订制这种模式尽管从古至今都不算罕见,但是能将其始终贯彻践行到底的却不多见。 苏锦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忍住哈欠说:“好看的衣裳千千万,不见得就有多炫彩出奇,但是独一无二这几个字对所有女子的诱惑也是大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只要能把这个理念变现卖出去,那往后就不愁银子的来路。” 一开始自己做,只做高端路线。 等做出自己的招牌了,就可以开店,养几个专门的绣娘,自己负责做设计,将高中低端全都一网打尽。 还没眉目的事儿苏锦不想多说,点到为止地掐断话头,鼻子敏感地抽了抽,说:“你带吃的回来了?” “我闻着怎么像烧腊?” 顾瑀闻声眸光微闪,愣了下忍不住摇头失笑。 “你这都是什么鼻子?” 他指了指桌上包着烧腊的油纸,挽着袖子走出去。 “里头有个鸡腿,你饿了可以先吃了垫一垫,我去做饭。” 苏锦抓着鸡腿走出来的时候,顾瑀已经顺利在灶坑里点燃了火。 她靠在灶台上用手把鸡腿上的肉撕下来放在碗里,看了看被火光映衬得侧脸微红的顾瑀,叹着气说:“要不你教我做饭吧。” 顾瑀之前整日都在家,一日三餐这人自会安排好,苏锦只要帮着在一旁添柴加火端碟子抬碗。 可问题是,顾瑀不是每天都在家。 顾瑀不在的时候,一天的三顿饭就成了大问题。 苏锦吃惯了现成的不假,可每日总要等着人回来给自己做饭,心里却怎么都有点儿不是滋味。 正蹲在地上用匕首给土豆削皮的顾瑀听到这话稍稍抬起了眉,意有所指地对着苏锦纤细得过分的手瞥了一眼,说:“就你那特地养出来的指甲,你学做饭?” “你见过哪个庄户人家的妇人养那么长的指甲?” 为了更好的分线分绸,苏锦特地花了心思养手养指甲。 月余的功夫,手上粗糙的老茧软化退去,葱白似的指尖也护出了纤长的指甲。 特意修剪过的指甲拈针分线信手拈来,可这么一双手,用来起锅烧油却显费劲儿。 更何况这人从一开始就不会。 学什么学? 顾瑀没理会暂时无言的苏锦,把削好的土豆放进木盆里,慢条斯理地说:“你既是愿意做针线,就怎么舒坦怎么来,吃饭的事儿我回头跟隔壁婶子商量一下,给她些银子当饭钱,每日让她做饭的时候额外给你做一些便是。” 苏锦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 “那一直你做?” 顾瑀被逗乐了。 “我得空的时候我做,不然你来?” 苏锦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手连连摆头,等顾瑀站起来把土豆切成丝的时候突然说:“对了,明日你有事儿吗?” 顾瑀摇头。 “没事儿,怎么?” “没事儿的话,你跟我去一趟布庄?”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来意不明的马车 苏锦伸手夺去顾瑀手里的菜刀,把装了鸡腿肉的小碗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吃的时候说:“明日是跟布庄老板说好交货的日子,我想着叫上你一起去,顺带选一个你喜欢的料子,买回来我给你做一身衣裳。” 顾瑀点头的动作愣在半空,难掩意外地挑了挑眉。 “给我做?” 苏锦理直气壮地点头。 “是啊,给你做。” “这一直吃你的喝你的还住你的,总是麻烦你多不好意思,做身衣裳给你当谢礼。” 顾瑀平日里穿的要么是黑的,要么还是黑的。 通体一圈整日都在换,可换来换去都是黑漆漆的没半点新意。 苏锦在脑海里迅速筛选出几个适合这人的颜色,不等顾瑀回答就拍板说:“你既然是没别的事儿,那就这么定了。” 见顾瑀杵着没动,她把剩了一小半肉的鸡腿骨塞进自己嘴里,催促似的啧了一声,含混道:“愣着做什么?” “赶紧吃啊!” “吃完了快做饭,土豆丝我想吃醋溜的。” 灶台上炊烟起,醋溜的香味在空气中缓缓散开,淡淡的雾气中充斥着的都是无声的静谧。 不远处隔了两道院墙壁的西侧,顾妮儿把锅里的鸡蛋饼铲出来递给林茂。 林茂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鸡蛋饼,小声地说:“娘,听二舅和二舅母的意思,咱们以后都住在这里了是吗?” “这里就只住咱们,姥姥和三舅他们不会过来,我们还能自己做饭自己吃,是不是这样啊?” 顾妮儿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无声泛红用力哽咽。 顾瑀和苏锦尽力给他们母子博出了一个小天地。 这几日顾老太等人都不在家,东西两侧互不打扰,日子倒是也过得风平浪静。 可这样的平静,又还能有几日呢? 苏锦那日说的话或许是在诈她,她自己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咽喉上的尖刀一日不去,便是永无宁日的道理? 顾妮儿深深吸气压下喉间不断翻涌的涩意,努力挤出一抹笑摸了摸林茂的脑袋,哑声说:“会的。” “你二舅和二舅母……他们都不是会害你的人,只要你好好听话,以后都会好的……” 她狼狈地抬手擦去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泪,蹲下身把林茂用力抱进怀里,近乎无声地说:“你二舅母说的对,你是我的命啊……我怎么忍心拿你去给豺狼当利刃……” “娘不会再那么做了……我不会再让你涉险了……” 一定不会…… 次日一早,苏锦小心地把做好的衣裳装在盒子里,又特地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旧料子,把盒子裹成了小包袱的样子。 顾瑀伸手要接,可苏锦直接就单手拎着往外走。 “走走走,咱们去早点儿,正好能吃上上次吃的那个小馄饨。” 顾瑀手中接了个空也不意外,神色如常地往前跟上,说:“我先跟你去布庄,等你办好事儿你要在城里等我一下,我去办个事儿就来接你。” 苏锦没什么意见地点头。 “行,我在城里四处转转,等……” “瑀哥!” 霍三不知是从哪儿冲来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破了好多个洞,表情也慌得跟没进嘴的早饭被人半道打劫抢走了一样,眼角眉梢充斥满了的都是难以用言语描述出的愤怒和不甘。 苏锦眼尖,稍微一瞟就看到了他黑色衣摆上残留的血迹。 显而易见,这个懂礼貌的小跟班,很有可能不久前才经历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场面。 霍三裹着怒气从马背上翻身跳下来,抓着顾瑀的胳膊就激动地说:“瑀哥!城……” “我知道了。” 顾瑀表情淡淡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抹说不出的紧张,生硬地打断霍三的话。 可谁知霍三是个不识趣的,丝毫没有领会到顾瑀的意思,还在怒气冲冲地喊:“城南出事儿了!” “不知道是哪儿蹿出来的喽啰,砸了咱们的店不说,还伤了咱们好几个弟兄!” “现在城南都乱成一团了,瑀哥你快跟着我去看看吧!咋说也不能让人这么踩咱们的威风啊!” “瑀哥你……” “好了!” 顾瑀不耐地打断霍三的叫喊,冷冷地说:“我说,我知道了。” “你可以闭嘴了吗?” 不知为什么,顾瑀的语气听起来明明没太过明显的起伏,甚至都辨不出喜怒,可脑子慢了半拍的霍三终于后知后觉地在这一刻意识到了来自顾瑀的不悦,强忍着怒气捂住了嘴。 顾瑀冷着脸横了他一眼皱眉看向正在踢石子的苏锦,不太自然地说:“我有事儿要出去一趟,要不等中午些我再来陪你去布庄?” 苏锦把最大的一颗石子踢飞,抱着怀里的小包袱说:“你确定自己中午能赶回来吗?” 顾瑀霎时无言。 城南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不确定。 到底能不能准时赶回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顾瑀不吭声,苏锦好笑地嗐了一声,说:“得了得了,本来说今早上请你吃小馄饨的,可你显然没这个口福。” “你去办你的事儿吧,我自己去就行。” 去县城的路就那么一条,走了一次就绝对不会走错。 更何况出了村口再往前走一截就有能搭牛车的地方,苏锦并不觉得自己一定需要人陪。 见顾瑀不说话,苏锦干脆说:“我都跟布庄老板说好了的,万一要是迟了,说不定人家就以为我抱着这绢布料子跑了。” 说好的时辰不能改,该送过去的东西,也必须在说好的时辰内送去。 互相迁就不了,那就只能是分道而行。 顾瑀带着说不出的沉凝翻身上马,无视不断挣扎着往马背上爬的霍三,低头看着苏锦说:“出了村口就搭车进城,入了城记得快去快回,还有,如果遇上那日的那几个人,记得提前避开,不要跟他们说话,也不要在他们在的地方停留,记住了吗?” 顾瑀难得拿出如此郑重其事的姿态说什么。 苏锦心里虽是不在意,可还是一本正经地点头。 “好,我记住了。” “对了,你晚上回来做饭不?” 顾瑀笑了。 “做。” 只要这人说了回来做晚饭,那就是没要命的大事儿的意思。 去了也能全胳膊全腿的回来。 苏锦满意地挥手道别。 顾瑀迟疑一瞬打马而去。 霍三艰难地揪住顾瑀的衣裳坐稳,张大嘴灌了一肚子的风却还不忘惊讶地说:“瑀哥,嫂子在家不做饭的吗?!还有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人啊?!” 顾瑀面无表情地狠狠一抽马屁股,在霍三惊恐的叫声中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儿!” “以后管好你的嘴巴,当着她的面儿不许说赌坊的事儿!” “嗷嗷嗷!” “瑀哥我知道错了!你慢点儿慢点儿!啊啊啊!” 风声将霍三的尖叫冲散。 苏锦也在远处传来的回音中慢悠悠地踏上了进城的路。 从出发到村口,仅需一刻钟。 只是今日不凑巧,在能搭车的地方都没有骡车或者是牛车的踪影。 这种情况下,要么就站在原地继续等。 要么就是往前走碰运气。 晨起日头不大,朝阳暖烘烘的还挺舒服。 苏锦想了想,索性抱着小包袱沿着大路往前走,可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马是贵价物,普通人家是养不起的。 就连顾瑀和霍三偶然骑的那匹马都是赌坊里借用出来的宝贝,在村里更是都没机会瞧得着的稀罕物。 苏锦只随意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可谁知道她刚动,停在路边的马车也跟着动了。 身后车轮滚滚似有碾碎泥团破尘的气势,按理说只要正常走,几个呼吸间就可以将步行的苏锦甩在身后。 可走出去了一大截,出乎意料的是,马车仍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不见朝前之势,也丝毫不见落后之意。 就好像…… 只是单纯为了跟着她一样。 苏锦心带狐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坐在车架上的男子,眼底渐渐泛起一抹散不开的冷光。 这事情的走向,好像不是很对劲儿啊……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逃吗? 苏锦沿着大道继续向前,身后的马车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接连转过两道岔口后发现马车仍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苏锦心底咯噔一响,骤添出一种不太祥和的预感。 这马车似乎是冲着她来的啊…… 不知对方来意,苏锦也不着急撕破眼前暂且平和的局面。 只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本该来往行人不少的路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而再继续往前走,便是一条从林中穿过的小路。 四处都是树影,前后无人。 隐蔽又不安全。 苏锦眼角余光飞快向后瞥了一眼,确定马车跟上来后唇边溢出了一抹冰冷的浅笑。 跟上来就好。 怕的就是你不跟。 林中小路窄得很,靠双脚走过去不难。 可宽大的马车想通过这片密林,却是等同于异想天开的美梦。 车轮声在入了林子不久就停了下来,驾车的人恨恨地瞪了一眼苏锦的背影,转头对着车里的人低声说:“大哥,马车进不去了。” 车里的人掀起车帘眯眼一看,注意到四周不断重叠的树影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荒无人烟,少有人至。 在这样的林子深处,不管传出什么声响,都绝对不会有人敢走进去一探究竟。 他拍了拍手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说:“顾瑀的这个小媳妇儿还挺会为咱们着想,竟能主动找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也省了将她弄到城外的麻烦。” “把马车停在路边,追上去。” 听到脚步声逐渐逼近,苏锦的视线飞快地从四周的草木上滑过,最后定格在一个看起来就很是柔软的草窝窝里。 她唰一下抬手,不假思索地把手里装了衣裳的盒子扔到了草窝里。 人都背过人烟撵上来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 动手动粗都可以,打架搏斗也都行。 只是不管做什么,这好不容易做好的衣裳可不能损了,否则就算是捏碎了身后人的咽喉,那也是不足以解恨的。 看到小包袱稳稳地落入草窝,目测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波及,苏锦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掰了掰骨节突然转身。 骨节掰起的咔嚓声落,苏锦猝不及防地跟身后的尾巴来了个面对面。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人竟然还是个熟面孔。 武进。 只对视了一眼,苏锦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娘。 这狗东西,看自己的是什么眼神? 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缘故,苏锦没在第一时间就直接动手。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局促中又掺带着说不出的稚嫩风情。 看起来就跟不谙世事当真是在为遇上熟人惊喜的模样。 可实际上只要是熟悉苏锦的见了这个表情就会知道,她此刻距离暴走或许就只差了一根头发丝的远近。 她在武进灼灼的目光中略带羞涩地抚起了鬓角的碎发,低声说:“原来是武哥啊。”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上次碰面苏锦刻意低了头,再加上顾瑀在前头挡得严实,苏锦几乎是全程都没露脸。 武进只是远看一眼觉得这人长相姣好,倒也没机会看个清楚。 今日凑得这么近,对眼一看他的喉头立马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涌动。 苏锦是真的长得好。 林中树影婆娑而晃,树枝绿叶间倾泻而下的碎光落在眉目之间,微皱稍展眼角眉梢晃动的都是难以言喻的万种风情。 上勾的眼尾自染红晕,樱桃小嘴微张,皓齿半遮半掩间愣是勾动得人心底躁动的火苗无声暴起。 武进久入风月场所,见惯了白花花的皮肉和起伏的胸口,但是此刻看着包裹得严丝合缝甚至都还没显出山峦之形的苏锦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喉间一阵干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再稍过些年月,等眼前的人从花骨朵长成一朵娇艳的花儿,那定是人群中最摄魂夺命的那一朵。 这是个人间绝物。 有那么一瞬间,武进甚至开始嫉妒顾瑀。 如此难得的尤物,怎么就上了顾瑀的榻呢? 他眸光反复沉沉,落在苏锦身上的眼神刀刃似的恨不得凭空划破所有阻碍视线的东西,呼吸也在对视中带出了几分不可说的急促。 他挤出一抹笑说:“你以为是什么?” 苏锦忍住心中暴躁故作娇羞地捏了捏头发,不太自在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恶人呢,吓得我都快走不动了。” 武进闻言哈哈大笑,在苏锦紧张的目光中往前逼近一步,低头盯着她被衣料包裹的胸脯沙哑道:“那你觉得,我像是恶人吗?” 苏锦在心里骂了一声娘,面上未带出分毫多余的情绪,眼中甚至还为此泛开了些许茫然的水色。 她不解地说:“武哥怎会是恶人?” “顾瑀跟我说,你是他最敬重的大哥,能让他这么说的,一定是好人。” 武进听完露出个滑稽的笑,嘲道:“顾瑀真这么说的?” 苏锦心里骂很脏脸上很真诚,点头说:“那是自然。” “那还真是可惜了。” 武进带着些许遗憾叹气说:“他看错人了。” 话说完,他快到令人惊讶地攥住苏锦的手腕,在苏锦的惊呼声中喘着气说:“不过顾瑀说的也对,我其实并非什么恶人,我只是见不得一朵娇花折损在顾瑀的手里,心中实在不忍罢了。” 苏锦看着自己被捏住的手腕深深吸气,竭力挤出个不那么狰狞的表情,咬牙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 “什么意思?” “当然是爷看上了你的意思。” “小娘子,你既然知道我是做什么的,那你最好就乖点儿好好听爷的话。” “等把爷服侍舒坦了,你要是能哄得爷高兴,那我说不定还能给你寻个好去处,毕竟……” “你这样难得的容色,在哪儿都是有人愿意撒出大把的金银买乐子的,可你要是不听话,那就怨不得我给你寻个不那么好的去处了。” 武进站着的时候几乎能有两个苏锦大,一只手随意就能捏住她的手腕,毫不费劲儿。 他也完全没有提防苏锦的意思,一手捏手腕一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带。 不远处停好马车的人追了上来,武进头也不回地说:“在那儿看风,等我畅快了一会儿就把人给你享受。” 追上来的狗腿子兴奋地搓着手连声说好,转过身去的时候还不忘心急开始扒衣裳脱裤子。 只看了那么一眼,苏锦就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饱受侮辱。 苍天为什么要让她看这么辣眼睛的狗东西? 在武进的咸猪手快伸到她身上的时候,苏锦突然反客为主一把钳住他的手指,一改刚才的怯怯软弱,笑得异常灿烂。 她说:“武哥,我是顾瑀的夫人,你跟顾瑀既然是兄弟,你这样做不合适吧?” 武进还没意识到危机的到来,只是看向苏锦的目光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嘲讽。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苏锦很是保守地摇摇头。 “不逃。” 准确的说,她也压根就没想逃。 武进不耐想甩脱苏锦的手,可意外发现苏锦只用了两根手指,可自己被捏住的手指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在武进充斥满了震惊和愤怒甚至还有燥热的讶然目光中,苏锦脸上的笑变戏法似的瞬间散去,嗓音也骤添了无数冰冷。 “知道我为什么往林子里走,而且还一点儿都不逃吗?” “因为我觉得,最后想逃走的人可能会变成你,所以找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为的就是让你逃不出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你说你这么不知好歹做什么? 若论武术和打架经历,苏锦自然是没办法和自小就混迹在街头赌坊的武进相比。 可要说谁的力气大下手狠,那就是十个武进捏在一起,也绝对不是苏锦的对手。 在武进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苏锦咔嚓一声掰断手中的手指,嫌弃地一甩手朝着武进的大脸就是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子! 啪! 武进挨了人生中第一个仿佛能在瞬间把脑仁儿都抽出来的大巴掌,脑中嗡嗡作响,张嘴的时候竟然直接哇一下吐出了好几颗混了血肉的牙! 武进瞬间大怒,甚至没顾得上去想苏锦为何能一巴掌抽掉自己的好几颗大牙,爬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朝着苏锦冲过去。 “贱人!” “你竟然敢不知好歹还……” 砰! 一声惊人的闷响声落,冲上来的武进被苏锦拦腰用力一踹,整个人马上腾空变成了飞走的破麻袋,咣当一下接连撞断了好几棵手腕粗的小树。 苏锦慢悠悠地放下腿在地上踩了踩,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什么是真的不识抬举吗?” “那就是我赏脸打你,你居然还还手。” “你说你,这么不知好歹做什么呢?” 但凡不是恶心到了自己跟前,就武进这样的烂苍蝇,花银子请她踹她都觉得脏了自己的鞋底子! 恶心! 武进不知是伤得重了还是气得不轻,倒在地上哇哇吐血。 忙着脱裤子的狗腿子也终于在惊悚中回魂儿,吱哇乱叫着捡起地上的刀劈砍而来。 苏锦皱眉侧身避开他颤抖的刀,擦肩而过的时候直接单手捏住这人的肩膀,猛地用力! 肩骨碎裂的时候,本该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但是有那么一刹那,武进的耳边响起的却是浓浓的骨裂之声。 随手把狗腿子的骨头捏碎几根再掰折了胳膊扔垃圾似的往边上一扔,出手直废一人的苏锦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很是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庆幸。 她慢悠悠地说:“还好找的地方僻静,不然叫这么大的声儿是会被人听见的好吗?” “万一吵到别人的话怎么办?” “真的有那么疼吗?” 话说完,原本就倒在地上的狗腿子脸色再添一分死一样的青白。 惨叫再起。 林中栖息的飞鸟不断被破音的惨叫惊起,树影晃动间勉强抓着树枝站起来的武进眼睁睁地目睹了施暴全程。 原本高大嚣张的狗腿子在她的手里毫无还手之力,就像个面人儿似的,任她拿捏揉搓。 而她所碰过的地方,最后都呈现出了一种诡异到扭曲的狰狞角度。 那些扭曲的骨头和关节,都是苏锦用手扭的…… 武进做惯了施暴者,却也从未经历过恐怖如斯的场面。 在苏锦步步逼近的时候,他甚至都开始慌了。 他无措又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咬牙说:“弟妹,这都是误会,你……” “误会?” 苏锦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讥诮地扯了扯嘴角,好笑地说:“什么是误会?” 顾瑀很少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可今日临到出门前才临时被人叫走,自己紧跟着出门就遇上了这拦路堵住的苍蝇。 要说其中没有人做了手脚,苏锦就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前脚想方设法把顾瑀引走,后脚架了马车尾随至此,这算哪门子的误会? 苏锦皮笑肉不笑地抿了抿唇,把玩着手里的棍子轻飘飘地说:“我听顾瑀说过,你们那里有个规矩,最忌讳的就是内斗,被老板发现后果好像很严重,或许比死还严重,有这么回事儿吗?” 如果顾瑀说的规矩是真的,那么武进今日的打算或许就不难猜了。 先支走顾瑀,再对她下手。 她要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今日难逃一劫不说,说不定还会被人早有预谋转卖到不为人知的腌臜地方。 前后打了个时差,制造出完美无辜的证明。 这人裤子一穿屁股一甩消失得无影无踪,顾瑀就算是怀疑到了他的头上,有心想为她报仇,都会碍于这个该是的规矩找不到下手的余地。 不得不说,武进真的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苏锦本身的实力,跟他的预想有落差。 见武进哆嗦着说不出话,苏锦笑眯眯地弯起了唇,慢悠悠地说:“哎呦,武哥你紧张什么?” “既然是有这样的规矩在,我虽说不是你们赌坊里的人,可哪怕是看在顾瑀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对你下死手啊,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武进颤颤着挤出一个几乎看不清的笑,僵硬地说:“弟妹,这真的只是个误会。” “我就是喝多了酒想跟你开个玩笑,只要你不计前嫌,我……” “好处呢?” 苏锦面无表情地掰断手里的棍子,笑笑说:“我大人大量总该是有好处的吧?” 武进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身上的疼,马上就把身上的钱袋子摸了出来双手递给苏锦。 “今日醉酒闹了误会,让弟妹受惊了,这是我身上带着的银子,弟妹拿去花用就当是压惊。” 苏锦捡起根小树枝插住钱袋子勾到手里,掂了掂分量不是很满意地皱眉:“就这么点儿?你打发叫花子?” 武进闻言险些再度喷出一大口血来。 这钱袋里可是实打实的十几两银子! 武进有心想骂,看着躺在前头不远处几乎都没了人形的跟班却提不起那样的胆儿,只能是压着怒火说:“银子是少了些,可我出门的时候只带了这么多,你要是不满意的话,那不如咱们约个时间,我改日再把银子给你送来。” 苏锦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把银子扒拉出来装进自己的腰包,嫌弃地摆手:“算了,我怕你再带着人来算计我,这么点儿凑合也行,只是话先说话,我不计较放过你,你可也不能记仇再带着人找我的麻烦。” 苏锦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武进眼中明暗之色狠狠闪烁,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用手扶住了后腰,苦笑着说:“弟妹本领如此高强,我自愧不如,往后我定当好生恭敬,绝对不敢再有冒犯之举了。” 苏锦听了像是挺满意,点点头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说:“那就这样吧。” “我还有事儿,你们自便。” 苏锦转身要走,结果就在她背过去的刹那,上一秒看起来就像是要断气了的武进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胆气毫无征兆地猛蹿而起,右手高抬刀刃的冷光一闪而过,朝着苏锦的后颈猛地刺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感谢武哥的慷慨馈赠 就在武进眼中恨意浓稠到几可迸出的瞬间,看似毫无防备的苏锦突然侧身而避。 避开身后猛刺而来的刀刃的同时飞起一脚。 武进眼前一黑,紧接着胸口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咔嚓声,整个人脱力直接被踹得飞了出去! 眼看着武进如落地风筝咣当一下砸进草坑,苏锦目光冷冷地呵了一声,嘲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谁知道你真信啊?” 以德报怨不计较,从来就不是苏锦的行事风格。 她信奉的原则一向是被狗咬了也要敲碎疯狗的一口尖牙。 武进今日如此冒犯,轻飘飘的十几两银子怎么可能就此让她不计前嫌? 苏锦面沉如水步步逼近,在武进退无可退的时候蹲了下去,冷冷地看着武进惊恐的脸,轻轻地说:“你说,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就非要想不开呢?” “你都踩鼻子登高了,我要是不回敬一二的话,好像是不太合适哈?” 武进下意识地想求饶,可苏锦全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抬手又是火辣辣的一个大嘴巴子! 谁也不知道苏锦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 可当她抡圆了胳膊把人的脸当成沙袋来打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扛得住如暴风雨般可怕的袭击。 等苏锦决定收手的时候,武进的一张脸彻底肿成了猪头,不久前还可以流出无数恶意的双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细线,胸口不断剧烈起伏就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怎么都睁不开眼。 苏锦斜眼看了一眼地上被吐得到处都是混着血色的大牙,满眼唏嘘。 杀人犯法。 所以她只是轻轻地打了打。 这人死是死不了的,可也不知道古代也没有个能种植牙的牙医,掉了这么一口的牙,这人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不起来。 这么一想苏锦心里的火气稍减了些,慢慢地站起来舒展了下酸疼的手腕,慢条斯理地说:“尽管你是死不足惜,可我这人遵纪守法,还是做不来那种违法犯忌的事儿,所以今日的事儿姑且就这么算了吧。” “不过……” “烦请你以后眼睛放亮堂点儿,少往姑奶奶的眼前晃悠,不然的话……” “下次就不仅仅只是打碎几颗牙那么简单的了。” 苏锦一刻也懒得多待,捡起被自己小心避开没受到任何波及的小包袱,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走。 走到路边,看到被拴在路边的马车后,眸光不由自主地微微动了。 顾瑀说的不许内斗的规矩确有其事。 不光是顾瑀会忌惮这一点,武进同样也很避讳。 故而今日支开顾瑀前来对苏锦下手的全程他都规划得很仔细。 甚至还包括眼前的马车。 苏锦见过赌坊中的徽记,就连霍三和顾瑀骑的马和之前借用的马车上都有明显的印记。 可眼前的这辆马车什么痕迹也无,干干净净。 看不出来历的东西,也说不清去处。 这样的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啊! 苏锦对马车兴趣不大,眼下的顾家也容不下这么一辆惹眼的马车存在。 可弃了车,不是还有马么? 这玩意儿拉着去马市卖了,说不定能换一笔不小的进项。 苏锦哼着小曲愉悦地上前,比划了一下缰绳的长度,直接两手抓住缰绳的两端准备扯断。 在她顺利扯断第三根缰绳的时候,不远处的路边突然就响起了仿佛充斥着焦急的打马之声。 “驾!” “吁!” 在马背上狂驰而来的顾瑀眼尖看到路边的苏锦,匆匆勒紧了缰绳不等马站稳就翻身一跃而下。 他挂着一脑门的冷汗大步朝着苏锦冲了过来,死死地抓住苏锦的手腕咬牙说:“你没事儿吧?!” “你有没有遇上什么人?有没有人为难你?出什么事儿了你说话啊!” 头一次被顾瑀扯大嗓门嚷了,苏锦没觉得生气,甚至还觉得有点儿小新奇。 她有些微妙地笑了笑,说:“遇上两个苍蝇,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儿了,我……” “哎哎哎!顾瑀你干什么去?” 顾瑀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就大致想到了这里可能发生的场景,他死死地咬着牙朝着林子里冲,刚要抬腿时突然回头,目光深深地看着苏锦说:“人在这里头?” 苏锦有些莫名地点头。 在是在的,只是人的状况可能不是很雅观。 顾瑀问这个做什么? 苏锦没能问到顾瑀的回答,就脚下带风似的朝着林子的深处冲了进去。 苏锦拔腿想跟上,可谁知一抬眼就看到顾瑀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开了刃的匕首! 这人难不成还想冲进去灭口?! 苏锦心里一急哎呦一嗓子跟了进去,可转头一看缰绳都被扯断了的马,生怕到手的银子跑了,索性扯开嗓门喊:“你再踹两脚泄气得了!千万别下死手!杀人犯法啊兄弟!” “大哥你冷静!” 一刻钟后。 被迫冷静的大哥面色诡异地走出来,看着路边正在拔草喂马的苏锦,目光一度变得非常微妙。 顾瑀跟武进认识多年,又共同在一处卖命,两个人甚至可以说很熟悉。 正因为如此,顾瑀才会在意识到这可能是武进针对苏锦的阴谋时阵脚大乱。 但是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火急火燎地赶来,结果只看到武进有多惨淡…… 顾瑀目光复杂地指了指林子深处,一言难尽地说:“里头的人,是你打的?” 苏锦点头。 “是啊,怎么了?” 顾瑀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你怎么打的?” 苏锦竖起了巴掌,五指张开,对准半空挥了一下,坦然地说:“就这么打的。” 得知武进是被苏锦靠着打嘴巴子生生抽成了那种德行,顾瑀在长久的沉默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儿。 苏锦看着他舒展开的眉眼心中好笑,故作没好气的样子叉腰说:“你笑什么?” “这有什么好笑的?” 顾瑀艰难地止住笑意,掩饰似的用手挡在唇边咳了一声,说:“一力降十会,古人诚不我欺。” “干得不错,再接再厉。” 在赶过来的路上,顾瑀脑中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苏锦真的因为自己的过失出了差错自己该怎么办。 苏锦又该怎么办。 甚至可以说,在赶过来的这段距离里,他失控发疯地想了很多很多。 可在此时此刻,他只发自内心地觉得,力气大真好。 起码苏锦可以保护好自己。 顾瑀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擦去脸上的冷汗说:“走吧,你不是跟布庄老板说好了时辰吗?我跟你一起去。” 苏锦点点头,在顾瑀考虑怎么把她拉上马的时候,苏锦直接将扯断的缰绳粗粗打了个疙瘩,抓住缰绳一角利索地翻身上马。 看着她稳稳地坐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顾瑀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狠狠一窒,眼里也带上了几分狐疑。 “这马是从哪儿来的?” “没有马鞍,你这么坐着不安全,要不还是……” “嗐,安全不安全的不打紧,这可是能卖了换银子的好宝贝。” 苏锦爱惜地摸了摸马茂盛的鬃毛,对着林子里武进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这是他赶来的马车,我觉着马车体积太大,不好转卖,索性把车卸了。” “一会儿咱们先去布庄,布庄那边办好了就直接去马市,把这马卖了换银子打酒喝!” 顾瑀语塞地看着在马背上极其熟练的苏锦,好笑道:“武进估计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准备的东西,竟然会被你反手一夺就成了换银子的宝贝。” 提起武进苏锦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神秘兮兮地拍了拍自己的腰包,说:“他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 “感谢武哥的慷慨馈赠。” “走走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苏锦说完打马在前,身姿虽弱却迎风自带洒脱傲然。 顾瑀眸中狠狠一动,缓缓吸气后打马追了上去。 “阿锦,你等等我!” “慢点儿!”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打劫发家,恶人苏锦 因为得了来自武大善人的慷慨馈赠,赶路的时长被缩短了许多。 尽管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可苏锦最终还是踩着点儿准时抵达了布庄。 布庄老板早就在店里等着了,见苏锦如约来了笑得脸上都堆不住,连忙叫来了伙计说:“还愣着做什么?” “赶紧给夫人上茶啊!快去!” 打发走了伙计,老板兴奋地搓着手期待地说:“夫人,咱们之前说好的衣裳做好了吗?拿出来咱们一起瞧瞧?” 苏锦见他这样儿逗得可乐,也不扭捏拿乔,大大方方地把保护了一路的小布包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打开拿出了里头折叠整齐的衣裳。 老板那日给的绢丝布是月白色的。 这样的颜色喜的人爱之入骨,厌的人则是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沾。 底色寡淡,配色若是纷杂,无形中就会杂了花色糟蹋了这清亮的底色。 可配色要是不恰过于寡淡,又或是手艺扛不起这挑剔的料子,那最后出来的成品也不会多好看,最多算是常见的俗物。 也正是为此,这匹料子才会在店里积压了许久都无人来试,在苏锦提出可以一试的时候,老板才会如此激动。 在看到成品之前,老板就已经在心里预想过可能的样子。 但是在真的看到成品的时候,老板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大笑出声。 “哎呦,夫人当真是好技巧,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厉害!果真是厉害!” 料子整裁,通体无一丝累赘之地,领口稍敞开掐断于锁骨之上,收肩窄腰,如月华倾泻而下,自腰后泼洒而散,逶迤裙摆长可落地。 裙摆高低层叠为三,最外层是用金线绞了月白,迎着最外缘的地方绣出了祥云迭起的吉兆。 中间一层用的是颜色更浅淡些的淡金色线绞了月白的素纱,金色云海泛起的云浪中隐隐可见花朵的模样。 再往最下一层,一朵仿佛绽开在云端的淡金掺月白的莲花在风中怒放,花蕊点点露珠仿若犹存,风一吹来裙摆微微晃起,就像是这一朵硕大的泛金莲花在云雾组成的海中怒绽。 而袖口和领口的地方采用了同样的金色细线,不知用了多少股细线拧成一股,繁复的落下一圈精细的纹路,像是河边的波浪,又像是苍穹的云涌,无声胜有声。 配色不繁,花样简单,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花样,搭配上剪裁缝合以及绣品的大气雍容,愣是让人从中看出了一种高贵不凡的气质。 老板大喜不已,惊喜得不行地围着桌上的成品转了好几圈,乐着说:“夫人,这样的衣裙样式我还是第一次见,敢问这可有名字?” 苏锦摸着下巴想了想,面不改色地临时编了一个:“曳地水袖云纹莲花裙。” 老板反复在嘴里念叨了几遍,当场乐得脸上多了好几道褶子。 “好!” “好一个曳地水袖云纹莲花裙!” “夫人技艺如此精湛,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你的手艺!” 顾瑀把马送回赌坊再回来一进门,听到的就是老板对苏锦不住口的夸赞。 在老板的夸赞中,顾瑀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一件足以让人难以侧目的裙摆之上。 做工繁复样式精巧,为了这件裙子,苏锦足足熬了五六个日夜,这才得了这么一件让人挪不开眼的宝贝。 这么精巧的衣裳,苏锦穿上一定好看,只是…… 顾瑀侧首看到苏锦身上简单的衣裙,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信手便可做出这样被人称赞的漂亮衣裳,这人的骨子里肯定是:“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私人订制吗?” “本钱有人送上门了,布庄那边的渠道也谈好了。” “换句话说,现在是时候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您老这么大方,做买卖不吃亏? 尽管苏锦跟顾瑀说过自己大致的打算,但是做绣活儿卖衣裳对顾瑀而言,仍是一个极其陌生的领域。 他不太能理解苏锦的意思,可在吃过饭后还是尽职尽责地带着苏锦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顾瑀站得远远地指了个方向,说:“那里便是卖文房四宝的地方,你要的颜石和笔墨都有。” 苏锦拔腿要走,回头发现顾瑀站定没跟过来,止不住奇怪地问:“怎么,你不去吗?” 顾瑀原因不明地抿了抿唇,面色淡淡地摇头。 “那是清净风雅之地,我就不进去了。” 他说完也不等苏锦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看着他隐隐透出几分局促和慌乱的背影,苏锦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那个被他指出来的地方,眼中泛点疑光。 她怎么觉得,说起这个地方的时候,顾瑀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儿? 他在怕什么? 又或者说,他在躲什么? 苏锦怀揣着说不出的奇怪迈进了笔墨店的大门,毫不意外的是,店里并没有什么会让人看到就害怕的奇怪的人或者是物。 店里更多的,是被摆放得尤其整齐的大大小小的书。 群书环绕,墨香袅袅。 只到半人高的柜台后坐着的不是年轻的伙计,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听到有人进来了也不抬头,只是和善地说:“是想来借书还是想买点儿什么?” 苏锦闻言意外地说:“这里的书还可以外借的吗?” 老者听到来者是个女子,这才略带诧异地抬起了头,看到眼前站着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的面上浮现出几分长者特有的温和,笑笑说:“纸贵墨价高,有些看书之人承受不起书价,只能被迫舍了这个念想,我正好家中有些存书,索性都拿出来摆上架,愿意来借的,我也不会拒绝。” “小姑娘,你是想借书吗?” 老者个性随和,字里行间透出的都是不易察觉的慈爱,眉眼间自带饱读诗书的雅致和气度,仅仅只是说了几句话,就给人一种春风拂面之感。 哪怕还没多接触,可直觉也会让人知道,这是个善心的长辈。 苏锦难得见到这种老人,摇摇头后乖巧一笑,说:“老先生,我不是来借书的。” “我是听人说您这里有颜石和笔墨卖,就想来买一点儿回家。” “颜石?” 老者笑着站起来,说:“画画多用丹青之色,颜石可用之彩绘,只是世人多嫌这东西浓墨重彩落入俗套,不如丹青风骨高洁,稀罕这东西的人不多,你买回去做什么?” 他怕苏锦是来帮家中人买的东西,还特意提醒说:“而且这东西价格不便宜,你如果是帮人买的话,可不能买错了,你确定要的是颜石?” 苏锦探头去看老者手里打开的盒子,看清楚装着的是什么后眼里发亮连连点头。 “我要买的就是颜石,除了颜石,还分别要两支狼毫两支兔毛的笔,分别是一大一小,大的用来勾线,小的用来晕染,还要一叠熟宣。” 拿出了颜石的老者听完这番话看着苏锦的目光多了几分惊喜,笑道:“你买来自己用的?” 这些东西都是画画常用的物件,若不是提笔作画熟了的人,估计都分不清这几支笔的区别,也分不清生宣和熟宣的差距。 苏锦点头。 “对。” “我买回去画裙子用。” 她的脑子里存了无数种样式,可每一种都要做出来当样品的话,未免耗资太大,耗费的精力也太多。 所以她准备把自己准备推出来让人花钱定制的样式的提前在纸上画出来,制订成一本一本的小册子,再让布庄的老板将画好的册子摆在店里推广出去,等有人看中了以后再去根据买家的身量量身而制。 这样的话,一来是成本小,二来便是推广的力度和范围会更广,更加有利于她心里的预期。 老者怎么也没想到苏锦的回答会是这个,微怔一瞬撑不住失笑出声。 “画裙子?” “那的确是要用颜石才好。” 丹青之色黑白为主,写意为风颜色寡淡,画山水为佳,若落在衣服首饰上确实是少了几分惹眼的鲜亮。 老者动作不快,可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归置得很是整齐。 等他把最后一叠熟宣拿出来摆好后,苏锦财大气粗地把选中的东西往自己的眼前一划拉,说:“全部加在一起多少钱?” 老者见状低笑出声,打趣道:“你要的这些东西可不便宜,你不跟我讲价?” 苏锦被他的风趣逗乐了,直接就说:“都说笔墨是文人雅客爱的风月之物,谈的是情志论的格调,我若是在这么一个雅致之地跟您在金银上拉扯不清,那岂不是坏了此处的风气?” 老者听完这话看着苏锦的眼神越发温和,笑笑说:“颜石价高,这一盒子全部加在一起,算你二两银子,那四支笔只是寻常的竹杆笔,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收你五钱,至于这一叠宣旨,罢了,就当时你陪我说话解闷儿的谢礼,当搭头送你了。” 苏锦没想到胡乱掰扯一通还能有这样的好处,一时没忍住笑弯了眼。 “您老这么大方,做买卖不怕亏么?” 老者斜眼看她,敲了敲台面示意她赶紧掏钱,乐道:“你赶紧把这二两五钱给了,我这小店就亏不了。” 不识货的人听到这么个数或许就吓得开口骂奸商了,可苏锦掏钱的时候却乐呵呵的。 因为她心里清楚,这老人家是真的耿直,一点儿没坑她啊! 付了账包好大大小小的东西,苏锦客客气气地对着老者躬身:“今日多谢您了,我改日缺什么的话再来光顾。” 老者笑眯眯地一摆手,说:“去吧,若是有不懂之处,也可闲暇时来问我。” “好嘞,麻烦您了。” 苏锦满载而归,高高兴兴地拎着东西走了。 老者靠在柜台上看着她走远,结果在看到人群中似乎一闪而过的一道人影时脸上笑意缓散,眼里也多了几分怒气。 可等他走到门前再想去找时,刚才那个恍惚而过的人影却再也找不见了。 老者余怒未消地狠狠拍了一下门框,咬牙说:“孽障!” “你但凡是这辈子都不出现就罢了,你要是敢再往我这店里踏上一步,老夫就打死你,也省得坏了师门清誉!” 老者裹着一身不散的怒火咣当一声把大门合上,不一会儿门外就有一个半大少年跑出来挂了歇业的牌子。 在人影攒动的街头,一个摆了风筝的摊位上。 摊主哭笑不得地看着藏在草垛后的高大男子,好笑地说:“兄弟,你在这儿躲半天了,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神色恍惚的顾瑀听到这话连忙站了起来。 他尴尬地对着摊主笑了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 他在摊主不解的目光中转身往后,可走出去几步后,却情不自禁地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在来往不停的人声喧闹中,在无数来源不清的说笑声潮下,顾瑀干裂的唇角微动,声若蚊吟地说了两个字。 “老师……”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顾云那样儿的都能算全村的荣耀? 在回家的途中,苏锦明显能感觉到顾瑀的情绪不是很对劲儿。 不是因为发现武进时的那种愤怒,而是一种仿佛整个人都瞬间消沉下去的低迷。 顾瑀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平日里但凡不是苏锦先开口,他能主动说起的话也不多。 若是常人来看说不定也看不出差别,可苏锦就是鬼使神差地觉得,这人不太对劲儿。 捡来的马卖了,赌坊的马还了回去。 苏锦坐在摇摇晃晃的骡车上,看着侧脸好像都笼罩上了一层阴霾的顾瑀,摩挲着指腹想了想,斟酌地说:“顾瑀,你怎么了?” 顾瑀闻声微顿,下意识地摇头。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苏锦一看就看出他说的不是真话,可她跟顾瑀没熟到能掏心窝子的份上,她也懒得多嘴去问。 只是在沉默再度袭来之前,她还是努力找到了打破沉默的话题。 “对了,霍三不是来找你说有大事儿吗?你是怎么想到不对的?” 苏锦不清楚霍三口中提到的地方在哪儿,顾瑀赶过去又具体需要多久。 可按照她跟顾瑀分开的时间来算,顾瑀肯定是没到地方就直接赶了过来,否则的话指定是来不及的。 说起这事儿顾瑀眼中多了几分冷色,随手掰断了一根树枝淡淡地说:“霍三一开始过来的时候没说清楚,我以为他是亲自看到有人去闹事儿了,可走到中途,他说他没看到,只是有人去告诉他,让他快点把我找过去。” “从家里出发去那个地方更近,如果真的是有需要我出面的大事儿,那出来求援的人不会去找霍三,而是会第一个找到我。” 顾瑀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抓着霍三又仔细问了几句,得知武进昨日起没在赌坊露面,原本隐晦的疑云马上就开始无限扩散。 他能对苏锦作出那样的提醒,就代表他比谁都清楚武进是个怎样的人。 如果武进在这一日特意把他支开,那就必然是想对苏锦下手。 顾瑀心里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因为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脑中所有的猜想都只是猜测。 可他最后还是把霍三扔在了半道上,自己打马赶了回来。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他无意细说太多,可苏锦是什么人? 她脑子里一个心眼拐了八个弯,不等顾瑀再说什么,她立马就想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如果你猜错了,那边真的是出事儿了结果你却没能及时赶到的话,你想过如何收场吗?” 顾瑀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了下无奈地说:“按该有的规矩办,左右是死不了的。” 他宁可拼着受一顿潜在的责骂,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置苏锦于可能的危险之地。 尽管最后的结果看来,遭遇危险的人显然跟苏锦没太大的干系。 想起武进等人的惨状,顾瑀眼中泛起些许散不开的玩味,戏谑地说:“武进身手不错,在外鲜少能遇上敌手,你一打二压倒性胜利,很厉害啊,专门练过?” 苏锦被夸了也不怯场,挑眉一乐轻轻地说:“没怎么练过,就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可是你别忘了,我力气大啊。” 一力降十会,老祖宗的话是不会骗人的。 再加上武进对她毫无防备,只当她是个啥也不行的废物,抓住机会干翻武进,完全不是问题。 顾瑀听到这丝毫不谦虚的话也只是笑。 笑了半天后轻声说:“挺好的。” 能有相应的实力保护自己出众的容色,容色这把刮骨刀,对苏锦而言就不再是灾难了。 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散话闲天,等到了村口,顾瑀率先跳下车板,自然而然地对着苏锦伸手。 “陡,我扶你。” 苏锦的迟疑转瞬而逝,在他的手上借了一把力跳下来,在顾瑀拿起用纸包起的颜石时难掩紧张地说:“这个要轻点儿,还有那个宣旨也要轻轻的,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顾瑀轻而又轻地把宣旨抱在了怀中。 这时候苏锦才意外地发现,这一路上车途颠簸,熟宣易破,也容易被剐蹭,可就是这么一叠软塌塌的宣纸,在顾瑀的保护下愣是一点儿毛边都没蹭出来。 苏锦呐呐地看着顾瑀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还没等想清楚,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苏锦!” “哎!” 苏锦下意识地应了声儿,转头一看才发现朝着自己走来的人是隔壁婶子。 因为顾瑀不在家的时候苏锦没办法自己做饭的缘故,隔壁的王家婶子临时就成为了苏锦的饭票,负责收银子顺带承包早中两顿饭。 只是做饭的时候顺带做出多一个人的,苏锦吃的不多不说,吃完了还会自己把碗洗干净送回来。 这么简单的事儿每日能换五个铜板,王婶儿乐意得不行,甚至还大方地为苏锦每日的中饭加了一个鸡蛋。 次数多了王婶儿跟苏锦来往熟了,见着苏锦肚子里就有数不清的话想说。 她兴冲冲地跑过来拉住苏锦的手,甚至都顾不得避开一旁的顾瑀,神秘得不行的而是:“你知道你家老婆婆回来了吗?” 苏锦闻声眉心微皱,口吻古怪地说:“回来了?” “顾云他们都一起回来了?” 顾老太带着顾云夫妇出去了多日未回,苏锦享受惯了在家里岁月静好的平和,冷不丁一下听到人说回来了,心里还有点儿不适应。 王婶儿用力点头,小声说:“哎呦,你是出去了没见着,欢天喜地的回来的,就差一路敲锣打鼓地唱着回来!” 苏锦一听这形容禁不住乐了。 “听您这意思,是有什么好事儿?” “那是!” 王婶儿指了指顾家的方向,用手挡在嘴边低声说:“你婆婆刚一进村就嚷嚷开了,说是顾云入了青城书院院长的法眼,很是得院长的喜欢,特许了顾云破格入书院读书。” 像是怕她不清楚青城书院的分量,王婶儿努力想着自己知道的那点儿只言片语,较真地说:“我听人说啊,这青城书院是咱们这一片连着好几个县城里最厉害的书院,里头的院长和先生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先后教导出好多个官老爷,甚至还有弟子去京城里当大官了呢!” “顾云本来就是咱们村里唯一的一个读书人,之前总说是什么,书院的先生教导不力,这才没能当上官儿,可现在不一样了啊!你想啊,他都入青城书院了,还被院长亲自收成了学生,再稍微过些时日,顾云当上大官岂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咱们村里说不定就要出个当大官的人了,那还是你小叔子呢!” 庄户人家生计艰难,往往几代人都难得熬出一个扔了锄头手执书卷的读书人。 像顾云这样的,若是真的于功名上有望,那可是要举全家倾全族之力去供的光宗耀祖的人物。 苏锦听完没觉得多荣耀,只觉得麻烦。 她看顾云一百个不顺眼。 顾云恨不能把她挫骨扬灰。 这种立场,顾云要是真的当上了大官,对她而言可不见得就是多好的事儿。 苏锦悄悄在心里骂了一声晦气,面上带出的却是恰到好处的意外和惊喜。 “哎呦,也难怪老太太高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王婶儿幸与荣焉地连连点头,说:“谁说不是呢?” “咱们村里多少年没能出个像样的读书人了,要是顾云真能当上官老爷,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 苏锦不忍提醒王婶儿她与顾云并非同一个姓,耐着性子听她叨叨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找了个由头说了告辞。 等王婶儿一走,刚才还满脸是笑的苏锦脸上马上就开始变戏法。 丝毫看不出笑的痕迹不说,眉眼间甚至还笼开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烦躁和阴霾。 原本心不在焉的顾瑀见状心中好笑,勾了勾唇淡淡地说:“放心,顾云当不上大官。” 苏锦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转念一想另外一个问题,她刚舒展开的眉毛马上就开始跟着打结。 她暴躁地说:“你我都知道顾云不成气候,可问题是别人不信啊!” “你刚才没听王婶儿说吗?村长和族长都去找顾云了,估计说的也就是入青城书院的事儿。” “据我所知,就顾云那样的想继续读书的话需要花费的银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觉得,老太太自个儿能长期供得起这笔银子吗?” 若是有人用大局和全村全族的荣耀来要挟顾瑀出钱,那又该怎么办? 就顾云那种货色,他也配?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他好像不喜欢这样 如今的顾家一体三分,各立了三道门户。 老太太带着顾云夫妇住在正中的主院,前些日子因为人一直在外的缘故大门紧闭消停得很。 可今日许是因为顾云得入青城书院这样的大喜事儿值得大肆庆祝,所以紧闭了多日的大门大敞而开,从门前路过的时候,甚至还能清楚地听到里头传出的说笑声。 苏锦站在自己家的门前对着顾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开门,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隔壁的大门里就有人走出来了。 是胡翠芬。 胡翠芬欢喜得满脸都泛着喜庆的红色,看到苏锦和顾瑀,更是恨不得把胸口挺得杵破下巴口,斜起的眼角差点直接一个不留甩到了天上去。 “哎呦,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哥和二嫂啊。” 她目光挑剔地盯着顾瑀手里拎着的那一堆东西翻起了白眼,嘲道:“果然靠着下三滥的手段卖命换银子来的速度就是快,只是人在做天在看,这人一生的命数能有多少,那都是老天爷冥冥之中自定好了的,那一条豁出去的贱命能赚多少,那也都是有数的,有些人现在是仗着阎王爷还没来敲门阔气得很,只是不知道秋后的蚂蚱还能豪横几日。” 她说完又忍不住得意地摸了摸自己鬓角的碎发,得意洋洋地仰起了跟轮胎一样叠了好几个圈的脖子,傲气地说:“我家顾云就不一样了。” “顾云自小就有本事有能耐,不久之后更是要去当大官的,到时候我就……” “是啊是啊,弟妹你可真是好福气。” 苏锦要笑不笑地打断胡翠芬的嘚瑟,听起来口吻很是真诚地说:“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弟妹你有先见之明嫁给了顾云,这可是天大的好福气,只是……” 她故作踌躇地叹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只是弟妹你还需当心才是,我都听人说男子有了前程就容易变心,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上她含着坏的眼神,顾瑀很是识趣地抿唇说:“什么话?” 苏锦双手一拍眼里发亮,掷地有声地说:“升官发财死媳妇儿,人生三大喜事儿!” 胡翠芬的脸瞬间青紫。 顾瑀的表情变得逐渐微妙。 三大喜,真的是这三大喜? 苏锦懒得理会顾瑀眼中的戏谑,对着胡翠芬一本正经地说:“弟妹是个贤妻,也对顾云帮扶良多,你俩现在的夫妻感情好,可不代表你们以后的感情也一直都会好啊!” “村里没诱惑,那自然是没有龃龉,可顾云要是当上了大官,那可就不一样了!” 她掰着手指头说:“那求到了顾云跟前的,除了银钱不还得多送美妾美姬吗?” “村里农妇多,大家伙儿都是泥里的喇叭花瞧不出美丑,可外头的美人儿遍地都是,弟妹你这样的姿色……呃……” 苏锦语重心长地嗐了一声,看起来很是百感交集地拍了拍胡翠芬被气到颤抖的肩,叹息说:“容色是天生的,弟妹你生来就这么副面孔大约也是改不了了,咱们也不能逆天而行,只是往后为了你们夫妻和睦,为避免自己被当成扫地出门的糟糠之妻,你可得千万留意,别给了外头的狐媚子钻空子的机会才是,不然的话,你呀……” “恼火咯。” 苏锦一摇三叹地感慨了一番,见顾瑀把门打开了马上扔下脸黑如锅底的胡翠芬拔腿就走。 等门板咣一声关出了闷响,门外挑衅不成反被侮辱的胡翠芬气到声调哆嗦:“苏锦!” “你居然敢咒我!你存的什么心?!” 苏锦小心翼翼地放下打包带回来的烧鸡,听到胡翠芬的叫喊忍不住撇撇嘴,没好气地说:“你瞧瞧,这便是不识好歹。” 她分明是好心提醒,怎么就成了诅咒呢? 她可不是那样的人! 苏锦心安理得地哼着小调儿去洗手。 顾瑀仔细地把宣旨放在平整干燥避光的地方,走出来看到苏锦正在把擦手的帕子:“搭伙过日子哪儿有让你一个人掏钱的道理?赶紧收起来出来准备吃饭。” 她说完就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顾瑀的视线从她的背影上再转回桌面,眼里毫无征兆地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阴雾沉沉。 算这么清楚做什么呢? 就好像…… 这人随时都会走一样…… 他好像不喜欢这样。 苏锦把买回来的馒头和烧鸡都摆到了桌上,久久不见顾瑀出来,忍不住喊:“顾瑀?你磨蹭什么呢?” “快出来吃饭!” 顾瑀出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如常,苏锦也没多留心他眼中的明暗起伏,只是一手撕下馒头皮往嘴里塞,一边说:“对了,我跟你说最近几日少出门,遇上有人跟你说顾云的事儿你也千万别搭话,就当没听到。” 顾瑀若有所思地看着苏锦手里被扒完了皮的馒头,心不在焉地说:“你是担心隔壁会来要银子?” 苏锦被气到冷笑。 “不是担心,而是必然。” 而且一旦顾云被认定有当上大官的可能,那所有渴望着跟随鸡犬升天的人都会拿着家族大义来压人。 正儿八经出银子的时候不见得有人乐意,可是慷他人之慨的圣人光辉却无处不在。 想想那种画面苏锦就气得狠狠咬了一口馒头,没好气地说:“总之分家的时候就说清楚了,咱们是绝对不插手顾云的事儿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开了口子。” 有些口子一旦开了,那便再也堵不上了。 顾瑀心知肚明这些人贪婪起来是什么嘴脸,闻言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他学着苏锦的样子把馒头皮扒下来放在苏锦的碗里,在苏锦错愕的目光中轻轻地说:“阿锦。” 只喜欢吃馒头皮嫌馒头噎嗓子,但是从来不说的苏锦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馒头片讶然出声:“啊?” 顾瑀一瞬不错地盯着手里犹如脱光了衣裳的馒头,轻到模糊地说:“你会觉得读书走正途的人,才是好人吗?”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怕了 苏锦尚沉浸在挑食被发现的尴尬中无法自拔,听到顾瑀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笑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顺从本心放下手里干巴巴的馒头,拿起碗里被扒得死相非常完整的馒头皮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都说士农工商,士大夫为上,单就在百行万生的眼中,自然是士大夫一族最为高洁让人敬畏,可实际上并非人人都能走上这条所谓的正途,倒是也不必强求。” 只是想到目不识丁者或占据无知:“新衣裳想要什么样式的?” 顾瑀闻声微顿,诧异回头:“你真要给我做?” 苏锦早先说这话的时候,他全然只当苏锦是在说笑,也没往心里记。 哪怕苏锦此刻摊在桌面上的那一匹料子是他亲自帮着抱回来的,他也没往自己的身上想。 苏锦看着眼前像大海一样延展开来的黛蓝色,无视了顾瑀的惊讶,自顾自地说:“别磨蹭。” “去找一件你的旧衣拿来给我比比尺寸。” 顾瑀都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起身,又是怎么去找到旧衣递到苏锦手里的。 苏锦接过旧衣用软尺飞快地量好尺寸记下,用软尺抽了抽顾瑀的手背,说:“想要啥样式的?” 顾瑀呐呐地看着桌面上的颜色,默了片刻忍不住说:“阿锦,我从未穿过如此靓的颜色,要不还是……” “这就靓了?” 苏锦一言难尽地白了他一眼,说:“年纪轻轻的总穿得阴沉沉的做什么?要不是怕被人误会你再逢人生大喜,我就把红的抱回来了。” 顾瑀无言以对地看着苏锦,眼底深处翻涌的全是罕见的不知所措。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家门之后认真地问他喜欢什么。 苏锦等了半天不见他出声,一想就知道这人没什么想法,干脆说:“得,既然是没有要求,那我就随意看着做,反正你每日的衣裳看起来也都是一个样的。” 被嫌弃的顾瑀哭笑不得地摁着眉心揉了揉,见苏锦已经利落地用剪子剪开了布料,竭力松开自己紧握的拳头,语气自然地说:“你别弄太晚,我有些累了先回屋休息。” 苏锦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等这人走到门口时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你屋里的窗户是怎么回事儿?” 顾瑀听到这话脊背无声一僵。 低着头的苏锦没看到,只是疑惑地说:“你昨天不是让我去帮你拿个东西吗?我这才发现你屋里的窗户是全用黑布蒙了的,还都打不开。” “那么好几层黑布蒙着,又加了封窗的油纸,你那屋里就算是点了烛不也黑黢黢的吗?” 顾瑀飞快地闭了闭眼压下眼中起伏的晦暗,故作轻松地说:“我夜间易醒,透了光就不好安眠,这才特意蒙上的,怎么了?” 苏锦看似了然地哦了一声,摆手说:“没事儿,我就是随意问问。” “明天见。” 等顾瑀走了,一直都好像很专心的苏锦终于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头。 而走远的顾瑀也没看到,她的脸上混杂而出的全是说不出的疑惑和不解。 她觉得,自己可以哪天抽空去找老村长聊一聊顾瑀的过去,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惊喜呢? 顾瑀不知苏锦心中所想,迈着麻木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屋里。 他深深吸气压下几乎要从胸腔咆哮而出的绝望和压抑,轻车熟路地把靠墙的一个边柜挪开,抓起边上的小铲子轻轻地铲开上层的土,而后从中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一臂长一尺宽的箱子。 他拿起抹布像是擦了千百遍那般熟练地擦去箱子上残余的尘土,屏住呼吸把箱子打开,从中拿出一本被翻得都起了毛边的书,看着书上遒劲锋锐的笔注字迹眼睛无声无息地就蔓延开了一层抹不开的红。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能鼓起勇气打开这个箱子了。 可如今回首再看,数不清的暗沉之下慢慢露出的是苏锦在烛火下跃动的眉眼,如光初绽。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怕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怎么是你来了? 因着顾云得入青城书院一事,隔壁狂放到刺耳的笑声持续了好几日都不曾散去。 顾老太和胡翠芬更是觉得扬眉吐气,分明还没当上官家老夫人官太太,却已经提前摆出了官家老夫人那高不可攀的架子,连带着说话的嗓门都比之前的大了不少。 王婶儿听着自隔壁传来院墙都挡不住的哈哈声,忍无可忍地朝着房梁翻了个白眼,半酸不苦地说:“知道的只是进了书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直接当上状元了呢!这都嘎嘎乐了好几天了,有完没完?” 乐呵一两日差不多得了,可每日都恨不得拽住路过的每一个人说上百十遍顾云有多厉害,谁听了能不觉得腻歪? 再说了,这顾云的前程终究是还没定呢,这么早就把大话放出去,也不怕来日风大闪了舌头。 听出王婶儿话中的嫌弃,苏锦忍笑将手里勾好的花样子递给她,说:“婶儿您瞧瞧,这样的能不能行?” 王婶儿赶紧回神盯着手里的花样子来回看了一圈,爱不释手地摸着不住点头。 “哎呦,这肯定行啊!” “不是我说,你这手就是巧!我琢磨了好几日都觉得不对味儿,谁知到你手里一下就成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收好,探头在屋里看了一圈,疑惑地说:“你家顾瑀又不在?” 苏锦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自心底涌出了一股意味不明的尴尬,愣了下才说:“嗯呐,一早就出去了,怎么,您找他有事儿?” 王婶儿表情复杂地摆手,嗐了一声说:“我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能找他那样的狠人有什么事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字里行间带出的都是对顾瑀的嫌弃和厌恶。 这也是村里绝大多数人对待顾瑀的态度。 苏锦脸上的笑散了些许,王婶儿却没注意到,依旧自顾自地说:“苏锦呐,不是婶儿多嘴,可你现在跟顾瑀既然是夫妻,那少不得是要为以后好生想想的,顾瑀总这么生不着家死不落外的在外头折腾惹事儿,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 “我跟你说,男人总是要归家了才是好的,不然你咋知道这人在外头玩的什么花头?我之前就听人说,顾瑀在外头仗着心狠手辣欺男霸女的混账事儿是样样都干,现在是没事儿,可保不准啥时候就出事儿了!等到了那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王婶儿本来就嘴碎,再加上跟苏锦来往熟了,晓得这人脾性好,说起话来越发没顾忌。 “我瞧着顾瑀对别个脾气不好,可对你还是有几分耐心的,你找机会劝劝他,也省得这人一条道走到黑,万一将来……” “婶儿。” 苏锦哭笑不得地打断王婶儿苦口婆心的劝说,半真半假地提了一句:“顾瑀的事儿我俩都合计好了,他现在做的都是本分活儿,不干您说的那些。” 说顾瑀面冷心狠手狠,苏锦是信的。 可若说这人欺男霸女,那她当真是一个字也不信。 那样的人,做不出这样丧良心的事儿。 王婶儿将信将疑地啊了一声,说:“真没去那害死人的赌坊了?” 苏锦笑着打了岔,没回答反而是说:“您之前不是说缝合的时候针脚总是走得不好看吗?我给您略微改了一下走了一圈,您回去后按着我改的针脚接着往下走就能行,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您再拿回来找我,或者是隔着院叫一嗓子我马上过去给您改。” 王婶儿闻言马上就去查看收好的针线绷子,看到那细密的针脚马上就乐得笑出了声儿。 “行行行,我先回去试试,不行的话我再来找你。” “好,您随时过来都行,哎呦,您瞧瞧那是不是您家的小孙子回来了?” 王婶儿抬头一看,马上就拍着大腿站了起来:“王富贵!你又是上哪儿野去了?!” “你那一身沾泥带土的咋回事儿?!” 王婶儿咆哮着追了出去,苏锦不动声色地缓缓呼出一口气,站起来正准备关门的时候,意外听到有人喊:“等等!” 看清来人的面孔,苏锦的眼里飞快闪过了一抹惊讶。 竟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吴青青。 上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医馆。 吴青青对顾瑀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顾瑀表现得倒是极为冷淡。 而苏锦则是全程都没找到机会插话。 哪怕是时至今日再回想那日的场景,苏锦都还是会忍不住好一阵后脊生凉。 是脚趾扣地的尴尬。 看着吴青青挂着薄汗而显得粉俏的秀气脸庞,苏锦神色自然地把搭在门框上的手放下来,意外又惊喜地说:“这不是吴姑娘吗?” 吴青青看着苏锦脸上略显局促,可还是努力平复了呼吸,挤出一抹笑轻轻地说:“我有事儿想找顾大哥,他在家吗?” 顾大哥。 苏锦饶有兴味地在嘴里咂摸了一下这仿佛掺杂了无数情谊的三个字,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顾瑀说自己没那种心思。 可就目前来看,落花显然是有意的啊…… 苏锦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顾瑀一早就出去了,此刻不在。” 吴青青闻言眼里明显多了一抹失落,可还是撑着笑说:“那你可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能不能告诉我,然后我去找他?” 苏锦有点想帮忙,但是她确实是不知道顾瑀的下落。 对上吴青青紧张又局促的目光,她想了想干脆做了个请的姿势,说:“他去哪儿了不好说,这人也没个定向的去处,不过要是不出岔子的话,再有一会儿他肯定也就回来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进屋来等等吧,正好也能歇一会儿。” 吴青青看着对自己敞开的大门有些迟疑,可稍作犹豫,还是咬牙抱着怀里的小包袱走了进去。 苏锦秉持着待客之道绝不失礼的原则,进屋找出了分家的时候分到的茶叶和顾瑀昨日买回来的蜜饯,摆在院里的小木桌上说:“家里没什么可招待的东西,吴姑娘别嫌简陋。” 吴青青不安地站起来连连摆手:“不用客气,不用管我都行,你自去忙便是。” 捕捉到她话中的不安和紧张,苏锦很善解人意地说:“那你自己坐着打发时间,我进屋去忙了,有什么事儿你叫我就行。” 苏锦识趣的自己进屋了。 吴青青抱紧怀里的小布包,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吴青青等了不到半个时辰顾瑀就回来了。 只是他不是空手回来的。 看到顾瑀扛着一张宽大的书案进门,吴青青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帮忙,可谁知顾瑀也没看凑过来的人是谁,张嘴便自然而然地说:“阿锦,书案上中空的地方担着个东西,你先拿下来。” 他说着稍稍往下弯了弯腰,示意眼前的人去拿。 吴青青呆站着没动。 顾瑀奇怪地从书案的遮挡下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唇边噙着的笑瞬间就淡了。 “怎么是你?”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你说够了没有! 苏锦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尴尬到足以让人窒息的场面。 吴青青煞白着小脸勉强至极地挤出个笑,小声说:“我有重要的事儿想找你说,只是不知道能去什么地方找你,这才一时心急找到了这里。” 顾瑀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下一秒就感觉手上猛地一轻。 苏锦手掌向上把顾瑀都需要两只手扛着的书案悬空抬起,跟手上抬了根稻草似的往前走了几步,转头很是自然地问顾瑀:“这东西放哪儿?” 顾瑀揉了揉酸疼的肩,指了指她特意腾出来做绣房的屋:“放你那个屋里。” “你总趴着绘图不好,有这样的话能轻松些。” “对了,等等。” 他快步走上前去示意苏锦把手放低些,而后从书案的案板处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起来的小纸包。 苏锦盯着小纸包鼻子敏锐地抽了抽,眼底隐隐有些发亮。 “枣花酥?” 顾瑀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出一缕笑,说:“是,你不是念叨着想吃这个吗?” 只是这个东西不好买,去得稍微晚一些就买不到了。 为了这一小包点心,霍三一大早就被使唤去了排队。 顾瑀不欲多说细节,只是要笑不笑地看着苏锦,说:“你:“吴大哥,这告示上的文章分明是你之前写的,一字不错,可你瞧着,怎么好像不高兴啊?” “你是不是不想张扬?你放心,这事儿只有我知道,我连我爹都没说,刚才我在这里等你的时候也谁都没提,所以……” “不是这个。” 顾瑀艰难地压制下暴躁随手把那张告示扔到地上,冷冷地说:“你误会了。” “被录入书院的人不是我。” 欢喜了大半日的吴青青闻言再难镇定,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说:“这怎么可能?!” 读过书的人都知道,题可为一,破题之法却有千万。 不同的人读了同样的书,拿到同样的题,最后提笔作出的文章肯定都是各有千秋大有不同的。 世上绝对不可能出现两个不同的人能写出一模一样一字不差的文章。 永远都不可能。 在吴青青惊愕到无法出声的时候,顾瑀已经快到让人无法察觉地掩饰好了自己起伏的情绪。 他说:“这东西只送到我这里即可,出了这道门就把这事儿忘了。” “可是顾大哥,这分明是……” “我说过了,你记错了。” 吴青青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这样的事儿我压根不可能记错!” “这篇文章我之前在你留下的那本文集上看到过,明明就是你写的,你为什么……” “我说不是我!”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崩塌反弹,顾瑀突然爆出的怒吼吓得吴青青脸上血色褪尽再不敢说话,眼里也不知何时就酝满了将落不落的泪花。 顾瑀暴躁如困兽原地转了几圈,反复闭眼后深深吸气,咬牙说:“总之是你记错了,这样的话往后不可再说。”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顾大哥!” 被吼到崩溃的吴青青气到浑身发颤,泪眼朦朦地看着顾瑀,泣不成声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关心你!我在为你有个好的前程而高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就算是你不想张扬不愿承认,你也没必要这样说吧?你写过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我怎么可能会记错?你这是在轻视我对你的重视,也是在侮辱我的心意!” “顾大哥,你……” “你说够了没有!” 顾瑀暴怒打断吴青青的指责,指着大门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出去!” “闭嘴给我走!” 吴青青对顾瑀的心意再重,终究还是个脸皮薄的姑娘。 被顾瑀再三驳了脸面,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顾瑀在原地呆滞许久,终于在死一样的沉默中颓然地闭上了眼。 他哑着嗓子说:“阿锦。” “出来吧。” 苏锦从门后走出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堆满的都是一言难尽的尴尬。 她其实不是故意想偷听顾瑀和吴青青说话的,但凡这两人爆发的时机再晚一点,她或许都能找到合适的时机避出去。 可这地方就这么大点儿,这俩人说话的时候也没谁刻意压了嗓,她想装作听不见都难。 只是这两人对话中的信息量大得有点儿过分,苏锦到现在脑子里都还是嗡嗡的。 苏锦磨蹭着走出来,见顾瑀站着一动不动,索性蹲下去把地上沾染了灰的告示捡起来。 她抬手拂去告示上的灰土,大致扫了一眼纸面上的文章,眼中诧异一闪而过,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淡然。 她再抬头看向顾瑀的时候面上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深长,用食指掸了掸纸面,轻轻地说:“顾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关于这张青城书院的告示,咱俩聊聊可以吗?”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我很为你骄傲 一刻钟后。 苏锦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沉默不言的顾瑀,沉默了片刻后忍不住说:“你要是实在不想说的话,其实也可以不说,毕竟……” “你想知道什么?” 顾瑀掐断苏锦的话音,直接说:“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 “问什么都行?” 顾瑀闭上眼点头。 “可以。” 苏锦摩挲着告示的一角,试探着问:“刚才吴姑娘说这告示上写的文章是你写的,这是真的吗?” 顾瑀脱力似的把后脑勺砸到墙面上,闷着嗓子说:“是。” 再往前推几年,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手不离卷,每隔着几日便会根据老师出的题学着破题为文,写出来的文章拿去给老师看过指正,矫正后又会将被认可尚可的抄录在一本空白的文集上。 那本文集上前后总共抄录了三十二篇文章,每一篇顾瑀都可倒背如流,所以在看到告示的第一眼,顾瑀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写的东西。 他麻木地抬起双手搓了搓脸,闷闷地说:“但这告示上录入书院的人不是我。” 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压根就没去参与青城书院的招考。 所以这人也不可能是他。 苏锦眼珠一转压下心里的惊讶,不是很确定地说:“你说的那本文集,除了你和吴青青以外,还有谁看到过吗?” “不对,准确的说,是有被人拿走过吗?” 正常情况而论,凑巧看过的文章或许能有些不清楚的印象,但是想完全一模一样地复制出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吴青青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顾瑀所作,那是因为把顾瑀看得太重,私底下不知背了多少遍,可是能拿着顾瑀写的文章入青城书院的人必然是个男子。 一个不知名的大男人,怎么也跟情分扯不上半点干系。 见顾瑀不说话,苏锦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而且这人拿到那本文集的时间肯定不短,起码时间长到足以让他把上头的文章都背诵或者抄录下来,你心里有猜想的人选吗?” 在苏锦的注视中顾瑀沉默了很久。 直到苏锦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顾瑀才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不知道。” “当年大姐夫突然离世,我被匆匆从外头叫回,随后家里便闹了起来,老太太说我是克星,大姐要找我拼命,茂哥儿也接连病了好一段时日不见起色,为了大姐夫的丧葬,茂哥儿的药费,正巧老太太的娘家兄弟来提了一嘴,说是在武馆里挣不到银子,他有门路可以把我送到能赚更多银子的地方去。” 当时的顾瑀走投无路,又在猝不及防之下背上了一条人命的包袱。 面对所有人的苛责咒骂,他没有任何反抗或是解决的法子,只能是跟着老太太的娘家兄弟去了城里,而后便阴差阳错地进了赌坊。 他自小在武馆习武,入赌坊后为赚快钱,颇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也如愿很快就拿了第一笔银子回家。 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住的地方被换了。 顾瑀的唇边溢出一抹讥诮的冷笑,淡淡地说:“你现在看到的是新建的青砖瓦房,还算宽敞,可早些年的时候家里住的是多年的茅屋,起初我是住在西侧的草屋里,可等我从赌坊回来的时候,住的地方被搬到了后院的草棚。” 搬屋子的事儿没有任何人跟他说。 所以等他回来,看到的便是面目全非的狼藉。 他积攒了多年的笔墨全都消失不见,到了牛棚里与牛比邻而居。 那本文集自然也跟着那些不翼而飞的东西一起丢了。 “丢了?” 苏锦表情微妙地咂咂嘴,小声说:“要是在这家里丢的,那可不见得真就是丢了。” 她挑眉看着面沉如水的顾瑀,幽幽道:“你其实猜到可能是谁了,对吧?” 这家里能读文晓字的人,除了顾瑀便是顾云。 换了其他人拿走那本文集也毫无用处,可若那人是顾云的话,或许就不一样了呢? 而且顾瑀丢的文集不知所终,顾云时隔几年后又拿出了一模一样的文章录上了青城书院,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 看顾瑀不吭声,苏锦呵了一声,趴在书案上慢慢地说:“顾瑀,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顾瑀掀起眼尾看她:“什么怎么想?” “我说,有人盗用你文章入书院一事,你想怎么处理?” 苏锦自下而上盯着他明暗不断沉浮起灭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无视自己的能力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自暴自弃,你也可以让自己当一个被人鄙夷的武夫放任自流,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无人可干涉,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如果有人盗取你的成果去冒领本该属于你的荣光,那这事儿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顾瑀想不想入青城书院是一回事儿,可顾云要是真拿了顾瑀的东西上了青城书院,还把自己当成光宗耀祖的宝贝疙瘩,那才是真的滑天下而大稽。 那不要脸的王八羔子做梦! 对上苏锦仿佛燃烧起熊熊怒火的双眼,顾瑀的喉结反复上下用力涌动后声音越发嘶哑。 他难掩苦涩地闭上眼说:“可是我不想让人知道。” 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过往或许也曾有过无数种可能,不想让人知道他也曾在如豆的灯火下有过执笔释卷的梦。 曾经被赞誉过的金玉前程被如今的泥沼深渊取代,深陷泥地的他再难全身而退,二者前后对比之下的嘲讽更是让他无法自控。 顾瑀满脸自嘲地捂住了脸,苦笑着说:“就算最后证明了我说的是对的又能如何?事已至此,我……” “身为一个恶霸,你怎么还能拿得起放不下呢?” 苏锦不解地打断顾瑀噩梦般的呢喃,凑近了强行掰开顾瑀颤抖的双手,逼着他睁开眼后死死地盯着他闪烁的眸光,狠狠地说:“迫于无奈做过的错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但是咱们可以确保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出错。” “该是你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就算是你不屑于多要,随手再找个泥坑扔进去,那也绝对不能被无耻的小人所用。” 苏锦没好气地拍了拍难得显露出颓然的顾瑀的脸,在顾瑀错愕的目光中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瑀的脸,掷地有声地说:“多年前的文章仍能在今日被人欣赏看中,这是你的才华和能力,就算是误入歧途,那你也靠着自己的本事养活了一家子人改变了顾家的困窘。” “从文你是翘楚,从武你亦可为首。” “顾瑀,你不丢人。” “我觉得很为你骄傲。”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再丑也轮不到顾瑀丑啊! 苏锦是真的很为顾瑀骄傲。 能文擅武,这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可顾瑀做到了。 更令人另眼相看的是这人二者兼具还低调不言语,还长了一张俊到让人心底冒泡泡的俊脸,还有一手绝佳的好厨艺,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得寻见的好男人好吗? 苏锦睡醒的时候都还在嘴里小声嘀咕着别人听不清的扼腕叹息,等揉着眼睛走出房门看到灶台上冒起的青烟,顿时更是感动得心尖打颤。 顾瑀正在做早饭。 不同于隔壁王婶儿在吃食上的敷衍,顾瑀下厨的时候,做的每一餐都极大程度地贴合了苏锦挑剔的嘴。 今早上吃的是她念叨了很久的小馄饨。 新鲜从河里捞出的鱼被剔骨扒刺,用刀背剔下来的鱼肉混入少量的面粉,在案板上摔打碾薄成片,用刀改刀成巴掌大小的面片,而后再裹上用猪肉和青菜剁碎混合而成的肉馅,捏成一个个小巧又滚圆的团子,入滚水煮熟捞出。 大碗里加了一点儿酱油和凝结成白块的猪油,一勺热水下去冲起一层亮亮的油花,再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猪油混合小葱的香气长了钩子似的直接就往人的鼻孔里钻。 苏锦抽着鼻子搓手凑近,看着被放入大碗里的小馄饨高兴得眼里发亮。 “一大早吃这么好?” 一宿没合眼的顾瑀失声而笑,把锅里剩下的馄饨捞到另一个大碗里的同时说:“自己拿筷子端过去,小心烫手。” 苏锦端着碗走到桌边放下,还没等转身顾瑀就端着另一碗来了。 他坐下随意搅了搅碗里的馄饨,垂下眼帘轻轻地说:“包好的馄饨还剩下些,中午的时候你自己烧水煮了吃,或者是去王婶儿家吃,我要去一趟青城书院。” 尽管他和苏锦都猜测是顾云拿走了那本文集,冒:“这几日我不在家,你照以往去王婶儿家吃饭就行,还有就是不管隔壁闹出什么动静,你都只管装耳聋听不到,若是有人上门来说什么,你就往我的身上推,只说我不在家你无法做主,万事等我回来了再说,记住了吗?” 想起自己上次不在家苏锦被顾妮儿母子算计了一番的往事,顾瑀拧着眉叮嘱:“特别是大姐和茂哥儿。” “老太太不在家的时候,他们母子没什么动静,可老太太回来了就不好说,你自己把门关严实,省得被人找了麻烦,知道吗?” 苏锦嘴里塞了个馄饨说不出话,听着顾瑀难得的叨叨止不住的好笑。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嘴碎的潜质? 看着她弯月似的眉眼,顾瑀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默了一瞬后摇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儿。 吃过早饭,顾瑀就收拾着准备要出门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被苏锦临时拽回去换了身衣裳。 换好衣裳走出来的顾瑀不是很自在地低头打量着满眼的黛蓝之色,还没说话,就被苏锦拿起的宽大腰带在腰上缠了一大圈。 苏锦低头把腰带上的暗扣细细系好,又挂上了特意做好的同色的荷包,站起来退后一步满意地端详一番,点头说:“俊得很,好看。” 考虑到顾瑀平日里动作大,原有的宽袍被缩了袖口,做成了紧缩的箭袖,自胳膊肘的地方又相对宽了一圈,黛青与黛蓝一深一浅折叠出了交错之色,少了深闷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洒脱。 衣裳通体无多的装饰,只是自领口往下止于袖口有一圈简单的银色祥云,月色的腰封上再无别的花样,简洁大气,再搭上腰间的月色荷包,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顾瑀听到苏锦的评价耳后染上一抹无措的淡红,迟疑片刻却还是说:“我是要出门的,穿这么好看作甚?要不还是……” “别啊!” 苏锦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嫌弃地说:“出门不打扮,在家你打扮给谁看?而且你是要去书院的好吗?那地方都是讲究人,你一身乌漆麻黑灰扑扑的,丑不丑?” 她扒着顾瑀的胳膊迫使他在眼前转了一圈,手掌往下拍了拍,说:“蹲下蹲下,你太高了。” 顾瑀红着耳朵蹲在她的身前,然后就被解开了束发的带子。 墨发泼洒而下。 苏锦抓了抓手里缎子似的黑发啧啧感叹:“你这头发长得真好。” 不像她的,因为原主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发黄就罢了,还枯燥燥的。 话音落,她素白的小手挽着顾瑀的长发飞快地挽出了一个高马尾,随之缠在黑发上的是一条二指宽的黛蓝发带。 发带的边缘还细细地绣上了一圈银色的祥云纹路,精致又贵气。 拴好了头发,苏锦扯着浑身僵硬的顾瑀站起来,摆弄小娃娃似的转了几圈满意得不行。 “我就知道你穿上一定好看。” 毕竟脸在这儿摆着了,再丑也轮不到顾瑀丑啊! 顾瑀难得陷入窘境,在苏锦满意的目光中第一次忘了该怎么笑。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锦,反复尝试后提起嘴角挤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深深吸气后轻声说:“在家好生照看好自己,青城书院的山脚下据说有一家很别致的点心,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苏锦大大咧咧地嗯了一声,拿出准备好的银子塞进顾瑀的荷包里,拴紧后说:“出门在外少不得要花银子铺路,有备无患多带些总是好的。” “还有,注意安全,早些回来给我做饭。” 听到最后一句顾瑀撑不住笑出了声,在身侧踌躇许久的手最终还是没能抬起来,近乎是狼狈地转身逃离了苏锦的视线。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顾瑀甚至有种慌乱的错觉。 他不敢回头匆匆走远,也没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两道阴恻恻的目光。 胡翠芬呸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壳,转头看着脸色阴沉的顾老太小声说:“娘,你看看你看看。” “闹着要分家的时候口口声声都说没银子没钱,可这才分家几日,顾瑀就穿上那么体面的新衣了!那样好的衣裳,别说是你我,就连顾云都是从来没穿过的!” “顾瑀手里肯定还藏了不少银子,只是人家娶了新媳妇儿,再也舍不得往咱们家里花了!” 顾老太的心里本来就憋着火,再一听胡翠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她脸色不对,胡翠芬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用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说:“娘,顾瑀不愿意给咱们花钱,可大姐和茂哥儿就不一样了。” “顾云眼瞅着上青城书院要花用的银钱不少呢,咱家没多大的进项,说不定啥时候就供不起了,要不让大姐再想想法子?” 这家里唯一还能栓得住顾瑀的,也就只有顾妮儿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不许打我娘! 门被敲响的时候,在院子里玩耍的林茂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 他紧张地看向门外,看着走出来的顾妮儿小声小气地叫了一声娘。 顾妮儿苍白着脸挤出一抹难以看出分明的笑,低声说:“你先进屋去,我跟你姥姥有话说。” 把林茂打发进屋,顾妮儿赶在顾老太咒骂出声之前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顾老太不满地看着她,冷笑着说:“仗着顾瑀的威风自立门户了是不一样哈,我都回来好几日了,也不见你想着去我跟前说说话,知道的是你看不上我这个糟老婆子怕我影响了你的好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嫌你们母子晦气这才把你们撵了出来。” 这话说得夹枪带棍的,字字都带着抹不平的刺。 顾妮儿脸上残存的血色再褪三分,苦涩地笑了下哑声说:“娘说的是什么话?我和茂哥儿能有今日,全靠着你的帮扶,我怎么会……” “你知道就好。” 顾老太暴躁地打断顾妮儿的辩解,没好气地说:“既然知道这都是我给你寻来的好处,那你可千万别忘了自己该怎么回报我对你的大恩大德。” “顾云考上青城书院了,这事儿你知道了吧?” 顾妮儿白着脸点头。 别说是她了,只怕眼下全村的狗都知道了这桩大喜事儿。 紧接着就听到顾老太理直气壮地说:“青城书院每年花费不菲,顾瑀被那个杀千刀的怂恿不肯再出银子,我说的话他也是一概不听的,你找机会问顾瑀要些银钱,最好是能让他每月都准时把银子拿出来。” “只是你开口要银子的时候注意着些,别牵上其他人,也省得生出多余的风波。” 顾瑀是个狗脾气,老太太心里比谁都清楚。 都已经分了家了,再大吵大闹于事无补,唯一中用的法子就是让顾妮儿想法子。 若是换作以往,顾老太说到这个份上顾妮儿肯定也就应了。 可现在却只是一味地沉默。 看顾妮儿低着头不应声,顾老太不满地斜起了眼。 “你什么意思?” 顾妮儿毫无血色的嘴唇艰难蠕动,在顾老太险些能化作刀刃割人骨肉的目光中咬牙说:“娘,顾云是我的亲弟弟,他的前程我自然是忧心的,只是分家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好了往后不再找顾瑀拿银子,我要是贸然再去的话,万一……” “哪儿来的什么万一?” 顾老太冷哼一声朝着顾妮儿狠狠挥了一巴掌,看着被自己抽得侧过了身的顾妮儿冷声说:“你别以为现在有顾瑀和那个贱人给你撑腰你的胆儿就能大了。” “办事儿不利索留下把柄让顾瑀揪着不依不饶地分了家,这一桩过错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呢,你要是妄想借此就摆脱了我,那可真是你想太多了。” “你别看顾瑀现在护着你,可要是当年的事儿被他察觉半点蹊跷,你猜他还会一如既往地护着你和林茂吗?”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甩了甩酸疼的手腕,在顾妮儿绝望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话我说到这个份上,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过几日我要是拿不到银子送顾云去书院,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顾老太说完转身就走,丝毫不给顾妮儿反应的机会。 等大门轰然一声重新关闭,顾妮儿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再难出声。 一直躲在屋里的林茂也急吼吼地跑了出来。 “娘!” “娘你……” “别哭。” 顾妮儿颤抖着手捂住林茂泄出哭声的小嘴,死死地咬住牙关把所有呜咽都咽了回去。 她凑在林茂的耳边轻到恍惚地说:“儿啊,你别怕。” “娘会让你清清白白地做人的,一定会的……” 顾老太本以为顾妮儿受自己驱使惯了,犹豫不出几日便会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两日过去,顾妮儿把大门一关旁若无人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像是全然没那么回事儿似的,一动也不动。 其实顾妮儿没赶着在顾云去书院之前把银子拿来也不打紧,毕竟这些年老太太手里攒了不少银子,也绝对供得起。 可人的心思都是贪婪有余自知不足的。 习惯了轻易拿取他人之物,又怎会甘愿拿出自己的宝贝钱财? 第三日中午,老太太脸色不善地放下饭碗,顾云尤自不觉,自顾自地说:“娘,再有两日我就要去青城书院进学了,你给我些银子我要去置办些东西。” 顾老太听到这话脸色僵了一瞬,忍不住说:“昨日不是才给了你一两银子吗?这么快就没了?” 顾云带着怒气把饭碗往桌上一碰,怒道:“那点儿碎银子怎么可能够?” “青城书院中都是俊秀之才,除了才华还有吃穿用度样样都是花钱的去处,昨儿个那些只够我请同窗吃酒谈诗,连买一个砚台的都不足,能顶什么事儿啊!” 胡翠芬小心地看了一眼顾老太的神色,含混着嗓子小声说:“娘,顾云说的在理。” “那日咱们去书院的时候不是看到了吗?那书院里进进出出的人穿戴打扮都颇为不俗,咱家顾云要是一副穷酸相去了,不光是要被人笑话,到了书院里估计是会被人欺负的嘞。” “咱们自己在家吃点儿苦倒也不打紧,只是顾云是去奔前程的,人人都说顾云能耐不俗,咱家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拖他的后腿啊。” 顾云听完更是来劲儿,马上就说:“还有衣裳配饰,那都是要花银子彰显在人前的地方,万万都不可省的。” “娘你今日干脆多给我一些得了,也省得我在外头抠抠搜搜的被人取笑。” 实事求是地说,顾老太给顾云的银子不少。 只是这人的手上像长了个敞口的漏斗,多少都没有往回兜的时候。 看着顾云的脸色不大好,再加上胡翠芬一个劲儿地在边上敲边鼓,顾老太阴沉着脸在顾云不满的嘀咕中给了他二两银子,等把顾云送出门,就直接砸开了西侧的大门。 门被砸开的瞬间,顾妮儿的脸上一丝意外的情绪也无。 她早就猜到了会有今日。 在顾老太抬起手朝着她的脸抽下去的瞬间,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伸手掐住了顾老太的胳膊! 顾老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怒道:“大妮儿,你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你赶紧给我撒开!” “造反?” 顾妮儿捏着顾老太的手不放,难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嘲道:“不听你的指使去做那胡搅蛮缠的混账事儿,这就是造反吗?” “娘,你摸着良心问问,我这些年为了你的私心都做了多少被人戳脊梁骨的恶事儿!村里村外的人都说你心善收容了我们母子,可你到底为何会容我们母子至今,别人不知道,你的心里还不清楚吗?!” “但凡不是为了利用我拿捏顾瑀,你怎么可能会……” “混账!” 顾老太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脚踹在顾妮儿的腰上。 本就病怏怏的顾妮儿吃痛松开了自己的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老太劈头盖脸地砸了一顿巴掌。 “孽障东西!我看你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你死了男人婆家嫌娘家厌,老娘一时心软给你了一口饭吃,临到了了你居然还敢张嘴咬人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三两重的骨头能不能禁得起老娘的巴掌!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不如一顿打死你得了!” 顾老太虽说是上了年岁,可挽了袖子抓起棍子抽人的气势极猛,长期病痛缠身的顾妮儿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 眼看着顾妮儿被抽打在地怎么都起不来了,一直躲在屋里的林茂终于尖叫着扑了出来。 “不许打我娘!不许打我娘!” “娘!” 一贯软弱的林茂像疯魔了似的,叫吼着变成一个扎人的小炮弹朝着顾老太冲撞而来。 顾老太一下闪躲不及时被撞了个仰面正倒,哎呦惊叫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抓起地上的棍子不管不顾地朝着林茂抽了下去! 林茂只是个娃娃,哪儿禁得住这样的抽打? 打得疼了连哭声都弱了许多。 可就算如此,他也还是死死地张开小胳膊挡在顾妮儿的身前不肯让。 原本无心反抗的顾妮儿看到林茂露出的小胳膊上多出的肿胀红痕,双眼血丝迸裂马上就跟疯了似的朝着顾老太抓了过去。 胡翠芬原本是窝在门前偷看的。 看到顾老太出手打顾妮儿的时候,甚至还暗暗在心里叫了几声好。 可顾老太再厉害,也只是个老太太。 面对发了疯红了眼的顾妮儿,她三两下就被摔得跌到了地上。 顾老太满眼惊悚地看着死命护住林茂的顾妮儿,气得尖声大叫:“你个下三滥的赔钱货!你居然敢跟我动手!” “老娘今儿非得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顾老太和顾妮儿抓在一起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咒骂声起哭声不落。 胡翠芬慌乱地看了一圈,见顾老太落了下风,林茂甚至还哆哆嗦嗦地抓起了棍子想去帮忙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 “娘!我来帮你!” 胡翠芬大吼着冲了上去,以自己的身子为抵挡挡住林茂落下的棍子,抓起林茂的胳膊甩麻袋似的直接把人甩得飞了出去! 咣当哗啦! 变故就在转瞬之间。 林茂撕裂的尖叫和痛哭声炸响之时,在场所有的人都懵了。 院子里摆着一个盆,盆里装着的是顾妮儿刚烧开不久的滚水。 林茂被胡翠芬扔出去,直直地砸到了那盆滚水里。 面目全非。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你老婆婆和你大姐打起来了 滚水灼身,一旦沾染便是皮开肉绽。 别说是个小娃娃,纵是个皮糙肉厚的大人也没谁能受得住这样的滚烫。 林茂撞翻了木盆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幕的几人也同时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顾妮儿两眼通红地挣扎从地上爬起,手忙脚乱地朝着林茂爬了过去。 她的嘴唇反复哆嗦却死活都挤不出任何一点似人的声音。 脸上煞白一片的顾老太恨恨地瞪了手足无措惹下大祸的胡翠芬一眼,第一反应就是拉上胡翠芬转头就走。 她们二人前脚刚迈出大门,身后马上就响起了顾妮儿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茂哥儿!” “茂哥儿你醒醒啊!茂哥儿!” 顾妮儿的叫喊声实在是太骇人了。 以至于一直秉持着关门不管门外事儿的苏锦都被这动静吸引了出来。 她刚走出屋,就看到隔壁王婶儿扒在院墙上对着她紧张地招手。 “王婶儿,怎么了?” “哎呦不得了了!” 王婶儿紧张兮兮地指了指西侧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我刚才从那头路过,看到你老婆婆和顾妮儿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苏锦表情古怪地咂了咂嘴,狐疑道:“怎么可能?大姐她……” “什么不可能?” “你听听顾妮儿的这声儿,听起来马上就跟要了命一样,这还能有假?” 王婶儿说完连忙推了推苏锦的肩膀,催促道:“对了,你别杵着,赶紧去瞧瞧,听这动静好像是林茂出事儿了,那可是顾妮儿的命根子,要是……” 苏锦侧耳一听心中咯噔骤响,顿时也顾不得顾瑀出门前的叮嘱,赶紧拔腿就跑了出去。 跑出来的时候,苏锦心里想的是自己去拉拉偏架得了。 也省得顾妮儿母子吃亏。 可看清院子里的惨状时,她的心却毫无征兆地沉入了谷底。 小小的林茂被浑身发抖的顾妮儿护在怀里,露出来的地方自头脸再到胳膊腿,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全都是触目惊心的水泡。 这是被烫出来的。 林茂已经疼得晕死过去。 顾妮儿抱着气息微弱的孩子哭到嘶声力竭,恨不得嗓子里都哭出带血色的声儿来。 就那么一瞬间,苏锦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全是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快过本能冲了上去。 她用力掰开顾妮儿铁钳一样爆出了无数青筋的双手,咬牙说:“撒开!” “孩子受了伤必须马上送去医馆,你这么抱着他哭再久也没用!” “你要是不想让孩子出事儿,就赶紧起来跟我走!” 顾妮儿双眼颤颤地看着她把晕厥的林茂抱了起来,踉跄着爬了起来。 苏锦小心翼翼地避开孩子身上扎眼的水泡,什么也来不及想就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冲。 跑着去村口等骡车太慢。 靠着双脚又不现实。 苏锦咬牙间脑中飞快闪过王婶儿嚼过的一嘴舌头,头也不回地冲着身后连滚带爬的顾妮儿喊:“村头叶家新买了马!咱们去叶家借马!” 她说完恨不能把两条腿甩出风火轮的效果死命狂冲,丝毫也顾不上身后哭喊着连追带撵的顾妮儿被自己甩开了多远。 王婶儿是村里耳朵最灵舌头最长的妇人之一。 但凡是被她嚼过的舌根,涉及银钱富贵的就没有一句是假的。 叶家是村里唯一一个靠着打铁发家的人家,还在县城里开了自己的铁匠铺,家资颇丰,算得上是难得能与顾家相比的富贵人家。 最近也的确是新近买了马。 只是叶家跟村里人来往向来不多,苏锦跟叶家的人更是从无往来。 抵达叶家门前之前,苏锦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地悬着水桶,不知道人家到底能不能答应把珍贵的马借给她们。 出人意料的是,在看到苏锦怀中抱着的孩子和得知她的来意后,叶家婶子马上就不假思索地转头喊了一嗓子。 “叶可燃!快别收拾你那个马车了,赶紧把车赶出来送孩子去医馆!” 被叫到的叶可燃是举着一个锤子出来的。 看到跟自家老娘站在一起的年轻姑娘,他黢黑的俊脸一红舌头也紧跟着打了疙瘩。 “娘……娘你说……” “我家的孩子被烫伤了,着急赶着送医馆,如果方便的话能把你家的马借我一下吗?我……” 苏锦脑中飞快一转干脆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郑重其事地塞到林婶儿的手里说:“这是定钱,我一定尽快把马还回来,绝对不……” “别别别。” 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叶可燃想也不想的劈手把银子夺回来塞回苏锦的手里,慌乱地说:“孩子等着看病呢,哪儿能要你的银子?” “你等等,我这就去把马车赶出来,马上就送你们去医馆。” 叶可燃扔下锤子急匆匆地朝着马厩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就牵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走了出来。 他正想跳下车去接孩子上车,可谁知苏锦快速说了一声得罪,把银子甩到林婶儿的手里,在林婶儿惊愕的喘气声中单手扯断马车上的缰绳。 她单手牵着脱离了笨拙车厢的骏马往前走了一大步,脱下自己的外衣尽可能轻地把林茂裹在其中,扯过一根拉断的缰绳将林茂往自己的怀中粗粗一捆,脚尖蹬地利落地腾空跃起一大步,翻身上马! 她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满是歉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叶家母子急急地说:“实在对不住,马车速度慢了些我怕来不及。” “我先骑马带着孩子去医馆,扯断的缰绳和需要料理的后续等我从医馆回来的时候我再来赔偿。” “今日多谢。” 她匆匆说完打马就走。 马蹄高高扬起,溅起无数尘土。 紧随在后头的叶可燃被扑了一头一脸的土,而后就看到打马疾驰的苏锦弯腰伸手捞起了跌在路边的顾妮儿,把顾妮儿甩到自己的身后扬长而去。 马蹄声渐远,一脸土的叶可燃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己同样惊愕到难以言喻的老娘,用力咽了咽口水后小声说:“娘,刚才那个姑娘,是谁家的?”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你可别想着跳下去陷害我! 苏锦前世酷爱马术,骑马的技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再加上今日情况紧急,更是直接把马抽出了四腿发动机的效果,一路疾驰毫无停顿。 顾妮儿有生之年第一次上了马背,愣是被她这一手逢坎跨坑遇水必踩的蛮横吓得中断了哭声。 直到冲到医馆门前,顾妮儿的脑子里都还是嗡嗡的。 苏锦捧着孩子纵步翻身下马,也顾不得去回头看顾妮儿有多艰难,反手粗暴地把人扯得落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医馆里冲。 “吴大夫!” “吴大夫您在吗?快来看看我家孩子!” 吴大夫正在午休,出来的时候连衣裳都没怎么穿好。 看到被苏锦直接挥手把桌上的东西推掉在地,解开衣裳后露出的小娃娃马上就惊得吸了一口冷气。 “天爷嘞,这是怎么弄的?!” “好好的娃娃怎么弄成了这样?!” 苏锦张嘴欲解释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情,索性飞快转身一把拽住手脚发软的顾妮儿,直接拎着衣领把人拽到了吴大夫的跟前。 她用力掐住顾妮儿颤抖的下巴,逼着她涣散的目光汇聚起一处焦点,怒道:“闭嘴不许哭!” “赶紧跟大夫说,这一身的水泡到底是怎么弄的!” 顾妮儿在剧烈的颤抖后哆嗦着嗓子说:“是……是……” “是滚水烫的……” 滚水…… 苏锦无暇去想这么丁点儿大的娃娃是怎么被滚水烫成这样的,可动作永远快过言语。 她一把扔开话不成音的顾妮儿,当机立断地说:“孩子还小,这一身的伤只怕是要遭不少的罪,您只管看着用药,药都可用最好的,不拘价格贵贱,务必要设法确保这孩子的性命无碍。” 她说完怕吴大夫不信自己的话,干脆把自己身上所有能找得到的银子都掏了出来,齐刷刷地摆在桌面上说:“您只管用药,缺的或是少的,我想法子去寻来。” 吴大夫闻言落在苏锦身上的目光多了一抹说不出的错愕,可缓缓吸气后把搭在孩子手腕上的手收了回来,凝神说:“这孩子生来体弱,此番遭罪不浅,只是性命到底是无忧的,不必过度担心。” “来搭把手,把孩子搬到后头的床上去,再拿一把剪子把他身上与皮肉粘黏在一起的衣裳全都剪掉。” 苏锦匆匆应了声好,立马就去洗手拿剪子。 她跟着吴大夫在里屋围着一张小床忙了个里外满头是汗,顾妮儿身为孩子的亲生母亲,却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只晓得站着呆呆地看着。 吴大夫在最后一处明显的水泡上敷上药,他擦去额角的汗说:“天热怕化脓生炎,我开一些消炎去肿的药你拿回去熬了给这孩子喝下,另外每日都要记得抹药,还有要注意忌口,发物是万万不能碰的,记住了吗?” 苏锦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哑着嗓子点头:“好,您只管开药吧。” 吴大夫利索地把药方开好,示意药童去抓药的同时忍不住转头看向了苏锦。 他跟苏锦数次见面,之前印象不深,只觉得这是个笑起来格外讨喜的小姑娘,只是存在感过分弱了些,站在顾瑀的身边丝毫都显不出人来。 可目睹了今日苏锦展现出的凌厉和果决,那种曾经潜藏在骨子深处的不喜和轻视却无声无息地散了。 年纪不大,心性极稳。 而且遇事不慌条理分明,甚至还能震慑住与自己同行的慌乱之人。 这样的人,只要她心中有想法,她是不可能会被顾瑀的光芒完全掩盖的。 吴大夫垂首敛去眼中的意外,放缓了声音说:“你与顾瑀成婚不久,这是谁家的孩子你这么着急?” 苏锦闻言扯着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对着顾妮儿的方向看了一眼,扶着墙面站起来说:“刚才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婆家的大姐,刚才那个孩子是顾瑀的亲外甥。” 吴大夫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声难怪,而后才说:“那孩子体弱,教养的时候格外要注意,最好是少打骂,否则的话他的身子骨承不住。” 刚才处置伤口的时候苏锦也瞧了个仔细,林茂瘦弱的小身板上除了骇人的水泡之外,还有不少棍棒抽打的红肿伤痕。 那伤痕一看就知道是打出来的。 苏锦看了一眼满脸青白几乎站不住的顾妮儿,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跟顾妮儿不亲近,跟林茂亦是如此。 这对母子身上蹊跷颇多,又一直视她为仇敌,她说的话人家不见得当好的。 当然,顾妮儿怎么对待自己的亲儿子,她也没立场多嘴插舌。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药童抓好药拎了过来,苏锦双手接过客客气气地说:“多谢。” 吴大夫放下擦手的帕子,算了药钱和看诊的银子,把苏锦之前一股脑掏出来剩下的银子还给了她。 “拿着药带孩子回去,若是夜间起了高热,就熬一贴药给他喝下去,高热持续上两日,就赶紧带着孩子回来。” “好,麻烦您了。” 苏锦看也不看顾妮儿一眼,把药包塞到她的手里,大步走进里屋去把昏死的林茂抱了出来。 不大的小娃娃身上的衣裳都被剪碎脱了,现在就裹着一条吴大夫给的小毯子,苏锦想了想终于给了顾妮儿一个正眼,说:“茂哥儿身上抹了药,用绳子缠在我身上可能会把药粉蹭散了,你抱着他我带你们回去,行吗?” 宛如行尸走肉的顾妮儿终于在这句话中惊然回魂儿。 她抹着眼泪不断用力点头,可眼泪成串的往下砸,嘴里却说不出一句成声儿的囫囵话。 苏锦懒得跟她多说,抱着孩子走到马的身边对着顾妮儿招手:“过来,我扶你上去。” 先把颤颤巍巍的顾妮儿扶上马坐稳,再把林茂放在她怀里抱好,苏锦估量了一下马背上剩下的位置,单脚踩镫翻身而跃,宛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似的落在了马背上。 她牵起缰绳缓了缓发酸的手腕,淡淡地说:“坐稳了,别把孩子摔下去。” 话音落,马蹄轻起。 只是跟来时的风驰电掣不同,回去的时候没那么着急了,再加上不想颠簸到极其不适的孩子,苏锦把速度放得很慢。 骏马慢又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苏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也不言语。 顾妮儿也终于从足以让大脑窒息的紧张中缓了过来。 她忍住哽咽反复低头去试探林茂的鼻息,确定孩子还安然的活着堵在喉咙间的巨石轰然落地,再抬头看向苏锦的背影时,目光也充斥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在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干涩的嗓子眼中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顾家人是什么德行,顾妮儿比谁都清楚。 林茂跌入滚水的刹那,口口声声喊着把林茂当成命根子的顾老太拽上自己心疼的小儿媳妇儿,脚下抹油跑得比谁都快,就是生怕被沾带上了要出银子,生怕自己跑不掉。 在那种时候,唯一一个毫不犹豫站出来帮她带孩子求医的人只有苏锦。 听出她话中哽咽,苏锦翻着白眼呵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不必谢我,要不是顾瑀心疼外甥,我才懒得管你们母子的闲事。” 之前被这对母子算计了险些被扣上黑锅,这事儿虽然说是过去了,可不代表苏锦就不记仇。 她只是懒得计较。 她今日出手相助,全然只是看在顾瑀的面子上,也省得顾瑀为此糟心。 苏锦说得直白,也不愿掩饰二者的泾渭分明。 顾妮儿听完后死死地咬住唇落下了泪,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我知道你和顾瑀都没有恶心,我也知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们。” “你放心,往后不会了,只是……只是茂哥儿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顾妮儿这话说得有头没尾的,莫名让人觉得蹊跷。 苏锦眸光一凝就想追问,可谁知顾妮儿下一句说的就是:“茂哥儿只是个孩子,他心里也亲近他舅舅,只是我一直拦着不许他跟你们亲近,往后若是有什么差错,你们就看在他死去的爹的份上,多帮我看顾看顾他吧……我求你们了……”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 可仔细一想,苏锦却控制不住的汗毛倒立。 她悚然回头,盯着顾妮儿磨着牙说:“你这话几个意思?” 我好心救你儿子,你可别想着在这时候从马背上跳下去摔死了陷害我! 你休想!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怎么就配了顾瑀那个小混账呢? 碍于顾妮儿的话说得过分的语焉不详,再加上被陷害过的后怕,苏锦很是警惕,决定马上翻身下马。 她站在路边牵起了缰绳,目光冷冷地看着不断抹泪的顾妮儿,忿道:“我牵着你们母子回去。” 但凡有人摔下去,谁也别想说是她恶意挤的! 苏锦重重地哼了一声牵着马大步向前,走到村里的时候,愣是感觉自己的鞋底子都被磨得薄了不少。 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把顾妮儿和林茂都送到家里,又把马背上拴着的药都留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两眼红肿成了核桃的顾妮儿说:“吴大夫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顾妮儿牵强地露出一个笑,眉眼间愣是多了一抹让苏锦猝不及防的和善。 “都记住了。” “你放心,我会看顾好茂哥儿的。” 苏锦……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苏锦懒得再理会莫名其妙折腾自己的顾妮儿,转身就走。 走到不大的小院子里,看到翻滚在地上的木盆和满地未干的水渍,她脚步微顿用后脑勺对准了顾妮儿说:“既然是想带着孩子安稳度日,有些麻烦就不要去招惹。” “不缺吃喝在家养病的话,把门关上也是能行的。” 尽管顾妮儿没说今日林茂的罪到底是为谁受的,可稍微一联想王婶儿之前说的话,苏锦还能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话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嫌弃地对着自己呸了一声拔腿就走。 顾妮儿母子到家了就没事儿了。 可她还得赶着去把叶家的马还了呢! 日暮时分下地的村民都回来了,这时候村里的大道小路上走的全都是人,再打马疾驰就不是很像话了。 苏锦牵着马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牵着马慢悠悠地往叶家的方向走。 刚走到叶家门前,就看到叶可燃举着一个大锤子快步跑了出来。 看到他手里的锤子,苏锦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后退连声解释:“我是来还马的!” “马就在这里你仔细检查,绝对没有磕碰或者是损伤!” 叶可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这一连串的话堵了个面红耳赤,等想伸手摸鼻子掩饰尴尬后知后觉发现手里的锤子时,黑中透红的脸看起来颜色立马就变得更加缤纷了。 他局促不已地把锤子往地上一扔,小心翼翼地把出了汗的手在衣摆上用力擦了擦,尴尬地说:“我是在修东西,不是……” 不是想拿着锤子敲你。 苏锦如释重负的哦了一声,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双手把缰绳递到叶可燃的手里,诚意十足地说:“今日真的多谢,要不是你家愿意把马借给我的话,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把孩子送到医馆。” “之前事急从权扯断了你家马车上的绳子是我的不是,要不这样,你看修缮好需要多少银子,我给银子你找人去修,或者是我想法子给你修上也行。” 要不是叶家借来的马,抱着一个疼到昏死过去的娃娃还不知道要出多少波折。 两家从无来往,叶家却愿意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苏锦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他们。 谁知叶可燃听到她这么说耳朵都跟着红了一大圈。 他局促得不行的连连摆手,小声说:“没事儿,孩子的伤要紧,不过就是扯断几根绳子,不算什么,等一会儿我自己重新弄好就行,你不用放在心上。” 苏锦迷迷糊糊地啊了一声,耿直地说:“那怎么行?” “要不我还是……” “哎呦,这不是顾瑀家的吗?” 叶婶抱着一个簸箕走上前来,看着苏锦关切地问:“你大姐家的茂哥儿没事儿了吧?伤得怎么样?” “婶子今日多谢您,送到医馆及时,孩子的伤已经没大碍了,只要在家好生养着就行。” 面对眉眼间都带着和气的叶婶,苏锦的话多了些,在叶婶的询问下把能说的该说的都说清楚,最后脸上露出一抹羞愧的笑,赔礼道:“今日是我莽撞了,这才没顾得上问您的意思就把缰绳扯了,我……” “嗐,几根绳子的事儿算什么事儿?” 叶婶不以为意地摆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放下簸箕从怀里掏出了一小锭银子。 是苏锦走之前匆忙留下的。 足有二两的一个小银块。 她小心翼翼地把银子塞到苏锦手中,合拢了她的手指才低声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搭把手是常有的事儿,更何况是跟孩子有关的事儿?何至于花这么重的价钱?” “你赶紧把这银子收好了,拿回去给孩子买点儿补身子的东西吃,别往婶儿这塞。” 借了人家的马,还扯了人家马车的缰绳。 结果临到头来该给的银子还没送出去。 苏锦被叶婶死死地握住双手陷入了动弹不得的窘迫之地,脸上的笑也隐隐有绷不住的趋势。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叶婶温柔一笑轻轻地说:“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往后咱们两家常来往便是,不必在乎这些不打紧的东西。”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要是真在这种小事儿上跟婶子计较,那才是真的伤了两家和气呢。” 吭哧了半晌的叶可燃听到这里连忙跟着点头,附和说:“我娘说的对,不打紧的。” “往后你要是有着急用马的时候,也只管来我家找我就行,不管什么时候都方便的。” 像是怕苏锦不信,他还一本正经地大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叶家母子盛情至此,苏锦再是推辞不过,最后只能是连连道谢后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叶家的小院。 原来除了顾家那些奇葩,村里都是古道热肠的正经人吗? 苏锦走出去了老大一截,跟着走到了门前的叶可燃却还是没有进屋的意思。 叶婶把簸箕里装着的鸡食倒在鸡圈里,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黑脸红到泛紫的儿子一眼,忍不住叹气说:“可燃,那是顾瑀的媳妇儿,你见了应当要叫一声顾家二嫂子。” 知子莫若母。 苏锦往这院里一站,叶婶就知道叶可燃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叶婶自己欣赏苏锦不计前嫌帮着送孩子看病的热心肠,却容不下儿子的这点儿小心思。 她走上前去用力在叶可燃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你顾家二嫂子是个好说话的,可顾瑀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往后少往你顾家二嫂子的跟前凑,省得招顾瑀的晦气。” 叶可燃摸着被敲的地方不满地哈了一声,眼珠提溜转着小声嘀咕:“娘你浑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说完也不等叶婶接话,近乎狼狈地捡起地上的锤子转身就走。 叶婶哭笑不得地横了他一眼,再看向苏锦走远的方向,忍不住无声叹息。 好好的姑娘,怎么就配了顾瑀那个小混账呢? 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闷葫芦发飙可以这么猛的吗?! 苏锦刚走到门前就被张头探脑的王婶儿拽住了。 王婶儿用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大姐家的林茂咋样了?到底是咋回事儿,怎么给你大姐激恼成那样了?” 苏锦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不太明白那样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了?” “哎呦,你是没见着那场景,顾妮儿今儿个不得了啊!” 王婶儿表情夸张地举起双手,手舞足蹈地说:“她不声不响地回来,把林茂送进屋就站在这门前等,胡翠芬一回来,就被她不管不顾地摁地上抽了一顿!差点没把人打死!” 回想起不久前的乱象,王婶儿心有戚戚地撇嘴,幽幽道:“往日顾妮儿只敢跟顾瑀大小声儿,别人面前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的闷葫芦,可谁知道她今儿竟能这么威风,就差没把胡翠芬的头皮给揭了,你老婆婆冲出来都险些挨了她的大嘴巴子!” 王婶儿嚼舌根讲究的是身临其境,语气跌宕起伏动作浮夸形象,短短几句话的工夫,苏锦差不多就能在脑海中大致描绘出了当时的情景。 想到顾妮儿为何如此,苏锦意味不明地啧出了声。 谁说闷葫芦就没脾气了? 闷葫芦被触了逆鳞,可是能跟人甩胳膊玩儿命的。 谁又能比一个把孩子当成命根子的人豁得出去? 她装作没看到王婶儿眼中的期待,面露疲惫往前走了几步,抱歉地说:“婶儿,我有些累就不请您进来坐坐了,咱们改天再唠啊。” 王婶儿伸手拉了一下没挽留住,耐不住心急地跺脚:“唉你别急着走啊!” “林茂到底咋地了你跟我说说啊……” 把王婶儿渴望八卦的呼喊声阻在了门外,苏锦身心俱疲地坐在小凳子上缓缓呼气。 她原本就怀疑顾妮儿是因为什么缘由被顾老太拿捏住了,这才不择手段地跟顾瑀过不去。 也有心想从此下手,好解了这拴在顾瑀脖子上的铁链。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扎在顾妮儿心底的刺还没发作,老太太和胡翠芬就上赶着把现成的把柄送到了眼跟前。 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得。 只是…… 苏锦抬头看看天边逐渐渲染上的深色,眉梢微压眼中渐染狐疑。 都这个时辰了,顾瑀怎么还没回来? 顾瑀在说好的时辰点儿没回来,灶台上的炊烟自然是无从升起。 苏锦扒拉半天往灶坑里扔了几个红薯,还没等红薯熟,西侧的院里就爆出了顾妮儿尖锐的叫喊。 “顾云你想干什么?!” “你把我儿子放下!” 顾云喝了不少酒,嗓门震耳,可嗓子眼里像堵了一坨陈年老痰一样,含混得很。 “我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管得着吗?这是顾家!我才是顾家的当家人,你个丧家犬的寡妇哪儿来的底气跟我嚷?” 他摇摇晃晃地拎住林茂的后衣领,斜眼看着顾妮儿说:“你往日里怎么嚣张也就罢了,可你敢把巴掌挥到我媳妇儿的脸上,那就是在跟我过不去!” “再有下次,我就当着你的面儿摔死这个孽种!看你还敢不敢跋扈!” 林茂的烫伤本就严重,哪怕是喝了药也昏昏沉沉的睡不踏实,小声儿小气儿地连声哭着喊娘,低低地说我疼。 这会儿被顾云揪了起来,更是跟小猫似的哀哀低啜。 这孩子疼得连哭都不能大声儿,小猫崽似的被顾云拎着在半空中来回晃荡,随时都有摔在地上的风险,这一幕落在顾妮儿的眼中疼得无异于是在用刀剜心,撕心裂肺。 她怕顾云真失手把林茂摔了,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马上就哀求出声:“顾云,人是我打的,跟孩子没半点关系,你要是气不过大可来找我,要杀要剐都随你,可你不能拿孩子撒气啊!” “你快把茂哥儿还给我,只要你……” “我呸!” 满脸青紫甚至连表情都不自然的胡翠芬愤怒上前,瞪着跌软在地的顾妮儿咬牙说:“你这会儿知道怕了?” “之前要跟我拼命的那股劲儿呢?有本事你再继续得意啊!” 胡翠芬下午挨了揍却被顾老太拦住不许作怪,可这口气她怎么忍得下去? 老太太刚出了门不久,她就使上了自己的私房钱把醉酒的顾云撺掇过来给她出气。 顾云想要银子都想疯了。 自然不会拒绝。 有顾云手里拎着的孩子做要挟,顾妮儿连动都不敢多动。 胡翠芬抓紧机会冲上去揪着她的头发狠狠地踹了几脚,却仍不觉得解气,手也蜷成了爪子疯狂地朝着顾妮儿的身上刨。 看着顾妮儿被踢打得跌在地上不敢动弹,满身酒气的顾云不屑地哈了一声,高傲地抬起下巴:“你别真以为顾瑀处处忍着你,你在这家里就真的可以谁都不惧了,顾瑀算什么东西?” “他让着你,那是因为他没本事没出息,我可是……” “是,你是有出息。” “你出息大发了!” 闻声而来的苏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看着院子里的情形,气得脑门上的青筋一个劲儿的来回乱跳。 顾瑀是名声臭,可再臭的名声也没让顾瑀变成个欺软怕硬的废物! 抓了孩子当筹码,这是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苏锦的突然出现是谁都没想到的。 可她出手的动作却更快。 顾瑀只觉得腰间猛地一疼,眼前骤然闪过一片黑茫茫,痛呼还没出声拎着孩子的手马上就空了。 苏锦一脚把顾云踹倒在地,眼疾手快地抢过哭声弱到听不下去的林茂,转身就想把林茂塞给顾妮儿。 可谁知爱子如命的顾妮儿竟然没接! 顾妮儿踉跄着站起来用力抹了抹眼角,看也不看满眼错愕的苏锦一眼,只是哑着嗓子说:“你帮我看着孩子。” 苏锦:“啊?你说……” 什么??? 确定孩子无碍,上一秒还软弱到趴地不起的顾妮儿马上就变成了以一战二以命搏命的战神。 勇得苏锦见了都心头打颤。 牙齿,手,脚,所有能动用的地方全都变成了殴打的利器,就算是打不死人,也势要咬碎眼前人的骨肉。 顾妮儿狠狠地咬住胡翠芬的耳朵不撒嘴,一双早已爆起无数青筋的手也像鹰爪似的朝着眼睛鼻子这种要命的地方用力抠抓! “你敢伤我儿子,我要你的命!” “你给老娘死!” 胡翠芬不知是被抓疼了还是咬疼了,被震得濒临破碎的嗓子里迸出的吼声听起来格外骇人,浑然不似人声。 “救命啊!” “杀人了救我啊!快来人救命啊!啊!” 顾云在这种凄厉的惨叫中被惊醒了几分酒意,骂骂咧咧地扑上去朝着顾妮儿的后心狠踹了几脚。 “你们都疯了吗!” “快撒开!松手!” 顾妮儿被踹得失控地往地上滚了几圈,可就算如此,也不见半点收手的迹象,抠进胡翠芬鼻子的手更是差点直接杵到胡翠芬的喉咙里去! 一时间眼前三人滚地成了一团,齿缝间流淌出被撕咬的血光,挥舞撕打的双手腾空时扬出的不是血肉就是头发。 求救声,惨叫声,怒骂声混作一团,场面的惨烈惊得头一次当了看客的苏锦连连吸气。 好家伙,闷葫芦发飙可以这么猛的吗?! “哎呦喂!这是怎么了?!” 听到动静的王婶儿跑出来看热闹,可一看眼前之景就惊得掉了下巴。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啊! 目瞪口呆的苏锦听到这一声喊悚然回神,下意识捂住林茂的双眼,三步并做二步冲出去,囫囵一下就把怀里的林茂塞到惊飞了魂儿的王婶儿手里。 王婶儿表情呆滞地抱着个多出来的娃,难以置信地拽住苏锦的手颤颤道:“你可不能再掺进去跟着打了,这再打下去说不定就……” “哎呦我的婶儿啊!” 苏锦心急地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我不去跟着打,我去拉架!” 话音落,苏锦就飞快地奔进了混乱的战局。 顾妮儿咬死了的嘴一时半会儿撬不开,她索性就没管被咬得死去活来的胡翠芬,抬手揪住顾云的衣领,举手一抬直接把不断踢打着顾妮儿的顾云高高举起,也顾不得找个软乎的地儿,哗啦一下就把顾云扔到了地上。 可这软脚虾不知从哪条骨头缝里榨出来的血性,都被扔出去了竟然还敢连滚带爬地往前冲! 苏锦手忙脚乱地还没掰开顾妮儿镶铁一般的大牙,转头看到顾云不知从哪儿摸了根棍子再度冲了上来,当即就气得耳鸣心跳。 这都什么缺心眼的倒霉玩意儿?! 苏锦生怕这对作死的夫妻真把顾妮儿打出个好歹来,忍痛挡在顾妮儿的脑后用后背帮她扛了一棍,在下一棍破风而至之前反手钳住顾云的手腕,咬牙用力把人朝着敞开的大门甩了出去! 怕顾云再冲上来耽误事儿,苏锦还不放心地跑过去拎着腰带把人直接甩到了门外的大道上。 顾云像个沙袋一样咣当落地。 胡翠芬的惨叫彻底破碎变形。 满脸是血的顾妮儿神色癫狂地大笑出声,胸腔剧烈起伏的同时呸的一声吐出了一块带血的东西。 那是胡翠芬的耳朵。 她生生靠着蛮力和口齿,把胡翠芬的耳朵咬下来了一半……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我打不死这臭不要脸的王八羔子! 苏锦瞠目结舌地看着地上混合了血和泥的肉块,头疼到脑袋大了一整圈。 “这可真是……” “要了命了……” 胡翠芬丢了半拉耳朵,鼻子嘴巴都被撕扯抠挖得变了形,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哀嚎不止,连打滚翻身的力气都腾不出来,整个人看着都不成人形了。 顾妮儿的情形更甚。 她跟胡翠芬撕咬拚打,背后暴雨般不断冲打而下的还有顾云的拳脚,一身连皮带血的,也分不清到底是她自己的还是胡翠芬的。 尽管是咬下了胡翠芬的半截耳朵,她自己还剩下的也就只是那一口气没散的气了。 看着地上血不滋啦的两个人,苏锦的心情难以言喻,表情也很复杂。 这可比想象中的狠太多了。 果然是为母则刚吗? 苏锦满眼唏嘘,却也知道眼下显然不是看笑话的好时候。 毕竟要是真出了人命,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她随手拍苍蝇似的把还想插手战局的顾云一巴掌糊得退出去八步远,袖子一挽就去扶人。 缺了半截耳朵的胡翠芬先不必管,看着胳膊变形扭曲的顾妮儿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下手,干脆双手掐住腰拔萝卜似的把人拔起来站站好。 顾妮儿已是强弩之末,哪怕是被扶起来也都站不稳。 可被扶起来的第一时间问到的就是孩子。 “茂哥儿,我的茂哥儿他……” “孩子没事儿。” 苏锦大致查看过孩子的情况,虽是摸着有些滚烫,可一身的水泡疮口会有此反应也是正常。 万该庆幸的是孩子吃了药以后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意识也始终都不清醒,这才没被刚才的骇人一幕吓着。 确定林茂无事,刚才还勇猛无敌的顾妮儿浑身的骨头马上就软了下去。 苏锦哭笑不得地把人扶住,没好气地说:“孩子是没事儿,可我瞧着你的事儿不小,我先扶你找个地方躺着,然后我去给你请村医过来。” 村医医术一般,也对付不了什么疑难杂症。 故而白日里苏锦不敢大意把林茂带过去就诊,可眼下夜色已落,再赶着去县城不现实,只能是先请村医过来解燃眉之急。 她刚扶着顾妮儿拽了个干草垛子坐下,不远处就炸开了王婶儿绝望的惊呼。 “顾瑀快住手!” “顾瑀!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苏锦快来劝劝你家顾瑀啊!顾瑀要杀了顾云!嗷嗷嗷!” 坏菜了。 苏锦心里咯噔一响赶紧撒丫子朝着门外跑,好巧不巧,她冲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顾瑀一脚把顾云整个人都踹得飞了起来。 咣当一声闷响,顾云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砸落在路边的水沟子里,顺带还溅起了无数滚落的细碎水花。 王婶儿手足无措地抱着昏睡的林茂急得原地跺脚,看看院子里打得浑身是血的顾妮儿和胡翠芬,再看看把顾云变成了粪球往死里踢的顾瑀,尖叫彻底扭曲变形。 “苏锦!你还干站着做什么?!赶紧去拉一拉啊!” “万一顾瑀把顾云踹死了,你男人就是杀人犯了!那还是要杀头的大罪啊菩萨!” 恍惚的苏锦被王婶儿嘶声力竭的喊声震得霎时回魂儿,猛地打了个激灵赶紧冲上去抓住了顾瑀的手。 “顾瑀够了!不能再打了!” “我好不容易才拉开了俩,你这时候跟着来凑的什么热闹?!” 还嫌场面不够乱是吗! 真赶着在今天把顾云家两口子都打废了,等顾老太回来岂不是要往所有人的嘴里都塞耗子药? 苏锦本想着自己能一下拦住顾瑀,毕竟顾瑀的劲儿没她大。 可出人意料的是,顾瑀竟然挣脱了她的手! 这到底是怒成了啥样? 顾瑀的眉眼压得极低,往日总是蕴了笑的眸中翻腾而起的全是让人见之胆寒的刺骨冰冷。 他一扫平日里待苏锦的温和,就跟没看到苏锦一样,裹着一身惊人的煞气继续往前。 闻声赶出来想拦他的村民见了心中惴惴,甚至不由自主地往边上退了几步。 王婶儿见拉架的人让开了,忍不住急道:“你让开做什么?赶紧去拉啊!” “我……我不敢拦啊……” 就顾瑀这神情,谁敢往跟前挡? 王婶儿又恼又急地叫了起来。 眼看着还没爬出水沟的顾云可能马上就要被顾瑀捏死了,苏锦一咬牙直接冲了上去,双手合抱掐住顾瑀的腰,不顾顾瑀的反抗手上猛地用力抱着人转了一个方向。 在顾瑀想再度转身的时候,她猛地掐住顾瑀的双肩,死死地盯着顾瑀翻涌起伏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顾瑀,你是想杀了他吗?” “为了这么个脏手的废物,你是想让自己变成杀人犯吗?!” 苏锦的问声字字生沉,视线触到顾瑀仿佛能噬人骨髓的凶狠目光也不肯让步半分。 在她灼灼的目光中,顾瑀阴沉到结冰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动。 他直直地撞入苏锦的眼底深处,就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一样,凶厉的狠辣无声褪色,目光深处甚至恍惚闪出了一缕缕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喉头反复涌动深深吸气,在苏锦掺了几分恼怒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阿锦。” “那张告示上的文章,书院里记档上的署名是顾云。” 在前往书院之前,顾瑀和苏锦心里所有的猜测都不见得能作数。 因为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所有的猜测都只能是猜测。 可当在青城书院的记档上清楚地看到顾云的名字的时候,所有沉浮于喧嚣之上的猜测都在瞬间变成了铁打的现实。 偷走他的文集并且抄走了上头文章,还占为己用的人,就是顾云。 顾云在多年前顾瑀被迫赶到牛棚的时候顺手拿走了他的东西,多年来据为己有,还恬不知耻地用了他的文章录上了青城书院。 苏锦的心里对此早有猜测,可在得到证实的此刻,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掀起了一场足以将人淹没致死的风暴。 她无从得知顾瑀在看到顾云的名字后心里作何感想,也不知道顾瑀这一路上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但是在看清顾瑀眼中隐隐闪烁的水光时,所有的隐忍和理智轰然一声在脑中炸响,全都变成了虚不可捉的泡影。 顾云凭什么就能比顾瑀活得高高在上? 这么一个无耻的小偷,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踩着顾瑀的心血以之为傲? 想到顾云近日来的张扬,想到顾老太等人那虚伪的扬眉吐气的嚣张,苏锦脑中轰的一声巨响,甩开了顾瑀袖子粗暴一挽,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了几个濒临破碎的字音。 “顾瑀你让开。” “我来。” 我打不死这臭不要脸的王八羔子!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你和他们到底瞒了顾瑀什么事儿? “住手!” “都给我住手!” 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到的老村长疲惫又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乱象,眼尖地看到苏锦挽袖子撸拳头的动作,气得整个人眼前都是猛地一黑。 “不许打了!都住手!” “谁要是再敢动手伤人,就全都捆去了家祠跪着挨鞭子!我看谁敢造次!” 老村长年纪大了,论体力不见得比谁好。 可要论威严和地位,在村里还是占了几分重量的。 老村长得了村民报信急急赶到,也及时制止了苏锦对顾云动手。 搞不清楚状况的王婶儿看到村长和一众族老来了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注意到村长落在苏锦身上不满的目光赶紧跳上前去解释:“不是苏锦打的,苏锦没动手,她跟我一起拉架来着!” 王婶儿着急地对着院子里抬了抬下巴,急吼吼地说:“是顾妮儿和胡翠芬先打了起来,苏锦是来拉架的!” “对,她没动手。” 顾瑀抬起手摁住苏锦颤抖的手腕,冷垂下去的眉眼笼住眼中所有沉浮的明暗,在苏锦被气到急促的呼吸声中说:“是……” “是我打的。” 浑身是血的顾妮儿杵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棍子慢慢上前,在无数村民诡异的目光中脱力地靠在门框边上,半酸不苦地讥道:“是我打的。” “顾云想摔死我儿子,苏锦帮我护住了孩子,我心有不甘跟顾云家两口子动了手。” 她说完竭力压下颤抖的嗓音,把虚掩着的大门彻底踹开,指了指仍在地上打滚惨叫的胡翠芬,轻轻地说:“看到地上的那块肉了吗?” “那是胡翠芬的耳朵,我咬的。” 此言一出,造成的效果宛如一碗冷水直接洒入了滚烫的热油锅中,人群中马上就炸开了锅。 村里民风淳朴,口角上的小打小闹都是常有的事儿,可动辄闹到了掉肉见血的却是罕见。 顾妮儿的表情冷淡到不像是刚刚说出惊人之语的人。 院子里惨叫打滚的胡翠芬此刻也无人敢去过问。 绕是见多识广的老村长都在这一刻被惊得连连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来再转头看着被踹成了破风箱,哪怕是被人从水沟子里扶起来也只能倒在地上呼哧喘气说不出话的顾云,心口猛地一窒。 他抓着拐杖在地上重重地砸了几下,怒道:“顾云!你大姐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想摔死茂哥儿?!” “你是畜生吗!那是你的亲外甥,你怎么能做这样的混账事儿!” 顾云勉强撑着坐了起来,张嘴说的的一句话却是反驳。 “她胡说八道!”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指着顾妮儿说:“分明是她莫名发疯打了胡翠芬,我这才带着胡翠芬去找她问个说法,可谁知道这人就跟疯了一样,话都等不及多说几句就又撕又咬的动了手!” “村长你不信的话你进去看看,胡翠芬都被她打成什么样儿了?要不是我拦住,她这会儿已经把人打死了!” “还有顾瑀这个疯子!” 顾云没听到苏锦和顾瑀的对话,全然不知自己多年卑鄙已经暴露的事实,还对着顾瑀怒不可遏地喊:“我分明是去拉架的,可这个疯子不管不问见了我就打,要不是有人拦着,我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他打死了!” “村长,诸位乡亲,我是个懂礼晓识的读书人,将来是有无上前程的,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毁了自己清誉的糊涂事儿?这都是顾妮儿和顾瑀的过错,要不是他们胡搅蛮缠,事情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苏锦见过胡搅蛮缠不讲理的。 但是她是真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顾云竟然能颠倒黑白无耻到这种程度。 她一股热气冲脑门当即就想上前去跟顾云理论,可谁知顾妮儿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顾妮儿叫了一声顾瑀,说:“扶着你媳妇儿,省得她被气得晕了头,她帮我护着茂哥儿已经够了,剩下的事儿,我自己来。” “纠缠了那么多年的事儿,也是时候该有个说法了。” 她这话说得极其莫名。 不光是苏锦愣住了,就连暴怒中的顾瑀都勉强捡回了三分理智。 顾妮儿无视了他们,艰难地挪动着双脚往前,在村长和无数村民的注视下噗通一下就直直地跪了下去。 村长见此大惊失色,忙不迭说:“你这是做什么?” “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不了。” 顾妮儿难掩颓然地苦笑一声,摇头说:“顾云和胡翠芬想害我儿性命,我今日跟他们搏命,不管是死还是活,都无人可恨,我自认后果,无话可说。” “今日我在此跪下陈词,为的不是这事儿,而是一桩多年前的旧事。” 顾妮儿自嘲地掀了掀唇角,沙哑地说:“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说的,可时至今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再一味自欺欺人地瞒下去,好像也没意思了。” 她本以为自己能昧着良心瞒一辈子的。 可事实上呢? 被欺瞒所庇护得了好处的人无所不为。 被隐瞒在鼓里蒙冤受屈的人却处处受限。 她腹背受刺煎熬了多年,眼看着有心人为恶,临到了了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了周全,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在顾妮儿再度开口之前,不远处响起了一声紧绷的叫喊:“顾妮儿你是失心疯了吗!” “你给我闭嘴!” 众人闻声转头,便看到顾老太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顾老太饭后照常出去遛弯儿,本来正在某个老太太家里跟人磕牙,可谁知道坐着就听到有人喊,说是顾家的人打起来了,顾瑀险些没把顾云给活活打死。 老太太一听这话马上就坐不住了,火烧屁股似的撵了回来,乍一下就听到的就是顾妮儿在说要命的浑话。 她急忙忙扑上前挡在了顾妮儿的前面,想也不想抬起手朝着顾妮儿的脸上就是一个狠狠的巴掌。 “你脑子被泥糊了是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张嘴说的是什么浑话!” “你赶紧给我滚进去不许在这里丢人现眼!” 顾老太镇压住了顾妮儿,刀子一样的目光从苏锦和顾瑀的身上划过,在看向村长等人时多了几分难为情的悻悻,赔着笑小声说:“村长,顾云喝多了酒,顾妮儿心急孩子一时说错了话,其实就是家里几个不懂事儿的孩子胡闹来着,当不得真的。” “我既然是回来了,就不会看着他们继续闹,就不好多耽搁你们的时间了,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儿我会看着办的,绝对不会再添出任何麻烦。” 顾老太的话说完村长还拧眉站着没动,顾云先急了。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的顾云裹着怒气上前,咬着后槽牙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顾云不知老太太在心急什么,只顾着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疼,指着顾瑀就说:“他发疯一样对我动手,顾妮儿还把胡翠芬也打坏了!这事儿凭什么就这么算了?一定要严惩!否则的话……” 顾妮儿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血,冷笑着说:“的确是该追究严惩。” 要是这些人都被老太太撵开了,她接下来的话对谁说呢? 听出顾妮儿字里行间掺杂下的满满恶意,顾老太忍无可忍地转头看向顾妮儿。 “顾妮儿!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顾妮儿不闪不避地直视顾老太怒到喷火的双眼,轻飘飘地说:“我知道你为何容忍我在家里住了这么多年,为何对外一直说待我很好,为什么顾瑀能被我牵制而处处听你支配使唤,这还不够吗?难得说我还应该知道更多?” 她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掐住了顾老太挥舞而下的巴掌,直勾勾地盯着顾老太赤红的双眼,字字生顿地说:“事到如今,知道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可为什么我却觉得真的够了?” 对顾妮儿而言,过去的这些年真的是够够的了。 她被顾老太的私心和自己不可说的执念,为了护着自己的儿子安稳长大,进而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心甘情愿变成顾老太手中一把不断剜向顾瑀心尖的尖刀。 这样还不够吗? 她手上猛地用力在顾老太接连变幻的脸色中甩开她的手,自嘲地呵了一声,牵起青肿的嘴角咧出一个不那么狰狞的冷笑,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轻飘飘地说:“真的太够了。” “我也腻了。” “到了如今这步,我是彻底不想忍了。” 在顾老太绝望的目光中,苏锦脑中转得飞快。 旁人或许没听出顾妮儿这话后深藏的深意,可她思前想后,却已经想到了别人没想到的地方。 赶在顾老太尖叫失态之前,她飞快往前拦了一下,盯住顾妮儿的双眼一字一字地说:“你说的事儿,与顾瑀有什么干系?” “你为什么说老太太借助你来牵制顾瑀?你和他们一起到底瞒了顾瑀什么事儿?!” “说!”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少年再无一日可得安宁 苏锦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可一旦她把脸放下来眉眼压低,字里行间充斥满的无声压迫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直接压在人的心口上,逼得人眼前生黑喘不过气。 顾老太见状顿时一急,连忙奔上去试图把苏锦扒拉开,可谁知苏锦反手就是一推! 老太太踉跄了几步失重跌倒在地,又怒又急地坐在地上拍起了大腿,失声喊道:“没天理了!天爷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顾妮儿,我是你亲亲的老娘!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糟烂货对我动手,你难不成忘了自己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忘了是谁在你和茂哥儿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你们一碗活命的饭吃?!” “早些年你老婆婆逼你去死,你活不下去的时候是谁把你叫回家来的?你走出去四下里打听打听,有谁家嫁出去的闺女死了男人还能再回娘家住的?!” “老娘耗尽心血为你打算,如今你只是在家里跟弟妹和兄弟起了口角就不管我的死活了,这是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儿吗?!顾妮儿你摸着良心想想,老娘哪儿对不住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老太太像是伤心极了,嘶声力竭之下字字浸出的都是血泪。 连呼带喊地叫嚷一通,莫名其妙地就把众人的视线拉扯到了她的身上。 村长实在是被她嚷得头疼,忍无可忍地吁出一口气,跺了跺手中拐杖,没好气地说:“你先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身为长辈动辄就往地上躺算怎么回事儿?你也不嫌丢人!” 顾老太听到这话活像是被踩住了尾巴骨,一个激灵马上就叫得更厉害了。 “丢人?” “我怎么就丢人了?!” “这么多人都睁眼看着的,是苏锦这个要遭雷劈的贱人把我推倒的!这是我情愿摔的吗?!” 她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视线一转落在沉默如岩石的顾瑀身上,马上就尖着嗓子喊:“顾瑀!你是死的吗!” “这个贱人都敢对你老娘动手了,你就这么干看着不知道动?是不是非要等到她哪日把我活活打死了,那才算是顺了你的意了?!” “老太太。” 苏锦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不依不饶似有搅局之意的顾老太一眼,意味不明地说:“拦你的是我,你揪着顾瑀咒个什么劲儿?” “看你如此着急上火的样子,知道的你是在伤心儿女不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担心大姐说出了什么要命的话,坏了你的谋算呢。” 好不容易把顾妮儿的话挤到了嘴边,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人冲上来坏了菜。 别说只是推一下,这不讲理的老太太要是再敢吵吵,就是直接把她扔出去也不为过! 苏锦一改平日里在村里与人为善的笑面模样,冷冷掐断顾老太的叫喊,无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转头盯着顾妮儿闪烁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大姐,话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藏着掖着的吗?” “至于老太太刚才说的活命的那一碗饭,到底是顾瑀卖命给你换来的,还是老太太心善让你吃的,你自己心里难道真的就没数?” 眼见顾妮儿神色变幻不定,顾老太彻底急了撑着地爬起来。 可还不等她再度扑上前去,苏锦就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顾瑀,把老太太扶住扶稳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偶尔摔一跤不打紧,可要是摔得狠摔得重了,少不得要出什么问题,那可不是一两日便能好的。” 顾瑀恍惚许久怒气尚未消散,可听到苏锦这话本能的第一反应还是去拦住了想往上扑的顾老太。 顾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也让人难以揣测出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可有他在跟前堵着,那就跟堵了一座小山似的怎么都越不过去。 顾老太急得破口大骂。 顾妮儿在老太太落雨一般的咒骂和横飞而起的唾沫中,满是颓然地闭上眼,哑声说:“你说的对。” “我的活路究竟是谁给我的,我其实比谁都清楚。”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苏锦闻言呼吸不由自主地快了一瞬,下一秒就听到顾妮儿一字一顿地说:“顾瑀。” “其实这些年有件事儿一直都是瞒着你的,不对,准确地说,是我一直在骗你。” 顾老太听到这里心急地喊破了嗓:“顾妮儿!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难不成是想……” “你姐夫当年的死,其实跟你没关系。” 顾妮儿突然拔高的嗓音与顾老太尖锐到濒临破碎的叫喊交替叠合,最终化作扎人的利刃狠狠地刺穿了人的耳膜心口。 在场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愣住了。 顾瑀也是。 他木然许久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碎裂的波动,看向顾妮儿时眼中无声而起的暗色风暴简直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你说什么?” 顾妮儿咬死后槽牙用力闭上眼,带着散不开的自嘲说:“你姐夫不是你害死的。” 当年顾瑀还没踏足赌坊那种吃人的地方,还在武馆中打杂。 他白日里在武馆中打杂,跟着武馆师傅学些拳脚功夫,赚些散碎银子拿回家补贴家用,入了夜就读书习字,想着在来年可下场一试。 可变故来得太突然了。 哪怕时过多年,顾瑀至今都仍能无比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他跟人起了一点儿口角,恰逢那时衙门的衙役在执行宵禁,挂了一身的皮肉伤就被扔到了大狱里,只说是要等着家里人拿银子来赎。 与他为了同一件事儿被抓的人都被赎了出去,唯独他独自在大狱里被关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顾老太红着一双眼去衙门交了赎人的银子,看到顾瑀的瞬间就抬手抽了他一个狠狠的巴掌,紧随着巴掌而起的,便是老太太口中的噩耗。 她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给家里招了多大的祸?为了筹赎你出来的银子,你大姐夫四处去找亲戚借钱,好不容易把银子凑齐了,他怕你在狱中遭罪,心急送银子去衙门,又实在舍不得花坐车的铜板,想着抄小路进城去衙门赎你,结果遇上暴雨失足从山崖上跌落,人已经没了……” 顾瑀记不清自己当时听到这段话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等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大着肚子还挂了孝的顾妮儿。 顾妮儿疯了一样地朝着他扑过来,嘴里喊的是让他还命来。 可大姐夫已经死了。 顾瑀甚至都没能赶回来在他的灵前上一炷香。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顾妮儿还活着。 她嫁的林家婆母妯娌本就不是善茬,死了丈夫之后没几日,就被婆家以命格不祥的由头撵了出来。 顾妮儿那时候身怀六甲,大肚难行。 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落地就没了爹,再没了婆家的照拂,顾妮儿悲痛到一度想去寻死,顾瑀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人拦了下来。 可看着悲痛欲绝的顾妮儿,想着她腹中的孩子,听着所有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斥责和怒骂,顾瑀再也没能跨出顾家的大门半步。 至此往后的五年间,再无一日可得安宁。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可那明明都不是他的错啊 在死一样的窒息中,顾妮儿抬起手匆匆擦去眼角不断跌落的泪,也不去看顾瑀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你大姐夫其实不是为了去衙门送银子赎你才从山崖上跌下去的,他压根就没去筹钱。” 准确的说,顾瑀被捕入狱,这样的小事儿压根就没有人在乎。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顾瑀一眼,嘲道:“我也没想到,我说了你竟然那么轻易就信了。” “他其实是喝多了酒,又在家里被我那个婆母训斥了,这才趁着酒醉出了门,夜色深了一时不慎摔进了林家后院的水沟子里。” 夜深无人看,又是喝醉了的人,摔下去的时候就失去了意识,等次日一早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僵到发肿发涨了。 早就没了气息。 顾妮儿的婆家人为此心神大乱,又担心被人知道这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死的,就开始胡乱找由头,把罪过往顾妮儿的身上推。 甚至还想对外说这人是被顾妮儿害死的。 顾妮儿左右无了法子,只能是绝望地哭着回娘家求救。 可谁知,话刚说完顾老太就给她支了个听起来很是稳妥的招儿。 把这条人命不露痕迹地栽到顾瑀的身上。 随着顾妮儿的话声渐起,刚才还大肆叫嚷的顾家其余人彻底变成了哑巴。 顾老太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动声色地颤了一下,扭头就对着顾云使了个眼色。 顾云被接踵而至的惊吓弄得醒了酒,看到顾老太神色不对马上就想往院子里窜。 可谁知顾瑀就跟脑后长眼了似的,纵步一跨就挡在了他的跟前。 顾瑀看着挡住自己的顾瑀,恼道:“你拦着我干什么?!” 他慌乱间给自己找了个由头,指着院子里说:“你没听到胡翠芬在喊吗?她都快被打得没了命了,你还拦着不让我送她去找大夫,你是想要她的命吗?!” 被遗忘在院子里的胡翠芬的确是在喊。 而且喊了不止一会儿半刻。 只是顾云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还表现得如此担心急切,落入人眼却难免让人觉得可笑。 苏锦头也不抬地说:“她喊了这么半天了,再喊一会儿可见也是死不了的,你着什么急?” “等大姐说完了陈年旧事,顾瑀还有另一桩事要跟你说,你还不能走。” 顾云下意识地想反驳,可转头对上顾瑀仿佛能将自己碎尸万段的目光却霎时就止住了嗓。 他不敢跟顾瑀叫嚣。 顾瑀见状不知作何感想,锋锐到让人感觉冰冷的唇边溢出一抹刺骨的冷笑,淡淡地说:“等着。” “你接着说。” 顾妮儿听到这话恍惚了一瞬,意识到这时顾瑀竟都不愿再叫自己一声大姐,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渐落,她整个人都像是瞬间垮了下去,软塌塌地跪在地上,盯着地面轻轻地说:“老太太跟我说,她娘家的舅子给你寻了个能挣大钱的活儿,只是你天生反骨谁的话都不肯听,执意要继续在武馆为了那点儿碎铜板蹉跎,还妄想着有朝一日能走科举之路出人头地,简直就是在白日做梦,可笑得很。” “她找不到可以说服你的理由,又拿捏不住你,正好我死了男人,还赶在了你被抓进大狱的好时机,这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 当时的顾妮儿慌不择路,几欲一死了之。 可顾老太靠着口舌上的游说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们关上门编织了一个精心的谎言,在林家人谁都不肯管的时候,顺理成章地把这条人命栽到了顾瑀的身上。 林家人怕丢丑,对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三缄其口闭口不提。 其余人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顾妮儿和顾老太说什么就被传成了什么。 等顾老太赶着去把大狱中的顾瑀赎出来的时候,事情就已经演变成了她们设想中的模样。 顾妮儿的指腹重重擦去眼角,深深吸气后说:“老太太说,有了这条人命绑着你,你往后就会晓得听话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有了活路。” “最后的事实证明,她说的的确是对的。” 顾瑀看似冷情,实际上却是个认死理的倔骨头。 他不想听吩咐的时候,任谁来说了什么都无用,认准了一条道哪怕背后全是扔过来的石子和咒骂也都无所谓。 可当他认定这是该自己背负的事实时,也绝不会退缩半点。 在顾老太和顾妮儿编织的谎言中,他误以为死去的大姐夫真的是为了自己一时冲动才会早逝,少年的脊骨有一瞬被压垮,再支撑起来的,就是无可推脱的责任和内疚。 在顾妮儿的眼泪和顾老太的指责中,顾瑀毫不犹豫地肩负起了养家的重任,抛却了往昔的所有念想,如顾老太的愿,顶住了恩师的失望和责骂,义无反顾地转身入了赌坊的大门。 他在赌坊里拼死拼活卖了五年的命。 卖命换回来的所有银钱,全都交到了家里,自己一文不留。 他想着在自己不知枉死在哪儿之前,起码要攒够能让顾妮儿母子活下去的银钱,想着要不惜一切让顾妮儿母子过得好,为此甚至可以忍受所有曾经不可忍受的愤怒和委屈。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顾瑀的目光如被扑灭的烛火一般狠狠地沉了下去。 其余听到这话的人也纷纷露出了悚然的神情。 苏锦早知顾妮儿心中有鬼,但是她死活都想不到,这深藏在人心深处的鬼魅,竟比生死更让人觉得可怖。 她飞快地看了顾妮儿一眼,下一秒的直接反应就是走到了顾瑀的身边。 顾瑀的手被牵起的刹那目光仍是散的。 苏锦见状心头狠狠一皱,双手用力掐住他的掌心,盯着他的双眼郑重其事地说:“顾瑀,你听到了吗?”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错都没有!” 人心贪欲促使,何故让人背错? 顾瑀在她的话声中散开的眸光渐渐回拢,开口时嗓音哑到活像是刚吞了一块通红的烙铁。 “阿锦……” “五年……” 足足五年的少年时光被错付。 所有的阴差阳错和人心不满汇聚在一起,彻底压垮了少年曾经的脊梁。 直到今日之前的每一刻,他都在为了赎罪而偿错。 可是明明那都不是他的错啊…… 苏锦是第一次看到顾瑀露出这样的神色。 没有沉冤得雪的欢喜,没有如释重负的释然,从四肢百骸奔涌而至卡在一处的,全都是堵住了喉咙的酸涩和空荡荡。 横行无忌的野兽终于在这一刻认清了过往多年都是笑话,迎面砸来的滑稽和可笑压得顾瑀全身的血都在翻涌,他的胸口猛地一阵剧烈起伏,哇的一下就吐出了一大口血。 苏锦看到他被血染色变深的衣襟气得脑中嗡鸣不断,用力扶住了面如金纸的顾瑀,再也忍不住把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了神色惶惶的顾老太身上。 她用力咬紧了牙,字字带恨地说:“老太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可还有别的话想说?”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顾云只配跪着回话! 当年顾妮儿死了男人,回到娘家来久住,村里不少人都暗地里嚼过舌根,也有不少人议论过顾瑀的是非,觉得是他害死了顾妮儿的男人,就算是为此遭了多少罪也都是罪有应得,称得上是一句活该。 可谁又能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种走向? 一时间随着苏锦的斥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神色不安的顾老太,满溢而出的全都是深深的厌恶和不满。 顾老太知道在顾妮儿开口的刹那就彻底坏了菜。 可她到底是人老成精,也早就想好了说辞,慌乱不过一瞬马上就说:“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我当初这么做,不都是为了顾妮儿和顾瑀好吗?!” 她不知从哪儿找到了反驳的底气和论据,指着顾妮儿就说:“当初她死了男人,婆家那些人处处紧逼甚至想逼她去死,我一时心疼闺女脑子糊涂使了昏招又怎么了?” “是,我是不该扯谎骗顾瑀,可说到底,我这也是一番慈母心肠啊!” 她说着自我感动得不行,吧唧往地上一坐熟练地拍起了大腿,连哭带喊地说:“顾妮儿那时候怀身大肚的,走一步都艰难,眼看着就要没了活路了,我要是不想个法子好让她名正言顺地回娘家将养,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尸两命吗?” “还有顾瑀也是,你天生反骨不听长辈之言,死活要在那个看不见前程的武馆里继续磋磨,我好不容易托了娘家舅子给你找了个能赚钱的活儿,你还死活不肯去,我前是要被逼死的闺女,后是担忧儿子的前程,我折中想了个法子让你们都得了安生,这到底是有什么不好?!” “顾妮儿这些年得了安稳,母子皆安在家里过得好好的,顾瑀也去挣了大钱有了可奔的前程,这明明是两厢宜好的事儿,怎么临到头来,却都成了我的错了?就算我有错,那也是慈母之心犯的糊涂,怎么就要到被你这个外嫁而来的妇人指着鼻子斥骂的地步?” 她哭得实在伤心,索性手脚并用地爬到顾妮儿的身边狠狠地捶了顾妮儿几下,泣不成声地说:“你个作死的糊涂丫头啊,我千叮咛万嘱咐的跟你说,不能把这事儿说破了,否则顾瑀是个心狠的,他怎么可能会容你们孤儿寡母的在家里过活?你就是自己不想活了,你也不能不思量茂哥儿啊!你怎么就……” “哎呦。” 苏锦没好气地打断老太太的哭喊,阴阳怪气地说:“这么说来顾瑀被你骗了这么多年,竟还都是他心狠的过错?” “要顾瑀这五年间去赌坊里如你所说的那般好,你怎么就偏生让顾瑀去而不让顾云去呢?”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顾云一眼,幽幽道:“这还真是怪事儿,难得有好的你能不想着自己的命根子,还能挪出一份心思来惦记顾瑀的好坏。” “早知道赌坊里卖命的银子那么好挣,你就合该把两个儿子都一道送去啊,顾云那样奸诈的,来钱岂不是比顾瑀这个木头桩子一样的更快?” 顾老太好不容易组织好的哭嚎被苏锦三言两语讽得断了嗓,还没等续上,苏锦就说:“老太太先别急着嚎,大姐夫的死掰扯清了,咱们还有另外一桩事儿没来得及说呢,等全都一起掰扯清楚了,你再攒着一起哭天地不公或许也来得及。” 苏锦说完懒得去看顾老太阴晴变幻的脸色,手上猛地用力,靠着蛮力把气血翻涌到浑身发软的顾瑀提起来果断放在了边上的草墩子上。 她把手搭在顾瑀的肩上,微微低头撞入顾瑀的眼底,轻轻地说:“有什么话你坐着说,我去把顾云给你抓过来。” “不管是攒了五年的委屈还是被人李代桃僵的憋屈,咱们都在今儿一股脑说个一清二楚。” “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跟你大小声儿!” 苏锦说完就干。 所有人都还没能及时回魂儿,她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顾云拎到了顾瑀的面前。 顾云那么高的一个人,被她拎住衣领的时候看起来就跟个小鸡崽子似的,毫无反抗之力,拎起来直接就甩到了顾瑀的跟前。 顾老太还在期期艾艾地抹着眼泪,扭头一看苏锦已经把顾云砸地上了,马上就急得红了眼。 “你干什么?!” “这事儿都是为了顾妮儿的主意,顾云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能……” “老太太,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儿,可不是你惦记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苏锦粗暴地踹了顾云一脚,在顾云想爬起来的时候直接踩住顾云的膝盖弯,迫使人直挺挺地砸下去的同时转头看了想阻止的村长一眼,冷冷地说:“村长,诸位乡亲。” “大家伙儿都在这看着呢,我和顾瑀自然不会胡乱行事。” “只是顾瑀要说的事儿跟顾云相关,且顾云只配跪着回话,所以恕我蛮横,今儿在把事情说清楚之前,这人只要是在我的手里,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他有机会站起来。” 她话刚说完,顾云就满脸愤怒地挣扎着要起。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样跟我说话?!” “你放开我!” “给我跪好了!” 苏锦反手一个大嘴巴子甩在顾云的脸上,抽得顾云不受控制地张嘴喷吐出一个染血的大牙。 顾老太看到那颗滚落在地的牙马上就疯了。 “贱人!” “你放开我儿子!我儿子是要做官奔大前程的,你算哪门子的鸡毛崽子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赶紧给我放开!” “做官?” 苏锦咬牙用力把顾云当成了沙包,直接又往土里砸了三寸。 闷响声落,顾瑀看着在自己跟前跪下去怎么都挣脱不开的顾云,眼中缓溢而出的全是难言的讥诮和嘲讽。 他盯着顾云愤怒的双眼,勉强勾起唇对着苏锦露出一个笑,柔柔地说:“阿锦。” “你松开他,我与他说。” 苏锦不是很想松手。 但是看到顾瑀唇边还没擦去的血渍,干脆逼着自己咽下了那口闷气,搓着后槽牙缓缓撒开了手。 钳在脖颈处如铁钳一般的双手撤去,顾云马上就忍着剧痛和屈辱试图站起来。 可他身形刚动,刚才还被气到吐了一口血的顾瑀眸光狠狠一凛,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地站起来反手一制,如法炮制一般将顾云重新砸回了地上。 膝盖重重触地,顾云不可控制地自喉间爆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顾瑀面无表情地把人压到泥里深处,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了一个泛着寒光的匕首,把玩似的,寒意战战的匕首自顾云起了无数鸡皮疙瘩的脖子上来回摩挲,最后在无数吸气声中定格在顾云的喉结之上。 他握着匕首轻轻地压进顾云的皮肤里,对周遭接连响起的惊呼和顾老太的怒吼充耳不闻,静静地看着顾云因为惊恐而紧缩成一团的瞳孔,凑在顾云的耳边堪称是温柔地说:“顾云,你且与我仔细说说,你拿去录上青城书院的那篇文章是怎么来的,又究竟是何人所写。” 顾云哆嗦着还没出声,顾瑀就出人意料地笑了。 他笑得温柔又肆意,只是目光出奇的冷,那笑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格外瘆人。 “你不必心急找由头,我也不想听你胡扯而来的答案。” “但是我希望你在开口之前能想清楚再说话,毕竟……” “我背了人命官司这么多年,如今乍然卸下了还有点儿说不出的不习惯,我其实不介意再多背你这么一条贱命的,记住了吗?”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我这一生,早就毁了…… 顾妮儿还在地上跪着不起,可此刻却无人再有心去看她。 顾云的脖子上还抵着刀呢! 这要是一下没弄好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看着抵在顾云脖子上泛起寒光的刀刃,村长的呼吸都被吓得冻住了。 他痛心疾首地戳着拐杖大吼:“混账!” “顾瑀你这是要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赶紧把刀放下!” 惊得原地丢了魂儿的顾老太好像也终于在这一声怒吼中捡回了神志,想也不想马上就发疯一样地朝着顾瑀扑了过来。 “畜生!” “顾瑀你就是个畜生!你放开我儿子,你……” “老太太。” 苏锦不动声色地往前伸出一条胳膊死死地拦住了顾老太,靠着蛮力逼退她的同时不咸不淡地说:“虽说手指各有长短,人心自有偏倚,可顾瑀和顾云都是顾家子,你的心未免偏得也太过了。” “你怂恿着顾妮儿骗了顾瑀多年的事儿暂且不计,可顾瑀和顾云的事儿,你还是别掺和了,否则万一溅飞了血落在你的脸上,那么厚的脸皮得费多少水才能擦个仔细干净?” 才知晓了陈年往事,苏锦这会儿看老太太是一千一万个不顺眼,自然不会让她上前搅局。 只要她还在这里站着,闲杂人等就休想往前凑上一步! 顾老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苏锦讽了脸皮厚,脸上青紫交错的同时再难往前迈步,只能是心急如焚地看向村长等人。 “村长!” “你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啊!咱们村里多少年都没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了,顾云可是好几十年来的头一个!他不光是我这个老太婆的指望,他也是咱们村唯一的指望啊!” “他要是有什么闪失,那……” “指望?” 顾瑀半酸不苦地垂下眼帘呵了一声,对顾老太的叫喊充耳不闻,只是冷冷地看着满头冷汗目光闪烁的顾云,轻轻地说:“拿了别人的东西冠上自己的名姓,就这样的废物也配得上指望二字?” 顾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做的如此隐蔽的事儿会被顾瑀察觉,可就在短暂的心神大乱之后还是迅速稳住了心神,硬着头皮咬牙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苦读多年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跟别人有什么干系?你这么说我,你有证据吗?你拿得出证据吗?!” 村长脑子糊了半天总算是抓住了一丝重点,忍着心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心焦地说:“顾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先把刀放下!否则你就是占了天大的理,闹大了最后也会变成你的过错!” “这有什么可说的?” 顾瑀略带嘲讽地看向村长,持刀的手一寸不挪,声调平静得像风雨前看不出征兆的阴云。 “顾云窃了我的东西,借此录上了青城书院,我落在泥里的成了他的东西,踩了我的骨垫就他的荣耀,我如今只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罢了,何错有之?” 拿得到说法就要说法。 拿不到说法,就拿顾云的命来偿。 都到了如今的地步,他有什么可怕的? “你……你胡说!” 顾云想到早已被自己毁尸灭迹的文集,笃定顾瑀拿不出证据来伤自己性命,心下胆气旺了几分,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地喊:“你这是诬陷!” “你分明就是妒忌我才蓄意诬陷!” “诬陷?” 顾瑀被气笑了。 “瓜田李下之辈也配让我诬陷?” 脖子上冰冷的利刃迟迟不动,顾云从一开始的无措恐慌散去,挣扎了几下胆儿逐渐变大,心一横牙一咬,索性有恃无恐地用力扑腾起来。 “要不是诬陷,那你拿出证据说话啊!” “顾瑀!你别以为我真的怕你!你只不过是一个下三滥的混子,你我云泥之别绝不可并肩而语,今日你要是拿不出证据说话,我便要去衙门状告你!我是朝廷在册的童生,是要吃朝堂俸禄的大人!你胆敢伤我,后果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云从叫嚣中获得底气,挣扎得越发厉害。 虚浮在顾瑀眉宇间的讥诮无声散去,余下的只剩讥讽。 “是么?”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敢!我……” “啊!” 刺目冷光一闪而过,惊人血色迸飞而起。 随着顾云的一声惨叫,被人群拥堵得水泄不通的顾家门前再度乱成了一锅沸水。 看到顾云被血色染透,顾老太彻底疯了。 “孽障!” “我跟你拼了!” 被吓到的人也惊恐地喊了起来:“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救命啊!” 村长被慌乱的人推搡得险些跌倒,艰难站住后崩溃大喊:“顾瑀!你真的疯了吗!” “就算顾云是顶了你的东西去录上了书院,那你也不能对他下杀手啊!你要是杀了他,你这辈子就算是彻底毁了!” “不许伤人!” “先把人放开!” 顾瑀随意地抬起手抹去侧脸飞溅到的血渍,露出个可笑而滑稽的表情失声大笑。 “我这一生,早就毁了……” 距离最近的苏锦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一颤,乍一下就像是被无数钢针狠狠扎中一样,自心口到肺腑,泛起的都是密密麻麻的酸苦。 被隐瞒被利用被欺骗被蒙害。 顾瑀从头到尾都是真正的苦主。 没有人知道顾瑀吃过多少苦,这些人凭什么理所应当地要求顾瑀宽宏大量? 苏锦心中火气直冲脑门,面上冷色加重,手上的劲儿重了几分不管不顾地把发疯的顾老太甩了出去,也来不及多想就挡在了顾瑀的面前。 村长崩溃地喊:“快去把人分开!分开!” “千万不能出人命!” 心中忐忑的村民试图一拥而上。 苏锦挫了挫牙,袖子一挽开始堵在前头,抓住村民的衣领和腰带把人举起来朝着远点儿的地方扔。 一手扔一个。 双手扔一双。 她不伤人,可在顾云说出真相之前,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顾瑀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苏锦,眼底无声晕笑。 再低头时,握住匕首的手腕缓缓转动,刀刃划过之处血肉溅出,倒在地上的顾云绝望地爆出一声尖叫。 “救我!” “啊啊啊!” 顾瑀俯身看着如死鱼抽搐的顾云,轻轻地说:“别心急,我有的是磋磨人还能让你活的法子,不会真的让你死了的。” “先帮你把胳膊上的血放一放,这样一会儿切手指头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疼了,放心,我切过很多手指头,一呼一吸间便可有一个落地,不会让你多疼的。” 他说着抓住顾云在地上痉挛蜷缩成一团的右手在脚底踩开,猛地一下拔出插在顾云肩上的匕首,把染血的刀刃对准了顾云被强行分出来的五指。 冷冽刀口距骨节或许只有两根头发丝的远近,只要顾瑀稍微往下一压,顾云那被养得白嫩修长的手指就会惨烈落地。 一旦手指落地,顾云的为官之梦就彻底毁了。 眼睁睁地看着刀刃狠而决然地落下来,顾云再难控心中惊恐绝望地惊叫出声:“我说!” “我什么都说!” “你放开我我什么都说!” 刀口贴在顾云的骨肉上不再往下,顾瑀过分纤长的眼睫跌落掩住眼中所有的沉浮,背对着被村民围攻的苏锦堪称是温柔地说:“阿锦。” “不必拦着了。” 苏锦正把一个第三次冲上来的大叔举起来想找个相对软一点的地方扔,听到这话也不多想,连忙满脸挂笑地把面色悚然的大叔放在地上,还特别客气地帮着大叔拍了拍衣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的灰。 “叔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吓到您了吧?我只是跟您开个玩笑来着,您别生气别生气。” “来来来,我扶您到这边儿坐下。” 大叔魂儿还在半空中飞,人就被苏锦扶到了顾瑀旁边的石块上。 坐下的一刹看到地上晕开的血和几乎被染成了半个血人的顾云,大叔惊得双脚离地险些蹦起来三尺。 可还没等他叫出声,就听到顾瑀说:“哑巴了吗?” “还是你后悔了,不想说了?” 顾云看着自己尤存俱全的五指,惊魂不定地用力摇头:“不……不……” “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只要你别……” “好了,说吧。” 顾瑀笑吟吟地转了转手中匕首,淡淡地说:“你用来录上青城书院的文章,是你自己写的吗?” 顾云已然被吓破了胆儿,这会儿丝毫提不起耍心眼的勇气,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不……不是……” 不是他自己写的。 被顾瑀的暴行激起愤怒的村民闻声狠狠一滞,目瞪口呆地看着顾瑀说不出话。 苏锦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挡横住了顾老太的去路,冷冷地把目光斜到了顾云的身上。 顾瑀仿佛没看到周遭的惊诧和错愕,只是自顾自地说:“写了那篇文章的文集,你从何处得来?” 顾云难掩屈辱地把头埋入了身下混了血和唾沫的尘泥里,磕着牙断断续续地说:“是……是当年大姐夫死的时候,我……我从你住的房间里意外找到的……” 顾瑀房中的东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的。 堆了一嗓子怒吼斥骂的村长狠狠一顿,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全都消了音。 顾瑀像是觉得此情此景格外好笑,闭上眼嗤了一声,轻轻地说:“用我写的文章去冒名入了书院的那日,你可曾想过会有被我发现的一日?” 顾云把牙咬得咯吱作响再难出声,整个人都像是死了一般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顾瑀似嘲似讽地弯唇一笑,慢吞吞地站直了,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已的顾云,一字一顿地说:“不属于你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是你的。” “你是怎么踩着我的骨头上的书院录入名单,我就会让你怎么从云端上摔下来。” “只盼你跌得身败名裂粉身碎骨的那日,还能记得往昔的傲气。” “顾云,咱们走着瞧。”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骂不过就撒娇的老流氓 顾瑀伤人逼问一气呵成,完全不给旁人反应的机会。 等他裹着一身未散的血气退到苏锦身旁的时候,距离近的村民甚至下意识地往边上闪避。 是畏惧。 是怯意。 哪怕已经知道了顾瑀不是无故伤人,可在亲眼目睹了顾瑀的狠厉残忍之后,很难会有人能把控住自己不心生畏惧。 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的闪躲目光,顾瑀眼中如潮般地恍过一抹晦涩,面色半分不改,略略转身看向早已被惊呆的村长,淡淡地说:“村长,刚才顾云说的话您都听到了,对吧?” 顾云在极度的恐惧下喊出来的声音极大,在场的人只要不是聋子,那便都是听了个清楚的。 村长见实在避不开了,只能是阴沉着脸说:“听到了,可……” “既然是听到了那便好。” 顾瑀不咸不淡地打断村长的话,轻描淡写地说:“等我去青城书院澄清的时候,诸位也都能算作是证人了。” 顾妮儿多年的隐瞒他懒得再去细究,可顾云盗用他文章一事,却绝对不能就此了结。 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始。 他定会睁大眼看着顾云从云端狠狠地跌下来! 村长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额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可还不等说话,顾瑀就对着正冲着个大娘赔笑赔不是的苏锦伸出了手。 “阿锦。” 苏锦熟练又迅速地对着大娘说了声对不住,奇怪地转头去看顾瑀:“嗯哼?” 顾瑀唇边溢笑,上前几步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说:“走。” “回家。” 苏锦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几步,茫然地回头看了看被扔在脑后的村民和趴在顾云身上鬼哭狼嚎的顾老太,压低了声音说:“咱们就这么走了?” “着急回去做什么?” 顾瑀不动声色地深深吸气压下翻涌在喉头的血沫,哑声说:“折腾了这么久不饿吗?” “回家给你做饭。” 顾瑀说回家做饭的时候,苏锦还以为这是他找出来脱身的借口。 可谁知道顾瑀进了家门后第一件事当真是奔着灶台就去了! 他抓起抹布在多日未生火而略有积灰的灶台上擦了擦,看着苏锦无奈地泄出一抹浅笑。 “这几日可曾饿着了?” 苏锦老老实实地摇头。 “没,王婶儿收了你给的银子,不能饿着我。” 只是王婶儿厨艺比不得顾瑀精湛,也没顾瑀舍得放好东西,每日仅限于能吃饱饿不着,再想要多的就再也没有了。 顾瑀一听就笑了。 冷凝了冰霜的眉眼如起风化冻,眉心舒展开的都是涟漪般的温柔,宛如一盏明灯撞入眼,绽开的丝丝缕缕都是旁人无处可见的明亮春风。 苏锦一下被这抹意想不到的笑勾得愣了神。 顾瑀说完了见她没反应,掐住自己的掌心把翻涌的血气压下去,哭笑不得地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手,叹气说:“阿锦。” “天色已经不早了,王婶儿忙着看热闹自己的口食估计都顾不上,肯定是想不到你了,你要是再不去后头把菜摘回来,今晚就彻底没得吃了。” 他说完把一个小巧的菜篮子塞到苏锦手里,叮嘱说:“后头的园子里摘一些青菜,再拔一把小葱和蒜苗一起带回来,快去。” 苏锦被他在肩上推了一下整个人受力往前走了好几步,正想回头结果却听到顾瑀催促:“快去,不然来不及了。” 他说话的声调一如往常,字里行间甚至还掺杂了许多平日里察觉不出的柔意。 这本该是让人心头发暖的一幕,可苏锦拎着菜篮子往前走了几步,萦绕在心头的狐疑却越发浓厚。 真就这么饿吗? 这人怎么像是在着急撵她走一样? 苏锦神色如常地往前走了一段,在身后闷哼声响起的时候猝然回头! 顾瑀还没看到她回头了,再难抑制住胸口逆流翻涌的血气,失控地弯下腰朝着地面就哇地喷出了一大口血! 看到顾瑀衣襟前的银色云纹被血色染至发深发黑,苏锦心里咯噔一声巨响,忙不迭扔了篮子就朝着顾瑀快步奔过来。 “顾瑀!” “你没事儿吧?!” 她手忙脚乱地扶住顾瑀,莫名觉得这人嘴角残留的血渍格外刺眼,胡乱举起袖子在他的脸上囫囵抹了一把。 也等不及顾瑀回答,手上猛地用力把人原地拔起,选择直接扛着进屋。 顾瑀被扛进屋放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神都还是涣散的。 呼吸也透出不祥的急促。 苏锦罕见地慌了神,随手抓了块白巾凑在他的脸上搓了一把,强行把人摁倒在床上,想也不想就带着懊恼说:“你在家躺着休息,我这就去请大夫!”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人怎么可能会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苏锦拔腿就要走,可谁知脚下还没动,就被顾瑀抓住了手。 “不用。” “什么不用?!” 苏锦没好气地剜了仍在笑着的顾瑀,咬牙说:“你都吐血了!” 还吐了两次! 人又不是血袋子,都被气吐血了怎么可能没事儿! 听出她话中恼意,顾瑀苦笑着摇头,沙哑地说:“就是一时动怒逆了血气,吐出来就好了,不碍事儿。” 只是怕吓着苏锦,这才会想法子把她支开。 可谁知道最后到底是没能避开。 什么都被苏锦看到了,顾瑀也懒得再设法避讳,懒洋洋地抱着枕头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闷声说:“只是我这会儿没什么力气,所以不能给你做饭了。” “你去看看王婶儿回来了没有,跟她说要不还是……” “一顿不吃是能饿死吗?” 苏锦心里憋着火,开口时语气也不多好,冲着顾瑀就是一连声地呛:“不舒服你逞什么强?你是长了嘴的就不知道说话吗?谁让你自己强撑着的了?难道你不下厨这家里的两个活物就能一次性全饿死了?” 顾瑀一直都知道眼前看起来软乎乎的小丫头是个爪子厉害的。 只是从未被这锋利伤过,这才有闲心去看别人的乐子。 可当被这厉害的爪子挥到自己脸上的时候,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再笑的话,苏锦可能就真的要急眼了。 顾瑀强忍着笑意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苦哈哈地趴着叹了口气,闷闷地说:“阿锦。” 苏锦气鼓鼓地说:“干嘛?” 顾瑀把嘴角耷拉下去,眼尾微微上挑露出这辈子最无辜的神情,一扫之前的强硬骇人,体力不支似的伸出两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揪住苏锦的袖口,求饶似的晃了晃,而后苦涩又气短地说:“我难受得厉害,你别骂了。” 苏锦被那双仿佛蕴了水汽的凤眸一看,顿时气急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她脑中空白地瞪着顾瑀看了半晌,重重地哼了一声,卷着找不到地方发泄的余怒转身就走。 顺手抓的门板大约是想摔的,可想想床上还躺了个吐血还会撒娇的无赖,苏锦满脸气不顺地磨了磨牙,最后到底还是轻轻地把门拉了回来,只是脚步声跺得咚咚咚地响,一听就知道这人满肚子都窝了火还没找到地方撒。 顾瑀听着外头稀里哗啦的动静,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低低地笑了。 苏锦蹲在灶台前噼里啪啦一股脑把柴火扔进灶坑,听着屋内传出的轻笑声,怒得生生掰断了手里腕粗的棍子,磨牙说:“不要脸!” 理亏骂不过就撒娇,这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不对,顾瑀就是个老流氓!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成精的黄连拔头发当自助 被认定盖戳的老流氓是真的折腾不动了。 两口失控吐出的血好像瞬间带走了强撑他无所不能的精气神,到了无人可见的地方,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等苏锦费了老鼻子的劲儿熬出一碗米粥端进屋时,这人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苏锦心情复杂地把粥碗放下,扯被子给顾瑀盖上的时候碰到他凉得惊人的手,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成精的黄连拔头发当自助,嘴里心里都是苦。 顾瑀在外人看来除了亲爹早亡外家人俱全,好像也能说尚能一句不错。 可他的这些家人,都是些什么牛马鬼神…… 万幸是顾妮儿今日把往事说开,往后拴在顾瑀咽喉上的那道锁链总算是没了。 只是…… 想到这人红着眼跟自己说五年的时候,苏锦的心里还是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不是滋味。 受到的冤屈可以说开,曾经的阴云或许也会有机会散去。 可这人被蹉跎而过的少年时光,又该找谁去偿还? 谁又能还得起? 苏锦心里乱麻的怎么都坐不住,又担心顾瑀半夜会不会再爬起来嗷嗷吐血,左思右想之后,索性搬来了小凳子和布篓子,在距离床头不远的位置挑亮了烛火,对着跃起的烛光,听着隔壁不断传来的哭喊哀号,静下心来做针线。 顾瑀从黯淡无光的旧梦中猝然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烛台中的烛火燃尽,苏锦就趴在低矮的小桌上,手里还捏着绣了一半的布料。 那料子与他身上染了血的衣裳颜色一样,只是用银线绣出的花纹略有不同。 仔细一看的话,会发现那些花纹都是一些寓意着吉祥和祝祷之意的花草。 苏锦在深夜之中坐在烛光旁,一针一线绣下的都是寓在花草中的祝福。 这是顾瑀长到这么大都不曾感受过的用心。 顾瑀看着眼下染了青黑趴着睡着的苏锦,只觉得像是生吞了一把火红的铁砂一样,从喉头至心口都被烫得蜷了大半,就连带出来的呼吸都透出了无人可知的滚烫。 这小丫头的一举一动,怎么就能如此窝心的烫人呢…… 顾瑀闭上眼急促地呼出一口烫人的热气,尽可能轻地掀开被子下地,在惊醒苏锦之前不太熟练地把人抱起,轻轻地把人放在还带着余温的床上。 确定苏锦睡下没被惊醒,顾瑀抬手擦去不知额角什么时候浸出的汗,轻手轻脚地转身出了房门。 昨日傍晚顾家接连出了好几桩事儿,乱糟糟地闹到了夜半,直到天明,被临时请来的大夫才挂着疲色走了出去。 可隔壁顾老太的哀嚎还是没停。 胡翠芬被顾妮儿摁着死命打了一顿,脸被抓得跟地里的大花瓜似的不说,还丢了半截耳朵,血不滋啦的也瞧不出个人形,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顾云的伤没胡翠芬的琐碎惊人,可他受的是刀伤。 是顾瑀生生用匕首在肩膀上绞碎了骨肉留下的伤。 大夫来包扎的时候就再三叹息,说还好没下更狠的死手,否则顾云的这条胳膊就彻底保不住了。 可要想恢复如初,接下来的日子也必须得仔细将养,切记不可扯动。 老太太心神俱疲哭得劈了嗓,伤心到险些用眼泪淹了双双负伤躺下的儿子儿媳。 顾瑀睡着了听不见。 没睡的顾妮儿却难得的装了一回死,只专心关上门照顾被烫伤的林茂,始终都没出现。 顾瑀听着不远处老太太的咒骂叫喊,面上半分动容也无,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揭开锅盖,看到锅里明显被烧糊了的米粥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昨晚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想着,那小丫头做饭的本事可没有嘴上的能耐大,他就这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挨饿。 结果显而易见,这人还是没吃上饭。 顾瑀带着说不出的无奈把锅里的残留洗干净,拎上昨晚被苏锦扔在路上的菜篮子,慢悠悠地去了后头的小菜园。 分家的时候,这个不大点儿的小菜园正好就挨了东侧屋,村长做主索性就把菜园子划给了顾瑀。 他没精力和心思打点,苏锦是有心无力。 菜园子里剩下的都还是之前老太太种下的,花样不多,对付对付却足够了。 摘来的青菜和小葱用水泡着。 白面倒在木盆里,打一个鸡蛋撒上一点儿盐,再掺了温水和一小块凝结成块的猪油揉成面团。 面团在木盆里放着的功夫,顾瑀动作很快地把青菜和小葱择洗干净。 青菜切成细细的长条,小葱切碎装在小碗里。 等面团能戳出个小洞缓缓复原的时候,再把面团拿出来放在案板上,擀平成片,刀切成条,撒上点儿干面粉稍微一抖,就在顾瑀的手中成了一团长相憨厚卖相上佳的面条。 苏锦揉着眼睛走出来的时候,顾瑀正在往滚水里下面。 根根分明的面条在滚水里翻滚几圈,顾瑀就把切好的青菜一起放了下去。 他擦了擦手,神色如常地对着还没怎么醒的苏锦说:“盆里装了温水,把脸洗了过来吃饭。” 顾瑀不在家的时候,苏锦都是用冷水洗脸。 可这人但凡是在家做饭,就会提前给她留好一盆温度正好的水,每次都是如此。 苏锦蹲在地上糊弄地往脸上抹了两把水,挂着一脸的水珠抬头去看正在往大碗里捞面条的顾瑀,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顾瑀,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顾瑀端着面条放在饭桌上,自碗中冒起的朦胧热气之后挑起了眉。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照常人所想,昨日闹到了这种地步,还出手伤了人。 顾瑀或许就该见好就收了,再闹下去也没什么好处。 可苏锦却不这么想。 她甩去手上的水珠含混地说:“不管怎么说,你的东西总是要拿回来的,就算是你自己用不上,也不能让别人轻易占了去。” 顾云恬不知耻地拿了顾瑀的文章去高攀青城书院,并以此为傲,那最好也最理所应当的法子便是去书院揭穿他的真面目。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绝对不能让他踩在顾瑀的肩膀上去摘取不属于他的荣耀! 苏锦磨着牙说得满腔愤愤,顾瑀听了眉心舒展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勾唇说:“咱俩想的差不多。” “来,这碗是你的。” 苏锦接过碗用筷子随意一翻,自碗底翻出了两个圆滚滚的鸡蛋。 顾瑀的碗里只有一个。 苏锦眼底散了几分笑,用筷子把鸡蛋夹破,自然而然地放了半个在顾瑀的碗里。 她吹着气吸了一根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青城书院?” “除了你自己之外,你还找得到别的证据证明那文章是你写的吗?之前提到的那本文集,你说还能不能找到?” 要是能找到那本文集,对比一下上边的字迹便可结果分明,无形中能省去很多事儿。 可问题是,昨日对峙时顾云起初的态度异常嚣张,想也知道那本可能会露马脚的文集说不定早就被顾云给毁了。 苏锦能想到的顾瑀自然也能。 他慢条斯理地扒了扒筷子上的青菜,漫不经心地说:“不着急。” 顾云经昨日一事,没个月余是起不来身的。 只要这人一日没入书院,这事儿就还有翻盘的余地。 而且他知道哪里还留了可以证明顾云顶替的罪证,他是真的不着急。 见苏锦露出不解之色,顾瑀笑了。 “你昨日不是说今天要去布庄送画册吗?我先陪着你去送画册。” 苏锦皱眉:“不用你陪,你……” “我陪你去。” 顾瑀不由分说地掐断苏锦的话声,近乎蛮横地说:“往后你都尽量不要自己出门,要去什么地方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不是很好,顾瑀面色复杂地抿了抿唇,苦笑解释:“阿锦,我过去的几年过得很浑噩,也做了很多混账事儿。” “想在那种地方立足,要凶横,要毒辣,必不可少的一项就是得罪人,而我得罪的人当中,武进只是不起眼的一个。” 见苏锦愣住不吭声,顾瑀强压下心底泛起的涩味故作淡定地说:“赌坊是有规矩的,入了那道门,至死方可出。” “我进赌坊堪堪五年,等死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我一旦露出想走的意思,就一定会有很多人想送我一条死路,你跟我牵扯到了一起,对我而言存在的危险,对你来说也是存在的,知道吗?” 暗中窥视着想报复他的人不见得敢直接对他下手。 但是盯上苏锦这个看起来软乎的柿子却极有可能。 因为现在能说得上跟他有关系的,就唯有苏锦了。 所以他不可能答应让苏锦一个人落空。 顾瑀自认情绪掩饰得很到位,可苏锦还是从他拧起的眼角眉梢中捕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烦躁。 苏锦默了片刻,觉得顾瑀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她想了想顾瑀的话,脑中灵光一闪眸光微凝,突然朝着顾瑀的方向探头压低了声音说:“顾瑀,你是不是不想在赌坊里干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所以你的选择是我,是吗? 苏锦的话一说完,顾瑀脸上的笑意猛地一凝,目光也陡然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冷锐。 他敷衍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直直地撞入苏锦眼底深处,似感慨似无奈地笑了。 “阿锦,你一直都这么聪明的吗?” 认识顾瑀的人都不止一次说过,顾瑀这人心思深,轻易看不出来什么。 就算是这人都把事情做下了,不等最后的结局揭晓之下,绝大多数人都还是看不清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将最真实的心思全都掩藏在面皮之下,这是顾瑀多年来求生的本能,也是他习以为常扣在脸上的面具。 可他没想到的是,苏锦看起来嘻嘻哈哈的,竟能如此敏锐。 苏锦得了这么一句谈不上夸赞的称赞,怔了一瞬好笑地弯起了眉。 “其实也不是很难看出来。” 顾瑀的房间门窗上常年笼着一层不透光的黑布,在外头看不出什么,可若是有心的话,深夜路过时透过门缝便可看到屋内透出的一抹微光。 而且苏锦之前凑巧还在他屋内的桌上看到过一抹墨渍。 那抹墨渍不是陈年旧物,而是新近添的,明显是被人不小心划上去的。 如果不是真的不甘心,这人大晚上都不睡觉,关上门窗挡住烛光,在屋里提笔写的难不成是诅咒顾老太等人早点魂归大地的符纸吗? 单是写咒人的符纸,怎么可能能练得出那么一手锋锐的笔锋字迹? 见苏锦唇边笑意逐渐弥散,顾瑀苦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想法是有的,只是贸然想脱身没那么容易。” 至死方可出不是说来逗乐的一句玩笑,赌坊的主人和被血肉焊死的规矩也的确是比武进一流难缠很多。 顾瑀原本是打算等解决完所有的麻烦再跟苏锦说的,可谁知这人现在就看出了端倪。 话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瑀懒得再遮遮掩掩,索性坦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想不伤筋动骨地脱身很是艰难,需徐徐图之,所以在事成之前不可心急,而且就算我顺利出了赌坊,还会有另外一件难事儿。” 苏锦困惑眨眼:“什么难事儿?” 顾瑀意味不明地浮出一抹浅笑,状似无奈地摇头叹气,学着苏锦的样子往前抻了抻修长的脖子,满是玩味地说:“我要是出了赌坊可就赚不到那么多银子了,届时我就是一个在家里干吃不动的废物,你可愿意分我一碗饭吃?” 苏锦还没说话,顾瑀就自顾自地笑出了声。 他看着苏锦的双眼唇角上扬,笑道:“阿锦放心,我这人糙得很,衣食都不讲究,你要是愿意养我,那我还可以吃得更少些。” 苏锦被这话气得朝天翻了个白眼。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存心憋着坏故意的。 苏锦不吭声,顾瑀却不肯就此作罢,反复问了几遍直到把苏锦问得都不耐烦了,满是嫌弃地说:“吃吃吃,保准饿不着你。” “吃完了就去干活儿抵饭钱,不然你就饿着吧。” 苏锦说着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条扒拉进嘴,鼓着腮帮子站起来说:“别废话了赶紧吃,吃完了帮我拿上东西准备去县城。” 顾瑀捏着筷子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颇为唏嘘地感慨说:“这就开始使唤上了?” “你以为呢?” 苏锦忍着笑踹了一下他屁股底下的小凳子,无视作怪吸气的顾瑀,甩甩手进屋开始收拾要带的东西。 换好衣裳的顾瑀站在门前等她,见她出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把装着画册的小包袱接了过去。 两人并肩走到门前,却正巧撞上了两眼血丝通红担着水桶出来的顾老太。 村里就两口井,要想吃水做饭,就必须每日一早就去打水。 这活儿顾老太年轻的时候也是做惯了的。 只是后来当了老婆婆,年纪大了骨头散了,再加上顾妮儿在家里什么活儿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活儿也就多年没再做过了。 可眼下胡翠芬缺了半截耳朵在床上躺得半死不活,顾云也昏昏沉沉地裹上了胳膊,顾妮儿更是跟死了似的一声都不吭。 再累再不情愿,她也只能是在水缸见底的时候担着水桶往外。 看到顾瑀的一瞬间,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老太太怒得浑身发抖,扔了水桶抄起扁担就要往顾瑀的身上砸。 “你这个杀千刀的畜生!”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晦气的搅屎棍,老娘当年就该直接把你扔到水里溺死了事!要是我儿有什么闪失,我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我也要撕碎你的骨头喂狗!” 昨日闹了那么一场,顾瑀和苏锦一根头发都没往地上掉,可顾云和胡翠芬直接都不成人形了! 老太太原本指望着村长能做主惩治顾瑀,可谁知道最后竟是不轻不重就这么算了! 想着屋内躺着的人,老太太心里怒气更甚,恨不得用扁担让顾瑀粉身碎骨。 顾瑀面无表情地侧身一闪轻易就避开了抽来的扁担。 一击落空,顾老太怒得面上青筋暴起,想也不想就更下了几分蛮力。 “老娘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孽障!” 横空劈下的扁担被一只看起来柔弱无力的手捏住。 顾老太咬牙死命用了力,可那只捏住扁担的手却像是焊了烙铁一般,不管顾老太再怎么用力,死活都无法再压下去。 苏锦轻飘飘地截住扁担,在顾老太气急败坏地叫骂中苏锦冷着脸直接抓住顾老太挥舞至半空的扁担,云淡风轻的一掰。 咔嚓一声脆响。 扁担应声而裂。 看着顾老太愤怒中透出惊悚的神情,苏锦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淡淡地说:“老太太,气大伤身。” “都这么大年纪了,何必跟年轻人较劲儿?你要是真有一把子好力气无处施展,不如都留着去伺候屋里躺着的好大儿,否则你要是气坏了身子,那躺着不能动的顾云和胡翠芬如何是好?” 说起顾云老太太明显更生气了,指着苏锦就骂:“下三滥的小娼妇!” “老娘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地儿?!等我……” “等什么?” 苏锦斜着眼尾看了怒到满目狰狞的顾老太,轻描淡写地说:“等顾云盗取他人文章录上青城书院的丑事儿天下皆知,还是等这见不得光的小偷来日跪在顾瑀的跟前叩首谢罪?” “老太太,不是我有心想让你难堪,只是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我劝你还是少拿无辜的人撒气,赶紧想想你那好大儿那所谓的前程吧。” 她露出个唏嘘的表情,在顾老太几欲瞪裂的目光中轻轻地说:“据我所知顾云好像早已将要入青城书院的事儿宣扬了出去,还得罪了原本书院中的不少人,而青城书院盛名在外,最是看重名声和真才实学,顾云此番盗用之事传出,大约是进不去书院大门了。” “啧,之前的书院凑合不上,青城书院高攀不起,读书人的傲骨名声也毁了,稍微一想我都替顾云愁得慌,这时候跟顾瑀较劲儿:“所以你的选择是我,是吗?” 苏锦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茫然地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 顾瑀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 “没什么,走吧。” 苏锦懒得多想踹着路边的小石子继续往前,顾瑀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娇小的背影,眼中笑意渐深。 这是第一次,他被如此坚定地选择……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她是去赚钱的,惹祸做什么? 苏锦和顾瑀到了布庄,守在门前的伙计马上就笑吟吟地去请了老板出来。 老板出来后没伸手去接苏锦递来的画册,反而是压下激动低声说:“夫人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来得迟些,到手的银子可就长翅膀飞了!” 苏锦不明所以地蹙眉,可还不等说话,就看到老板兴奋地指了指内间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小声说:“前几日城里周财主家的小姐出来游耍,凑巧见了你做的那件新衣满意得不行,还特意问起了是哪位绣娘做的。” “我在周小姐的面前夸了海口,说是咱家店里今年有:“这位便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绣娘,周小姐之前相中的那件曳地水袖云纹莲花裙便是这位娘子所做。” 赖妈妈狐疑地扬起突出的眉骨,怀疑地说:“当真是她做的?” “她能做得出来?” 苏锦年岁浅,面也生得嫩气,单是这么瞧着跟个不知事儿的丫头片子一样,也难怪赖妈妈会有此疑问。 杨老板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反而是浓了几分。 他难掩骄傲地挺起了胸口说:“周小姐看重的事儿,我怎敢说假?” “赖妈妈只管把这位娘子带回去,保准周小姐看了样样满意。” 赖妈妈半信半疑地说了声好,站起来时却忍不住说:“杨老板,我家小姐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要是这小娘子当真有你夸口的那般本事,那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好处,可她若是拿不出能讨小姐欢喜的东西,那你且等着有你的好果子吃!” 杨老板弓着腰连声赔笑,亲自送着赖妈妈到了门前的青帷小马车前,等赖妈妈上车的工夫凑在苏锦的耳边轻声说:“海口我都夸下去了,你可得争气不能把招牌砸了。” “付娘子。” “哎。” 杨老板指着闻声过来的一个年轻妇人说:“这位是付娘子,是在我铺子里做惯了的老人儿,你此番跟着她一起前去,若是遇上不懂不清楚的,只管问她便是。” “还有,周家门户高规矩大,跟我这小铺子里的情况不同,你去了后记得谨言慎行,切勿惹祸上身,记住了吗?” 如果不是男女有别,自己身为男子进不得周家小姐的门院,杨老板恨不得自己亲自领着苏锦去。 他生怕苏锦年幼不懂规矩触怒贵人,左思右想把能叮嘱的地方都叮嘱了个遍。 苏锦见状心头微暖,低笑着说:“您放心,我定不会惹祸的。” 她是去赚钱的,惹祸做什么? 杨老板给她寻来的这个机会不可多得,她定要好生把握才行。 赖妈妈等得不耐了催了几声,杨老板这才把还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半是激动半是担心地看着苏锦和付娘子上车离去。 小马车上,赖妈妈不耐得跟两个绣娘多话,闭着眼一言不发。 苏锦乐得消停,透过被风扬起的车窗小帘看向街边,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古怪。 那不是顾瑀吗? 他去的那个方向,瞧着怎么像是自己上次买颜石笔墨的地方? 他去那里做什么? 见苏锦神色有异,付娘子误以为她是在紧张,笑了笑便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安抚似的轻声说:“不必紧张,周小姐是和善人,只要咱们把自己的活儿做好了,不会有事儿的。” 赖妈妈听到这话想掀起眼尾露出个不算是笑的笑。 等马车停下后率先下车,板着嗓子一板一眼地说:“下来吧,跟我进去。” 苏锦下车后主动帮付娘子把装了软尺等物的布包拎了下去,顺手扶了付娘子下车,不抢拔尖也不落后地跟在了赖妈妈的身后。 赖妈妈在入二门前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说不出的傲气,可在听看守的丫鬟说周夫人也在时,马上就变戏法似的垂眸敛去了眼中惹人不喜的桀骜,低眉顺眼地低下头走到门帘前说:“夫人,小姐,奴婢把绣娘找来了。” 隔着一道影影绰绰的门帘,外头的人也看不清屋里的情形。 赖妈妈说完也不敢多动,直到屋内有人掀起门帘走出来,屋内传出一声懒洋洋的进,赖妈妈这才带着苏锦和付娘子走进去。 屋内站了几个穿戴精致的丫鬟,坐着的两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周夫人和周小姐。 周夫人颧骨高隆眉弓上扬,嘴唇薄而狭长,还特意涂抹了一层厚厚的大红口脂,莫名让看起来本来就显刻薄的面相更添了几分跋扈。 周小姐的相貌与周夫人像了个七八成,只是一双眼睛生得凸起,再加上在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妆粉,乍一看活像是鱼缸里的凸眼泡金鱼成了人。 不知道这对母女之前在说什么,这会儿两人的脸上都弥漫着不虞,周小姐更是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苏锦学着付娘子的样子把头深深低下,只露出了个头顶。 周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剜了背对着自己的周小姐一眼,转过来目光刀子似的从苏锦的身上滑了一圈,拔高了声调说:“你便是杨老板说的那个绣娘?” 苏锦此刻终于明白了杨老板为何在自己来之前再三的啰嗦叮嘱。 周小姐不见得难缠,可这周夫人听口吻也能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狮子大开口无所畏惧 苏锦在脸上挂出了笑,低着头说:“回夫人的话,正是。” “月儿之前买的那件衣裳,是你做的?” 苏锦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周小姐身上穿着的衣裳,点头说:“是我做的。” “也好。” 周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抬起下巴说:“你来给月儿量量身量,给她多做几身好看的,做好了少不了你的赏银。” “好嘞。” 只想着赚银子的苏锦拿上软尺略微上前,走到周小姐的身边在丫鬟的帮助下量好了尺寸。 她把记下了尺寸的纸仔细收好,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画册,递到周小姐的手边说:“周小姐,这是现有的样式,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要是有的话,不如就从这上头挑了出来按画好的做。” 周小姐拧着眉翻开薄薄的画册,打开只看了一眼,脸上就多出了几分惊喜之色。 她指着画册上彩绘的衣裙,说:“这些都能做?” 苏锦颔首而笑。 “都能做,能做一模一样的。” 周小姐喜出望外地往后翻了翻,惊喜之余眉心堆出了些许不满。 “好看是好看,只是怎么只有三件?” 周家家大业大,周小姐身为嫡出女,花银子也跟洒水似的毫不手软,但凡是遇上喜欢的,一气儿全都买了是常有的事儿,独有三件再无多的选择,看起来的确是小家子气了一些。 苏锦听出她话中的不满也不在意,只是笑笑解释说:“周小姐有所不知,这件数虽少,可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做了就不会再给别人做一样的样式,这画册上的彩绘图,做一件就少一件。” “每件的样式都不同,要花费的精力多了,这才没余力做更多。”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独一无二几个字的诱惑。 特别是女人。 苏锦拿住画册的那一刻就拿捏住了这一点心思,果不其然周小姐马上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我选中的话,就单只给我做,旁人来了都不能做一样的?” “是,而且我还会在你选中的样式下单独给绣上你喜欢的徽记,往后被你选中的这个样式,就独属你所有,除了你以外任谁来了也是不做的。” 这话一出,不光是周小姐面露欣喜,就连一旁的周夫人都投来了意外的目光。 “此言当真?” 苏锦赔笑。 “当着夫人和小姐的面儿,我怎敢扯谎?” 周夫人无视周小姐的阻拦把画册扯到自己手里翻了翻,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尖一点,说:“这图上写的说明是什么意思?” 薄薄的花纸上除了精细的绘出了衣裳的样式,苏锦还让顾瑀在边上详细地写出了介绍和说明,另外还附带上了所用衣料的介绍。 她在周夫人审视的目光下不徐不疾地解释说:“夫人是知道的,布庄中做的是小本买卖,太好的衣料无处可寻,所以在裁制衣裳时,用的都是常见可寻的料子。” “可常见之物难出惊艳之效,所以要想做出最好的效果,必然是要用更为华贵难得的料子方才可行。” 她为难地叹了一声,无奈道:“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寻常门路找不到更好的衣料,所以只能是将最好的选择列在了画册上,若有贵客想做更好的,那便是只能由贵客寻来衣料,我照样式裁剪而制。” 简单地说,苏锦只有手艺,暂时出不起更多的材料。 她赚的就是这份手艺的银子。 所以要想在衣料上挑剔出别出心裁的新颖,就只能是自己拿了料子来做。 若是不挑,也可用布庄里寻常可见的。 其实花样新奇至此,选了常见的料子做出来的也定然错不了。 只是周家母女豪横惯了,堆在金玉窝上享多了好的,被苏锦这话一激,又怎会甘于寻常? 周小姐终于把正脸转向了周夫人,兴奋地说:“娘,我记得库房里存着一匹蜀锦的粉色缎子,做成第二件的样式绝对好看!” 蜀锦金贵难得,就算是豪横如周家,库房里满打满算也就存了一匹半。 她一时有些舍不得,可转念一想过些日子的寿宴对周月而言极为重要,不由得忍下了心疼说:“蜀锦倒是不难,只是你确保能做出一样的?绝无差错?” “你可知道糊弄我的下场?” “夫人言重了。” “我既是敢把这画册拿出来说了这样的话,那就绝不会做出砸招牌的事儿惹贵客不喜,要是夫人不放心,我也可用……” “娘!” 周月不满地看着周夫人,咬牙说:“不就是一匹料子吗?你难道还舍不得给我?” “月儿,你……” “你过来!” 周月不由分说地对着苏锦招手,劈手把周夫人手中的画册夺走扔到苏锦手里,财大气粗地说:“这三件我都要了,你只管说要用什么料子,一会儿都让人给你拿上。” “只是你记住了,我可不是什么好糊弄打发的人,要是送来的东西配不上我给的料子,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被这对据说和善的母女接连呛了一番,苏锦面上笑意不减,可心里多少憋了几分火,开价的时候也懒得客气。 市面上做一件衣裙,纵是加上衣料也最多不过半钱银子,换作名气大些的精致的,也最多不过二三两银子。 苏锦狮子大开口,直接报出了十两一件的高价。 周夫人面上闪现出一抹不虞,厉声说:“你好大的口气!” 苏锦听出她的不悦却没做明显的反应,满脸淡然自顾自地说:“我晓得这价钱的确是高了些,可夫人你细想,这每一件的样式都只能做一件,也就是说每件都只能卖给一人,衣料华贵了,需的手艺也有讲究,轻易是做不出来的。” “数上花费的人力精力,夫人花这个价钱绝对是物超所值的。” 便宜点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对周家母女,不行。 她不乐意。 苏锦把手艺人的架子端了起来,分寸不让的强硬样子把身旁的付娘子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付娘子绞尽脑汁去想如何转圜局面的时候,周月突然说:“不就是十两银子吗?” “只要你做得好,能让本小姐满意,本小姐再额外多给你十两当赏钱。” 苏锦宠辱不惊地露出个浅笑,有礼有节地说:“定不辜负小姐的期望。” 周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吹了吹,说:“你什么时候能把衣裳送来?” 苏锦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唇:“周小姐什么时候想要?” “最迟十日后。” “十日后,我要看到画册上的第二件,至于其余两件,一月之内能送来便可。” 苏锦飞快地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点头说:“没问题。” 时间说定,无话可说的周夫人只能是打发人去取料子,记下了苏锦说的住处,准备过一会儿再打发人送过去。 按以往找人来裁衣裳的规矩,跟衣料一起预支了苏锦十两银子的定钱。 苏锦拿了银子并不着急走,跟着付娘子一起把布庄里承接下的仆妇衣物记好,一一收拾利索了才被下人送着出了周家的大门。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不就是她认识的那个顾瑀吗?! 出了周家大门,心惊胆战了半天的付娘子抹着额头上的冷汗,看着神色自若的苏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你的胆儿未免也太大了。” 在听到苏锦报价说十两银子一件的时候,她吓得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生怕会被周夫人连棍带撵的让人打出来。 可谁知这听起来就是异想天开的事儿,竟然真的被苏锦做成了! 听出她话中的庆幸,苏锦满是唏嘘地咳了一声,说:“物以稀为贵,再说了,周家门庭富贵,要价低了还配不上周小姐的金贵呢。” 周家的一个婆子都能穿金戴银,可见周家属实是豪富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家压根就不会多心疼银钱。 而且瞧周小姐的样子,似乎是着急想穿了风光的衣裳去参加什么寿宴,这种时候可不能心慈手软。 毕竟以周家在县城中的豪富地位,周小姐都需精心打扮的寿宴肯定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场合。 而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有钱没地方抛洒的贵妇小姐。 这种地方,便宜的东西不见得有人稀罕,可是贵到离谱但是好看的东西,绝对会被人记住追捧。 能不能借周小姐的面子在贵妇小姐圈打开门路,且就看能不能把握住这次的好机会了。 苏锦弯着眼悠悠一笑,慢悠悠地说:“发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走,我先随你回布庄吧。” 这难得的好机会是杨老板费心帮她把控住的,如今既然是见了回效,当然要去找杨老板分赃啊! 布庄里,杨老板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转圈。 见苏锦和付娘子一起回来了,马上就激动地迎了出来,压低声音问:“如何?” “可是办成了?” 苏锦把手里装了软尺等物的小包袱放在柜台上,满眼是笑地点头。 “有您费心牵线,那自然是成了。” “太好了!” 杨老板满脸亢奋地搓着手走了几圈,高兴地说:“你之前便说想把招牌打出去,只是我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门路。” “这位周小姐是出了名儿的骄纵,有她在人前为你说合,要不了多久就有人拿着银子来找你了!” “对了对了,要用些什么料子?你赶紧说了我好让人去找来,也省得你到时候找不到东西用啊!” 杨老板是真的高兴,眼角眉梢洋溢出的都是欢喜。 苏锦见了眼里笑意加深,托着下巴说:“不必寻料子,周家都自准备好了。” 杨老板一愣,随即露出习以为常的神色,点头说:“也好也好,周家小姐的眼界高,我这小地方的东西她也不见得会看得上。” “你报的什么价?” 苏锦两根食指交叉一竖,杨老板的下巴瞬间砸到了地上。 “多……多少?!” “十两。” 苏锦装作没看到杨老板的悚然,慢条斯理地搓着指腹说:“按咱们之前说好的,若是从布庄里出的衣料,我出技术咱们就除去衣料的本钱按五五分。” “若没从布庄出衣料,那您帮我招揽了客人,最后所得的银钱就按二八分。” 她从荷包里倒出二两银子推到杨老板的面前,说:“周小姐给了十两的定钱,余二十两等衣裳全部送到之后再给,我先把说好的份儿给您,剩下的等结清了再给您。” 杨老板没想到自己让人带着苏锦去转了一圈就能平白得二两银子,一时间又是惊又是笑的,堆了三层肥肉的下巴都激动地抖了起来。 “不得了啊!顾娘子你真的是了不得啊!” “这放眼望去绣娘无数,能要得出你这个价的人能有几个?!” “照此下去,你的前程得堆了多少金银好物?!” 苏锦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发笑,乐了一会儿忍住笑说:“借您吉言。” “我可盼着那一日呢。” “一会儿周家的下人要送衣料到我家里,我赶着回去就不在您这儿耽搁了,告辞。” “好好好!” 平白得了二两银子的杨老板乐得龇牙吸气,亲自把苏锦送到了门前。 苏锦走到街上,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四下望了一圈没看到顾瑀,脑中莫名闪过一道被人潮冲得有些模糊的身影。 她鬼使神差没站在原地等着,反而是转头朝着书画铺子的方向走去。 书画铺子的方向她是来过的,此番再去轻车熟路。 结果到了门前却意外发现,铺子的门竟然是关着的。 门前坐着一个半大少年,正耷眉丧眼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托着下巴一个劲儿地叹气。 苏锦看着愁成了苦瓜脸的少年有些好笑,走上前好笑地说:“小兄弟,你在这铺子门前坐着,敢问你认识这铺子里的人吗?” 少年掀起眼尾扫了苏锦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是这铺子里的伙计,算半个书童。” “你是来买东西的吗?今日先生有事儿不卖,你改日再来吧。” 苏锦是见识过店里那位老先生的古怪脾性的。 但是她没想到,老先生膝下的小书童竟也如此的与众不同。 她摸了摸鼻子,好奇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难得多了一句嘴。 “既然是闭门不做买卖,你怎么不归家去?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我……” 书童长吁短叹地狠狠一叹,捂着脸嘀咕说:“我也想走,可我怕我走了先生犯下杀人的大罪过,而且我……” 砰! “滚!” 书童话音戛然而断,紧闭的大门后传出了老先生嘶哑的怒吼:“你给我滚出去!” “我的门下没你这样的弟子!” “滚出去!” 怒吼声止,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更让人心颤的落地闷响。 不知是砸了什么物件到门上,门板都紧跟着狠狠地晃了晃。 本就愁眉苦脸的书童见状更是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像是真的担心里头会闹出人命,想也不想就连滚带爬地朝着大门的方向爬了过去,嘴里还绝望地喊:“先生!” “先生您冷静啊!” “无论如何您不能把人打死啊!先生!” 小书童在外绝望呼喊,门后的怒吼仍是不绝。 苏锦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温和慈爱的老先生竟有如此狠辣的一面,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决定马上就走。 看热闹可以,但是也不能为了看热闹把自己殃及成了池鱼啊! 苏锦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抬脚,身后就爆出了一声更为震耳的怒吼:“顾瑀!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这是书香雅地,容不得你这种为了钱财双手染血的混子!” “滚!” 苏锦??? 苏锦!!! 顾瑀? 混子? 这合在一起,不就是她认识的那个顾瑀吗?!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说不定就要被打得横尸当场了! 苏锦惊悚转头看着身后被砸得闷闷作响的大门不敢乱动。 门前的小书童听着屋内越发刺耳的声响,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打颤。 喊出来的声儿都快哭了。 “先生啊……先生您冷静……” “您真的要冷静……” “杀人是犯法的啊……” 小书童死活打不开从内被锁上的门,绝望地趴在地上呼喊,吓得小脸煞白一动也不能动。 苏锦脑中嗡的一声闷响觉得不对劲儿,连忙快步奔过去抓住小书童的肩膀用力一晃,沉声说:“我刚才听到里头的人骂顾瑀,里头的人是顾瑀?!” “就是那个在赌坊里当打手的混子顾瑀?” 小书童显然没想到门外也能冒出来一个顾瑀的旧相识,愣了一下泪眼蒙眬地说:“是啊,就是那个顾瑀,你……” “哎哎哎!你干什么啊!” 苏锦扔下惊慌失措的小书童大步冲到门口,瞬间化身壁虎艰难地扒拉开一小条门缝眯起眼往里看。 这一看顿时惊得她魂儿都从躯壳里飞到了天上。 里头跪着的人就是顾瑀! 早上还给她做了手擀面加了两个鸡蛋的顾瑀! 就在苏锦心惊的那一刹,怒不可遏的老先生胡乱抓起了当摆件的花瓶,朝着顾瑀狠狠地砸了过去! “你滚不滚?!” “不滚的话,我今日直接就打死你以谢师门!” 花瓶重重地砸在顾瑀的肩上,跪得那么笔直的顾瑀被砸得无声一晃,可脊背始终都是挺拔的。 老先生见他如此更是怒火中烧,当即就满地转圈地去找能砸的顺手东西。 就苏锦愣神的这么一会儿工夫,顾瑀就被砸了不知多少下。 顾瑀抬起手擦了擦遮住眼睛的血色,垂在身侧的手背上赫然便是刺目的血痕。 苏锦当下被刺得呼吸一窒,完全来不及深想马上就用力拍响了门。 “住手!” 哗啦! 轰! 她一句话刚喊出嗓,屋内怒火中烧的老先生就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根粗到让人害怕的拐杖,直直地朝着顾瑀的身上砸! 顾瑀在外头说一不二的性子,哪怕是在顾家也是个不容多言的狗脾气。 除了之前的顾妮儿,泼得再厉害的人也挨不着他的身,更别说是拎棍子往他的身上砸。 可此刻他就像是个无知无觉不知道疼的木偶似的,任由那个气得胡子都在颤颤的老先生反复砸打,瞧着竟是被打死也不愿站起来跑一步的样子! 苏锦血气涌上脑中一时顾不得多想,手上抓住门栓两侧试着用力。 可门在内部被锁得死死地,在外头压根就没有打开的可能。 小书童也许这会儿看出了苏锦跟自己是一样的免战派,摸着兔子一样红的双眼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哆嗦着嗓门解释说:“打不开的。” “顾瑀撵我出来的时候用铁链从里头缠住了门,除非是他自己把铁链撤了,否则从外头是绝对打不开的。” 苏锦抓着门栓的手无声一顿,难以置信地说:“他自己缠的?!” 把这屋子缠成了个王八壳子,把自己关在里头安心挨打? 小书童抹着眼泪用力点头。 “他自己拿来的铁链啊……” 要不是顾瑀自己带了缠门的工具,这么个卖书画笔墨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铁链这种看起来就不善的东西…… 苏锦在极致的无言以对下一时忘了自己该说点儿什么,狠狠一滞之后听着屋内传出的闷哼声,生怕这个作茧自缚的顾瑀真让自己被打死在里头,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没办法了,大不了回头再赔。” 小书童被她拽着往边上退了几步,听到这嘀咕茫然地睁大了眼掉眼泪:“你说什么啊?” “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 苏锦心急地在他的后背上推了推,摆手示意他推开些往后退了几步,稍一运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侧过身抱紧胳膊,咬牙朝着紧锁的大门猛地撞了过去! 按常理说,这样的冲撞是撞不开被铁链绞死的大门的。 可苏锦不是常人。 她化身炮弹冲过去砸到门板上的瞬间,坚固到让小书童哭到崩溃的大门马上就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巨响后分块倒地。 门板重重地砸在地上,飞溅起无数散碎的木屑落了满地。 苏锦咬牙把拦路的最后一块门板踹飞在地,冲进去不管不顾的就把跪在地上的顾瑀拽了起来。 “你脑子里灌黄豆掺水冒泡傻了啊?被人撵着打不知道躲吗?!” “你……” 斥骂还未出口成句,看到顾瑀被砸破的脑门和糊了一脸的血,苏锦当即就气得额角上爆出了无数跃动的青筋。 这是把人往死里打啊! 顾瑀没想到苏锦会在这种时候找过来还破门而入,惊讶自心头浮起持久不散,等苏锦回过神来骂出第二句的时候,她总算是捡回了自己的飞走的魂儿。 “阿锦,你怎么来了?” 苏锦怒得瞪起了眼。 “我不来你就要这么跪着被人打死吗?!” 苏锦骂完了不由分说地揽着顾瑀往自己的身后一躲,再转头对上还拎着拐杖的老先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先生,不是我多嘴说什么,只是您就算是再生气,那也不能揪着人就往送他归西的份上抽啊!” “这人是骨肉又不是铁皮,就您这种敲破脑壳的打法,任是个铁糊的桩子来也承不住啊!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让您这么下死手?” “这要真把人就此打死了,您老给这么个混子偿命岂不是亏了吗?!” 苏锦捕捉了一些只言片语大概猜到了老先生跟顾瑀的关系。 哪怕是正在怒火头上也尚存了几分理智,对着满脸错愕的老先生不敢骂得太狠,可转过头来对着顾瑀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还有你!” “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我让你等着我来接你,你怎么就惹得老先生动怒了?!” “人家老先生这么大年纪了,抽你这么半天手肯定都是又软又疼的,为了砸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还摔打了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这身皮肉配不配得上这么些个毁了的好东西!” “还杵着干什么?别废话赶紧赔礼道歉!” 苏锦摁着顾瑀就要他低头赔礼,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老先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杵着拐靠在半人高的柜台上,被苏锦气笑了。 “小丫头。” “老头子跟你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你纵是为了护这孽障,倒是也不必拐着弯地骂我吧?” 苏锦话外玄机被老先生一语听出,怒容下掺了一抹尴尬的同时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老先生您这便是误会了,我对您的敬重比起顾瑀来只多不少,我怎么可能会骂你呢?” 她说完恨恨地剜了顾瑀一眼,咬牙说:“别杵着了!” “赶紧道歉求老先生息怒!” 这老头儿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下起手来贼狠。 再不赔礼道歉赶紧找机会把话头岔过去,说不定就要被打死一个横尸当场了! 苏锦的本意是想转圜一下尴尬的气氛。 可谁知这话一出,面色刚缓和了几分的老先生马上就板着脸硬邦邦地说:“不必。” “我只是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糟老头子,担不起大名鼎鼎的顾爷的一句道歉。” “你既是与这孽障相熟的,那就赶紧带着他自行离去。” “老头子这里是清净地方,容不下这样的气派人!”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顾瑀晕死了哇! 老先生的话生硬得很,脸色也出奇的难看。 苏锦眼珠转着正想要不拽着顾瑀走了得了。 可谁知沉默许久的顾瑀却拉住了她的手。 “阿锦。” 苏锦暴躁地说:“你安静!” “你出去。” 苏锦……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顾瑀,被气得鼻孔都大了一圈。 “不是,顾瑀你被抽傻了吧?” 她要是出去了,这战斗力超强体力惊人的老先生再抄家伙怎么办? 就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谁能从这暴风雨一样的棍棒中逃得出命去?! 可顾瑀听完这话后却只是苦笑。 他意味不明地闭上眼,沙哑地说:“这是我合该受着的。” “当年是我愧对老师教导,老师为此动怒也是应当,我……” “不许叫我老师!” 艰难平息了几分怒气的老先生攥着拐杖怒火再现,双目赤红地看着顾瑀,咬牙怒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要早知道教导你多年,结果你居然为了铜臭之物走上那样的歪路,我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让你入门!” 老先生愤怒地指着被苏锦强行破开的大门,怒道:“当年你选择走上那条不归路的时候我就说过,自此往后你我师生情分就算是尽了。” “往后你不可在外提起从我师门的过往,我也绝不会再让你踏入师门半步!” “滚出去!” 突然爆发的老先生声势惊人。 不光是苏锦被吓了一跳,就连好不容易才扶着门框站起来的小书童都被吓得吧唧一下又摔到了地上。 小书童颤颤巍巍地看着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不敢吭声,眼泪也憋了回去。 顾瑀难掩颓然地低下了头,凸起的脊骨和低垂的头颅就像是寒风中所剩无几的劲竹,那一抹堪称是突兀的骨节,瞬间化刺狠狠地刺伤了苏锦的眼。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嗓门儿也跟着哆嗦了,可手还是拽着顾瑀的手腕不肯放。 “顾瑀,你先跟我出去吧,要不……” “阿锦,你先出去。” 就这么心急如焚的时候,顾瑀被打得满头是血都险些站不住了,却还是对着苏锦挤出了一抹笑。 “没事儿。” “我只是跟老师说说话,你出去等我。” 面对自己有生之年看到过的最为惨烈的谈话现场,苏锦内心的感觉就跟张嘴生吞了一只大蛤蟆一样难受。 这算什么事儿啊? 就在苏锦一筹莫展的时候,喘着粗气的老先生横了个刀子眼飞过来,满眼都是跃动的怒火。 “我说让你滚出去你听不见是吗?” “你到底滚不滚?!” “你要是不滚出去,我就把你打死在这里也省得你出去作恶坏了师门清誉!” 苏锦死活没想到老先生是个行动派。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拐杖就朝着顾瑀砸了过来。 苏锦有心想帮着拦一下,无奈被她拽住的顾瑀是个一心通敌的,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在拐杖落下的那一瞬就把她推了出去。 枯木藤修整成的拐杖,比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腕还粗了不少。 这么下死力气地往下一砸,饶是骨硬如顾瑀都被砸得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闷哼。 余光瞥见顾瑀嘴角失控溢出的血迹,苏锦的一颗心就跟被扔到了烧红的铁板上反复烙一样,煎熬得连呼吸都不畅了。 可顾瑀却是抬手不以为意地一擦,张嘴便说:“出去。”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 拐杖再度虎虎生风地挥舞而下,苏锦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看看气到浑身颤抖却仍是中气十足挥打有力的老先生,再看看头破血流开始吐血的顾瑀,苏锦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她挡在顾瑀身前的那一瞬,顾瑀的呼吸都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收手不及的老先生也惊得狠狠顿住。 趁着二者都没回魂儿,苏锦咬牙把到了嘴边的痛呼咽下去,揪着顾瑀的耳朵装作难忍疼痛的样子凑上去飞快地说了两个字。 顾瑀惊疑不定地瞪圆了眼,苏锦气急地揪着他的耳朵用力拉扯。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快!” 话音落,顾瑀脸色骤变,垂在身侧的掌心毫无征兆地转握成拳,暗暗用内劲一逼,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在小书童绝望的惊呼中直接双目紧闭倒了下去。 看着一直强撑无碍的顾瑀如自己所说的倒地不起,苏锦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满意,仓促挤出了满脸的惊慌紧张抱着顾瑀坐在地上,颤着嗓门喊:“顾瑀你怎么了?!” “顾瑀你别吓我你醒醒啊!顾瑀!” “嗷嗷嗷!死人了死人了!先生您是不是把他打死了!” 在小书童绝望至极的鬼吼鬼叫中,陷入了极端怒火的老先生总算是从粉碎的理智中捡回了几分清醒。 他铁青着脸艰难地迈步往前,看着一头一脸都是血的顾瑀,嗓音瞬间嘶哑成了生了铁锈的颤音。 “顾瑀?” “顾瑀你装什么装?” “你敢违背师命去走那踩了刀的不归路,眼下的一切便都是你的咎由自取,你怎么还敢来我的面前下跪?” “我说过我绝不会原谅你,你在我的面前作死要活的是想做什么?” “你难道还觉得自己不够让我失望吗?” 毫无反应的顾瑀闻声脊背似有紧绷之意。 苏锦怕他这时候突然睁眼换来老先生更愤怒的暴打,赶紧不动声色地掐了他的掌心一下,生生逼着自己挤出了鳄鱼的眼泪。 “老先生,我知道顾瑀让您失望了您心里肯定不好受,可顾瑀这些年的日子也过得无比艰难啊。” “他当年违抗师命,其实并非他所愿,只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他日夜煎熬无一日好过。” “我知道您不想原谅他,可不管怎么说,一日师恩当为父子情,您看在他多年不忘教导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命吧。” 苏锦心碎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哭着说:“他前些日子才受了重伤,昨日还被人欺负得吐了血,再这么耗下去,只怕真的就要没命了……” “您就饶他一命吧……” 苏锦哭得伤心,顾瑀毫无反应。 原本是有试探的老先生看着面色越发惨白的顾瑀,彻底乱了分寸。 他激动地扑到顾瑀的身边抓住了顾瑀的手,感受到那股与常人不同的冰凉,心跳猛地一窒心神大乱。 “顾瑀?!” 苏锦哭着火上浇油:“顾瑀晕死了哇!” 老先生陷入压抑许久的心疼和慌乱,转头横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书童一眼,怒道:“哭什么哭?!” “赶紧去请大夫!” “快去!”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再利的刀剑也抵不过血亲之伤 小书童哭哭啼啼连滚带爬地去请大夫了。 苏锦在老先生颤抖着手想扶起顾瑀的时候,当仁不让地抱住了顾瑀精瘦的腰,粗糙地抹了一把鼻子说:“您这里有能让他暂时躺躺的地方吗?” 说完像是怕老先生不答应,苏锦还满脸正经地保证:“您放心,我绝对不讹您。” “只要等大夫来了,顾瑀醒了,我们就……” “这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做什么?!” 老先生气急地打断苏锦的解释,颤抖着手指出了一个方向,说:“快快快!” “我与你一起扶着他进屋躺着等大夫来,然后……” 然后苏锦双手合腰一抱,扛麻袋似的直接把顾瑀扛了起来。 老先生表情空白地看着扛着顾瑀就像是扛了一根白菜似的轻松写意的苏锦,沉默了片刻后干笑着说:“小姑娘还挺有劲儿……” 苏锦吸了吸鼻子闷着嗓子说:“多谢夸奖。” “您能帮我打盆水吗?我想给他擦擦身上的血。” “好好好。” 心焦又疲累的老先生颓着脸点头,摆手说:“你赶紧扛着人进去,我这就去打水过来。” 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叹着气去打水。 苏锦麻溜地扛着顾瑀进了里间,把人放在床板上,马上眼疾手快地摁住顾瑀的肩膀,一手搭在他颤动的眼帘上迫使这人睁不开眼,凑近了低声说:“老人家心疼了就有戏。” “躺好了不许乱动!” 折腾这么半天,苏锦其实都不清楚顾瑀到底是为了什么挨的打。 不过依照目前的反应看,这位嘴硬下手狠的老先生心里显然是心疼顾瑀的,只是碍于某种过不去的坎这才两厢僵持不下,否则的话也绝对不会是这种反应。 听到帘外传来的脚步声,苏锦不动声色地在顾瑀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微不可闻地说:“实在不行你就睡一觉,睡醒了再说。” 顾瑀被遮住的眼帘猛颤,蜷起的拳头搭在床面上,在来人进门的刹那无声松开。 苏锦出的这招不是什么上佳之策。 可僵持如眼下,一时半会儿也的确是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顾瑀安心在床上躺着装死。 因为接连受刺激又反复吐血的缘故,一张俊脸苍白到无一丝血色,憔悴得让人心惊。 等苏锦不太熟练地扒拉开他的衣领,看到他身上堆叠得密密麻麻的大小伤疤,把水盆放下的老先生又气又急地咬住了牙:“孽障!” “我当年就说过,你要选的那条路是要人命的不归路,如何劝阻都不听,为了那点儿眼前的钱财好处,就非要扔了大好的前程去作死!” “如今你倒是如愿了,这么多伤,这些年怎么就没要了你的命?!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管教得了你这样的人物吗?!” 老先生骂着骂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度翻腾而起。 苏锦生怕他拎了拐杖又往床上砸,赶紧起身半搀半扶地扶住老先生的胳膊,牵着他到边上坐下的同时低声说:“我知道您恼于顾瑀的不懂事儿,也知道他的确是让您失望了。” “可不管怎么说,您的身子要紧,何必在他听不见的时候来气?” “顾瑀前些日子险些丢了命,昨日才被人在家门口欺负得吐了血,现在昏昏沉沉的,您说什么他也听不见,您费心教导的话入不了耳,那就都是白费了口舌,您要不先坐下缓一缓,等……” “谁能欺负得了他?” 老先生不满地挑起眼角看向苏锦,冷冷地说:“你个小丫头莫要说胡话糊弄我,这孽障素来无法无天,哪儿是能被人欺负的主儿?” 老先生的话听起来像是嘲讽,可字里行间却莫名充斥着一股护短的意思。 苏锦一听心头微动,忙垂下眉眼皱着鼻子小声说:“旁人是欺不了他,可再利的刀剑也抵不过血亲之伤。” 往往来自最亲密的人的暗箭,那才是最伤人的。 “什么意思?” 老先生眉毛狠狠一皱站起来说:“是不是他家里的老娘又作怪了?” “他……” “先生!我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您往这边走!” 小书童请来了大夫,还是个熟面孔。 吴大夫诧异地看着站着的苏锦,意外地说:“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在这儿?” 苏锦怕多说多错,忙不迭指了指床上的顾瑀,解释道:“吴大夫,顾瑀在这儿呢,您快来瞧瞧吧。” 听到顾瑀的名字,吴大夫的眉心拧出了个小小的疙瘩。 等把脉一试,面色也顿时沉了下去。 “怒极攻心,血气逆流,之前的伤还没见好,怎么又折腾成这样了?” “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老先生嫌弃地白了吴大夫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先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抓药把人弄醒了再说!” 老人家的气还没消,显然是想快点儿把人弄醒了接着骂。 吴大夫哭笑不得地看着把着急写在了脸上的老先生,无奈地说:“陈先生莫急,我也想让他赶紧醒,可顾瑀这情况复杂,显然不是一两日的积疾。” 陈先生不满挑眉。 “什么意思?” “意思这孽障在外胡作非为这么多年,没见着多少威风还作出了病?” 这话问得刁钻。 吴大夫和苏锦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答不上话。 陈先生得不到回答气得抖了抖胡子,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吴大夫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开出一张药方交给小书童去抓药,自己则是示意苏锦帮忙后揭开顾瑀身上的衣裳,拿出药膏来仔细涂抹。 上完了药,吴大夫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苏锦说:“对了,青城书院开院授课在即,顾瑀怎么还没去书院?” 听到青城书院两个字,苏锦捏着顾瑀领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吴大夫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说:“虽说是阴差阳错地蹉跎了几年,可顾瑀到底是天资不浅,如今既是有心回归正途,就当以正事儿为重,怎么还……” 苏锦还没来得及答话,坐在一旁的陈先生就触电似的站了起来。 “什么青城书院?”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大夫错愕地眨了眨眼,呐呐地说:“之前青青跟我说,她在青城书院张贴出来的告示上看到了顾瑀的文章,想来便是不会有假。” “这事儿陈先生不知道?” 陈先生暗暗捏紧了拳头:“我知道什么?” “这孽障自来有主意,要做什么事儿什么时候会想得到跟我这个当老师的提一嘴?” “不对,他早就被我逐出师门了,自然是不必跟我这个无关紧要的老东西多嘴!” “早知如此,我……” “您误会他了!” 眼看着陈先生自己把自己气得紫了脸,苏锦心呼大事不妙,赶紧赶在他把自己气出个好歹之前扑上去抓住他的手痛心疾首地说:“您真的误会顾瑀了。” “那张告示上抄录的文章是顾瑀的不错,可被录入书院的人不是顾瑀啊!” 陈先生到了嘴边的斥责转了个弯,面色毫无征兆地沉了下去。 “你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手腕上闪过的是金光吧?! 苏锦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却大到让屋里的两个老人同时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吴大夫惊疑不定地默了半晌,咽了咽口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文人重风骨,也最讲清誉名声,要不是顾瑀自己被录上了,怎会有人拿了他的文章去用?” 这样的事儿一旦传出去,可是要毁了前程的大事儿! 陈先生想得比吴大夫更多,愣了下马上就说:“谁偷了他的东西?” 苏锦没想到陈先生能敏锐至此,尴尬地顿了顿苦笑着说:“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怕是跟您解释不清楚。” “要不还是等顾瑀醒了以后自己跟您解释吧。” 陈先生嘴唇反复蠕动最后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一直都不好看。 吴大夫见状不对,暗悔自己多话,赶紧收拾了药箱拎着要走。 陈先生意味不明地看了苏锦一眼,突然说:“丫头,你去送吴大夫出去。” 苏锦悻悻地搓了搓手,指着床上的顾瑀说:“要不我……” 陈先生不容置疑地说:“这里自有我看着,不会有事儿。” “你出去送。”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锦实在是不好拒绝,只能是挤出一抹笑对着吴大夫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吴大夫,我送您。” 苏锦前脚刚把吴大夫送出大门,后脚就被紧随着追出来的小书童拦在了大堂里。 小书童的两只眼都还红着,鼻涕泡也还没破,挡在苏锦前头的时候却拿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先生说,他有话要跟顾瑀说,你就在这里等等吧。” 苏锦…… 跟一个昏死过去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陈先生这么说,难道是看出顾瑀是装的了?! 苏锦心急想进去看看,可脚还没动,想到吴大夫临走前跟自己说的话,却又莫名止住了步子。 吴大夫说:“陈先生膝下无子,当年是把顾瑀当成了儿子看重,只是师徒二人性子都如出一辙的执拗固执,这才演变成了如今的僵局。” “如果有机会,说开了是最好的。” 吴大夫说完就走了,苏锦站在原地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没往里走。 实在不行老先生万一再动了手,她再找机会冲进去把人捞出来扛走得了。 苏锦心神不定地瘫在了椅子上,小书童余惊未定地坐在她的对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里间,陈先生,目光晦涩地看着面白如纸的顾瑀,冷声说:“那小丫头倒是机灵,也晓得想法子护着你。” “要不是她,只怕你也想不出这么个装晕躲打的转圜法子。” 这话一出,顾瑀的眼皮就再也合不上了。 看到他睁了眼,陈先生紧绷的后背无声一松,口吻却越发古怪。 “也难得你居然能听她的使唤。” 顾瑀什么也没说,自床上起来就直挺挺地对着陈先生跪了下去。 “老师,我……” “你先闭嘴。” 陈先生暴躁地摆手打断他的话,面沉如水地说:“你是个倔骨头,说出来的话中听不了,我怕自己这把老骨头在今日被你气死了,所以你暂且还是别开口了。”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但是你若胆敢有一句隐瞒,至此就休要再入我这扇门了,我没有你这样事事欺瞒的弟子!” 顾瑀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后脑勺都透出了一股沉默的意味。 陈先生对此见惯不怪,直接说:“这些年往这里送东西的人,是不是你?” 顾瑀离了此处五年,虽是同在一个不大的县城,期间却再没敢与陈先生碰面。 可这五年间,每逢年节和陈先生寿辰时,书童总能在门外捡到一份来历不明的礼。 有时是难得的书画,有时是孤本残籍。 可不管是笔墨纸砚,还是典籍书画,这么些年来从未有过一次缺席。 顾瑀把头低得更低了些,哑着嗓子说:“是。” 他怕自己亲自送来的陈先生嫌来路不正不肯收,只能是以这种迂回的方式放在门口。 陈先生露出个果不其然的表情,呵了一声冷冷地说:“三年前有人来找麻烦,险些让我这小铺子开不下去,结果次日我就听闻领头的那人莫名断了手脚,再也没敢来找过麻烦,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顾瑀暗暗咬紧了牙,点头说:“是。” “两年前铺子里遭了贼,丢了不少我的心爱之物,刚报官不久,隔了两日那些丢了的东西就被送到了铺子门前,此事可与你有关?” “有。” “还有年前,我莫名病了一场,吴大夫说要拿什么珍稀的药材续命,只可惜四处都找不到,后来那味药是不是你弄来的?” 看着如岩石入水一般默下去的顾瑀,陈先生搭在膝盖上的手狠狠地颤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顾瑀默不作声的后脑勺,一字一字地说:“为师遇上难处,你尚知要出手帮扶,那我倒是要反过来问问你,你身为弟子,遇上麻烦为何不跟我开口?” “你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没有凡人之事可难住你,还是觉得一个酸腐的老东西,配不上多嘴你的事儿?” “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可是距离上次你这么跪在我面前距今正好五年,五年过去了,你现在还觉得,没什么解释的话要对我说吗?” 里间说话的声音被放得很轻很轻,在外头的人什么都听不清。 苏锦实在是坐不住,索性坐在门槛上开始收拾被自己撞坏的大门。 小书童心不在焉地跟着她把四分五裂的门板捡回来堆在门口,托着下巴很不确定地说:“先生应该不会再动怒了吧?” “要不我还是先去把大夫请回来?” 苏锦心情复杂地说:“应该不用吧……” “要是打起来了咱们就进去拉。” 小书童长吁短叹地摇摇头,指着地上碎成了大块小块的门板,愁道:“还有这门咋整?” 苏锦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莫名开始心虚。 “这就是年久失修才禁不起撞的,不是大事儿,修一修就好了。” 小书童满眼怀疑:“真的?” “那肯定是真的!” 苏锦随手抓起一块门板琢磨着怎么上手,听到里头有脚步声马上就站了起来。 可谁知道一下动作太快,手腕被破了的木板上划出了一个口子,血马上就涌了出来。 小书童看到血就吓得吱哇乱叫:“血血血!你……” 顾瑀走出来就看到苏锦一手的血,瞳孔猛地一缩大步跑了过来。 “你手怎么了?” 苏锦余光扫见顾瑀身后的陈先生,尴尬地说:“没事儿,就是……” “嗷!” “顾瑀你用什么玩意儿烫我?!” 苏锦手忙脚乱地推开顾瑀,甩着手腕不断龇牙:“你手里拿了什么啊?怎么这么烫?” 她手腕子都要被烫冒烟了! 顾瑀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着急又无措地摇头。 “我手里什么也没有。” 苏锦被烫得有些恼火,瞪眼就说:“怎么可能没有?!我刚才……” 顾瑀的手心空荡荡的,颜色深一些的是他自己的血,新鲜的是苏锦的血,二者混合后也分不清彼此,莫名有了一种让人心尖微颤的气息。 可除此外,再无他物。 苏锦崩溃的叫声戛然而断,捂着自己滚烫不已的手腕子悻悻地说:“我刚才好像出现幻觉了……” 可问题是,真的很烫啊! 被烫了个结结实实又找不到被烫的证据,苏锦百口莫辩地捂住手腕不再吭声,可死活都不愿让顾瑀再帮自己清理伤口。 陈先生冷眼看着实在无法了,干脆说:“青竹,你去找药箱来。” 小书童跑着去了。 苏锦对上陈先生意味深长的目光,干巴巴地咧嘴露出个笑。 “陈先生,您……” “得了得了,既是不愿让顾瑀处理,你就自己去包一下,赶紧去。” 左右只是个小口子,不碍着什么。 苏锦忙不迭地跑了。 等跑到没人可见的地方,她心有余悸地盯着手腕上隐隐泛着金光的伤口暗暗吸气。 她突然想到年幼时族中长辈说过的话。 据说传承到她们这些晚辈身上的时候,锦鲤血脉已经太过稀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觉醒出与常人有异的特质。 除非遇上足以性命托付的真命天子,二者血脉交融时手腕处可见金鳞闪没,至此便可觉醒体内稀薄的血统,变成传说中的那种幸运buff拉满的锦鲤。 只可惜,族中人数不少,能满足觉醒条件的人寥寥无几。 反正苏锦是从来都没见过,也不敢往自己的身上想。 可就在刚才,她手腕上一闪而过是金光吧?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我怎么可能让他受欺负? 苏锦惊疑不定地捂着随意包扎好的手腕走出来,对上的就是顾瑀担心的眼神。 陈先生在一旁见了,说不出是好气还是好笑地哼了一声。 “这丫头鬼灵精得很,用不着你担心。” 老人家眼明心亮,虽说一时被苏锦设法蒙蔽住了双眼,可他老人家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故而反应过来后满心剩下的都是好笑。 他指了指门口堆得乱七八糟的门板,佯装动怒,抖起胡子说:“你与其担心她那只是破了个口子的手,不如想想这门怎么办!” 多少年的老物件了,就连遭贼的时候都没被弄坏,可今儿愣是开了这个胡! 被当场指认了肇事现场,苏锦难得的气短心虚。 她摸着不怎么烫了的手腕露出个讨好的笑,抬手一指顾瑀,张嘴就说:“先生您放心,顾瑀会修!” 上次在顾家拆下来的门,最后就是顾瑀安上去的。 像是怕陈先生不信,她一本正经地拽上了顾瑀,认真地说:“顾瑀他可会修门了,保准给您修得恢复如初,一会儿就让他好生给您修!” 最好是修上三五日,再在这里磨着陪老先生多吃几顿饭好好说说话。 等着门修好了,这师徒二人间的误会不就有机会说清了么? 苏锦在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谁知陈先生一眼看破她的心思,摆手就说:“得了得了,少在我跟前嘚吧嘚地糊弄我。” “就在这儿给我修门了,你俩没正事儿可做了?” 苏锦愣了下,下意识地看了顾瑀一眼,像是在问咱俩还有什么未完的正事儿。 顾瑀忍住笑对她微微摇头,下一秒就听到陈先生沉下调子说:“顾瑀,你跟我来把那些东西拿上。” “至于你……” 陈先生要笑不笑地瞥苏锦一眼,随手一指旁边站着的青竹,说:“青竹,门口卖糖葫芦的人快来了,带着她去买点儿混嘴的把嘴堵上,省得在这里吵我。” 陈先生说完就领着顾瑀走了。 被留下的苏锦满脸茫然,不一会儿手上就多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青竹今年不过十一二岁,正是好吃好玩儿的年岁,托苏锦的福今日多得了一串糖葫芦欢喜得眼里都在放光,美滋滋地对着苏锦说:“往后你多来玩儿啊。” 苏锦…… 这是把自己当孩子哄了吧? 而且这老先生怎么两幅面孔? 之前她自己来的时候,明明对她可温柔可客气了…… 被当成孩子的苏锦心情复杂地坐在小凳上啃完了手里的糖葫芦,等顾瑀和陈先生一前一后回来,马上就站了起来。 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陈先生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从未想过,顾瑀这样的性子最后竟会寻了这么个跳脱的媳妇儿。 不过也好,总算是有个人愿意护着顾瑀…… 老先生一婉三叹地嗐了一声,在苏锦不解的目光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佩,伸手就递到了苏锦的眼前。 “丫头,这是给你的。” 那玉佩质地算不得多好,看大小和样式,分明是女子惯用的物件。 上头还仔细系了一个有些褪色的青色如意结,一看就知道是年生久了的老物件。 苏锦没想到自己拆了门还有见面礼,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陈先生见状有些好笑,故作严肃地摸着胡子说:“这是你师母留下的,说好了要给顾瑀的媳妇儿,如今既是见着你了,自然是该给你。” “怎么,你还瞧不上?” “不会不会。” 苏锦一听这傲娇的口吻就知道这是老先生心爱的物件,连忙在衣摆上一搓手掌,双手恭恭敬敬地把玉佩接了过来。 “多谢先生。” “嘴倒是甜。” 陈先生半是嫌弃半是好笑地摇摇头,再看向顾瑀时眸中多了几分凝色,沉沉地说:“你先拿上东西回去,三日后来寻我,我带你去青城书院求证。” “一篇文章不算什么破了天儿的大事儿,可你丢的是整整一本的文集。” 那本文集上抄了顾瑀前些年被指点后留下的作品,拢合在一起几乎可以看出此人的心性和做文章时的思路和风格。 这样的东西落入他人之手,被他人盗用绝非小事儿。 因为顾云一旦利用这些东西在青城书院站稳了脚,往后顾瑀就算是入了旁的书院,一旦所写的文章露出相似的端倪,都会被人诟病。 顾云在前,顾瑀在后,那便是长了千万张嘴也说不清的。 顾瑀是老先生最为看重的弟子,他自然不愿看顾瑀平白蒙受这样的委屈。 顾瑀今日前来只为拿自己多年前留在此处的旧文草稿,不承想竟惊动得陈先生如此,当即眼里就浮现出了难以抹去的愧色。 他深深地把头低下去,哑声说:“老师其实不必奔波,我心里已……” “你已经什么?” 陈先生不耐地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但凡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周全,就不会把那样要命的东西丢在了他人的手里!”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别废话了,三日后我把这里的事情都打点好,你准时来找我,我随着你一起去!” 顾瑀被这熟悉的斥责怼得哑口无言,苏锦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拱了拱顾瑀的胳膊,说:“听先生的。” “先生说的话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陈先生,您说是吧?” 历经今日陈先生算是看明白了,苏锦年岁不大,脑子转得快嘴也涂了蜜似的会哄人。 上了年纪的长辈最是偏爱这样的小辈,饶是心里存了三分怒气,对上苏锦那张笑得跟花似的小脸顿时也没了可斥的言语。 实在是骂不出来。 陈先生压下翘起的嘴角,嫌弃地对着顾瑀摆摆手,说:“指望你这个榆木疙瘩说句好听的不容易。” “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带着这丫头回去,三日后再来便是。” 顾瑀万般想说的话悉数堵在了嗓子眼,最后只能化作无奈的叹息轻轻说好。 只是在走之前,身为弟子服其劳,店里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残局还是要收拾好的。 顾瑀:“等你下次来,还让青竹带你买糖葫芦。” 这话一听便知是不信,可苏锦为了哄着老人家高兴也懒得辩解。 门前的一老一少,小的故意较真哄老的高兴,老的带着长辈的慈爱逗弄晚辈,可谓是相谈甚欢,笑声一直都没停过。 等顾瑀收拾好怕了残局启程回家,气氛难得的和谐。 晃荡不已的骡车上,苏锦小心地朝着顾瑀凑近了些,轻轻地说:“你跟陈先生都聊了些什么?” “他之前为什么那么生气?你五年前到底是犯什么错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老太太搬来的救兵 言及过往,顾瑀的眉宇间不可避免地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若是旁人开口,他定是一字不答。 可偏偏好奇的人是苏锦。 看着苏锦被纱布缠了一小圈的手腕,他百感交集地抿抿唇,用极力淡然的口吻说:“当年老师准备让我下场试,为此耗费了不少心力,可家中突然生变,我来不及跟老师多解释,就直接回家了。” 陈先生费心费力地教导,只盼着顾瑀能博出一番天地。 可谁知转眼间被寄予厚望的弟子莫名其妙地扔了笔,义无反顾地奔向了赌坊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老先生为此大怒不已,甚至还拎着拐杖去抽了顾瑀好几顿。 可更年少几岁的顾瑀性子比现在的还硬,臭石头似的丝毫不见软和的时候,任由老先生抽断了好几根拐杖都不肯出声解释。 老先生失望至极,也问不出个缘由,心灰之下就扬言要把顾瑀逐出师门,再也不认这个弟子。 顾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这些年我都以为,我不会再有颜面去求老师的原谅了。” 若是没找到机会弄清楚了顾妮儿和顾老太的欺瞒,那死去的那条人命就会一直都是顾瑀咽喉上的禁锢,是他穷其一生也挣脱不开的束缚。 他当年便是以为自己此生只能如此了,干脆就任由自己往烂泥堆里陷,也懒得做那可笑的挣扎。 可谁承想,柳暗之后竟有花明呢……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苏锦,笑道:“说来还得多谢你,自娶了你当小媳妇儿,我的运气好了很多。” 一个处处被厌恶的人,好像也开始被上天眷顾了。 苏锦抱着膝盖扬起眉梢,意味不明地看着顾瑀俊美的侧脸说:“这就算运气好了?” “我跟你说,姐姐福气大着呢,好生哄着我,往后定保你前程无限!” 苏锦说得一本正经,顾瑀却只当她是在说笑。 他的眉眼间舒展开一个愉悦的弧度,噙着笑说:“好,我定好生哄着你,保准让你每顿饭都能吃上新鲜玩意儿。” 苏锦摸着自己的手腕心想:你这个无知的凡人,你对姐姐的幸运一无所知! 她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什么,眨眼说:“对了,你怎么想着今日赶着去挨打了?还有陈先生说跟着你一起去青城书院什么意思?” 顾瑀:“还记得出门前我跟你说,我有证据可证明顾云是在盗用我的文章吗?” “我说的证据就在老师那里存着。” 当年那本文集上的文章不见得都是上佳之作,可每一篇都是顾瑀耗费精力写好,又经陈先生反复斟酌帮忙修改点缀后才有的。 这个过程注定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在反复修改誊抄的过程中,还留下了不少当年的草稿。 陈先生一贯主张读书留痕,所留之痕来日翻读定有收获。 所以这些看似没用的草稿都被他老人家仔细收了起来,一收便是多年。 顾瑀今日去说清了原委,老先生带着他去把当年遗留下的草稿都找了出来。 多年过去,饶是被保存得当的纸张也有了泛黄的痕迹,上头的墨迹更是隐隐褪色,可写了什么还是能一眼便可辨得一清二楚。 有了这实打实的证据,就算是到了青城书院门前,顾云拒不承认自己的:“在家做做绣活儿是比下地轻巧,只是这活儿我可做不了,也就你这样手巧的能行。” 都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 只是手艺人吃的饭,又哪儿是人人都能张嘴去接的? 表达完了对苏锦的羡慕,王婶儿马上就说:“对了,你们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只怕是还不知道村里出啥事儿了吧?” 苏锦一听心里咯噔骤响,眯起眼说:“出啥事儿了?” 王婶儿露出个嫌弃又不太懂的神情,撇嘴说:“你家那个老婆婆,去村长家里哭了好久,还去求了族长,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反正就是闹开了,族长还来家里瞧顾云了呢!” 她说完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对着苏锦招手,等苏锦凑近了才说:“我听人说,村长和族长好像被她说动了,只说要找机会跟顾瑀谈谈。” “早些时候你们不在家,村长使唤了好几拨人来找顾瑀呢!” 昨天发生的事儿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今天村里村外说起的也不少。 老太太赶着这时候求着去了村长和族长的门下,说的也肯定只能是这个事儿。 苏锦眸光闪烁没说什么。 王婶儿先带着厌恶龇牙说:“要我说这事儿就是顾云不是东西,自个儿不要脸当了贼,这会儿倒赶在苦主之前先哭上了丧,这都算什么事儿?” “你别大意了,提醒提醒顾瑀小心着些。” “这倒霉孩子这些年被他那个没心肝的老娘坑成了这德行,再往后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千万不能再被糊弄了!” 王婶儿的话说到了苏锦的心坎里,也惹得苏锦撑不住笑出了声儿。 “婶儿您放心,我会记得跟……” “顾瑀!” “顾瑀你在家吗?” “顾瑀!” 王婶儿听到叫人的动静探头往门前看了一眼,马上就对着苏锦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趁着没被人发现麻溜地下了梯子。 被苏锦撵进了屋的顾瑀闻声出来,皱眉看向门外。 苏锦指了指紧闭的大门,无声地说:“老太太求来的救兵。” 而且这救兵,肯定不是帮着顾瑀来的……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按您的意思,该当如何? 许是院子里迟迟无人回应,门外的人不由得添了几分恼怒。 “顾瑀!” “村头九叔说看到你回来了,我们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是村长让我们来找你的!” “顾瑀!你……” 紧闭的大门毫无征兆地敞开,苏锦要笑不笑地看着门前站着的两个人,抱着胳膊说:“火急火燎的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位是跟我家这门板有仇呢,不然怎么下了死力气狠拍?” 她呛完了人马上转头,对着正在洗手的顾瑀说:“走吧,没听见人说村长叫呢?” 顾瑀甩甩手上的水没说话。 门外的人先急了。 “村长找的是顾瑀,说的也是男人间的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跟着多什么嘴?” 更要紧的是,村长事先叮嘱过,让他们只把顾瑀叫过去就行。 苏锦这个小媳妇儿看着年纪不显,实际上嘴皮子厉害又是个不饶人的。 村长见识过几次她搅和事儿的手段,心里实在是厌了,也怕苏锦跟着去坏了今日的大事儿。 苏锦一听这话唇边笑意渐浓,与顾瑀对视时眼里翻涌的却全是不可说的冷意。 “听见没,这是怕我去坏事儿呢。” “唉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 “阿锦,走。” 顾瑀没理会这两人的叫喊,自顾自地上前牵起了苏锦的手。 话是没多说,可意思很明显。 他必然是要带着苏锦一起去的。 来人见状急了,忙不迭说:“顾瑀,你怎么回事儿?村长说了,找你有重要的事儿说,你一个大男人出去办事儿,怎么还不忘把媳妇儿拉扯上?你……” “要么她与我一起去,要么我就不去了。” 顾瑀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人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看着办。” 来的是两个跟顾瑀年岁差不多的男子,三人体型相当,按理说站在一起的时候当为势均力敌之势。 可就在顾瑀冷眼扫过去的瞬间,上一秒还一脸不满的人却喉头一哽再说不出反驳的话。 顾瑀见状眼里溢出一抹冷色,牵着苏锦拔腿就走。 身后的两人辜负了村长的嘱托,又是懊恼又是气急地互相看了一眼,可到底是碍于顾瑀的恶名没敢多说。 去村长家的路上,苏锦就在心里飞快地设想过可能会遇上的场景。 但当真的到了地方,看到眼前或站或坐遍布了一院子的人,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咯噔响了一下。 来了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看着,这是要三堂会审,还是把鸿门宴摆在了明面上? 感受到掌心无意识蜷缩的指尖,顾瑀安抚似的拍了拍苏锦的手背,在村民的示意下进了堂屋。 堂屋内上首摆了两张椅子,左边坐着的是顾家族长,右边坐着的是村长。 再往下分左右之序,依次摆了数条长凳,凳子上或三或两地坐着族里上了年岁的老人。 顾老太抹着眼泪坐在村长的下首,本来就不宽敞的地方还特意分出来了一小截,摆了个局促的小凳子坐着的是本该在家躺着养伤的顾云。 村长看到苏锦也跟着来了,脸上的笑猛地一僵,随之而来的就是说不出的头疼。 自苏锦过门后顾家变故不断,他这会儿是见到苏锦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就脑袋生疼。 可人都到了,心里是怎么想的不打紧,该摆的场面还是要抓紧着摆出来。 他用手挡在嘴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顾瑀啊,今日叫你来,是有要事儿想跟你说。” “只是这是咱们族中自己的事儿,外人不便在场,你先让你媳妇儿出去吧。” 苏锦一听这话面上的笑散了三分。 顾瑀掀起眼皮张嘴就说:“不必。” “村长有所不知,家里现在是夫人当家做主,我万事都不避她,有什么事儿您只管说便是。” 村长为难地朝着满头白发的族长看了一眼。 族长目光挑剔地看着苏锦,意味不明地说:“既然是这样,那倒是也不必避。” “先坐下再说。” 门外有探头的年轻后生帮着往里递了一个小凳子,顾瑀接过来摆在地上,众目睽睽之下先让苏锦坐下了。 苏锦闲适且淡定地落座,就跟没看到四周投来的奇异眼神似的,满脸淡然地抠自己的手指甲,也不主动说话。 她不开口,随后坐下的顾瑀也变成了哑巴,两人明明是坐在无数道目光的正中,可瞧着却跟进了自己家门一样自在。 村长年纪大了定力却不如从前,左右磨搓了一下手掌,就忍不住说:“族长,你看……” 族长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眯眼看着顾瑀,面上似有无数唏嘘。 “顾瑀,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么一个看似关切的开场白,任谁来了也不能直接反手就往人的脸上糊巴掌。 顾瑀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说:“您老说笑了。” 族长像是没感觉出顾瑀的冷淡,依旧是叹着气说:“你年少时便有几分与人不同的才学,当年也是被先生看重,我本以为你能在长成后成为顾家的荣光,可谁承想最后竟阴差阳错出了后来的那么些事儿。” “说到底这些年你为了养家做出许多不得已的事儿,也平白磋磨了许多少年时光,过往之事,的确是族中的人疏忽,也是你娘和兄弟对不住你。” 顾妮儿多年的恶意欺瞒,顾云的盗用,顾老太的算计,桩桩件件针锋对准的都是顾瑀一人。 短短两日顾家村内为此掀起不小的风波,暗中议论此事的人也不少。 说穿了的事儿再想隐瞒掩人口实是自欺欺人,老族长精明了一辈子,自然做不出那种盖被子打耗子的事儿。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 可仔细一看今日的排场和铺垫,却少不得让人去想些别的。 苏锦眸光深深地看了缩着脖子抹眼泪的顾家母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老这话说的在理,只可惜五岁孩童都知晓的道理,有些人现在还不明白呢。” 她慢悠悠地晃了晃自己被养得如水葱般细嫩的指尖,轻飘飘地说:“顾妮儿自知有诸多对不住顾瑀的地方,昨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跪下道歉的。” “且不说这份歉意到底真几分假几分,可人家的态度摆在这儿了,咱们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 她若有所指地看了顾云一眼,凉丝丝地说:“有人比顾妮儿更对不住顾瑀,可现在还是个长了嘴不晓得说话的哑巴呢。” 族长在村里积威深重,鲜少有被人抢了话头的时候。 听到苏锦这话不由得冷冷地瞥她一眼,可苏锦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 瞪她做什么? 心虚的人又不是她。 族长头次见这么看不懂眼色的,憋了憋气沉下了脸,说:“做错了事儿的确是该赔礼道歉,这是谁都盖不过去的。” “顾云,你既是说自己知道错了且诚心赔礼,怎么还不上前来给你兄长道歉?” 就算是说破了天儿,顾云也是不愿给顾瑀道歉的。 因为一旦低了头,就坐实了他盗用之名,往后此事传出去,他要面对的注定是无尽的耻笑。 可眼下除了按族长所说再无他法。 他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忍住屈辱上前对着顾瑀硬邦邦地说:“二哥,之前的事儿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吧。” 顾云话音刚落,顾老太马上就声色并茂地抹起了眼角,含哭带怨地说:“顾瑀啊,你跟顾云是兄弟,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在老太婆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我就唯恐你们任何一人受了委屈。” “顾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儿,这的确是他对不住你,如今他也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别为此迁怒他好不好?” “你们兄弟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苛待了谁都跟从我心尖子上挖肉一样,可顾云两年前便是童生,现在前程正好,说不定年底就是秀才了,这么要命的时候万万禁不起折腾,否则不光是顾云的前程毁了,连带着……” 老太太说着说着像是悲从中来,捂着脸哭得分外凄凉。 话说到这个份上,转入的马上就是正题。 族长无可奈何地看着顾瑀,叹气说:“你娘说的对。” “一家子的骨肉兄弟,委屈了谁都是不好的。” “只是出了再多事儿,哪怕是分家单过,一家子的血肉骨亲还是连着筋的,你既是聪慧,自然知晓当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的道理。” “有些事儿若是闹大了,那非但是损人不利己,甚至还会为此毁了族中的荣耀,得不偿失。”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听出族长的话外之意,苏锦忍无可忍地捏起了拳头。 这些人是几个意思? 分明犯错的人是顾云,可一个个的揪着顾瑀不放是想干什么? 似是察觉到苏锦的怒气,顾瑀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指尖,示意她少安毋躁。 他不闪不避地仰头看着族长苍老的双眼,似笑非笑地说:“那照您的意思,该当如何?”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我不要的旁人也不能染指 族长意味深深地看着顾瑀,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声,说:“我知道此事是让你受了委屈,可若涉及一族荣辱前程,那个人的得失利弊或许就没那么值得看重了。” “顾瑀呐,你少时是读过不少书的,想来也听过这么一句话,说的是少时了了,大未必佳,你当年或有聪慧,可蹉跎了这些年月,现在早已不是从前了,放下笔墨那么些年,关于圣贤书中的道理你还能记得几分?记得那些皮毛又能有何大用?” “可是顾云跟你不一样,他年少聪慧身负童生功名,这些年也一直在书院苦读,在外也留下了不错的名声。” “如今虽说是一时糊涂误用了你的文章录上了青城书院,可说到底,以他的真才实学未必就不能上,说来只是一时误会巧合罢了,你何必过于计较?” “那照您的意思,顾瑀就不该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听到苏锦贸然插话,族长隐忍许久的不满终于露出了些许端倪。 他沉下了脸冷冷地说:“这是男人间的大事儿,哪儿有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的余地?” “还有,我是在跟顾瑀说话,闭嘴不许多言!” 苏锦不服气想站起来,可谁知却被顾瑀摁住了手腕。 顾瑀要笑不笑地看着似有动怒的族长,轻飘飘:“那依您的意思?” 族长缓缓捏了捏手中的拐杖,半合下眼帘说:“不如就此作罢。” “顾家在百年前也是出过官员的大族,只是这些年来子孙后代不争气,于读书上多无进益,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族人。” “我都找人去打听过了,顾云现在虽是童生,可以他现在的水准,开春后下场一试,十有八九可夺得秀才功名,若是不出差错,他便是咱们顾氏一族百年来唯一一个能为官的子孙。” “这不光是顾云一人的荣耀,亦是顾氏百年来才可求得的神佛照拂,于大局计,实在不宜将此事闹大,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毁了顾云,那便是毁了顾家期待百年的光耀,实在不值。” 也许是猜到顾瑀想说什么,族长意味不明地笑着摇头,说:“你这些年来不修己身,在外恶名远扬,在内缺孝少恭,不提你本身才能还剩几分,你就是闹着去了书院,又有几人能信你口中之言?” “你自己前程尽毁,再做什么都是扔石头砸天于事无补,毁了顾云对你而言也是毫无益处,你何必揪着不放?” “而且你为泄愤已经对顾云动了狠手,他已经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了代价,你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村长在一旁听着心里觉得不落忍,搓着大手忍不住说:“顾瑀,族长说的话或许重了些,可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道理?” “什么道理?” 顾瑀不耐地打断村长的话,恍若掺了实质冰霜的目光至在场之人的身上一一划过,语调前所未有的玩味。 “真按族长所说,那我就应该装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眼睁睁地看着顾云自己不稀罕顾云当官带来的好处,可要是等顾云真的出息了,他说不定就得蹦出来求着顾云提携了!” “要我说他这就是在妒忌顾云比他前程好,生怕顾云出息了来找他报复,你们想啊,他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混子,哪儿会是大官的对手?所以这才巴不得赶紧毁了顾云才好呢!” “什么东西!” “丧良心……” …… 无数低语在半空中化作刺人的利刃,字字句句都在往顾瑀的心口上扎。 顾瑀面色半分未改,浑然就像是没听到一样。 可苏锦却在这充斥满了恶意的言论中被扎得怒火中烧。 她啪一下甩开顾瑀的手,转头看着身后议论不止的众人,咬牙说:“哎呦,诸位还真是好闲情。” “刀子不扎自己脚背上不知道疼,张了个大嘴就敢在这儿指天画地了,怎么,个个都盼着顾云能当大官提携你们啊?都想着顾云当官了你们都能过好日子?啊我呸!” “做的什么青天白日梦?你们也不睁大眼看看,就顾云那种德行,他要是真出息了能记得起你们这些破落户亲戚?只怕还没等进门就要被大扫帚扫出来!” “为一个小偷说情,顾家亲戚的这份脸面用得还真是对地方!只盼着你们日后谁家遭了贼,也能记得自己今日说的话,念着那贼偷的东西于自己家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物件,可切勿别跟贼人计较,也省得丢了亲戚间的体面!” 一个唾沫横飞说得正起劲儿的大娘突然瞪起了眼,不满地看着苏锦说:“你怎么说话的?!” “这里的都是顾家的长辈,你一个外嫁的妇人,你插什么嘴?这……” “长辈?” 苏锦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龇牙说:“钥匙八文钱一把,你们配吗?” “就你们这样的长辈,谁稀罕?”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抓住顾瑀的手:“顾瑀,我们走!” 这些狗屁亲戚谁稀罕谁拿去。 反正她和顾瑀不稀得要! 苏锦怒气冲冲地卷着顾瑀走到了家门口,心里的闷气却还是没消。 她正丁零当啷地开门,赌气似的把门板摔得闷闷作响。 顾妮儿挑着一担子水从远处走来,看到这一幕不知猜到了什么,目光一暗低下头说:“顾瑀,我……” “你给我进去!” 苏锦不等顾妮儿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把顾瑀推进了门,自己反手就要把门关上。 虽然没跟顾妮儿说一句话,可意思却表现得很明显。 顾妮儿见状眉间更添暗色,可还是狼狈地撵了上去,赶在苏锦把门关上之前说:“我早上听人说,娘跟族长商议过,万事要以顾云的前程为重。” “如果你不愿的话,他们可能会拿除族要挟你。” 古人宗族观念极重。 若被除族者,要么作奸犯科,要么众叛亲离,总之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都绝对不会说出除族二字。 因为人死故魂归,有宗族在,哪怕是身亡异乡也总有归处。 可若是被从宗族中除去,那便是活无去向,死无归途。 这些人压根就不是想跟顾瑀商量。 他们是在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儿不能说的私心,不择手段地逼着顾瑀低头。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等我回来 苏锦本来就怒火中烧,听到这话更是险些把眼珠子都从眼眶里蹦出来。 这些人还当真是一点儿脸都不想要了? 就这也能算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不行,我……” “阿锦。” 顾瑀拉住苏锦的手,不以为意地说:“不就是除族吗?” “随便。” 如果以为这样就能威胁他屈服,那就是这些人想错了。 顾瑀一眼也不多看顾妮儿,拉着苏锦就走。 顾妮儿见状眼中闪过无数挣扎,忍不住颤抖着嗓门说:“顾瑀,我……” “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能……” “不能。” 顾瑀大手一伸把苏锦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面无悲喜地看着险些落泪的顾妮儿,觉得很是可笑。 “过往之事我不想提,也不愿听别人提,如果你无心再阻我,那就至此当个陌路人请回,如果你跟别人想的一样,那我就更是无可奉陪了。” 话说完,敞开的大门就被顾瑀从内关上。 顾妮儿被挡在门外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良久才颤抖着抬手擦去了眼角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泪。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一步差池再无转圜的可能。 只能是到这儿了…… 苏锦被顾瑀半推半拎地拉着进了门,坐下的时候都还一肚子窝火气。 “这些人到底是几个意思?他们想做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混上个祖宗牌位,这就把自己当活着的老祖宗了?真以为自己发号施令无敢莫从,插对翅膀是不是就能飞天?” 顾瑀的脸本来是绷着的。 可一听苏锦这连珠炮似的蹦出来的新词,抿紧的唇也禁不住泄出了一抹浅笑。 他把茶杯放在苏锦的手边,忍笑说:“你跟他们来气做什么?” “反正他们说的我一句都不打算听,也不可能会照做,就当没听到不就行了?” 苏锦捧着茶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可没你那么好的心境。” “不过话说回来,你当真不在乎除族?这可是……” “阿锦。” 顾瑀再度打断苏锦的话,满脸不在乎地说:“同胞血亲我尚且不在意,只是凑巧同一个姓氏,你觉得我能有几分看重?” 世人看重宗族,一是想死后可魂归之处,二则就是爱惜羽毛,不愿沾染上恶臭的名声。 可他的名声已经臭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可在乎的?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苏锦满是唏嘘又不得不感慨地说:“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你这能算是另类的无所畏惧了。” 顾瑀一时没分清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贬低自己,愣了下懒得去多想,袖子一挽就说:“坐着歇会儿,我去做饭。” 眼看着顾瑀径直走向厨房,苏锦耐不住寂寞扒着门框说:“对了,你自己去书院能行吗?” “要不我陪着你去吧?” 顾瑀打开米缸洗米入锅,头也不抬地说:“不必,你跟着去折腾什么?” “在家忙你的,只是在家的时候听到不好听的别动怒,有什么事儿记得等我回来再说。” 他说完蹲在地上抓起了带着泥的番薯,举起菜刀问:“你之前说的那道用糖做的菜叫什么来着?” 苏锦:“拔丝地瓜。” 顾瑀把菜刀玩儿出了匕首的效果,轻巧地削下番薯上的皮,说:“我没吃过,试试看做出来能不能吃。” 苏锦看着他贴了纱布的额角,叹气道:“你不久前才挨了一顿揍,要不别做了,咱们……” “老师的那点儿劲儿压根就伤不到哪儿,再说我本来也是装的。” 在陈先生面前,他装得伤重。 可回到了家,这人又开始装若无其事。 苏锦想不通伤到什么程度在这人眼中才算是有事儿,劝了几句无果,只能是瘪瘪嘴跟着出去打下手。 锅里的拔丝地瓜出锅时,消停了许久的隔壁院子里也终于起了声响。 顾老太和顾云回来了。 苏锦本想侧着耳朵听一听动静,可谁知隔壁难得的消停,什么也没听到。 在她的狐疑中,顾瑀也终于安排好了今日的晚饭。 分家时分到的一小块腊肉洗净切成碎丁,混合了些许切成同样大小的番薯掺入大米,焖了许久水分完全吸收,再在表面上洒上一小撮切碎的小葱,便是香喷喷就连米粒都泛着油光的腊肉番薯焖饭。 苏锦点名要吃的拔丝地瓜顾瑀是第一次做,可做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一人一碗饭坐在小桌前,苏锦咬着嘴里甜丝丝的番薯,含糊不清地说:“那这两日咱们就把门关上,等你从书院回来了再说别的。” 顾瑀把碗里没有肥肉的那块腊肉挑到苏锦碗里,笑着点头。 “好,听你的。” 他们二人打定了主意谁都不理会。 预想中的麻烦却也没来。 两日后,顾瑀在出发前忍不住皱起了眉,不放心地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 “不要随便出去,尽量不跟人吵吵,有人说你坏话就当没听到,有人上门就装不在家,总之就是不给不认识的人开门,不跟找麻烦的人说话。” 苏锦打断顾瑀的叮嘱,噼里啪啦一气儿说完面无表情地一摊手,说:“以上内容你说过好几次了,请问你这次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嘴碎的潜质? 顾瑀自知嘴碎不讨喜,忍住啰嗦的冲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都要转身了,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回头捏了一下苏锦小巧的耳垂。 苏锦被捏了个莫名其妙,摸着自己隐隐发烫的耳垂不满瞪眼:“捏我做什么?” 顾瑀意味不明地笑了。 “等我回来。” “去去去。” 打发走了顾瑀,苏锦关上门就准备进屋接着做自己的活儿。 这两日风平浪静,有顾瑀坐镇一手包揽了家里的大事儿小活儿,她专心关上门在屋子里玩针弄线,已经初步把料子裁出了形状,还让顾瑀在自己指定的位置写上了应景的诗句。 想全都弄精细且达到与图画完全一致甚至超出图画的效果,还不想熬大夜的话,接下来的时间就不能耽搁了。 苏锦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了半日的针线,还没等放下针,就听到有人在喊:“苏锦!” “过来吃饭了!” 顾瑀临走前又给了王婶儿银子,续上了苏锦每日的饭食。 王婶儿踩着梯子扒拉在墙头上喊了一嗓子,见苏锦出来了忙不迭冲着她招手。 “快快快!” “顾瑀出门的时候说了你想吃炖鱼,我还特地跑着去给你买了新鲜的鱼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锦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顾瑀竟交待到了王婶儿这里,愣了愣哭笑不得地说:“怎么好让婶子破费?这……” “哎呦,这有什么破费的?” 王婶儿乐得合不拢嘴地说:“买鱼的银子是顾瑀给的!” “一条鱼才十几文,他足足给了五十文,就是怕你在我家饿了肚子!” “快来!”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老太太的神秘靠山 王婶儿喜欢说嘴看热闹,可做饭的手艺也不差。 她收了银子办事儿厚道,用买来的豆腐加上新鲜的鱼,直接给苏锦炖了一大锅,等苏锦进了门就把碗筷往她的手里塞。 吃过饭,苏锦推托没把剩下的鱼带走,王婶儿的小孙子扒拉着碗吃了个面红嘴油,倒是把王婶儿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搓着手说:“这本来是顾瑀添了银子才加的菜,结果你没吃多少,全让这混小子吃了,这不是我们占你和顾瑀的便宜了吗?” “快坐下别着急走,我家老头子之前去山里摘了些野山楂,我怕放不住拿去晒成了干,我给你收一点儿拿回去吃了消食。” 苏锦吃饱了还捧了一个装满了山楂干的小布包,一时好笑也没好意思马上就走。 王婶儿嚼着红彤彤的山楂干酸得不断皱脸,把吃了个肚子滚圆的小孙子撵出去玩儿,转头就神秘兮兮地说:“对了,顾瑀那事儿最后咋说的?” “老顾家的人是不是还留了后招为难你们了?” 苏锦还没接话,她马上就一脸嫌弃地说:“老顾家的那些人没几个是好的,就算是现在不为难,只怕以后也少不得要生事儿,你和顾瑀还是警醒些的好,也省得被人挖了坑都不知道厉害。” 苏锦难得与她持了同样的想法,满脸赞同地点头。 “我觉得您说的在理。” 她也觉得顾家那些所谓的长辈不可能这么就安分了。 得了附和,王婶儿嘚吧嘚得更是来劲儿。 “还有你那个老婆婆,你可得防着她些。” 她密不可说地指了指头:“顾……顾家二……二嫂子,你是要出去吗?” 苏锦疑惑地看着叶可燃,不可避免地想:小伙子长得这么体面,居然是个结巴?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吗? 叶可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苏锦,刚说了一句话就闹了个大红脸,磕磕绊绊地死活挤不出下一句。 苏锦默认他是个结巴,很善解人意地在他耳朵都跟着一起红了之前解释说:“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你这是要去铺子里了?” 叶家在城里有个打铁的铺子,叶可燃是店里的主要劳动力,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铺子里的。 所以尽管之前有过互帮的情分,但苏锦懒得出门,这人又时常不在家,仔细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的第二次碰面。 叶可燃在苏锦客套的目光中反复深深吸气,勉强压下了那股子自心底翻涌至喉头的雀跃和不知名的紧张,攥紧手里的缰绳干巴巴地说:“是要出去。” “你也是去县城吗?要不咱们……” “不不不,我不去县城。” 苏锦心里奇怪这人结巴怎么一阵一阵儿的,朝着往日骡车来的方向探了探头,心不在焉地说:“我是去别的地方。” “既然你有事儿,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快去忙吧。” 叶可燃想插话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等苏锦说完就更是语塞。 他满脸不自在地嗯了一声,难掩失望地赶着车走了。 打发走了叶可燃,苏锦忍住心急在原地等。 可等了许久也迟迟不见有车来的迹象。 有个大娘从外头回来,见苏锦站着不动,好奇地说:“顾瑀家的,你这是在等车要出去?” 苏锦点头。 “对啊,只是不知道咋回事儿,都这个时辰了往日赶车的人还没来。” “哎呦,你可别等了。” 大娘哈哈笑着说:“赶车的那个叫吴老三,他家媳妇儿昨儿个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他昨日就跟不少人说了,这几日都不出来赶车了,要在家里伺候他媳妇儿坐月子!” 送走了热心的大娘,苏锦抓着小包袱的手指无声微紧,心头泛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怎么就这么巧? 在这里等不到可以送她去青城书院的骡车,她就只能转道先去县城,而后从县城里坐车或者是去行脚帮租一匹马代步。 从村里去县城的路她倒是认识,也不会走错。 可问题是,单靠着两条腿走到现在,一个半时辰起步,还一刻都不能歇…… 看着眼前不平整的山路,苏锦突然就后悔刚才没答应叶可燃的邀约了。 也不知道是上天感念她所想,还是在这一刻有了平时没有的好运气,往前刚走了没多大一截,苏锦就看到叶可燃赶着车去而复返。 这人竟然又回来了! 叶可燃看到苏锦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抹着脑门上的汗说:“我半道上遇见个大叔,这才知道吴三叔最近几日都不出车了。” “顾二嫂,要不你先上车,我把你送到县城,你再去县城里找车去别处?” 这话一下就扎到了苏锦的心坎里。 她现在愁的就是这个! 苏锦不是个扭捏的性子,抓住小包袱干脆地蹦上了车。 对上叶可燃又黑又红的脸,她笑得真心实意:“麻烦你了,你把我稍到城里找个地方放下就行,我照常给你车钱。” 叶可燃动作僵硬地抽了抽缰绳,微不可闻地说:“我哪儿会要你车钱……” “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对了,顾二嫂,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苏锦:“青城书院。” “书院?” 叶可燃意外转头:“那可不近,单是去就要花上一天的工夫呢。” 苏锦抱着小包袱苦笑叹气。 “谁说不是呢?” 她出门的时候才知道顾老太这几日都不在家,也不知道是去什么地方作妖了。 这要是让她赶在了前头,那才真是坏了大菜。 叶可燃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说话,苏锦心里藏了事儿也没心思多话。 两人一路无话进了城,还没等苏锦回神,叶可燃就把马车赶到了自家铁铺的门口。 他把车上拉着的东西一股脑抱下来,说:“你在车上等我,我进去一下马上就出来。” 苏锦??? 这是什么走向? 她脑门上的迷雾还没散,叶可燃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张饼。 他把一张塞进苏锦手里,自己嘴里咬了一张含糊不清地说:“我娘说去青城书院路远,你一个姑娘家只怕是不安全,再加上这几日铺子里没什么活儿,叫我送你去得了。” 他说完就抽了抽缰绳,车轮滚滚向前而动,冷不丁被晃了一个踉跄的苏锦茫然到不行。 这话真的是叶婶说的吗? 她怎么觉得不像呢? “不是,其实我……” “顾二嫂放心,我赶车技术很好的,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送到。” “左右你都是要找车的,与其去关照了别人的生意,不如关照关照我也是一样的,你说是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锦再推辞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她摸着手里热乎乎的饼子哭笑不得地嗐了一声,靠着车架坐下说:“那就麻烦你了。” “今日多谢你,不然我还得折腾一道。” “等顾瑀回来了,我和他一起去请你和叶婶叶叔来家里吃饭。” 听到苏锦如此自然地提起顾瑀,叶可燃眼里的光暗了一瞬,可还是打起精神笑着点头。 “那感情好。” “对了,顾二哥的事儿我听人说了,你这次出去,是去找他的吗?” 苏锦想到这个便更觉心塞。 她头疼地抿了抿唇,无奈地说:“是去找他的,我有事儿想跟他说。”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赶着去能不能帮上忙。 可去了总比在家空等着的好。 察觉到苏锦的情绪不高,叶可燃识趣地闭上了嘴,耳边只能听到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与此同时,青城书院的会客厢房内,气氛却是死一样的凝滞。 陈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子,咬牙说:“谢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叫做谢然的,正是青城书院的现任山长,也就是说,偌大的青城书院都是由他做主。 只是有一件事少有人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山长,年幼时其实是陈先生的挂名弟子。 若论师门顺序算,顾瑀还应当尊称一声师兄。 按理说恩师带着师弟来了,谢然当以礼相迎。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眼前这副师生相见的场景,却着实谈不上温馨。 见陈先生面露怒色,被人吹捧了多年的谢然露出个无奈的神情,苦笑着说:“先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今日之事,的确是有让我为难的地方,我着实是帮不上忙啊。” 陈先生闻言大怒。 “为难?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白纸黑字都摆在了你面前,那个顾云也自己亲口承认了盗用之事,如今证据和苦主都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可为难的?!” 照顾瑀和陈先生所想,他们今日来虽说可能会遇上一些阻拦,可该有的公道是定然不会少的。 可谁知道谢然出口一言就触怒了陈先生,顾瑀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插嘴的余地。 谢然忍住不虞看了顾瑀一眼,换了副腔调生硬地说:“先生,此事当真不是我刻意推辞,只是事实如何,也不能凭他人的言论就定下。” “书院自有书院行事的规矩,我虽是山长,可也受了诸多限制,断然不能……” “那你欲如何?” 眼看着陈先生要动怒,顾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低声说:“老师,别着急。” 谢然闻声眸光微闪,要笑不笑地看向顾瑀,唏嘘道:“原来这位就是先生收的弟子?” “我现在还记得先生当年说过,门下不收庸才,能被纳入门下的定是天纵奇才少有的人物,今日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多谢山长谬赞。” 顾瑀不动声色地安抚下了陈先生,不紧不慢地说:“山长有顾虑我能理解,只是我们今日前来,为的就是这事儿。” “如今前因后果都说了个分明,想来是非如何山长心中也有数,以您所见,若是想不让您为难的话,又该如何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 陈先生黑着脸说:“读书人最讲的就是信誉,没了信誉谈何人品德行?!” “那个叫顾云的既然是盗用了你的文章,就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把那个品行不端的人逐出书院还你个公道!” “这……” 谢然为难一叹,苦笑着说:“这只怕是不能的。” 顾瑀眸光微冷。 “为何?” “因为……” “按书院的规矩,被书院录用的若非犯下大错,否则绝无逐出的可能,顾云被录入书院已成定局,此事绝无更改的可能。”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谢然满脸怅然地叹了口气,说:“而且单凭你们拿出的证据和一面之词,实在是很难断定对错,如此情况下,书院是绝对不可能对顾云做出任何处理的。” “你们的要求,恕我无能为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然的意思不言自明。 顾瑀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下微妙挑眉:“山长是觉得,我们拿出的证据不足?” 谢然无奈一笑。 “证据是否充足其实也不重要,你说的盗用之事是真是假,倒也没深究的必要,此事的关键在于,书院想要的人到底是谁。”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吗?”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你这人怎么要饭还嫌馊? 不过短短几句话,谢然却已经把自己的态度摆了个分明。 他不在乎顾云盗用之事是真是假,也无所谓顾瑀是不是苦主。 不管顾云是否有这份让人另眼相看的真才实学,他入青城书院已成定局,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更改。 这样的态度其实是很奇怪的。 谢然对顾云的偏爱也远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似乎是察觉到陈先生有动怒的痕迹,谢然故作为难地叹了一声,笑着说:“其实先生何必为此纠结动怒,顾瑀既是有才华傍身,又怎会在乎这点儿细枝末节的东西?” “往后的机会多的是,只要有心,再慢慢来也是无碍的。” “只是顾云既入青城书院,那往后便是书院中的门生学子,书院的声誉很是重要,所以这样的话还请二位出去以后不可再说了,毕竟……” “我顾念多年前曾与先生有过师生之谊,可那也只是我,青城书院创办至今能有如今的声望,那是无数先贤和同仁的共同努力,绝不可一朝毁在一人手上,先生体谅一下我的不易,就……” “你的意思是,顾云盗用文章一事就此作罢,你们书院也决定既往不咎了,是吗?” 谢然垂眸掩去对顾瑀插话的不虞,淡淡地说:“是。” “这是书院的决定。” “不过你要是怕被此事挡了入书院求学的路,那倒也不必担心,要不这样,我看在先生的面子上破格给你个机会,如果你通过了书院的考核,便收你入门,你看如何?” 谢然自觉仁至义尽,顾瑀听了就该感恩戴德。 可谁知顾瑀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字里行间却掺上了无数的讥诮。 “不劳大驾。” “青城书院门槛高,我这样的怕是高攀不起,就不劳烦山长费心了。” 他是没什么大出息,可被人带着怜悯用脚踢到嘴边的施舍,他也绝对不会跪着开口去吃。 “老师,咱们走。” 顾瑀扶着被气到发抖的陈先生站起来,在谢然阴沉的目光中轻飘飘地说:“只是此处求不来公道,我自有别处去寻。” “山长重视的书院名誉是否能保得住,那就不好说了。” 谢然不悦地眯起眼。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 “只是山长行事出人意料,也着实让我长了一番见识,有感而发罢了。” “你跟他废的什么话?” 陈先生掐住掌心逼着自己把怒火压下去,看着谢然的目光透出了无数说不出的失望。 “老夫当年就说过,你这双眼看得到的弊益太浅,若不勤修己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走岔了路子,如今看来老夫当年的确是没看错人,你也确实是不曾让人失望。” “今日倒是老夫唐突了。” 说及当年往事,谢然眉宇间不可避免地笼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口吻古怪地说:“说来还要多谢先生当年的拒收之恩,否则学生怎会另寻到出路,又怎会有今日的前程?” “先生既是认定学生不才,不如他人,那我就更是无话可说了。” “来人,送客!” 守在门外的侍从闻声赶紧跑了进来,陈先生一甩袖子冷笑道:“不劳相送,告辞!” 顾瑀紧随其后扶着陈先生向外,谢然满脸阴沉地站着不动。 人刚走没多久,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白衣男子,看着谢然难看的脸色忍不住说:“山长,咱们今日把人这么赶出去,会不会……” “会什么?” 谢然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冷冷地说:“你只知顾云是个乡野之人,那你可知道他娘昨日送来的令牌有何来头?” 见来人摇头不知,谢然冷冷地笑了。 “那是京城顾家的牌子。” 他有幸去京中求过门路,也见识过皇城的权柄富贵。 他比谁都清楚京城顾家这几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也比谁都明白那个令牌背后的含义。 尽管他一时也想不通顾家主子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一个乡下婆子的手里,可事出必有因。 若能借此得了顾家的青眼,无视公理公道,撵走一个不入流的顾瑀算什么? 他要的,一直都不仅仅是屈居于小县城的地位。 出了书院山门,顾瑀看着面色铁青的陈先生,眸中闪烁的是难以掩饰的愧疚。 “老师,今日为我的事儿害得您……” “别废话!” 陈先生暴躁地打断顾瑀的话,没好气地说:“事情还没办成,少给我露出那副丧气的样子!” “我就不信了,偌大的一个青城书院还找不到一个能认道理的人,这事儿绝对不能就此抹了!” 顾瑀想入仕,就必须师出有名,由书院中的三位有功名的先生一同联名举荐,如此方可获得下场的入门卷。 更要紧的是要提防顾云有一有二再有三。 他能盗用一次,万一他再盗用二次三次怎么办? 顾瑀丢了的那本文集上抄了三十多篇文章,虽说不是每一篇都用得上,可那么多合在一起,已经足以看出此人的破题文路。 如果不把此事说清,顾瑀和顾云若是同场而争,那顾瑀势必是要吃哑巴亏的。 陈先生越想越觉得来气,说话的嗓门也紧跟着大了不少。 “谢然不管事儿,那咱们就找能管事儿的!” “这么大个书院,难道还能一个讲理的都没有?!” “你说谁不讲理?” 陈先生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了一道狐疑的声音。 顾瑀抬头望去,马上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阿锦?” “你怎么在这里?” 苏锦背上背着一个人,正在吭哧吭哧地登台阶往山上爬。 听到熟悉的声音奇怪抬头,看到站在十几个台阶之上的顾瑀和陈先生,表情变幻一瞬,忍不住百感交集地说:“菩萨,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这台阶死活都爬不完,再见不到人影,她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背上的这个人在扯谎忽悠自己了…… 顾瑀惊愕一刹下意识地就朝着苏锦奔了过来,赶紧帮她把背上背着的人放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这位……” “嗐,别提了。” 苏锦叉着腰心累摆手,苦哈哈地抹着汗说:“我本来是来找你的,可谁知道车刚到山脚下就遇上了意外。” 青城书院依山而建,地势高耸。 山上虽说风景秀美,可也少不得有滚落山石的潜在风险。 叶可燃刚把车赶过一截小道,身后轰隆隆一声巨响,山上的石头就滚了下来。 正好就砸到了马车的屁股后头,只差了胳膊那么长的一截,马车和坐在马车里的人就会被砸成肉饼。 苏锦和叶可燃正吸着凉气庆幸自己好运,可路过的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当时山脚下正好有路过的一对夫妇,那对夫妇中的男子被山石砸中,当场人就晕死了过去。 叶可燃怕出人命,赶紧把人拉上了自己的马车,蹬蹬蹬地带着人去求医。 苏锦本打算自己往前走,可谁知道刚走没几步,就在草堆里捡到了一个人。 还是一个被石头砸断了腿的老头儿。 她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被放在地上的白胡子老头儿,无奈地说:“叶可燃已经赶着车走了,山脚下又没什么人来往,再加上他说自己家住在这山上,上了山就能有药医治,我索性就把人背上来了。” 准确的说,她一开始其实是想扛的,一只手扛着省力气。 可老头儿非说男女有别,如此有损读书人体面,甚至都不愿让苏锦去碰,只说让苏锦帮忙上山求援。 可苏锦看他被砸得到处都是血的腿,还有那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的奄奄一息的样儿,担心自己走了这老头儿死在草丛里都没人发现,干脆就无视了老头儿的抗议,直接把人背着爬到了此处。 苏锦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寻常。 顾瑀听完却生生冒了一身的冷汗。 山落滚石最是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丢了小命。 苏锦今日当真是走了大运了。 捕捉到他眼里的紧张,苏锦好笑地歪了歪脑袋,大咧咧地说:“我真没事儿。” 滚下来的石头就跟长了眼似的,四周都砸了一个遍,唯独就马车在的地方分毫未损。 她不花银子看了一场石头雨,除了心跳快些毫无问题。 顾瑀把苏锦拉着来回转了一圈,就跟把家养的猫儿拎起后颈检查一样,确定这人身上毫无损伤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儿就是最好,往后……” “咳咳。” “你们可是说完了?” 半歪在树干上的白胡子老头要笑不笑地瞥了苏锦一眼,满是玩味地说:“叙完了温情的话,可否帮老头子去山上找个人下来?” “小丫头,你执意要把我背上来,可不能见了夫君就把我扔到此处不管了。” “谁说我不管了?” 苏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撸起袖子就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本姑娘今日做好事儿不留名,怎么着也得把你送到家。” “阿锦。” 苏锦看着顾瑀伸出来阻拦的手茫然眨眼:“怎么了?” 顾瑀无奈:“我背。” 苏锦虽是力气大,可到底是个还未长成的姑娘家。 这老头儿比她高了一大截,她背着可能不费多大力气,可走路都是晃的。 顾瑀既然是看到了,怎么可能继续让她遭这样的罪? 苏锦还没反应过来,顾瑀就直接把地上的老头儿背了起来。 老头儿倒是也不挑人,明明疼得接二连三地暗暗吸气,却还是逞强地挂着一脸的冷汗说:“谁背都行,只是小伙子你走得稳当些,别跟你媳妇儿似的,一摇三晃地折腾人。” 苏锦不满地瞪起了眼。 “嘿,你这人怎么要饭还嫌馊呢?” “你知不知道自己多沉?要不是为了……” “顾瑀,你背着他走近些我瞧瞧。” 站在十几个台阶之上的陈先生拧眉眯眼地看着顾瑀背上的老头儿,字里行间都充斥满了风雨欲来的压迫。 顾瑀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一时间没敢动。 趴在他背上的老头儿也惊疑不定地僵了脊背。 状况外的苏锦揉了揉自己酸疼的手腕,奇怪地看看陈先生又看看顾瑀背上的老头儿,愣了愣诧异地说:“二位难不成……” “认识?” 陈先生在原地等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来,硬掰着老头儿的胳膊把脸转向了自己,四目相对一瞬死寂,下一秒苏锦的耳朵就被陈先生的怒吼震到产生了回音。 “路空山,是你!!!”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捡得好! 趴在顾瑀背上的路空山跟怒目而视的陈先生隔着数阶台阶来了个眼对眼,二者眼中都是震惊。 苏锦和顾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陈先生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扯着人的胳膊就要往下拽。 “你给我滚下来!” “顾瑀!不许背他!” “马上把他扔了!” “哎哎哎!陈明你几个意思?!” 瘸了腿伤了神,实在没力气折腾的路空山满脸惊悚地箍死顾瑀的脖子,咬牙说:“凭什么就要把我扔下去?你没看到我是伤患吗?!” “扔下去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扔的就是你!” “你就是死了那也是活该!” “啊呸!陈明你怎地如此恶毒?我……” “咳咳。” 苏锦在两位老人的唇枪舌剑中艰难探头,为难地指了指已经被勒得翻白眼的顾瑀,弱弱地说:“要不二位先冷静冷静,顾瑀要喘不过气了……” 有什么仇有什么怨那都是别人的事儿。 逮住顾瑀的脖子往地里勒算怎么回事儿? 路空山尴尬地松了几分力气,可明摆着就是不愿下来。 陈先生见状气得不断抖胡子。 苏锦怕气出个好歹来,赶紧上前和稀泥:“先生别生气,您先冷静冷静。” “来来来,我先扶着您下山,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说什么说?” 陈先生没好气地瞪着苏锦,怒道:“你捡谁不好?怎么偏生捡了这么个该死的老东西?!” “你有这力气把他从山脚背到山什么?” “盗用文章的小人?” 陈先生心口一直都堵着气,也不管问话的人是不是跟自己有旧仇了,张嘴就说:“我还能用这样的话糊弄你?” “谢然那厮实在是不成样子,白纸黑字的证据都摆在了眼前,他还是一意维护那个小人!等我下了山我就要去衙门状告,我就不信这事儿就没有能做主的人!” “你见到谢然了?” “废话!” “我就是被他赶出来的!” 路空山意味不明地摸了摸染血的袖口,视线一转看向顾瑀,突然说:“你们师徒既然是一道前来,想来那你便是被盗用了文章的那个倒霉蛋?” 倒霉蛋本人猛地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 谁知下一秒路空山直接抓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一甩袖子就说:“去什么衙门?” “上山。” 陈先生大怒:“上山做什么?你还觉得我们师徒受的欺辱不够吗?!” “上山我给你做主!” 路空山气不过地横了陈先生一眼,咬牙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脑子不记事儿?我就在你跟前站着,你舍近求远抱着冤屈去衙门做什么?!” 怒气冲冲的陈先生被这句话冲得毫无征兆地顿住。 路空山却懒得多说,点了点下巴示意顾瑀弯腰,径直爬上去就说:“这青城书院没有我做不了主。” “要是你说的确有其事,只要你能拿得出证据来,我今日定会给你们师徒一个说法!谢然说的算个屁!” 苏锦在一旁听了半天大致猜出了一些端倪。 她猜到路空山在青城书院的地位可能非比寻常,马上就扶着了陈先生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您了。” “顾瑀,背稳了。” 顾瑀听出苏锦的言外之意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背着人往前。 苏锦扶住陈先生紧随其后,到了山门前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哎呦,路老您这是怎么了?我马上就去请大夫来……” “请什么大夫?!” “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路空山暴躁地吼了一嗓子把迎上来的人嚷得退下去,黑着脸说:“马上去把谢然他们全都叫到花厅,我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记住了,书院里能主事儿的,一个都不能缺席,一刻钟内必须全部到!” 迎人不成反被吼的小少年火烧屁股似的跑着去了。 路空山忍住疼指了个方向,对顾瑀说:“往这边走。” “去坐下了与我说清楚原委,若真是你受了委屈,我自会给你做主。” “书院是读书育人的地方,容不下那种玩弄伎俩的阴暗之辈!” 顾瑀眸光闪闪什么也没说。 被扶着紧随其后的陈先生闻言神情古怪。 等入了花厅,一人的面前多了一盏冒着热气的茶,陈先生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说:“路空山,我看这书院中的人都对你颇为恭敬,你这是在书院里教书了?一个教书先生,排场能这么大?” 好不容易绷住了面色的路空山听到这话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一眼,凉丝丝地说:“你以为我是你那种只晓得沉溺于往事的废物?” “你……” “这书院是在我手中办大的,若无我便无青城书院,你说我的排场能不能大?” 换言之,青城书院表面上的山长是谢然。 可实际上还有一个年纪大了不愿管事儿的真正管权人,那就是苏锦凑巧从路边捡来的路空山。 饶是陈先生对路空山有百般不可对人言的怒气,可此时此刻,想到路空山的身份可能带来的便利,哪怕是陈先生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嫌弃的模样。 谢然甘当睁眼瞎不愿管顾瑀的事儿。 如果路空山愿意插手,那难题或可迎刃而解。 捕捉到陈先生眼中明灭起伏的暗色,路空山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说:“说来也是你们运气好,我这几年腿脚不方便,很少下山了,今日突发奇想下山谁知就被这小丫头捡着了。” 若不是苏锦凑巧把他捡了背上山,他就遇不上顾瑀他们。 以他不管事儿的性子,就算是顾瑀来上百八十次,那都不见得能有机会碰得上。 那他就永远不会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想到这一连串的关窍陈先生露出恍然之色,再转头看向苏锦时感慨得真心实意:“捡得好!” 捡了这么个人,就相当于解决了目前最大的难题啊! 苏锦被夸得有些好笑,摸了摸鼻子对上顾瑀隐隐含笑的目光,咧嘴无声乐了。 无巧不成书,这趟赶着来算是赶对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不能将此人逐出书院! 等着人来的时候,路空山和陈先生一刻不停地冲着对方翻白眼阴阳怪气,看热闹的苏锦被顾瑀不动声色地拉到了自己的旁边。 顾瑀想到山脚下滚落的山石,心惊过后半是无奈半是心头微软地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说:“不是说在家等我吗?怎么改主意了?” 苏锦眼睛盯着撸袖子吵架的两位老人家,一眼也不看顾瑀就开始撇嘴。 “因为我在家听说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顾瑀挑眉:“秘密?” “对,秘密。” 耳边回想起王婶儿欲言又止的话,再看向满眼茫然的顾瑀,苏锦忍不住抱着胳膊叹气,招手示意顾瑀凑近些,压低了声音说:“我听陈先生的意思,你们似乎是被人为难了,是不是拿出来的证据不完,转头就去扯顾瑀的袖口。 “你看看你看看,同样都是读书人,人家当先生的就能穿金子买来的浮光锦,戴千金难寻的玉佩,你怎么就读成了这德行?” 她像是有些动恼,拍了顾瑀的胳膊两下就气鼓鼓地说:“你多睁大眼跟着人家学学,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也能穿上这样的好衣裳?怎么人家读书教书能赚大钱,你就啥也不是?” 顾瑀闻弦歌而知雅意,眼底笑色微漾,马上就用惭愧的口吻说:“是我的不是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往后我定会多学多挣银钱的。” 苏锦好像这才觉得满意了,傲娇地梗起了小脖子不再说话。 而此时,室内的气压已经被她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压到了极致。 青城书院地处山间,当初将地点定在偏离人群喧嚣之处,为的就是不让前来求学的学子受外界横流的物欲打搅,能在山中苦读出人头地。 一个在书院中教书的先生,就算他是一山之长,以他教书所得,无论如何都是买不起如此名贵之物的。 这么难得的好东西,谢然是从什么地方,通过什么渠道得来的? 只是一瞬,谢然的额角就浸出了薄薄的冷汗。 路空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陈先生坐在一旁看戏,目光自谢然微变的脸上滑过,笑得无比讥诮。 “看不出来啊,青城书院中竟还藏着这么多好东西。” “路空山,这就是你不厚道了,说来咱们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你开了个书院日进斗金,怎么不想着拉扯拉扯我这个破落户?” 路空山对陈先生的任何一句嘲讽都做到了有来有往,绝不吃亏。 可此时他的脸色出奇的难看,甚至都忘了反讽回去。 他直直地看着谢然,没提浮光锦和玉佩的事儿,只是缓缓松开蜷在膝盖上的拳头,冷冷地说:“我听说今日有客来访,你未辨是非便把人赶了出去?” 谢然一看座上的陈先生和站着的顾瑀就知道坏了菜,可到底是经年的老狐狸,只是稍微顿了顿就苦笑着说:“路老,不是我不作为,只是他们二人前来拿着一堆不知所谓的证据要揭发咱们书院的学生,我觉得此等小事不足……” “不知所谓?” “这便是你说的不知所谓?!” 被陈先生讽刺了一路都好脾气的路空山突然暴怒,挥手将摆在桌面上的书卷砸到地上,指着上头褪色的字迹咬牙说:“白纸黑字摆在眼前的证据,你跟我说这是不知所谓的东西,那在你看来,什么东西算称得上是证据?!” “路老,您听我解释,我……” “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路空山暴躁地打断谢然的话,抬手一指门外,一字一顿地说:“被揭发的人叫顾云是吧?一个盗用他人之文顶替他人之名的渣滓,如何能入得书院的大门?这是对书院的侮辱!” “现在就让人去把顾云叫来,我要亲自写告示将此人逐出书院!马上就去!” 路空山难得动怒,怒气一起其余被叫来的人也纷纷变了脸。 尤以谢然的脸色最是难看。 他怎么也没想到被自己赶走的人会跟路空山是旧识,也没想到多年不管事儿的路空山竟会在此时多管闲事。 可转念想到顾老太手中的令牌,以及顾老太说的话,他心中的动摇逐渐被碾压而上的欲望碾碎成粉。 良久的沉默后,他压下了失控急促的呼吸,深深地低下头咬牙说:“不能将此人逐出书院。” 路空山大怒:“你说什么?!” “我说,此人不能逐出书院。”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口吻过于生硬,谢然深深吸气后意味不明地看了顾瑀一眼,低声说:“路老若是惜才觉得可惜,那大可破例将此人也一起收入书院。” “可无论如何,顾云都绝对不能逐出书院!” 章节目录 第九十章 可能是真的要跌下神坛了 谢然突然展现出的强硬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路空山更是猛地一顿,像是怀疑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他铁青着脸看着谢然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使唤不动你了?青城书院的事儿我做不了主了是吗?!” “路老,您先别动怒。” 站在谢然身后的一个白衣男子苦笑着上前,打圆场说:“山长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顾云颇有才华,此事说是盗用,可其中说不定还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若是为此就放弃了这么一个难得的良才,那实在是可惜了。” “山长只是起了惜才爱才之心,这才……” “惜才?” “此等无耻之辈,何来才华可言?!” “顾云必须逐出书院!不光是要把他赶出去,我还要给几大书院的人修书,让他们都不得收此人入门,省得玷污了读书人的风骨清誉!” “路老,您……” “休得再多言!” 路空山面无表情地摔了桌上的茶盏,咬牙说:“马上就去按我的意思办!” “我虽说是多年不管事儿,可这青城书院还是姓路!我看谁敢不听!” 路空山前所未有的强硬,吓得原本还想开口转圜一下的人纷纷闭上了嘴。 可出人意料的是,在如此强压下,谢然反复闭眼后脱口而出的竟然还是拒绝。 “路老,我执意留下顾云另有隐情,只是不方便多说,可无论如何,您说的我都无法照办。” “顾云,我是一定要保的。” 如果说在来之前苏锦心里对王婶儿说的陈年旧事仍是半信半疑。 那么到了此时,见识到了谢然对顾云没理由的偏袒,心里的那五分怀疑马上就变成了无声的笃定。 若非是得了不可告人的天大好处,谢然何至于在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路空山叫板? 谢然一身考究的富贵,显然很难被财帛打动。 既不是财帛,那便是让他无法抗拒的许诺了…… 苏锦若有所思地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谢然不言语,先前跟路空山吵得跟斗鸡眼似的陈先生也眸色沉沉地抿紧了唇。 顾瑀落在谢然身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外。 如此异常,谁都该觉得不对劲儿了。 可哪怕如此,谢然也仍是咬死了牙不愿按路空山的意思行事。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形势就彻底变了个风向。 在场的人的目光都纷纷挪到了正中,最中间站着的谢然被路空山一巴掌抽得侧过了头,脆响震耳,无人敢言。 路空山目光冰冷地看着谢然泛起漠然的侧脸,冷冷地说:“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他说。” 此时再说的肯定不是顾瑀的事儿。 顾瑀扶起陈先生走得非常干脆,出门时还特意转过头扶了苏锦一把。 被撵出来的众人守在门前也没散,只是听着屋内时不时传出的怒吼,各人的脸色都透着一股意味不明的微妙。 一刻钟后,谢然冷着脸迈步而出,看到顾瑀时,眉眼间泛起了抹不开的鄙夷。 “还真是让你小子走了大运,能让路老如此帮你。” “只是小伙子,有些事儿并不是求出个是非对错就能有结果的,看不到更长远的地方,你也就只能是止步于此了。” “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谢然说完甩手而去,苏锦眯着眼揪住顾瑀的袖子,没好气地说:“他几个意思?” “威胁你?” 顾瑀不以为意地一耸肩,笑道:“随他的便。” 他要是能被人的威胁吓到,他也活不到今天。 苏锦和顾瑀刚说了两句话,路空山就在屋里叫了起来:“外头的人都死了吗?!” “去请大夫的人呢!还不赶紧滚进来!” “来了来了!” 带着大夫等在门前不敢动的小少年着急忙慌地带着大夫进去,还不到一刻,路空山就又喊了起来。 “陈明!” “陈明!你……” “你是着急把老夫叫进来听你的遗言吗?” 陈先生不悦地看着满脸煞白的路空山,想说什么又迟疑地闭上了嘴。 路空山摆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视线落在顾瑀身上的时候,脸上多了一抹明显的愧色。 “是我教导不善,这才让你蒙冤难白,我代那个畜生跟你赔不是。” “你放心,顾云不会有机会盗了你的文章还能入书院的,我就算是断了这口气,也绝对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有这话摆在眼前,相当于就是对此事下了论断。 换句话说,顾瑀今日此行便是有了预期的结果。 顾瑀是真心感激路空山,听到这话马上就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多谢路老。” 路空山摆手苦笑。 “师门不幸,这本就有我的责任,谈何言谢?” “这话我来说或许不妥,你老师也大概也不想听,但是你今年若有下场一试的想法,那就不能耽搁了,还是早些找个正经书院念书的好,否则耽搁的时间久了,磨不成磨石难成玉,对你是不利的。” “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入青城书院,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似乎是注意到顾瑀眼中迟疑,路空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拍着椅子扶手说:“怎么,你还怕我害了你?” “小子你可别跟着姓陈的老东西学得不识好赖,你知不知道青城书院是这几大县城中最好的书院,多少人捧了银子来求都求不到我跟前,我……” “路老!” “路老不好了!” 门外跑来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男子,乱滚带爬地冲进来跪在路空山的跟前就说:“山长不知是怎么了,刚才去了书堂那边说要带人出走!” “好多人都在收拾东西了,说是要跟着山长一起脱离青城书院,还说……” “还说什么?” 路空山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在无人可见的地方脊背绷得笔直,轻轻地说:“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他们还说,您年纪大糊涂了,辜负山长多年辛劳要把他撵走,他们不忍见山长被驱离,要跟着山长一起走,去别的地方另创书院……” 事实上书院里掀起的风浪远比这人说的严重。 路空山久不管事儿,虽是他一手创办了青城书院,可更多的时候,他在书院里几乎只是一个少露人前的摆设。 谢然不同。 他担任山长之职多年,日积月累的经营摆布,早就将书院里绝大多数人心都收拢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一脸悲怆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在有心人的问起下一婉三叹地说了自己要被驱离出书院的事,马上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路空山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出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是怎样的场景,默了良久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罢了,双腿长在自己的身上,愿去愿留,那都是自己的造化,没谁能拦得住。” “你出去给看门的传个话,就说今日不管是谁要走,都不许拦。” “还有,去告诉想走的人,我的确是老糊涂了,可我纵是死,也绝不会为了三两铜臭丢了自己的骨头,若是愿留,那我敞门相迎,要是想走,那我也绝不阻拦。” “只是这道门一旦出去了,那就再也别想回来,我的眼睛里容不得往返背弃的小人!” 青衣男子苦着脸出去传话。 室内再度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路空山强打起精神掐着眉心,苦涩地说:“算了,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跟你老师回去吧。” 谢然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比谁都清楚谢然的性子。 他能在此时说出要另起炉灶的话,那就是有了八九分的把握能带走书院中的绝大多数人。 从学子到先生,能留下的寥寥无几。 书院落败已成定局,这时候再以为你好的名义把人留下,反而是害了顾瑀。 顾瑀拎了这么个话头愣是没找到接的地方,无言半晌下意识地看向了陈先生。 陈先生意味深深地盯着路空山,板着脸说:“听你这意思,你这书院是要被谢然搬空了?” 路空山难得的没和他呛声,甚至还隐隐露出了笑。 “大致差不多吧。” “当年你不喜谢然的性子,不愿收他入门,我倒是看中了他的精明,想着能借他的手把书院办起来。” “这些年他也没辜负我的期望,大小事都办得不错,只是扎根太深,一旦连根拔起那必然的结果就是伤筋动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甚至早就想好了另创山门应该选址何处,不出半日,这书院里也就没什么人了。” 路空山说得轻描淡写,好像经营了一生的基业被摧毁也毫不动容。 可他搭在椅子扶手上失控颤抖的手指却无声暴露了他此刻真实的心绪。 原本想走的陈先生愣了一瞬,他深深望了路空山一眼,不知怎么想的突然甩开袍子坐了下来。 “丫头,去泡茶。” 突然被点名的苏锦无措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去?” 陈先生闭着眼点头:“自然是你去。” “趁着这书院还没破,赶紧去找些好茶泡了端上来,也好让我看看这老东西的笑话。” 苏锦不知该佩服陈先生此时还有心情奚落,还是该同情路空山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待遇,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很自觉地去找茶。 两位老先生留下顾瑀说不定有什么话要交代,在场只有她一个人最年轻腿脚最好,她不去跑腿换谁去? 苏锦刚走到门前,就听到身后的路空山说:“你个小丫头眼倒是尖,要不是你,我这么多年还没看出来他有那样的本事。” 要不是苏锦一言点破谢然身上所穿所戴之物非比寻常,谢然大约也不会选择此时强硬翻脸。 虽说事情的走向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但路空山不是受不住的人,他坦然得很。 冷不丁承了一句谢,苏锦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 “您言重了,我也只是凑巧罢了。” 路空山笑笑不言,苏锦拎着裙摆赶紧往外,刚走出去一小截,就被眼前所见惊得吸了一口凉气。 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而且这些人都在搬东西。 曾被人奉在高台上的青城书院,可能真的要跌下神坛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有人来接你媳妇儿回家 苏锦前后总共泡了三次茶,大半日过去,屋里的路空山和陈先生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可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不久前还到处都是人的书院却整个都空了下来。 谢然多年经营的影响力远远超过路空山,他脱离路空山自立门户的决心也惊人坚决,人去楼空不过就是短短半日。 空荡的大厅内,路空山面色苍白地靠在椅背上沉默成了雕石。 陈先生难掩烦躁地板着脸不吭声。 插不上话的顾瑀和苏锦坐在边上交换了一个眼神,莫名看向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青衣男子。 “路老,我里里外外都去看了,书院里现在除了我,就剩下了后山的唐老头和他那个瘸腿的小孙子,其余人都跟着山长……不对,跟着谢然走了!” 他说起谢然再无往日的尊敬,狠狠地咬住牙说:“谢然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为了自己的那点儿私心这才大逆不道,他还有脸说自己不日便会带着众人一起回来,他痴心妄想!” “我绝对不可能让他有机会进咱们书院的大门!” 路空山不悲不喜地看向他,淡淡地说:“宴周,你也走吧。” 宴周:“我不走!” “我是青城书院的人,不管怎样我绝对不会……” “可是青城书院马上就要没了。” 路空山无奈地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宴周,叹气道:“三年前为了筹办书屋,我把这山头所在的地契交给谢然拿去抵押,地契一直都没拿回来,谢然在今日自立门户,还说自己不日便会回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见宴周的脸一下就白成了纸,路空山难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讥笑道:“别说是青城书院了,就是你脚下站的这块地,大约不日后也会变成谢然的。” “不光是你要走,就连我也是要走的。” 宴周心里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生无可恋地倒在地上彻底说不出话了。 陈先生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怒道:“你个老糊涂的混账东西!” “白活了这么些年岁?怎么就能被谢然拿捏成了这副德行?!” “书院被人夺了,地契被人骗走,你怎么就没把自己身上的那三两骨头拆下来给谢然一起全都拿走得了?!” “师兄。” 路空山面无表情地看着气到抖胡子的陈先生,幽幽地说:“业覆被叛的人是我,你在这儿跳脚上的什么火?” “谁是你师兄?!” “不许你这么叫我!” 面对陈先生的怒火,路空山却像是全然听不到一样,只是撑着额角说:“我懒得跟你掰扯废话,今日既然是来了,就拿些东西走吧。” “宴周,带他们去书屋里看看,有想要的不拘是什么,能拿的就都可以拿走,你也是。” “好了,折腾一天也累了,各自散了吧。” 路空山强撑起来要走,可谁知刚一站起来,马上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路空山!” “路老!” 在陈先生和宴周失控的叫喊中,顾瑀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伸手在额头一探忍不住眉心紧锁。 “白日里才受了伤,心绪又受了大刺激,起高热了,要去赶紧寻个大夫。” “我……我去!” “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宴周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就往外冲,没跑出去十步就接连跌了两个跟斗。 苏锦不忍直视地掩住了脸,帮着顾瑀把晕死过去的路空山扶到里间躺下,听着陈先生在外头骂谢然,两人四目相对一瞬,眼中皆是无言。 她坐在小凳上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顾瑀,小声说:“咱们现在咋整?” 陈先生和路空山尽管见了就吵,可这两人的交情显然非比寻常。 路空山现在受了伤,苦心多年的基业也毁于一旦,这种情况下,陈先生显然是不可能走的。 可就这么在这里耗着好像也不是办法。 顾瑀回想起今日乱象无声叹了口气,坐在苏锦的身边说:“等老师稍微冷静些问问老师的意思,只是我瞧这情形,三五日只怕是走不了了。” “要不这样,明日一早我就先送你回家去,你看如何?” 苏锦答应了周家小姐的活儿还没做完,肯定是不能长久在此耽搁。 如此倒也是个法子。 苏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探头看了一眼在外头来回踱步骂人的陈先生,想了想对着顾瑀招手:“你凑近些,我跟你说个事儿。” 顾瑀配合地坐得近了些,刚把耳朵附过去,就听到苏锦低低地说:“谢然虽说早有异心,可今日突然决心撕破脸,肯定是笃定自己能得到比在路老面前装模作样的好处多,我觉得他的决心来自你家老太太。” 顾瑀诧异挑眉。 “你是说?” 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苏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嘿呀,我不是跟你说我发现个秘密吗?” “我听王婶儿说,早年间老太太也有过这么一次惊人之举,愣是让县太爷都多给了三分颜面,此事如果是真的,那谢然会如此偏向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只是我想不通的是老太太如果有这样的能耐,为何不早些拿出来用?能让谢然这么护着顾云,早些把这底牌拿出来,顾云不早就功成名就了,何必还等着偷你的东西?” 她闲不住地戳了戳顾瑀的肩膀,小声说:“你在顾家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一点儿都没发现老太太有什么与人不同的地方?” “一点儿都没有?” 老太太的狐狸尾巴这么能藏? 听出苏锦字里行间不明显的嫌弃,顾瑀哭笑不得地把她不安分的手抓了下去,指缝相接的瞬间眸光微凝,却又在苏锦察觉不对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残留着温热的指腹,若有所思地说:“我几岁就被送到了武馆,在家的时候不多,跟老太太相处的时间也极短。” 没有接触,只有互相的厌恶,了解自然不会有多深。 只是…… 顾瑀眼中暗色沉了一刹,在苏锦狐疑的目光中轻轻地说:“不过我觉得你的猜测有道理。” “老太太手里捏着这样的底牌,按理说不可能隐忍这么长时间不动,甚至还要等到被动至此才有了动作,她这番作态,大约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不敢肯定自己藏着的底牌到底有没有作用,要么就是……” “她怕被人知道,不敢轻易动用!”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同样的话,话音落地,苏锦高兴地打了个响指。 顾瑀看着她绽开的笑颜,耳朵却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慢慢染上一层褪不去的红。 苏锦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一言难尽地撇撇嘴,自顾自地说:“我自打认识老太太,下意识地觉得她是个粗鄙鲁莽的人,可今日听完王婶儿的话,我又觉得可能是我先入为主想岔了。” “你想啊,老太太早年间是入高门贵府当过下人的,能被选中入高门府邸的人,怎么可能是沉不住气的莽撞人?” 如果老太太的粗鄙鲁莽都是刻意在人前装出来的,再结合今日之事仔细一想,苏锦顿时自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之意。 这老太太的心思,可真是够深的啊…… 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稍一琢磨苏锦话外深意,顾瑀脸上的笑就缓缓淡了下去。 见他脸色不对,苏锦眼珠一转马上就说:“其实想知道老太太藏了什么秘密也不难。” “你是说?” 苏锦对着昏迷在床上的路空山抬了抬下巴,顾瑀瞬间会意。 “谢然?” “对。” “老太太人老成精,把自己的尾巴藏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露,咱们没有实证只有猜测,要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不容易,可谢然为了她许诺出的好处如此孤注一掷,证明谢然打心眼里看重这次机遇,从谢然的身上下手就没那么难了。” 顾瑀捏着指尖顿了片刻,很是上道地说:“我回头就让霍三他们盯着谢然。” 谢然心有所求,早晚会露出目的。 只要有心盯着,顺藤摸瓜只是迟早的事儿。 苏锦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出去找点儿吃的,可谁知还没站起来,就听到外头陈先生的骂声止住了,随之而起的是古怪的问话:“你是说,你是来找苏锦的?” “是,我在山脚下等了半日都不见她下去,我担心她是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这才上来找的。” 陈先生的语气更古怪了。 “你还在山脚下等了她半日?” “你等她做什么?” “我……我等接上她一起回家啊……” “回家?!” 陈先生表情微妙地看着眼前高大俊秀的年轻人,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说:“苏锦在这里,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帮你叫人。” 叶可燃不太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点头说好。 屋里,陈先生进来就眸色深深地看了顾瑀一眼,也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迁怒,口吻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阴阳怪气。 “还杵着做什么?” “外头来了个等了半日的年轻小伙子,长得还不错,看着也壮实得很,人家说是来接你媳妇儿的。” 苏锦???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儿? 顾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目光幽幽地盯着苏锦,似笑非笑地说:“阿锦。” “你好像还没跟我说你是怎么来的?” “还是说,是有人特意送你来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二章 阿锦只能是我的 叶可燃的突然出现打破了现场诡异的沉默,也让苏锦陷入了一种极度莫名的尴尬。 面对神色古怪的陈先生和眸色深深的顾瑀,她记得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可莫名却有一种气短的心虚之感。 四目相对,苏锦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憋屈地说:“不是……我就是坐车来啊……” “我没跟你说是叶可燃顺路把我带过来的吗?” “我真的没说吗?” 顾瑀缓缓呼出一口气,要笑不笑地说:“你觉得呢?” 苏锦表情顿陷空白,马上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叶可燃像是等心急了,试探着喊了两声:“苏锦?” “苏锦你在里头吗?” “苏锦?” “啧啧啧。” 陈先生抱着胳膊意味不明地瞥了顾瑀一眼,幽幽地说:“还杵着干什么呢?” “赶紧出去瞧瞧吧。” “年轻人呐,还真是……” 陈先生一摇三叹地晃晃走了,留下苏锦和顾瑀面面相觑。 苏锦心底觉得这氛围莫名古怪,一时又没找到不对之处,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抬头就看到顾瑀在脱衣裳。 在顾瑀把手伸过来的瞬间,苏锦下意识地后退,声调都紧绷了不少。 “不是,你干什么?” “这……” “过来。” 顾瑀无视苏锦的小抵抗,不由分说地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强,硬地把脱下来的外衣搭在她的肩上,手指扣紧确保衣裳不会掉下来后才慢慢地说:“山中夜风寒意重,你穿得太单薄了。” “走吧,我陪你出去看看。” 苏锦披着顾瑀的外衣,叶可燃的不是,她打心眼里替叶可燃觉得冤枉。 苏锦说着像是觉得顾瑀有毛病,忍无可忍地剜了他一眼,抬脚就走。 “你自己在这里看着,我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明日就启程回去。” 顾瑀抓着被扔回来的衣裳慢慢握紧,在苏锦跨出门槛的瞬间突然说:“阿锦。” “嗯?” “你不喜欢叶家小子那样的,对吧?” 苏锦??? 她没好气地转头看着顾瑀,磨牙说:“顾瑀,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顾瑀满意地勾唇笑了。 他放松地舒展了脊背窝在圈椅里,笑着说:“那便是不喜欢的意思了。” 苏锦:“我懒得跟你废话。” “走了。” 说是走,可苏锦担心这里的两位老先生再出什么变故顾瑀一人应付不来,到底是没能走远,只是去了隔壁的厢房。 听到隔壁关门的动静,顾瑀靠着椅背缓缓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呼出了一口气。 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苏锦的性子他也摸了个大概。 说不喜欢,那便是真的无意。 叶家小子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倒是也没什么。 只是…… 苏锦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 在无言的沉默中,顾瑀眉眼间晕开的笑一点点散去,就连陈先生什么时候走了出来都没察觉。 陈先生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说:“你小子原来是在一厢情愿?” “搞了半天,你都不知道你媳妇儿心悦的人是不是你?” 失神的顾瑀被陈先生的惊人一语弄了个哭笑不得,忙站起来说:“老师说的什么话,我只是……” “得了吧,在为师面前你有什么可逞强的?” 陈先生任由他扶着自己坐下,慢慢地说:“那丫头瞧着是个好性儿的,可骨子里大约也是个有主意的,你要是想靠强横逼人就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丫头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远非寻常女子可比,她不是池中之物,你藏不住,也挡不住别人看她的眼神,要想得了人还得了心,且有的是你花心思的时候。” “小子,你的路还长着呢。” 饶是顾瑀心性沉稳远超旁人,此时也不得不感叹陈先生见事的敏锐。 可想到陈先生此话背后的深意,他又撑不住低低地笑了。 他说:“老师说的对,阿锦的确非寻常女子可比。” “只是弟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我看上的到了嘴边的,那就是绝不可能会松手的。” “不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什么。” “阿锦只能是我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我不介意让你知道我反悔了 顾瑀和陈先生在夜深之时说了什么无人可知,反正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顾瑀对叶可燃的热情分毫不减,甚至还主动提出了与他们一起返程。 苏锦不是很确定地看着他,迟疑道:“我只是回家,又不是去别的地方,你跟着回去做什么?” 她说着忍不住往屋内探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就陈先生和路老在这儿,再加上个不什么,结果转头就看到叶可燃白着脸站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自己。 顾瑀温热的手指还笼在她的眉心,从叶可燃的位置看,她跟顾瑀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对上叶可燃仿佛破裂的目光,苏锦鬼使神差地没推开顾瑀,自然而然地往顾瑀身边一站,望着叶可燃笑了。 “你这是怎么了?” “昨晚没休息好?” 叶可燃勉强打起精神苦笑摇头,闷着嗓子说:“没……” “没什么,我就是不太适应山里的天儿。” “山里夜间的确是有些凉。” 顾瑀看似很善解人意地说完,熟练地把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来的外衣搭在苏锦的肩上,温声说:“早起晨风寒意重,阿锦披着这个挡一下。” 苏锦捏着衣摆的一角什么也没说。 顾瑀随手把地上的东西拎了起来,说:“叶兄弟,走吧。” 叶可燃白着脸用力点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山门的远处奔。 苏锦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得能在脑瓜里打结。 她怎么觉得,自打见了叶可燃以后,顾瑀这厮的精神状况就很令人担忧? 精神世界成谜的顾瑀一路的发挥远远出乎了苏锦的预料。 他不但没刻意冷落为难叶可燃,甚至还主动多次找到了可聊的话题。 叶可燃比他小了整整五岁,从小就在爹娘的庇护下被养得憨厚单纯。 顾瑀自打会说人话就开始在市井江湖摸爬滚打,素日虽说不爱多言,可练就的是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逆天本事,不动声色与人接近时更是让人难以察觉抵挡。 叶可燃这样的性子,怎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三言两语的工夫,叶可燃就开始一口一个顾二哥叫得爽快,听顾瑀说起外头的事儿,字里行间掺杂的都是向往的热血单纯。 苏锦隔了一道车帘听了个大概,揪着自己身上仿佛还沾带着顾瑀体温的衣裳,忍不住好笑地闭上了眼。 顾瑀这是野狼披了外婆的衣裳装和善呢,也就叶可燃傻乎乎的,张嘴就从大白牙秃噜到了肚子里,泛起傻气来什么都说。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麻烦。 顾瑀和叶可燃在车厢外说说笑笑,一路车行稳当,苏锦甚至都没察觉到什么颠簸,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了家门口,顾瑀掀起车帘一看眼底晕开一抹浅笑,躬身走进车厢,在叫醒苏锦和把人抱下去之间迟疑了不到一秒,果断把人抱了起来。 苏锦在晃动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等强光入眼就被一只大手挡在了眼前。 “没事儿,困了你就睡。” 苏锦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率先一步下车的叶可燃看到顾瑀把苏锦抱出来,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马上就又浮现出了一缕不自在。 顾瑀像是没看到他的情绪变化似的,自顾自地说:“可燃,这两日麻烦你了。” “今日还有事儿就不留你多坐了,等过几日有时间了,我带着你二嫂去你家找你喝酒。” 叶可燃白着脸用力点头,哑着嗓子说:“行,顾二哥说了算。” “那你抱二嫂进去休息,我先回去了。” 叶可燃匆匆忙忙地爬上车驾车离去,被这一通动静折腾醒了的苏锦窝在顾瑀过分宽厚的怀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满意了?” 顾瑀睁大了眼开始装傻。 “阿锦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呵。” 苏锦忍无可忍地抬手在他的胸口揪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叶可燃那个小傻子?你说什么我都信?” “满意了就赶紧放我下来。” 青天白日的,在家门口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而且…… 她分明记得自己跟顾瑀的关系不是这样的…… 这人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黏黏糊糊的? 苏锦扑腾着要下来,可谁知顾瑀死活不撒手,两人就这么闹着进了家门,等苏锦双脚落地的时候,甚至连气都喘不匀。 一半是闹的,一半是气的。 她摸着自己早已不烫了恢复如初的手腕,落在顾瑀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可说的狭促。 “顾瑀,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话吗?” 她初入顾家,顾瑀看似松懈实则一身的刺,她看似好说好商量,其实心里也暗暗藏着戒备。 可谁知现在竟会变成这种模样? 苏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下一句,顾瑀就说:“当然记得。” 他眉眼间荡开一股说不出的怅然,叹气说:“不过我后悔了。” 当初说好的搭伙过日子,苏锦什么时候想走,他就什么时候送她走。 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不会对一个小丫头动心,自然也无所谓苏锦的去向。 可现在他后悔了。 他不介意让苏锦知道他反悔了。 也不在意让苏锦知道他的心思。 他踌躇了太久错过了太多,现如今就是要把自己的所有心思所有阴暗全都摊开在苏锦的面前,让她知道自己所想,让她明明白白地看见自己那从未对人言过的野心和爱意。 苏锦…… 这个人为什么可以把出尔反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见苏锦满脸的无言以对,顾瑀胸口震动低笑出声,眉眼深深地望着苏锦,轻轻地说:“阿锦。” “是你先闯入这道门的,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四章 这是要麻雀飞天大变样啊! 顾瑀一句轻到宛如耳语的话,惊得苏锦的一颗心险些把胸口蹦出了个天大的窟窿,也让她自诩临危不乱的理智彻底搅和成了一团乱麻。 等顾瑀在外头出声叫她的时候,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在顾瑀看不到的地方,开门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 “你刚刚说什么?” 苏锦的心还在七上八下地来回蹦跶。 可谁知顾瑀抽风只是抽了一瞬。 他像是没看到苏锦满脸的不自在似的,勾唇一笑慢悠悠地说:“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你晚饭在王婶儿家吃?” 苏锦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下意识地皱眉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要出去?” 顾瑀眼底笑意渐深,慢条斯理地说:“前几日赌坊那边就在找我,一直是霍三帮忙:“你在县城里认识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物多,既然是去了县城,就顺带再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打听打听老太太手里到底捏了什么底牌,重点问问十几年前那一桩打死了人却没偿命的案子,看看能不能从中打听到些什么线索。” 谢然那么一个只重利不看情分的人搏着跟路老撕破脸也要护着顾云,多年前更是有县太爷只手遮天帮着掩过去了一条人命,顾老太手里的那份体面肯定非同小可。 若能再无来往各自安好那就罢了,毕竟她也没想过要靠着顾老太去攀附什么不该有的富贵。 可问题是,老太太手里捏了这么个让人琢磨不出来历的底牌,处处都是冲着顾瑀来的。 不弄清楚了原委怎么可能会安心? 听出苏锦话外深意,顾瑀狼狈地收回目光含混着应了一声。 苏锦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嘀咕道:“你别光是唔,记得把这事儿办好了知道吗?” “这就跟悬在脖子上的刀一样,不搞清楚来头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身上?”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之绝对不能让这么大的一个隐患一直都藏在眼皮底下。 苏锦叨叨了半天,也不知顾瑀到底听进去了几分,总之这人走的时候脚步看起来都是飘的,好像一拍手就能把他飘在半空的魂儿给拍回去一样。 苏锦目送着这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实在是气不过忍无可忍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踹出去的石子刚落地,门前就多了一个犹豫的人影。 “苏锦,你……” “嗯哼?” 苏锦猝然抬头,看清来人心口更是一窒。 顾妮儿来做什么? 许是察觉到苏锦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顾妮儿唇边漫出一抹苦笑,把手里端着的碗朝着苏锦递了递,哑着嗓子说:“顾瑀出去了,你在家没人做饭吧?” “这是我给茂哥儿做的馒头,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将就吃了垫吧垫吧。” 苏锦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手里白胖胖的馒头没说话,顾妮儿眼中苦涩更甚,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小声说:“你放心,这都是干净的,吃了不会有事儿的。” 苏锦被说中了心中所想也不尴尬,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哈了一声就说:“不用了,我去王婶儿家吃。” “可是王婶儿下午就带着孙子去走亲戚了,这两日都不在家。” 仿佛是怕苏锦误会自己的意思,顾妮儿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碗,低着头说:“王婶儿出门的时候你们都不在,她说怕你还等着去吃饭扑空,特意来跟我说了一声,让我跟你说这两日就不必过去了。” 苏锦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一个走向,无言愣了半晌心累道:“那我就不吃了。” 大不了等顾瑀明日回来了再让他做。 见苏锦关门要走,顾妮儿连忙跑上前把手卡在了门缝里。 她慌乱地把装了馒头的饭碗塞到苏锦手里,颤着嗓门说:“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也知道你不喜我,只是不管怎么说,我和茂哥儿承了顾瑀多年的恩,你还救过茂哥儿,给你送几个馒头也是应该的。” “你先收下,等顾瑀回来之前我每餐做好了就给你送来,你……” 她强撑起笑收回了手,低声说:“你收下吧。” 她塞完了碗转身就走,苏锦想扔回去没来得及,等手指被馒头的灼热烫得缩了一下时,顾妮儿已经进了西侧的院门。 人是可恶的,但是馒头是无辜的。 苏锦斟酌再三还是没直接甩手扔了,端着馒头关上了大门。 只是折腾了这么一圈实在提不起胃口,馒头就这么被摆在了桌上。 等到次日天明顾妮儿又来送早饭时,桌上的馒头都还是原封未动的样子。 苏锦为了赶进度熬了半宿,顾瑀也是一夜未归,等早上被叫醒时眼底尤存了几分火气。 可等她裹着怒气去打开门时,没看到人,只在门前看到了两个大碗。 海碗里装的是杂粮粥,另一个碗里装的是还冒着热气的油饼。 跟顾妮儿曾经挥手打落在地上的那个油饼,一模一样。 东西是谁送来的不言而喻,可苏锦打心眼里不想收顾妮儿的好意。 准确地说,她完全不想接受这种带着补偿的歉意。 如果后知后觉的补偿和歉意有用的话,那作恶的人岂不是都该被原谅? 只可惜,她这人心胸窄得很,当真提不起那么大的气量。 苏锦准备端了碗去还给顾妮儿,可谁知刚弯下腰,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轰隆声响,车轮滚动起层层泥土飞入碗中,不等她把碗抬起来,一墙之隔的门前就停下了一辆看起来就很是富贵的马车。 赶车的人满脸堆笑地掀开了车帘,很是殷切地把车里的人扶了下来。隔空目光一对,看清下车的人是谁,苏锦再难自控地挫起了后槽牙。 好家伙,老太太这是去了一趟青城书院麻雀飞天大变样啊! 不光是坐上豪华大马车了,还弄了个低眉顺眼的车夫扶?! 章节目录 第九十五章 跳墙跳错方向了…… 顾老太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被车夫扶下车,刚一站定目光落在苏锦的身上,松垮垮的眼皮下马上就闪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冷色,眼神就跟刀子似的,一下接着一下地往苏锦的身上刮。 顾云是紧跟着在她身后下来的。 跟顾老太不动声色间绷起的气势不同,顾云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志得意满的欢喜。 如果不是背上还没长出来翅膀,这人估计马上就能不假思索地飞上天去。 看到苏锦,顾云眼珠一红马上就想往前冲,可人刚一动就被顾老太抓住了手腕。 “折腾好几日了,你身上还带着伤呢,先进屋去歇着。” 顾云似有些不服气,可碍于老太太的威严,到底还是咬牙忍住了,重重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苏锦本来是懒得在门口多站的。 可既然都挨了好几个眼刀子,这时候就是什么也不干,单是站在门口往老太太的眼里揉沙子她也愿意得很。 见苏锦杵着不动,顾老太脸上的不悦更明显了些,皱着眉说:“一大早的你不去干活儿,在门口杵着做什么?” 听出赶自己的意思,苏锦脚下生根更不想走了。 她无视顾老太的不满,大咧咧地往地上一蹲,也不嫌弃被扑了一些灰的油饼,抓起来随便拍拍就撕下一块塞进嘴里,咧嘴一笑含混地说:“老太太,瞧你这话说的,我没事儿乐意在自己家门口吃个早饭怎么就碍着你的眼了?” 她往顾云刚刚摔过的门上抬了抬下巴,玩味地说:“管事儿管得那么宽,岂不是门口拉个粪车路过你都得冲上去舀两勺尝尝咸淡?” “苏锦你……” “老夫人。” 被忽视在一旁的车夫像是不满顾老太全程死盯着苏锦不放,带着催促的意味叫了一声,在顾老太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又马上恭恭敬敬地把头低了下去。 他带着毫不掩饰的谄媚说:“老夫人,既然您和公子都安全到了府上,我就先赶着回去给山长复命了。” “山长听说公子的身上有伤,担心伤势会影响了公子的学业,来的时候特意让我带了一支上好的山参,送给公子补补身子,还望您笑纳。” 车夫的声音不大不小,反正足以让苏锦听个一清二楚。 苏锦低头继续啃手里的饼子也不吭声,顾老太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咬住牙面无表情地接过车夫手里的盒子,冷冷地说:“替我回去多谢山长好意。” “您客气了。” 车夫显然是个惯来会讨好的,人送到了,东西送了,可还是站在门前毕恭毕敬地等着顾老太转身进了家门才驾车离去。 苏锦眼疾手快地把剩下的半个饼子塞到怀里避开了扑来的尘土,视线一转落在隔壁紧闭的大门上,心头骤添忧沉。 能被称作山长的,除了谢然不作他想。 老太太见村里的规矩压不住顾瑀,果然是设法跟谢然勾搭上了,而且看样子谢然是真的很看重她。 又或者说,看重老太太手里捏着的秘密。 可那到底是什么秘密? 苏锦心不在焉地啃完剩下的半个饼子,看着剩了一半的早饭终究是没好意思给顾妮儿送回去,可进屋后想着刚才在门前看到的一幕,她心里就跟落了千万只蚂蚁似的,怎么都坐不住。 拿起针再放下,放下再拿起。 来回反复了几次,苏锦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果断起身开始翻墙。 分家的时候在两道门户间建了一道墙,可这么一道墙能隔住的范围有限,想越过去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苏锦尽可能轻地放缓了动作,找到记忆力熟悉的方向,翻过墙头无声无息地朝着正房的后院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老太太屋子的后窗,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的一角。 屋子里,顾老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与之相反的是顾云从眉眼间满溢而出的狂喜。 顾云兴奋得太过了,以至于完全没看到顾老太异样的脸色,搓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亢奋地说:“娘,你怎么不早说你跟京城顾家有那样的渊源?” “你要是早说了,咱们何必在这村子里受这样的窝囊气?你看到那个谢然的反应了吗?起初你没拿出令牌的时候,他都拿鼻孔对着咱们出气,可你一把令牌拿出来,他恨不得马上就跪在地上给我舔鞋!” “早知道咱家有这样的来头,我……” “你要干什么?” 顾老太目光阴冷地瞥了顾云一眼,咬牙说:“去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了不可声张不可张扬,此事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也要尽量避免被人知道,可你一到了人前恨不得把尾巴翘起来把家底都跟人抖落个一清二楚,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吗!” 冷不丁被嗷了一嗓子,顾云像是没能太反应过来。 可一愣之后随之而起的就是憋屈的愤怒。 他不满地鼓着眼说:“怎么就不能说了?” “咱家有那样大的靠山,就连谢然都不得不给咱家面子,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娘,你就是太谨慎了,要不是你这些年谨慎过了头,我至于被顾瑀那个杂种欺辱到这个份上吗?” “你要是……” “闭嘴!” 顾老太怒不可遏地呵断顾云的话,盯着顾云闪烁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若非是你入青城书院的事儿出了岔子,我绝不会把那个东西拿出来,也绝不会让你知道。” “你给我记好了,往后绝不可在人前说起此物,也不能在外标榜自己与旁人有何不同,务必给我安安生生地在青城书院读出个名堂来,等你考上了,咱们就……” “好好好,我知道了。” 顾云不耐烦地打断顾老太的话,嘟囔着说:“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我都能背了!” 顾老太怒得拍起了椅子扶手。 “能背起什么用?你要记在心里!” “是是是,你说的对。” 顾云烦躁地往地上呸了一口,叉着腰说:“我就不明白了,有这样的底气咱们为啥不能用?京城顾家的面子,那可是……” “谁家的面子跟你都没关系!” 顾老太再次怒吼截断了顾云的嘀咕,站起来还没开口,就看到窗户后似有人影闪过。 “谁在外头?!” 屋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锦心头猛地一紧,马上转身抓起路过的野猫往窗户下一扔,拔腿就跑。 呼啦一声闷响。 窗户被人打开,窗外一只惊慌的野猫匆匆跑过。 顾老太惊疑不定地探头往窗外看了几眼。 顾云踮脚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能有什么人?” “娘,怎么这几日你都疑神疑鬼的?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顾老太心事重重的也没应声,只是在看到顾云似乎要出门的时候连着叮嘱了一句:“这几日的事儿,谁都不许说,包括胡翠芬,记住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说那么多遍你烦不烦?” 顾云小声嘀咕着大步走远,顾老太魂不守舍地跌回椅子里。 而就在此时,苏锦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尴尬。 刚才怕被顾老太发现偷听的人是她,只能是仓促下攀墙跳走。 可谁知道脑子一懵,手脚动作太快,一下没仔细看跑反了方向。 她刚从墙头落地,还没来得及拍着胸口呼一口气,转身就对上了顾妮儿充斥满了疑惑的双眼。 她跳墙跳错地方了…… 这里是顾妮儿家…………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六章 生死攸关的秘密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看到顾妮儿眼中清晰可见不掺带半点含糊的惊疑,苏锦顿时就体验到了欲哭无泪的感觉。 该怎么解释才能显得自己无辜? 苏锦内心非常焦灼,面上仍是强撑住了云淡风轻的气势,注意到屋内好奇探头的林茂时忍不住尴尬地掩着嘴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那……那什么……” “我原本是懒得开门想翻进自己家的,不好意思看错了……” 话一出口,苏锦就想把自己的舌头拧起来扔到河里。 她是从后墙翻进来的,跟开门有什么关系?! 就在苏锦的脚趾头险些抠破了鞋面的时候,顾妮儿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算是象征性地缓解了一下现场的尴尬。 “没……没事儿……” “只是这墙怪高的,你下次小心些别摔了。” 苏锦…… 这话是彻底说不清楚了。 苏锦心里满是沧桑,当即就决定马上离开窒息现场。 可谁知人刚一动,就被顾妮儿抓住了手腕,手里还凭空多出来一样冷冰冰的东西。 苏锦低头一看,发现顾妮儿塞到自己手里的居然是一把钥匙。 也许是猜到苏锦会问什么,顾妮儿摸着腰上的围裙低声说:“我托村里的芳嫂子帮我在镇上找了个活儿,在浆洗房里帮人浆洗衣裳,只等着茂哥儿身上的水泡彻底好了,我就会带着他一起去镇上,往后大约也不会时常回来了。” “分家的时候,是你从中插了一嘴,才让我和茂哥儿得了这么两间屋子,可我只是个寡妇,茂哥儿也不是顾家的人,这东西终归是不属于我们母子的,你帮顾瑀收着吧。” 苏锦下意识地想把钥匙塞回去,可谁知顾妮儿这一下的反应快到出奇,愣是率先一步摁住了她的手腕。 “我知道你和顾瑀都是有能耐的,不稀罕这么点儿玩意儿,否则当初也不能分给我,可不是我的,我拿着也不安心。” 她自嘲似的苦笑出声,叹道:“苏锦,我这些年疯疯癫癫的,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儿都一直亏着良心,如今好不容易是把身上的壳甩了,往后是真不想再做会让自己心虚气短的窝囊事儿了。” “茂哥儿日渐大了,我不想让他往后在人前因为我这个不体面的娘抬不起头,也不想让他沾染了我那些不好的习气,你就当帮帮我,收下吧。” 顾妮儿话说得极尽诚意,表情也看不出丝毫扯谎敷衍。 苏锦心里略一琢磨,摩挲着钥匙粗糙的棱角,突然说:“你的意思,是要带着孩子去镇上讨生活,以后都不回来了?” 顾妮儿点头。 “是,芳嫂子都帮我打听好了,浆洗房那边是有住处的,我先带着茂哥儿跟大家伙儿一起凑合凑合,等干上几个月攒下些银子,就再在外头赁一处小房子落脚,只要肯下工夫,总是饿不着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顾妮儿心里早已有了成算,也早就想好了该何去何从。 靠着自己的力气吃饭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丢人。 苏锦没想着阻拦,只是沉吟片刻后说:“你说的那个芳嫂子可靠?” “她给你找的地方,确定能合适?” 顾妮儿大约是没想到苏锦能这么问,愣了下才带着满脸的局促说:“靠得住靠得住,我前几日已经带着茂哥儿跟着去看过了,地方和工钱都挺好的。” “那也行。” 苏锦一甩手把钥匙扔回顾妮儿怀里,摆摆手淡淡地说:“钥匙我就不拿了,说好了给你们的那就是你们的,你自己留着往后是卖了还是给孩子留个落脚处都行。” “你也不必再去找顾瑀,他听我的。” “走了。” 眼看着苏锦马上就要走出大门,顾妮儿把目光从手里的钥匙上挪开,毫无征兆地大步跑了过去,抓住苏锦的手腕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曾在高门大户中伺候过主子,学了不少高贵人的手段,为达目的是不惜手段害命的。” “你和顾瑀自己好生过日子便可,可千万别再去招惹她了。” 顾妮儿此言一出,苏锦的眉眼间马上就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冷色。 可顾妮儿却只是像扶了她一下似的,迅速后退,低着头说:“多的我不好说,只是顾瑀多灾多难的,活到现在不容易,有安生日子过总是比什么都好的,你说呢?” 苏锦意味不明地搓了搓自己被抓过的手腕,在顾妮儿近乎停滞的呼吸中突然说:“我其实心里一直都有个疑惑,不知大姐可否能为我解惑?” 顾妮儿直直地看着地面微不可闻地说:“你问。” 苏锦狐疑地眯起了眼,轻轻地说:“按理说兄弟二人长相应当相似,可我反复琢磨了很久,却发现顾瑀和顾云毫无相似之处,甚至……” “顾瑀跟顾家的人好像也找不到任何一点相同的地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有那么一刹那,苏锦明显地感觉到顾妮儿胸口的起伏都比刚才快了许多。 可那到底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 在被苏锦察觉到更多的慌乱之前,顾妮儿飞快地咬住了下唇,声若蚊吟地说:“既然是一家人,那肯定是有相似之处的,你或许只是看差了一时没想到。” “不过……” “老太太当年生老二的时候我已经记事儿了,第一个抱他的人就是我,我记得顾瑀的耳后应该有一颗小红痣,有那颗红痣在,怎么可能会出错。” “是吗?” 苏锦脑中飞快地回想顾瑀耳后到底有没有那么一颗值得顾妮儿特意一提的红痣,触及顾妮儿眼底慌乱却没再多说。 见苏锦自顾自地出了大门,紧绷许久的顾妮儿终于艰难地抬起了自己苍白的脸。 林茂一直都躲在屋里偷看,等苏锦走了才噔噔噔地跑出来,抱着顾妮儿的胳膊小声说:“娘,你刚才跟二舅母说什么呢?” “二舅母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顾妮儿苦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说:“你才多大点儿,你就知道什么叫做不高兴了?” “大人的事儿你少打听,赶紧进屋去收拾你的东西,你二舅之前给你买的那些都收拾好了吗?要是收漏了,我可不会再给你多买。” 三言两语把林茂打发进了屋,一直强撑着的顾妮儿走到墙根底下,脱力地跌了下去。 苏锦是从老太太的屋后跳过来的,她都看到了。 但是她不想声张,也不想让老太太知道。 苏锦的敏锐已经超乎了她和老太太的预想,顾瑀的态度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从迎苏锦进门那一刻起,顾家人头顶开始涌动的就是无声的风云,被卷入其中的人谁也躲不过。 可不管是苏锦的果敢敏锐或是顾瑀的狠辣,又或者是老太太的狠心她都敌不过。 跟这些聪明人打交道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儿,她承受不起老太太的狠心,也抵挡不住可能来自顾瑀和苏锦的报复。 所以她不想知道苏锦刚才问那句话的深意,也不想去深究苏锦为何会去老太太的屋后偷听,她只想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寻一个安静的地方,避开这些人潮旧事带来的风雨浪花,安安生生地把孩子养大。 至于老太太藏了一辈子的那个生死攸关的秘密,苏锦和顾瑀会找到答案的……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七章 耳后的小红痣 顾瑀昨日出门时说了自己当夜就归,可苏锦足足在家里等到了日暮入夜时才在家门前看到了迟了一天一夜的人影。 似乎是没想到苏锦会在门口,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没站稳的顾瑀面上多了一抹来不及掩饰的诧异,愣了下才神色如常地笑了。 “怎么在门口站着?秋日夜里的蚊子最是凶狠,仔细别被咬了。” 苏锦心里说不出哪儿奇怪,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看。 顾瑀见状唇角笑意微凝,不是很确定地低头打量了自己一圈,好笑道:“怎么这么盯着我?” “怎么了?” 苏锦像累了似的打了个哈欠,摆手说:“没什么。” “回来了就行,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聊。” 苏锦前脚刚进屋,原本还老神在在坐在车架上的霍三马上就心急地蹦了下来,扶住顾瑀的胳膊心焦地说:“瑀哥,你没事儿吧?要不我……” “唔唔唔……” 顾瑀面无表情地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咬牙说:“你声音再大点儿,把全村的人都引来?” 霍三心虚地捂着嘴眨了眨眼不敢多言,顾瑀脱力似的往车架上靠了靠,难掩疲惫地甩了甩手腕,低低地说:“我跟你说的事儿你都记住了?” 霍三一听这个顿时就更着急了。 他急赤白脸地往顾瑀的眼前凑,狠狠地咬着牙说:“瑀哥你到底把没把我当兄弟?” “这么大的事儿,你事先不跟我商量就算了,你现在还想着把我撇了自己去做,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傅爷是心慈手软的人吗?他连办事不力的人都容不下,对有异心的人更是非得要了命才算是完,你在赌坊里这么多年,见识到的手段还少吗?你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呢?!” 霍三哆嗦着手摁住顾瑀的手腕,痛心疾首地说:“瑀哥你听我一句劝,你别作死了好不好?” “你就照我说的,拿上能拿走的家当,带上嫂子直接远走高飞换一个地方活命,只要避开了那帮人,以后再也不回来,你就……” “躲一时能躲过,可你觉得躲一世现实吗?” 顾瑀要笑不笑地打断霍三的话,轻飘飘地说:“就算我能不在乎脸面一辈子东躲西藏,可你嫂子凭什么为我受这样的委屈?” 藏在阴沟里一辈子不敢冒头的是见不得人的耗子。 可他不是。 苏锦也不是。 所以霍三说的可能,永远都不会成为现实。 这一路上霍三吧嗒吧嗒把口水都说干了,顾瑀的态度却始终没有分毫动摇。 见他心意已决,霍三心累地叉着腰说:“那你一定要跟傅爷拼个你死我活?你想没想过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让嫂子怎么办?你……” “你说的那种情况不会发生。” 顾瑀笑笑推开霍三搀扶的手,轻轻地说:“他一定要死。” “我布了这么久的网,一旦撕破了就是不死不休,我不可能让他活。” 只有那个藏在暗处的祸首咎由自取丢了性命,所有潜在的威胁才会彻底消失。 他不可能让苏锦有机会跟着自己一起涉险,所有的危机都必须掐灭在蛰伏之时。 见霍三苍白着脸说不出话,顾瑀微不可闻地笑了笑,低声说:“我自有自己的打算,这事儿你就当作不知道,不必掺和也不必多想。” “回去吧。” 眼看着顾瑀要走,霍三忍无可忍地说:“瑀哥,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自己也说了这事儿很危险,我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去做?” 他没好气地踹飞了脚边的石子,磨着后槽牙说:“不就是作死吗?大不了我陪着你就是!” “左右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 “你要真感激我救过你的命,就帮我做一件事。” 霍三狐疑地瞪圆了眼:“什么?” “等过几日我把家里安顿好,你就护着你嫂子你去别处暂时避一避风头,等……” 顾瑀闭上眼费力地咽了咽口水,哑声说:“等我把这边打点好,我就去找你们。” “记住,此事不可让你嫂子知道,绝对不能说漏嘴,否则我揭了你小子的皮。” 顾瑀靠在门边看着霍三驾车离去,进屋的时候脚步却多了几分不可说的迟疑。 他在开门之前反复低头仔细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甚至还特意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确定没任何地方能看出不对后才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苏锦正在对着烛光整理丝线,听到脚步声也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瑀:“顾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顾瑀闻言眸光微闪,面上露出的却是恰到好处的无奈和玩味。 “怎么会这么说?” “家里现在大事儿小事儿不都是你说了算吗?我还能有什么事儿瞒你?” 苏锦不太相信地挑起了眉梢,笑眯眯地说:“是吗?”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顾瑀猛地顿住忘了言语,苏锦像是看不到他的表情似的,自顾自地把最后一团丝线整理,慢悠悠地说:“想着遮盖药味儿还特意弄了些熏香,只可惜那香的味道跟身上的药味冲撞,那股子熏人的味儿更重了。” “你自己闻不到?” 顾瑀还没说话,苏锦就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幽幽地说:“你先是被血味儿冲了一鼻子,又被药味儿泡了这么久,闻不到也是人之常情,也不能怪你。” 苏锦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直都带着笑,语调也慢慢悠悠的,全然听不出生气的迹象。 可鬼使神差的,顾瑀的呼吸莫名紧了一瞬,眉眼间的闲适散去,残留下的满是说不出的局促。 他心绪难安地搓了搓指腹,小声说:“熏着你了?” “那我现在就去把衣裳换了。” “站住!” 叫住了要走的顾瑀,苏锦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凉凉地说:“不想说是怎么回事儿就不说,我又不会拿钳子撬开你的嘴,来来回回的折腾做什么?嫌自己命太长,生怕自己活够了?” 苏锦的话太密,本就无措的顾瑀被挤兑得毫无还手之力,转过头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苏锦,叹气道:“不是故意想瞒你的,只是……” “确定没事儿?” 顾瑀顿了顿,点头说:“去看过大夫了,只是皮外伤,不碍事儿。” “那就行。” 苏锦利落地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说:“过来,坐下。” “什么?” “我说,过来坐下。” 顾瑀不明所以地走近,被苏锦摁在了凳子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感受到喷落在耳后的温热,整个人马上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成了木头。 夜色太深,烛光微亮,屋内的光线不太好,为了看清顾瑀的耳后到底有没有那么一颗被顾妮儿说起的小红痣,苏锦险些没把自己的眼珠子焊在顾瑀的耳朵上。 翻完了左边耳朵确定没有,苏锦果断伸手去揪右边。 忍了半天的顾瑀呼吸急促一颤忍无可忍地钳住她的手腕,近乎叹息地哑着嗓子说:“阿锦,你做什么?” 一心只想赶紧确定红痣的苏锦看着被抓住的手腕不满皱眉:“找个东西。” 啪! 小小的一巴掌拍在手背上,顾瑀触电似的马上撒手,僵得脑中一片空白。 苏锦没理会他的异样,眼疾手快地抓住右边耳朵,凑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你别乱动,乱动万一看不清看错了怎么办?” “老实待着!” 顾瑀在这一刻清晰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片刻难熬。 等苏锦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手,他天灵盖下的脑子混了理智全都被煮成了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浆糊。 “不应该啊……” 顾瑀顶着通红滚烫的耳朵目光呆呆地看着自言自语的苏锦,捋了捋打结的舌头小声说:“什么不应该?” 苏锦用脚把凳子勾过来坐好,抱着胳膊说:“你的耳朵上有一颗小红痣,这事儿你知道吗?” 顾瑀愣了愣哑然失笑。 “小红痣?” “阿锦,你说的那人是顾云吧?” 苏锦挑眉:“顾云?” “对啊,大姐和顾云的耳后都有这么一颗小红痣,我听大姐说顾家不少人都有这么个胎记,只是我没有,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苏锦缓缓眯起了眼,轻轻地说:“你确定你没有?” 顾瑀笑着点头。 “确定,还是大姐跟我说的,不然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儿。” “可大姐今日跟我说,老太太生老二的时候她就在现场,老二的耳后有一颗小红痣,她看得真真的,多年不忘,你为什么会没有?” 话音落,顾瑀的眸光骤然凝住。 苏锦眼中恍然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就是自眼底掀起的无声震惊。 她好像知道顾妮儿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跟她提了一嘴胎记的原因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八章 顾瑀到底在搞什么? 一颗只存在于顾妮儿口中的小红痣惹得苏锦一宿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顾瑀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红血丝,撑不住扑哧乐了一声,打趣道:“昨晚你也没睡好?” 想来也是,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能跟自己多年来的认知有差距,睡不着也正常。 顾瑀在苏锦善解人意的目光中僵硬地点点头,神色古怪地弯腰往灶里添了几根柴火。 看着灶膛中燃起的火焰,他抿了抿唇轻轻地说:“这事儿只是猜测,尚未有定论,先不着急。” “你先在家安心把你要做的东西做好,慢慢来。” 苏锦有些意外地歪头看他,小声说:“你就不好奇自己真正的身世吗?” “如果你不是老太太生的,那你……” “那有什么可好奇的?” 顾瑀好笑地弯起了眼尾,淡淡地说:“左右我长这么大从无依仗,不曾得父母慈爱,也不曾指望过谁人相帮,我是不是真的姓顾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我是老太太所生,过去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也为数不多的情分消磨得所剩无几,如今不过是两看相厌的陌路人,我不是她所生,那也不重要,反正不是一条路上的,以后更不必互相牵扯,无所谓是谁。” 苏锦很想从顾瑀的脸上找到一些口是心非的痕迹,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让她失望的。 顾瑀一脸心静如水的平淡,他是真的不在乎。 或许他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期待过,可是时过多年,那颗少年期待的心早就被磨平了。 现在追究这个,好像也的确是没多大的意义。 苏锦心情复杂地扶着膝盖坐下,抓起勺子搅和着碗里的米粥,在飘在鼻尖的米香气中心不在焉地说:“不过要是能确定一下真假其实也行,虽说不指望找到你亲生爹娘,可要是证明了你非老太太所生,那往后老太太就休想再用所谓的孝道来钳制你,也省得往后她再找到机会作妖。” “你可别忘了,你是想读书入仕的,入仕之人最讲究的就是孝道和名声,以你和老太太目前的关系,要是说不清楚往后少不得要招惹闲话。” “凡事有果便有因,如果咱们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么多年肯定还有别的蛛丝马迹可寻,你不感兴趣也没事儿,咱们以后稍微留心一些就是,早晚能找到答案的。” 苏锦把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一个遍,顾瑀愣了愣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补充的余地,索性低下头扒手里的鸡蛋。 被剥去了壳的鸡蛋圆溜溜地滚进苏锦的碗里,随之响起的还有顾瑀的声音:“稍加注意就行,不必过分上心。” “对了,你还有几日去周家送衣裳?” 苏锦拨弄着鸡蛋头也不抬地说:“还有四日,怎么了?” 顾瑀的指腹在碗边轻轻摩挲而过,听不出任何起伏地说:“四日……” “四日后我有事儿不能陪你一起去,我让霍三跟着你,行吗?” 苏锦狐疑地看他:“你有事儿就自己去办你的事儿,让霍三跟着我干什么?” “我自己……” “阿锦。” 顾瑀无奈地打断她的话,苦笑着说:“不单是让霍三跟你白跑一趟,还想让你去帮我个忙。” “帮忙?” “对。” 顾瑀从袖口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苏锦的手里,慢条斯理地说:“再过几天就是霍三他娘的六十整寿,霍大娘吃了一辈子的苦,不愿铺张摆席,只是叫了亲近熟悉的人在家里吃一顿便饭。” “我幼时吃不上饭的时候,霍大娘没少悄悄往我手里塞馒头烧饼,按理说我是该去一趟帮着贺寿的。” “只是我那日有事儿的确是走不开,但是又不好直接不现面,所以你代我去置办些给霍大娘贺寿的寿礼,去周家送完了衣裳,你就跟着霍三一起送过去,去帮我跟霍大娘敬一杯酒,好不好?” 这是顾瑀第一次用商量的语气求苏锦帮忙。 苏锦脑中一空本能地点了点头,可握着手里的银子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真只是去帮你送寿礼?” “除此外没别的事儿了?” 顾瑀瞬间失笑:“不然你觉得呢?” “霍三家距离咱家有些距离,等你们去县城周转一圈再赶着过去,估计差不多天都黑了,夜间赶路不便,你到时候就在霍大娘家暂住一宿,次日一早我这边处理好了我就去接你,怎么样?” 顾瑀安排周到至此,完全没给苏锦挑刺的机会。 苏锦将信将疑地拖长调子哦了一声,等吃完了顾瑀作势要起身出门的时候突然说:“还有一件事儿忘跟你说了。” “大姐昨日跟我说,她打算带着茂哥儿搬去镇上,听她那意思,以后大概都不会想回来了。” 顾瑀脚步微顿,在苏锦探究的注视下缓缓呼出一口气,嗤道:“她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必理会。” 苏锦托着下巴嗯了一声,目送着顾瑀大步走远,眉间拧出的褶皱却越来越深。 顾瑀说自己这几日杂事多,所以大概不会回来。 也就是说,这人要出去四五日不归。 这本来也没什么。 可想到顾瑀昨晚避而不提的伤,还有这人动辄失神的模样,自心底翻涌而起的那股不安的却越发浓厚。 顾瑀之前就说过,书院那边有陈先生坐镇,这几日他都不会过去。 这么一个连自己的身世都毫不在意的人,到底在为了什么魂不守舍? 顾瑀究竟想做什么? 苏锦心头疑云始终不散,但交货的日子迫在眉睫,为了不耽搁自己的第一单大买卖,只能是暂时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去,除了吃喝在屋子里足足待满了三日。 第四日,外出的顾瑀仍不见归来的迹象。 踩点儿来送三餐的霍三熟练地把怀里的油饼放在小桌上,吹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说:“嫂子,你先出来吃饭,要收拾的东西摆着我去收。” 苏锦利落地把做好的衣裳收拾在一个特意订制的小匣子里,拍了拍手走出来说:“不用,我都收拾好了。” 霍三探头看看确定没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悻悻地咧嘴笑了笑。 “那我等着你。” “我来的时候已经跟赶车的师傅说好了,咱们一会儿直接过去就行,嫂子你别着急,慢慢吃来得及。” 他说的是不着急,可眼神却一直飘忽不定地四处洒,心不在焉的样子比起前几日更甚。 苏锦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小块油饼,漫不经心地说:“说起来我也没见过你娘,老人家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霍三瞪大了眼茫然地啊了一嗓子,等苏锦重复了一遍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慌乱地说:“她什么都……什么都喜欢!” 苏锦忍俊不禁地瞥了他一眼,笑道:“什么都喜欢?” 霍三笃定地点头。 “对,什么都喜欢!” “那倒是好办了,不如一会儿直接买两只烧鸡搭些点心,拎过去直接上席也是好的,你说呢?” 明明是初秋的天儿,早晨的空气中更是透着一股凉意。 可霍三的额头上却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哆嗦着嘴唇用力点头,小声说:“行,嫂子你说的都行。” “我觉得都可以。” 苏锦把手里剩下的油饼放回碗里,站起来说:“那便走吧。” 霍三无措道:“嫂子你不吃了?是不是……” “没事儿,只是起早了没什么胃口,不过也没事儿,顾瑀跟我说你娘今日贺寿特地摆了席面,把肚子空出来一会儿赶着过去吃席倒是也正好。” 苏锦说完见霍三杵着不动,忍不住笑道:“怎么了?” “你是担心自家摆出来的席面被我吃太多?” “不不不……不是不是……” 霍三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讪讪道:“哪儿能呢,摆了席那就是特意来请嫂子去吃的,我只怕你吃少了呢。” “嫂子你等等,我这就去帮你拿东西,马上就来!” 霍三一溜烟地跑了。 苏锦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眼底冷色无声渐起。 顾瑀那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瑀到底在搞什么? 章节目录 第九十九章 本事不是年龄决定的 尽管心里存了散不开的疑惑,可苏锦多余的一个字都没说。 霍三提心吊胆地跟着她坐上了去县城的骡车,尽管面上极力装出了正经的神色,可屁股底下却跟被人塞了个着火的草墩子一样,横竖都坐不住,一直都在来回地搓。 搓着搓着他自己大约是实在难受,开始没话找话。 “嫂子,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顾大姐带着大包小裹地出了门,她是要去什么地方?” 苏锦也察觉到了顾妮儿搬家的动静,只是…… 顾妮儿大约是怕引起顾老太的注意,动身之前除了苏锦谁也没说,动身的时候更是选在了天还没亮的时候,摸着黑上的路。 那个时辰,霍三怎么会在顾家附近还凑巧看到了? 这几日霍三敲门的时候,天可都大亮了。 难不成这人天不亮就来了,只是守在门口没声张? 可若无要紧的事儿,他这么不辞劳苦地摸黑守在自己家门前做什么? 顾瑀交代给他的活儿又到底是什么? 苏锦垂眸敛去眼中微妙,嗐了一声慢吞吞地说:“估计是出去住一段时间吧,我也不太清楚。” “你看到她的时候怎么没问问?” 霍三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在什么时候露了马脚,还在自顾自地叹气说:“我跟顾大姐也不多熟,这种话怎么好贸然多嘴问呢。” “只是我看她那副架势还挺吓人的,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她再也不回来了。” 苏锦轻轻地笑了笑没接话,霍三自己叨咕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对了,嫂子你之前跟着瑀哥去了一趟书院,书院那边怎么说的?陈先生还生他的气不?他这次回来了,能不能再回去跟着陈先生继续读书?” 苏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随手揪来的草梗子,笑笑说:“陈先生大人有大量,自然是懒得跟他计较的,此番回去便都是安排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霍三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微不可闻地说:“只要活着回来就能回去,那这险也不算白冒……” 霍三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嘀咕出了声儿,自然也就错过了苏锦眼中霎时而起的震惊。 等他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苏锦已经低头把多余的情绪都掩了下去,只是这一路上再没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 骡车到了周家门前,苏锦拿了上次得的牌子托看门的人前去通报,转头看到一步不离紧跟着自己的霍三,眼里多了几分玩味。 “我要去见的是周家女眷,你一个外男怎么能跟着我进去?你要不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我出来了就去与你汇合?” “不行不行不行!” 霍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想也不想地说:“瑀哥再三嘱咐过,要我一步不离地跟着你,我怎么能……” “寸步不离?” 苏锦撑不住笑了。 “我又不会丢,你跟这么紧做什么?” 她赶在霍三开口之前摆手说:“行了,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就在门前等?” 霍三纠结得不行,可心里也清楚苏锦说的在理,再三踌躇后狠狠一咬牙,指了指周家大门正对着的一棵树下,郑重其事地说:“那嫂子你看好了,我就在那里等你,你一出来我马上就能看到。” “等你出来了,咱们马上就去我家。” 苏锦要笑不笑地啧了一声,点点头跟着出来迎的下人走了进去。 霍三头疼地掐了掐眉心,满脸丧气地蹲到了树底下。 走过七转八绕的长廊,苏锦不远不近地跟在周小姐的婢女身后,脑子转得飞快。 霍三如果只是听了顾瑀的话送她来,不可能会如此紧张。 能让他这么风声鹤唳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那就是顾瑀和霍三都确定她今日可能会遇上什么危险,或者说,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发生。 顾瑀没直接告诉她危险来源于什么,霍三知道但是不敢说。 而顾瑀选择规避风险的方式是让霍三以贺寿的名义把她带走。 十有八九今日压根就不是霍三他娘的大寿,这些通篇都是顾瑀扯出来忽悠她的谎话。 苏锦迅速捋清了所有已知线索,一时分不清自心底蹿起的是被骗的愤怒,还是该感动顾瑀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护着自己的窝心。 她百感交集地跟着婢女进了上次来过的闺房,人还没站稳,耳边就炸起了尖锐的女声。 “哎呦,这就是你说的绣娘?” 一个穿着嫩黄色纱裙的女子目光挑剔地看着苏锦,阴阳怪气地说:“周月,你莫不是被那起子不长眼的小人糊弄了?” “有资历有本事的绣娘都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只有熬足了时候手上才会有足够的功夫,你找的这个小娘子就……啧,你瞧瞧她这生嫩的模样,只怕活到这么大也没捏过几根绣线,她能有什么真本事?” “你那匹难得的蜀锦到了这么个人的手里,只怕是要被白白糟践了。” 周小姐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今日存了心思炫耀,谁知话未出口先招了这么一句嫌弃,当即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 感受到室内的紧绷,苏锦眼波微转颔首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这位姑娘说笑了。” “绣活儿一道虽说是吃资历,可更多的靠的却是老天爷赏饭吃,论的是天资,本事不是年龄决定的。” “我虽说年纪不大,可自认技艺尚可,绝不会辜负周小姐的期望。” 黄衣姑娘不屑地抬起了下巴,冷笑道:“是么?” “那本姑娘今日倒是要仔细瞧瞧,你到底有几分夸得出口的真本事!” 苏锦不理会她话中直白的挑衅,默默上前打开了怀中的布包,轻声说:“周小姐,请您挪步后方试衣。” 周月的婢女憋着火去接苏锦怀里的布包,可谁知苏锦却没撒手。 她抱歉地对着婢女笑了笑,解释道:“我来吧。” “这流彩暗花云锦裙的穿法与常见的样式有所不同,为避免出错,我先示范一次。” “流彩暗花云锦裙?本事拿不出斤两,口头上的花花倒是不少。” “黄莹!” 黑着脸的周月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说:“你到底是来给我出谋划策的,还是存心来给我添堵的?” “你要是不愿意来,那你就出去,我不求着你留下!” 黄莹听到这话脸上多了一丝尴尬,却识趣地收敛了几分刺人的锋芒,讪讪地赔笑说:“周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要不是想着帮你,我怎么会在这时候赶着过来?哎呦,蜀锦的料子难得,你赶紧去换了试试,要是不行再处置这个说大话的婆子也不迟,快去吧啊。” 听到这人把自己划到了婆子一类,苏锦无声咬了咬后槽牙,一言不发地抱着布包跟着转去了屏风后方。 她说要亲自上手的时候,屋内被抢了活儿的婢女都下意识地以为她是想在周月的面前邀功讨赏。 可当真的看到她帮周月穿戴的步骤后,原本还持有不屑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苏锦没说大话,是真的不一样。 苏锦半蹲在地上拿起最后的一条腰带灵巧地打了个漂亮的结,拍拍手站直了腰说:“这流彩暗花云锦裙看似无花纹在上,只余布料本身的颜色,可自腰往下至裙摆,都用特殊的技法绣上了不明显的暗花,在光影不同的地方,花样显示出来的程度也都不一样。” “劳烦把窗户关一下,点一支烛。” 被叫到的婢女目瞪口呆地去点燃了烛台,烛光微晃,原本看不出花样的裙边马上就浮动出了一圈淡淡的银色花纹,活灵活现跃跃于微光之下,乍一看愣像是从画中刚摘下来一样。 举着烛台的婢女暗自吸气捂住了嘴,原本还有些不满的周月展开双臂转了一圈,惊喜得合不拢嘴。 见她笑了,苏锦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说:“现在您到外头的日光下走一圈,花样还会有所不同。” 周月本就欢喜,听到这话一刻都站不住,马上就拎着裙摆往外走。 屋内的人浩浩荡荡地跟了出去,等着看笑话的黄莹没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满脸狐疑地站起来,还没走到门边就听到了周月的大声叫好。 “不错不错!做的很好!” “来人啊,去拿十两银子来赏!” 得了令的婢女匆匆而去,苏锦揉了揉自己酸疼的手腕,看在多得了十两巨款的面子上端出了得体的笑,慢慢地说:“日光下深粉淡粉依次叠开,显的是春日俏皮的桃花模样,正好衬了这料子原本的颜色。” “暗光下粉色不显,露的是银色云纹。” “云纹雅致多用于男子,少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可配上若隐若现的桃花纹路别显滋味,如此一来这容易被人忽略的粉色也就不落俗气了,云中桃色更显风姿。” “周小姐穿上这一身倒是正好,相得益彰得很,只是您的配饰可能需要换一换。” 周月得了这么件满意的衣裳欢喜得不成样子,听到苏锦这话马上就说:“马上就换!” “来来来,你进来给我换。” “来人,去把妆匣打开,把合适的首饰都拿出来!” 周月一声令下,院子里的人齐刷刷地动了。 黄莹惊讶地站在门边忘了动,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她。 苏锦忍住心头的暴躁紧跟而入,等婢女摘下周月头上的那一堆能晃瞎人眼的头面首饰,忽略了摆出来的一堆赤金宝石,只在托盘上挑了两支蝴蝶穿花样式的银簪轻轻地插入了周月的发中。 卸去了刻意涂抹出来的浓妆,银簪配上简洁的珍珠耳坠。 苏锦手持画眉的黛笔后退半步,端详一番后抓起托盘上的拴了四五个银色铃铛的玉环挂在周月的腰间。 她在丫鬟的惊呼声中缓缓呼气,笑着说:“这样就行了。” “拿铜镜来请周小姐过目。” 章节目录 第一百章 小伙子你业务很不熟练哇 婢女捧着铜镜往前,周月看着镜子里好像变了一个人的倒影惊得说不出话。 苏锦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婢女,慢条斯理地说:“周小姐骨相高,淡妆更能凸显气质,眉弓稍弯,口脂稍淡,脂粉浅些正好,不必下了狠力气装扮。” 简单地说就是周月长相本身有点显年纪,还一副凶恶相。 太厚的脂粉太红的口脂上了全脸,整个人看起来就非常的不对劲儿。 这么一改看着舒坦多了。 苏锦示意婢女拿着铜镜转了一圈让周月看了个完整,笑了笑说:“周小姐瞧了满意吗?” “满意满意!” “非常满意!” 周月大喜过望地拍了拍苏锦的肩,乐呵呵地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你果然是个有本事的!” “黄莹,你过来看看我这身好看吗?” 被冷落了半天的黄莹压着心头的火慢吞吞地走上前,看着气质大变的周月,揪着袖口的手背上都爆出了无数青筋。 她深深吸气逼着自己笑了出来,凑近转着看了一圈,感叹道:“不愧是千金难得的蜀锦,做成了衣裳穿在身上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只是……” 她为难地叹了口气,好笑道:“周月你好歹也是周家的嫡出小姐,出去参宴怎么能打扮得如此素净?要不你让桃儿给你梳个华贵些的发式,再把之前伯母送你的赤金红宝头面戴上,那样就更好看了。” 苏锦扭头看了一眼黄莹特意指出来的赤金头面,表情突然就有些一言难尽。 按理说能被带到卧房里说话的人应该是跟周月关系很好的闺中密友才对,可黄莹真的是为了周月好吗? 就这大金大红的,上了头配上这一身的粉衣裳,这是要原地升天? 见周月真有了心动的迹象,苏锦无力地摁了摁眉心什么也没说,可谁知这时候门外传来了问安的声音。 再转头,苏锦就直直对上了周夫人凌厉的双眼。 苏锦面色淡淡地往边上退了退,周夫人昂首而过,拉起周月的手蹙紧的眉心总算是有了些许缓和的意思。 “听桃儿说的时候我还觉得是夸大其词了,亲眼得见了方知这果然不错。” “不拘是金的还是红宝的,这样的俗物周家满地都是,你也不缺这样的小玩意儿,何必急着在这一时戴出去?依我看这样就很好看。” 周夫人满意地拍了拍周月的手,全程无视了一旁尴尬的黄莹,只是看着苏锦说:“手艺不错,也算是对得起这匹蜀锦了,这赏钱你拿得。” 话音刚落,一旁的婢女马上就拿了一个荷包放在了苏锦手里。 苏锦得了多出来的银钱也不露别样的神色,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嘴里的道谢倒也没忘了。 “多谢夫人,多谢周小姐。” “这是你应得的。” 周夫人轻轻一摆手,目光刀子似的从苏锦的身上刮过,突然说:“说来也是第二次见面了,还没问怎么称呼?” 苏锦被她话中莫名的敌意刺得眉心微蹙,顿了顿说:“夫家姓顾,夫人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顾家娘子便可。” 周夫人闻言似有些意外:“夫家?” “你嫁人了?” 苏锦不明所以地点头:“嫁了好一段时日了。” 周夫人意味不明地闭上了眼,缓缓地说:“嫁了也好。” “行了,衣裳既然是送到了,那你就先回去吧,上次月儿说的另外两件衣裳的料子和工钱明日会有人给你送过去,下次做好了不必亲自送来,送到布庄那边我自会派人去取。” “桃儿,送顾家娘子出去。” 被叫做桃儿的婢女垂首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苏锦略一颔首毫不迟疑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等出了周家大门,苏锦回想着周夫人的那几句话心底就像是扎了根刺一样,颇为复杂。 只是还不等她想清楚这话背后的深意是什么,就看到蹲在树下的霍三激动地冲着自己招手。 “嫂子!” “嫂子我在这里!” 霍三呼哧带喘地朝着苏锦奔了过来,不等苏锦说话就把手里的包子塞到了她的手里。 “折腾了这么半天,嫂子你肯定饿了吧?” “你快尝尝,这是刚买来的肉包子,还热乎着呢!” 说完他跑回去把地上摆着的一堆东西挂在自己身上,吭哧吭哧地跑过来说:“我怕耽搁了时辰,先去把要准备的东西买好了,车也找到了,嫂子你跟我来,咱们直接坐车走。” 苏锦一句话都没找到机会说就被霍三带着上了骡车。 车轮滚动车板晃晃,苏锦低头闻到包子的味道,唇边立马就溢出了一抹刀锋似的冷笑。 看样子顾瑀的确是打算玩儿一把大的。 不然怎么还怕给她弄走了不省事儿,还让霍三在包子上撒了别的调料? 苏锦气得指尖打颤,脸上表情不变分毫。 霍三跟车夫说话的工夫,她就佯装咬了几口的样子,背地里却把咬下来的包子随手扔到了车后。 车轮滚过溅起烟尘,扔到地上的那点儿面皮压根就看不见。 霍三转过头来看到苏锦手里的包子只剩下了一小半,猛地长舒出一口气的同时心虚地别过了目光。 苏锦心知肚明他为何如此,心里爆出一声冷笑也不言语,只是靠在骡车后堆出来的沙袋上闭目养神。 骡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苏锦一言不发像是睡着了。 霍三惊疑不定地反复回头,煎熬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凑近了试探地说:“嫂子?” “嫂子你睡着了吗?” “嫂子?” 他从一开始的小声试探到放大了嗓门,接连叫了好几声确定苏锦没有要睁眼的意思,这才如释重负地瘫在了车板上。 赶车的车夫听到身后的动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闷着嗓子说:“那迷药是瑀哥特意去找来的,别说是一个人了,就是一头牛都能拿翻,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霍三有气无力地吊着一双死鱼眼,没好气地说:“赖老五,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是不知道瑀哥媳妇儿的厉害这才无所顾忌,你但凡是见过嫂子的手段,看你还敢不敢说得出这样的话。” “不过现在也不错,等安全地把嫂子送走,咱们也算是对得上瑀哥的托付了。” 赖老五听到这话愤怒地抽了骡子一鞭子,在骡子的吼声中咬牙说:“什么叫对得住?” “那么大的事儿,咱们没能跟瑀哥一起去那就是对瑀哥的辜负!” “反正老子之前就跟你说过了,等把你们送到,我马上就要赶回去帮忙,我可不管你这个怂蛋的死活!” “你说谁怂蛋?” 霍三红着眼坐直了腰板,怒得狠狠拍了几下车板,喘着粗气说:“你以为我不想跟着瑀哥一起去吗?” “可是我……” “得了吧你,这么多年什么事儿你不是一直都躲在瑀哥的屁股后头不敢冒头?” 赖老五不屑地呵了一嗓子,冷冷地说:“反正我这条命是瑀哥捡回来的,不管是啥事儿,只要是瑀哥的事儿我就一定得冲在前头,要不是瑀哥找我说了,我才不来跟你干这送人的活儿。” “就算是送死,我也必须跟瑀哥死在一处!” “啊呸!” “赖老五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霍三气急了抓起车板上的干草朝着赖老五砸了过去,哆嗦着嗓门说:“瑀哥吉人自有天相,不可能会有事儿的!” “要死也是你自己去死!” 赖老五冷笑着不说话,霍三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侮辱,憋屈地抱着双腿哽了哽喉咙。 可一转头,他马上就被吓得嗷了一嗓。 霍三惊魂不定地看着目光清明的苏锦,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了半天没能顺利地挤出来下一个字。 苏锦很善解人意地勾唇一笑,轻飘飘地说:“第一次给人下药吧?小伙子你业务很不熟练哇。” “下次想给谁下药的时候,记得别买包子这种东西,就算是要买,也要把迷药塞进馅儿里。” 你就撒在表皮上,就算是尝不出来,那她也是长了眼睛的好吗? 她看得见。 成功惊吓顺带嘲讽了一番霍三生疏到拙劣的技巧,在赖老五崩溃的叫停声中苏锦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毫无起伏地说:“好了,路都走一小半了,你们是不是也该告诉我,顾瑀到底做什么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一章 顾瑀没说嫂子这么能打…… 霍三长得壮实,肚子里揣的胆儿大概只有芝麻大,被苏锦出其不意的一吓舌头立马就打了结,煞白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赖老五胆儿稍微大些,但是也怎么都没想到苏锦竟然没被药倒,紧急拉死缰绳逼停了骡车,转过头看着苏锦的表情同样也是精彩纷呈的一言难尽。 他颤抖着嗓门说:“你怎么醒了?!” 苏锦冷笑:“我压根就没睡好吗?” 赖老五…… 他先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想也不想就腾起半边身子朝着霍三踹了一脚。 “没用的玩意儿!瑀哥就嘱咐你这么点儿事儿你都能办砸了!要你,顾瑀想借知州的手连根拔除傅爷等人的势力。 新来的知州想借顾瑀的手清理跟自己作对的下属。 而县太爷和傅爷等人既然都不把新来的上司放在眼里,也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束手就擒。 不必他人多说,稍微一想便可知道这场各有异心的搏斗会有多激烈。 赖老五说的是真的。 这真的是能要人命的。 苏锦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默了半晌。 可赖老五和霍三的那口气还没能松到肚子里,就看到苏锦又动了! “菩萨啊!你还往那儿走干什么?!” 赖老五欲哭无泪地爬起来追,怒道:“瑀哥就是怕出意外才会想法子给你送走,你这人怎么还上赶着去找死呢!” 苏锦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一眼赖老五,在他不解的错愕中轻轻地说:“你说的对,顾瑀现在的确是很危险,所以我不能干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因为你们说的知州有他的人手保护,县太爷有傅爷他们保护,顾瑀只有他自己的一条命。” 新任知州和根深蒂固的县太爷的博弈谁输谁赢是一回事儿,但是有一点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的,那就是这双方的人马都不会对顾瑀留下任何一点仁慈。 县太爷恨不得马上将顾瑀挫骨扬灰。 知州大约也会觉得这人的死活无所谓,反正影响不到他即将到手的功绩。 没有人在乎顾瑀。 顾瑀一穷二白,能拿到台面上跟这几位博弈的只有自己的命。 苏锦飞快地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哑着嗓子说:“我不希望他死。” “所以我得去帮他。”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二章 顾瑀的心眼比藕眼都多 苏锦说自己要去帮忙的时候,赖老五和霍三的第一反应都是滑稽。 一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的力气比一般人的大,那她又能做什么? 这样的场合,压根就不是一个女子该去掺和的。 可苏锦眼中的坚决太甚,以至于压过了这两人心中的迟疑,等霍三卡壳的脑子转过弯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驾车赶回去的路上了。 赶车的人变成了霍三,赖老五盘腿坐在车板上跟苏锦分析现在大致的形势。 哗啦啦一通说完,赖老五的心里越发没底,搓着手上的脏泥就忍不住说:“嫂子,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那我跟霍三去帮瑀哥的忙,你就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安安生生地藏好,等我们都弄好了就带着瑀哥来找你。” 苏锦拨弄着被掐断摆在车板上不断晃动的草梗子,头也不抬地说:“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帮忙?” 赖老五不确定地摸了摸脚踝,杀气腾腾地说:“冲进去就是干!” “瞅准了跟傅爷一起的那伙人,逮住一个干一个,干倒两个就是一双!” 苏锦…… 她一言难尽地抬头看了满脸横肉的赖老五一眼,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顾瑀为什么把这两个人打发来送自己。 带着这么个不动脑子的莽夫,风险好像更大了…… 苏锦心里越急脑中越是冷静,在霍三和赖老五的叫嚣中迅速捋清了思路,咬着草梗子说:“那个傅爷身边的亲信你们都认识?” 赖老五点头:“认识啊!” “来来往往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不认识?” “不过嫂子我跟你说,那些熊玩意儿一个比一个狠,没一个愿意当人的!” “只是这人活在世上吧,有时候也得讲究一下积德,武进你知道吧?那个畜生之前仗着自己得傅爷的喜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结果出去一趟不知道是被哪路英雄给拿捏了,回来就成了个废物,现在瘸了胳膊断了腿,灰溜溜地被赶出了赌坊,就差没端着碗去街上要饭了!” 赖老五说着像是觉得解气,还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助威。 稍微知道些内幕的霍三表情微妙地抿了抿唇。 被称作英雄的苏锦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挑眉说:“想知道是谁干的吗?” 赖老五激动地点头:“那肯定是想啊!” “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好汉干的,咋说我也得去敬两杯好酒!” 苏锦指尖一指自己,淡淡地说:“我干的。” 赖老五的敬仰之情凝固在脸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还没自己一半宽的苏锦陷入了非常微妙的沉默。 像是不相信,又像是在震惊。 苏锦没理会他脸上的挣扎和犹豫,只是在车轮转过最后一个弯时慢条斯理地说:“顾瑀的目标是赌坊里的所有人,而知州想动的人是县衙里的,二者目的不同,动手的先后顺序自然也不会一样。” 知州那边的人肯定第一时间奔着衙门去。 顾瑀要确保的却是赌坊里的人一个不落的全都落网。 苏锦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顾瑀要想不打草惊蛇彻底把这伙子人全盘拿下,就必须在知州的人手赶到之前先动手。” “照你们所说,他身边跟着的人不多,大多数还都是热血上头的混子,双方战力悬殊太大,他不可能选择硬碰硬。” 不能硬碰硬,那就只能智取。 苏锦扯来了几根干草在车板上摆了摆,脚尖戳了戳仿佛还在魂游的赖老五,说:“你把赌坊的构造地形大致给我摆一下,我看看再说。” 赖老五也说不清此时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听了苏锦这话,他鬼使神差的没说反对,只是老老实实地捡起了苏锦拿出来的干草在车板上摆地形。 他一边摆一边说,等最后一根干草落板,苏锦心里也大致对赌坊里的情况有了相应的了解。 苏锦眯起眼说:“这么说赌坊里的人其实不多,更多的是被养在四周的打手?” “对。” 赖老五比划着在圈出来的干草上指出了几个位置,说:“傅爷特别谨慎,在赌坊的东南西北四面都圈了地方专门用来住自己养的打手。” “这几个地方跟赌坊是相通的,只要赌坊里稍微有一点动静,这边发出信号,这四面的人不到半刻就能全都赶到。” 赖老五说着撑不住苦着脸长长地叹气,苦笑道:“这几个地方的人合在一起起码上百,傅爷本身的武功不弱,他身边还养了好几个能耐的高手,全都拢在一起其实……” “顾瑀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聚在一起的。” 苏锦想也不想地打断赖老五的丧气话,轻嗤道:“顾瑀的心眼比藕眼都多,他既然是敢冒险动手,那肯定是想好了拖延之法。” 上百的打手一起扑过来,别说是人了,就是神那也难逃活路。 可要是能把这四处能赶过去支援的人掐在别处,那赌坊里总共就只有十几个人,这些人顾瑀自己应该是有把握能应付的。 只是…… 顾瑀会想什么法子来牵制这些人呢? 苏锦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想了想,突然转头问霍三:“你往包子上洒的那个迷药是顾瑀给你的?” 冷不丁再提起了这茬,霍三心虚得连声苦笑。 “嫂子,我也不是故意的,我……” “别废话,只管说是还是不是?” 霍三悻悻地小声说是,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看到苏锦的唇边溢出了一抹浅笑。 他茫然地抽了骡子一下,小声说:“嫂子,你笑什么?” 苏锦挥手把赖老五好不容易摆好的草梗子推乱,慢慢地说:“没什么。” “别太担心,咱们去这一趟不见得能帮得上忙,咱们只是去当个保险栓的。” 顾瑀既然能拿出迷药给霍三,想来手里早就寻来了更多的迷药。 谁也不会想到顾瑀真的敢反水,所以大概都没有太深的防备。 所以下药这种不入流的伎俩,对群体而言其实效果恰恰是最好的。 只要设法把能去支援的人都放倒了,那单是赌坊里的那些人或许就不是问题了。 赖老五在嘴里反复回味保险栓这几个陌生的字眼,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凑近了小声问:“嫂子,保险栓是啥意思?” 苏锦笑眯眯地瞥他一眼,淡淡地说:“意思就是,咱们去了也就是确保顾瑀的计划能无误进行的,至于别的,他应该早就盘算好了。” 苏锦快速在心里明确了自己的定位,拍了拍车板引来霍三和赖老五的侧目后不紧不慢地说:“顾瑀要晚上才会动手,所以咱们一会儿赶到了也还有时间踩点,记得别让人察觉,也别暴露身份。” “记住,咱们不需要帮多大的忙,只要赶着去这几个地方,确保该吃药的人都把药吃下去了就行,至于别的不用多管,知道了吗?” 赖老五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末了却忍不住说:“那要是有人没被迷倒怎么办?” 苏锦满脸和善地勾唇一笑,轻轻地说:“所以我要说的第二句是,一会儿到了先去找地方买些火油,另外记得自己身上多带几个火折子。” 霍三难掩惊悚地回头:“火油?!” “对。” 苏锦闭上眼靠在麻袋上,云淡风轻地说:“能全部放倒是最好,如果有人没倒,那就直接放火。” 傅爷为彰显自己的特殊,特地把那一片都圈成了自己的地盘,如此一来倒是彻底打消了苏锦心里不可说的顾忌,不管做什么也不必担心会误伤无辜的人。 反正里头扎堆的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押上刑场砍脑袋,一把火烧了也不算作孽。 霍三和赖老五都没想到苏锦看着无害纯良,却能有如此狠辣的胆气,一时间面面相觑满是不可言说的震惊。 苏锦对他们眼中的颤颤熟视无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最后一点,遇上麻烦别冲动,也别逮谁干谁,就咱们这仨瓜俩枣的谁也干不过,万事当以保自己为先。” “最好是全程都跟着我,知道吗?” 霍三不解其意地眨了眨眼,满脸都是不好意思的尴尬。 “嫂子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我们不用你额外保护,我……” “谁说我要保护你了?” 苏锦一言难尽地看着自作多情的霍三,好笑地弯起了眉。 霍三闹了个大红脸,却还是坚持说:“既然不是为了保护我们,那我们还一直跟着你做什么啊?” 苏锦坐直了腰板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姐运气好。” “跟着我的话,可能会挨的打都不必挨了。” 霍三和赖老五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觉得苏锦是在开玩笑,苏锦见状也只是笑笑没多说。 远远地看到城门的轮廓,苏锦胸口缓缓起伏呼出一口浊气,无声无息地在心里嘀咕:顾瑀你小子可千万别把盘子抡砸了,姐姐来帮你了…… 与此同时,坐在小板凳上的顾瑀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坐在他旁边的人紧张地问:“瑀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 顾瑀淡淡的一摆手,低声说:“东西都拿好了吗?” “都拿好了,瑀哥你放心,咱们的计划一定能成!” “行,那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目送着来人走远,顾瑀蜷着过长的腿靠在小板凳上,望着城门外的方向,唇边泄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浅笑。 都这个时候了,霍三他们应该都把阿锦送走了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三章 当然是去给你瑀哥扫尾了 是夜,苏锦穿着一身临时买来的黑衣蹲在深巷里的长凳上,看着满头都是汗的霍三说:“都打听清楚了?” 霍三白着脸用力点头。 “问清楚了。” “嫂子你说的果然没错,今晚去这几处后厨帮忙的都有瑀哥的人!” 顾瑀在赌坊里待了好几年,虽说人的性子是独了些,可该懂的人情世故该存的情分一点儿都没落下。 傅爷在这片地头上当土皇帝当惯了,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跟着无法无天,做事素来猖狂无忌,对底下人的怨恨也向来都是熟视无睹。 顾瑀得傅爷的重用,为他当了多年鹰犬的同时也借助自己与别人不同的地位,暗中护下了一些本该下场凄惨的人,堪称是把做人留一线做到了极致。 有对傅爷的怨恨,再加上感念顾瑀的救命之恩,这些人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他此时的助力。 还是能不动声色就融入到群体中去的助力。 跟霍三从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激动和紧张不同,苏锦的表情看起来淡定得简直就像是在外出游玩。 霍三连呼带喘地转头看了好几圈,迟迟等不到苏锦说话实在是没忍住:“嫂子,你让我打听的事儿都打听清楚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暴躁得在巷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的赖老五也表情狰狞地看了过来。 可苏锦只是扒拉了一下地上的草梗,不咸不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等。” “等?!”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天都黑了,瑀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动手了,这种时候咱们怎么能在这里干等着?!” 性急的赖老五急吼吼地说完甩手就要走,可人刚一动就被苏锦抓起一个小石子砸到了小腿上。 “老实站着。” 就赖老五这样的,去了也只会是给顾瑀添乱,还不如在这里跟着自己一起等呢。 见赖老五和霍三都满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苏锦无力地掩面而叹,叹息说:“擒贼先擒王,顾瑀肯定是亲自去了赌坊。” “咱们要做的就是确保这几处的人不能及时赶过去给他添乱,别的什么都不必做。” 因为顾瑀的打算她也只是猜测,具体是怎么安排的,在场的三个人一个都不清楚。 这种情况下贸然闯过去不是去帮忙的,那是去添乱的。 苏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缓缓坐了下去,挑眉看着赖老五,说:“让你找的人都找好了?” 赖老五憋得一张脸紫红紫红的,闷闷地说:“找好了。” “都照你的说在门口看着呢,一有消息就会有人放烟火通知我们。” “很好。” 苏锦扔掉手里的草梗子,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那就等着吧。”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霍三眨了眨眼,小声说:“等多久?” “半个时辰。” 捕捉到他眼中困惑,苏锦耐着性子解释:“顾瑀让你给我下迷药的时候说了,最迟一刻我就会因为药的缘故陷入昏睡,证明这迷药的时效是在一刻之内。” “而你们刚才也说了,傅爷养的那些打手每日的餐食都是由厨子按着时辰做好了端上桌,分批吃饭,全程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只要顾瑀安排的人成功得手,那么咱们在这里等半个时辰再进去,就能看到满地的晕死鬼。” “而我们守在这里要确保的就是里头的人全部都晕过去了,如果有没晕的,那就进去把人打晕,省得有不识趣的跑过去给顾瑀添乱,懂了吗?” 苏锦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也看不出动怒的痕迹。 可就是这么一字一字的轻轻出口,字里行间却莫名让霍三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寒意。 从来都是把不识趣几个大字钉死在脑门上的霍三难得机灵了一回,打了个寒战马上就怂着点头。 “懂了懂了……这回是真的懂了……” 苏锦满意了。 “那就安静等着吧。” 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傅爷为了确保自己的绝对权威和安全,费了不少心思把散落在四处的打手都聚到了一起,互相之间压根就没隔了多远,只要看到烟花再行动中途就不会有任何耽搁的可能。 若非如此,带着这么两个脑瓜不开窍的货,苏锦一时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锦压下不断在胸口咆哮翻腾的烦躁没了声响,霍三老老实实地蹲成了个鹌鹑。 心急的赖老五左右看看实在是站不住,不知想到什么可能脸上的煞白再添几分,颤着嗓门说:“嫂子,你说的我都听懂了,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可是要是里头没中招的人太多的话咱们怎么办?” 他隔空比划了一下自己沙包大的拳头,直愣愣地说:“霍三他打人不行就晓得挨打,我自己一个人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啊,这要是没能及时把人拦住,不就帮不到瑀哥了吗?” 忍无可忍地苏锦皮笑肉不笑地抬起了头,随手一捏将坐着的长凳生生掰下来了巴掌大的一块,在赖老五难以言喻的目光中轻轻地说:“你觉得呢?” “再多废话,我就把你当成这凳子一块一块的卸了。” 赖老五带着悚然死死地捂住了自己多话的嘴,无人经过的深巷之中再度恢复了让人心悸的安静。 就在这种安静之中,每一刻都显得格外熬人。 在苏锦的耐性濒临破灭时,位于西南面的方向毫无征兆地炸开了一簇烟火,直直地落入人眼就像是在头顶绽开的一样。 一直打哆嗦的霍三被吓得嗷一嗓子咣当倒在地上。 赖老五惨白着脸仰头看着天穹上一闪而过的绚丽心底生凉。 他还没开口,眼前一道人影一闪而过,耳边只留下了一句裹在风里的话。 “那边出事儿了!” 赖老五一眨眼的工夫就看到苏锦一阵风似的刮远了,又是着急又是恐惧地在霍三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咬牙说:“都什么事实了你骨头还软着呢!” “赶紧站起来追啊!” “快追!” 苏锦选择在这个巷子里等着,图的就是位置方便,不管是哪边出了问题都能及时赶到。 所以转瞬的工夫她就跑到了想去的地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放烟花的乞丐,低声说:“你看到了?” 乞丐生了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可说起话来倒是利索得很。 他想也不想地说:“五哥让我盯着的那个人我认识,我一直就在这门口盯着他呢。” “五哥来找我的时候说的,如果那人神色慌张跑得很急,那就马上放烟花,我一看他跑得连鞋掉了都顾不得捡就晓得是坏菜了,他一跑出来我就按五哥说的把烟花放了。” 如果顺利得手,那这宅子里现在躺下的都是一地的晕死鬼,那就完全用不着害怕到慌不择路的逃跑。 既然是连鞋都跑掉了,那就证明这宅子里一定出了什么岔子,以至于事情的走向没能像那人的预料之中。 苏锦飞快地闭了闭眼压下心里涌动而出的所有杂念,哑着嗓子说:“那人跑出来之前这里头可有什么异状?” “你还看到什么了?” 乞丐只是跟赖老五相熟,得了好处来帮忙的,也不清楚苏锦这话的分量和深意。 他摸着打了绺子的头发想了想,不确定地说:“许大成刚刚才带着人进去,这算不算?” 他说完马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就是许大成刚带着人进去,那个厨子马上就跑了出来!没错!就是这样!” 乞丐的话音刚落,苏锦的心头就迅速覆盖上了一层抹不开的凉意。 顾瑀让厨子给里头的人精心准备了一餐好饭,可那个叫许大成的显然是回来晚了。 他和他带着的那些人都没能赶上这一餐加了作料的晚饭…… 乞丐注意到苏锦的脸色不太对,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还是说……” “那个叫许大成的带了多少人回来?” 苏锦果断掐断乞丐的话,冷冷地说:“你看清楚了吗?” 乞丐被她眼中迸出的冷意骇得愣了下,顿了顿才说:“看……看清楚了。” “前前后后的跟了一长串,打眼一看怎么也有十一二个。” “十一二个……” 苏锦意味不明地在嘴里咀嚼了一下这个数字,在赖老五拎着霍三赶到的时候转头就说:“认识许大成吗?” 赖老五舌头打结地说:“认……认识!” “他是傅爷身边除了瑀哥以外最能打的,还……还特别心狠手辣,做人特别不讲究……” “没问你那么多。” 苏锦面无表情地呼出一口气,侧眸看到微微敞开的门缝后出现了晃动的人影,压下舌根泛起的涩味无奈地说:“那咱们今儿算是来对了。” 最能打的就在这里,也算是没跑错地方。 赖老五还在惊悚于许大成这样棘手的刺头竟然就在自己的眼跟前,苏锦就已经缓缓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后腰。 在霍三惊恐的目光中,苏锦冷声说:“招子放亮堂机灵点儿,怕的话就躲好别出来挨打。” 牙齿打了半天架的霍三终于捋直了自己的舌头,带着恐惧的哭腔说:“嫂子,你……你这是干什么去?” 苏锦头也不回地甩开他拉自己的手,带着浓厚的暴躁说:“干什么?” “当然是去给你瑀哥扫尾了。” “要是这扇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那还怎么关门打狗?”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四章 我真的只是路过 苏锦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赖老五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眼前的人影一闪而过,刚被人从里头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顿时轰然而闭,随之从里头传出的就是愤怒的叫喊。 “你是什么人?!” “有人闯进来了!” “快来人啊……” 砰! 一声震耳的巨响过后,苏锦随手扔破麻袋似的把挡在门口的两个晕死过去的人扔到角落里,单手打开了被踹回去的门板看着前后趴在门槛上的赖老五和霍三说:“你们是在这里看门,还是要进来?” 霍三早已被眼前的变故吓得软了腿,反复张嘴怎么都说不出话。 苏锦懒得等他回魂儿,反手就要关门。 无论如何,今日在这里的人都必须全部晕在这宅子里。 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眼看着大门就要被关死,赖老五鼓起满脸的横肉,一撸袖子杀气腾腾地挤了进去,咬着牙说:“嫂子我跟你一起!” 轰隆! 大门被苏锦反手一推彻底关死,门外的霍三只听到了一句夹着无尽冷意的叮嘱:“在外头看好,要是再有烟花炸了,就在外头喊我。” 霍三目瞪口呆地看着闭死的大门,后槽牙直接往门牙上打颤。 “我的亲娘嘞……这是要出大事儿啊……” 苏锦没听到霍三的嘀咕,她这会儿也分不出心神去留意无关的动静。 她反手持匕快步而入,朝着声音最大的方向跑过去的同时飞快地说:“许大成他们肯定发现了不对,现在说不定正在四处搜查,一会儿不管见到谁,看到一个人你就喊说出事儿了,你是傅爷叫来找帮手的,但是不用动手,我想法子从后头偷袭,记住了吗?” 赖老五抓着手里的长刀磕磕绊绊地从牙缝中挤出了濒临破碎的话声:“要……要不还是我去偷袭吧,我……” 苏锦手起人落利索地放倒一个从内门冲出来的男子,把人往边上一踹回头不解地看着赖老五,奇怪地说:“你说什么?” 赖老五亲眼目睹了苏锦一招制敌的狠辣,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拧巴成了麻绳咽了回去,用力咽了咽口水后梗着脖子恶狠狠地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反正他没苏锦能打…… 达成了暂时的一致,赖老五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苏锦猴子似的灵巧一攀吊着长廊上的横梁就攀到了长廊的顶部,赖老五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里边去叫人。 苏锦的猜测没错,许大成这会儿的确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只是他高傲惯了,发现宅子里的人虽说都晕了过去,可于性命无碍一时也未能提起最大的警惕,只是把还清醒着的人都散了出去,让这些人在宅子里四处搜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下药的人。 这就给了赖老五钻空子的好机会。 他武力值不咋样,但是脑子转得还算快,担心人多了应付不过来,专门选了那种落单的人引过来。 他把人引到地方,苏锦鬼魅似的无声落下抬手横劈。 被引来的人后颈一痛眼前骤黑,软趴趴的就倒了下去。 长廊后被打晕的人堆满了三个,赖老五一根筋的还想去找人,刚一动就被苏锦摁住了。 苏锦心情复杂地看着满脸兴奋的赖老五,没好气地说:“你当许大成是傻子吗?” 尽管赖老五刚才去引人的时候都小心的避开了旁人的关注,可问题是,许大成本来就没带着几个清醒的。 加上门口的两个总共已经拿翻五个了。 这种时候,赖老五再冲上去那就是去自投罗网找死的。 苏锦在赖老五悻悻的目光中翻了个无声的白眼,抿唇说:“这里不能待了,走。” 赖老五无措地跟了上去。 “走?咱们走去哪儿?” “去许大成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 进来的时候苏锦就特意看过,从大门进来只有唯一的一条路。 也就是说,许大成察觉到不对要想出去,也只能从那条唯一的路经过。 苏锦找到这条路上唯一一棵可以藏匿身形的大树果断爬上去蹲好,小心地把泄出来的衣摆藏在腰后,对着局促到满脸横肉都在抽抽的赖老五摆手。 “去找个地方躲好。” 赖老五见识到了苏锦远超自己的强悍,听到这话也不叽叽歪歪了,非常识趣就去找地方躲。 可问题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好…… 人刚拔腿走了没几步,就正面撞上了阴沉着脸大步走过来的许大成。 许大成看到赖老五明显愣了一下。 可他的反应比起寻常的小喽啰快了很多,完全不给赖老五说话的机会马上就举起了手里的大刀。 “小人受死!” “嗷!” 赖老五仓促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暂时避开刀口的锋芒,转头看到右边又冲上来了一个人,当即胡乱抓起落在地上的东西朝着来人砸了过去,甚至还想抽刀反抗。 可许大成的动作更快。 只是眨眼之间,赖老五吃痛下意识地撒开了手,还没能落在皮肉身上的长刀咣当一声直直地砸到了地上。 从侧方跑出来的人见状想也不想就朝着他劈砍过来,看着逼近眼前的刀锋赖老五绝望地闭上了眼。 可下一秒,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了的苏锦快步跑过来,单手抓住门框用力一掰,举起拆卸下的门板厉风似的朝着那人的腰狠狠地砸了过去! 咣当一声闷响。 门板横扫而过之处的人马上就变成了断线的风筝横飞了出去。 许大成见状瞳孔狠狠一缩,苏锦眼疾手快地抓起地上的赖老五朝着空旷的地方用力扔了出去。 赖老五在地上砸得哎呦一嗓子,许大成微怔一瞬马上就朝着苏锦冲了过来。 苏锦狼狈地躲开迎面落下的大刀,暴躁地嗐了一声抓起手中门板横挡而下,可门板再厚又怎会抵挡得住刀刃的锋利? 僵持不过一刹,承受了太多分量的门板咔嚓一声应声而裂。 许大成接连挥刀数次落空,面色警惕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苏锦,磨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你是谁?” “你想干什么?” 苏锦佯装做休息的样子把手搭在路边的巨石假山上,五指微微抓紧,苦哈哈地咧嘴一笑,说:“无名小人不值一提,我啥也不干,就是路过。” “路过?!” 许大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狰狞地扯了扯嘴角,狠狠地说:“你当我是傻子?” “罢了,你既然是不愿意说,那我自然有的是别的法子让你开口。” “等老子抓了你,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说!” 苏锦一听这口吻就撑不住笑了。 她满是讥诮地对着脸色青紫的许大成挑起了秀气的眉梢,要笑不笑地说:“就凭你也想抓我?” “你也配?”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有本事你上来啊! 许大成挥刀而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像是一副马上就要把苏锦制服在地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劈砍而下的刀口次次都对准了苏锦,却没有一次真的落在了苏锦的身上。 苏锦不讲究招式要多华丽好看,她在乎的只有绝对的安全和力量上的绝对压制。 所以她在躲避的时候身形很狼狈,但是每一次都成功闪开,还顺手抓起能抓的东西朝着许大成砸了过去。 许大成被砸了一头一脸的包,还没等脑瓜子清醒几分,就看到了自己此生都绝对不会忘记的一幕。 苏锦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生生把背后的假山石掰了下来。 不是掰下来巴掌大的一小块,也不是在假山石上捡的小石头。 是一大块。 足足能把人压得当场就背过气去的超大一块。 那么大的一块石头,换作成年男子没有两个人都绝对举不起来。 可苏锦单手托盘子似的就这么轻飘飘地托起来了! 她就这么单手托起了那么大的一块石头,想也不想地朝着许大成砸了过来! 没有人能在见到这么一幕后还能保持冷静,哪怕是身经百战公认极其能打的许大成也是一样。 许大成潜藏在骨子里的恐惧在这一瞬被彻底激发,在石头砸到自己身上的刹那连续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勉强避开。 可他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下一块石头又砸了过来。 这座人工搬运打造往日用来彰显气派的假山,此时此刻彻底沦为了苏锦手里的工具。 她掰石头就跟掰面团一样,轻松到简直能说得上是肆意,一手一个砸起人来毫不客气。 许大成从未见过这种无耻又无解的招式,一时间被砸得满头乱窜连站都站不稳,心里的怒火也升腾到了极致。 “贱人!你有本事下来!” 苏锦面无表情地站在掰了一半的假山石上,手腕一挥甩出去一大块石头轰然落地,在溅飞的石沫子间冷冷地说:“贱骨头,有本事你上来?” “我今儿倒是要瞧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石头硬!” 被苏锦掰断的石头下雨似的哗啦落下,除许大成外唯一一个清醒的想来帮忙,可眼神儿不太好,刚想往假山上冲就被苏锦反手甩到了石头底下,人力晕厥。 许大成看到这一幕心中怒火更甚,正想顶着石头往上把苏锦砍下来的时候,躲在暗处的赖老五鼓起勇气顶着门板朝着他就冲了过去。 “纳命来!” “哎呦,小心!” 站在高处的苏锦喊了一嗓子,赖老五在后头冲了一趟,许大成两面分心一下没留神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就这么一瞬间的破绽,苏锦眼中冷光骤闪纵步跃下石山,抡圆了拳头朝着许大成的大脸就是狠狠一拳。 砰! 拳头与骨肉碰撞生响。 许大成鼓着充斥满了血丝的双眼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还顶着门板的赖老五没冲到地方,看着距离自己一步之遥就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许大成,满目惊恐。 “嫂……嫂子,他……他这是死了?!” 苏锦甩了甩自己酸疼的胳膊,敷衍地伸手在许大成的鼻尖试了试,没好气地说:“这是你们傅爷手底下最能打的,又不是泥巴和纸一起糊的,怎么可能挨了一拳头就死?” “晕过去了。” 看到苏锦暴躁地在许大成的腰上踹了一脚,赖老五默默地抱着门板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他突然毫无由来的有些担心瑀哥在家过的都是些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有这么一个能徒手掰假山石的媳妇儿,在家一言不合就要挨揍,这日子能好过吗?! 在赖老五惊恐且敬畏的目光中,苏锦面沉如水飞快地说:“别杵着不动。” “赶紧去四处搜罗一下,看看还没有醒着的,要是有清醒的马上就敲晕过去。” 说完她又不放心地说:“不行。” “就算是晕着的,也再补一下。” 赖老五看着手里被塞的木棍,哆哆嗦嗦地说:“补一下?” “对,补一下,一定要确保这里没有任何清醒的活物,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见赖老五目光呆滞地站着不动,苏锦不耐道:“愣着干什么?” “赶紧去啊!” 说话的工夫,她就捏住许大成泛着寒光的长刀咔嚓一声,生生把千锤百炼才得的宝刀掰成了两截。 赖老五看着地上的两截长刀,用力咽了咽口水,抱着棍子默默走远。 苏锦敲人敲得干脆,断后也非常尽职尽责。 可能会醒的人全部无差别再打一下。 所有能找到的凶器,不管是刀还是剑,又或者是棍子和长枪,全部徒手掰断摧毁所有可能行凶的工具。 等这一系列操作弄完,赖老五摸着脑门上的汗跑了过来,苏锦想也不想就说:“走,去下一处。” 赖老五…… 总共留了四处眼线,但是其余三处没放烟花,显然就是得手了。 但是苏锦不放心。 她要亲自去走一趟,把所有能掰的武器全部掰断。 赖老五恍恍惚惚地跟在苏锦的身后去扫尾清场。 与此同时,顾瑀所在的赌坊里气氛也紧绷到了极致。 被人高高奉在上方的傅爷没了往日的气派与威风,手握着染血的折扇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顾瑀,从喉咙里泄出的全是无尽的恨意和怒气。 他一直都知道顾瑀不是池中物,也知道顾瑀这些年跟着自己不是真的忠心。 可他不在乎。 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能把控一切,也能随时把顾瑀这样的小人物一手捏死。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一个自己看不起的小人物,竟能给自己带来濒死的困局。 在顾瑀撕破脸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处于了下风。 傅爷意味不明地扯着嘴角露出个冷笑,看着顾瑀握住刀都在失控颤抖的手,讥诮地嗤了一声,凉丝丝地说:“顾瑀。” “你是打不过我的。” “就算你能耍些手段废了我身边的那些人又如何?你只能是废了那些废物,却伤不了我的性命。” “只要我还活着,用不了几日我便可东山再起,假以时日便可再恢复从前的辉煌,对我而言所需的只是时间,只要时间够了,所有的一切都能恢复原样,不管是下属还是钱财,我都可以再培养拥有,而你呢?” 他满眼嘲讽地看着顾瑀,一字一字地说:“你跟我拼个死活,最后你又能得到什么?” “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纵然是侥幸在今日活着,往后的日子也少不了被追杀四处亡命,日日夜夜活在惊恐之中,时时刻刻都担心自己会因此在睡梦中掉了脑袋。” “就你这样的,你跟我有什么可拼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六章 顾瑀,我来接你回家了 傅爷混迹江湖多年的确是眼毒辣到了极致,他说的也一字都不错。 顾瑀此刻确实是有些力竭了。 他能叫得动的人不多,能打能冲的人更是少数。 最危险的事儿只能他自己来。 最难缠的人也只能交给他。 拼杀到此处,他的胳膊和后背上都是狰狞的伤口,甚至连握刀的手都在狠狠的发抖。 可那又怎样? 他筹谋多年为的只是此时一刻,他所有的苦心孤诣都要在今晚得到结果。 有些人,必须死。 对上傅爷嘲讽的目光,顾瑀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云淡风轻地说:“傅爷说的对,我这三两重的贱骨头的确是拼不出您要的金玉前程,也搏不来您说的那种万里河山。” “我只是个俗人。” 俗到会介怀人情世故,俗到会在意因冤死去的人。 顾瑀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锐光骤闪,缓缓抬眸看向傅爷,轻轻地说:“傅爷还记得小柱子吗?” 傅爷自诩眼界广大,自然是记不住那么一个如水般从眼前逝去的小人物。 看到他的表情顾瑀唇边讥笑更甚,自嘲似的摇摇头就自顾自地说:“小柱子就是您说的小人物。” “出身下九流,爹早亡娘眼盲,靠着吃百家饭长大,机缘巧合学了一门扎风筝的手艺,就在赌坊对面的街上摆了个小摊儿,靠着卖手艺吃一碗哽嗓子的饭。”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挣扎在芸芸众生之中,命苦又苦得太过寻常,简直都不值得让人多看一眼。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他救过顾瑀的命。 在顾瑀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时,是他把自己一天的饭分给了顾瑀一半,拿出了自己唯一的积蓄带着顾瑀去求医。 顾瑀是真心想报答他,也是在竭尽所能地帮他。 可就在他和小柱子都以为日子会好起来的时候,小柱子摆摊时支出来的风筝一角刮到了傅爷的衣摆。 脑中往事一一闪过,顾瑀眼中的暗色浓郁到能当场化作风暴袭出,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重重地压到了四肢百骸。 有那么一瞬间,自认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傅爷自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种不可对人言的深深恐惧。 在这样的窒息中,顾瑀一字一顿地说:“就因为那个不长眼的风筝刮了您的衣摆,坏了那一纹丝线,他是在赌坊门口被活生生打死的。” 说来何其可笑? 活生生的人命比不上某些人衣摆上的一丝纹路,哪怕是当场跪在地上反复哀求也不得善终。 顾瑀得到消息从外头赶回来时,早上还跟他说晚上去吃饭的人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毫无气息。 遍体青紫。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因为某些人的一句话就轻易丢了性命。 可顾瑀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是赌坊里的一个小喽啰,他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儿,等待他唯一的结局就是跟小柱子一样。 他还不能死。 顾瑀深深地把这一段往事压在了心底,继续在赌坊里卖命。 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跟那个被打死的小贩有过这么一段交情。 等他逐渐成为了赌坊里的心腹,他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傅爷与县衙勾结作恶的证据,蛰伏在无人可见的阴暗里,耐心地等待时机。 过去的每一刻想到死去的人都很难熬。 可是万幸他到底是活着等到了。 顾瑀胡乱抓起衣摆缓缓自滴血的刀锋上轻轻滑过,在傅爷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轻轻地说:“我知道您在想什么。” “可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把该做的一切都做好了,不出意外的话,您期待的救兵现在大约也处在自身难保的困境之中,您再怎么拖延时间都是无用的。” 他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苍白的唇边溢出一抹让人胆寒的浅笑,轻飘飘地说:“还有一件事儿忘了告诉您。” “其实您原本是可以不在现在就死的,但是我不太想让您活着。” 顾瑀手里的证据给县太爷和傅爷等人一起定罪足够了。 但是要想真的让人心服口服,必要的证人还是不能少。 知州的意思是让顾瑀设法困住傅爷,最好是活捉了拎上公堂。 可顾瑀不想这么做。 他跟在傅爷的身后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儿,心里也一清二楚这人的手段和心思。 虽说知州这次来势汹汹,大有一副要将此地蛀虫全都一网打尽的气势,可谁知道在诱人的财帛面前,这位看似正直的知州大人到底能不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万一这人再使了什么手段得以逃脱,那么他这么些年就等同于是白忙活了,还给自己留下了无尽的后患。 所以在决定动手的那一刻起,顾瑀就没打算让这扇门里再活着走出去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这些阴沟里的废虫,都必须死! 顾瑀突然抽身而上,傅爷眸光狠狠一沉折扇翻转抵挡而来。 浓厚的夜色下两道分不清彼此的身影狠狠地纠缠在一起,一招一式都是奔着非死即伤去的。 招招致命。 内门之处打得火热,冷白的刀刃之下溅起血肉翻飞。 苏锦急匆匆带着纷纷软了腿的赖老五和霍三赶到的时候,顾瑀正好把折了刀尖的长刀狠狠插进了傅爷的胸口。 傅爷手里还拿着被血染得深红的折扇。 他像是想不到最后输了的人竟然会是自己,徒劳无功地想抬手,可稍一用力却失控地吐出了一大口乌黑的血。 眼睁睁地看着傅爷双目圆瞪带着满脸的不甘失去最后一缕气息,顾瑀凑在他的耳边微不可闻地说:“到黄泉路上的时候,记得把自己的眼睛睁大了。” “看清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一个都别忘了。” 话音落,长刀出。 刀刃带起的血沫子喷了一地,单膝跪在地上的顾瑀也没能避免被喷了一头一脸。 眼前的人几乎是被血泡着的,头发丝丝缕缕地被血染湿打了绺子,脚下弥散开的是暗色的血,修长的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流淌也都是血。 分不清是他自己的多,还是别人的居多。 顾瑀就这么脱力地跪在地上,宛如从阴间无数厉鬼中厮杀而出的噬命修罗。 狰狞。 阴冷。 可怖。 让人望而生惧。 如果不是对他的背影过分熟悉,苏锦几乎都认不出来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赖老五和霍三早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吓得破了胆儿,双双跌坐在地上。 苏锦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缓缓上前,站在距离顾瑀一步的地方哑着嗓子说:“顾瑀。” “我来接你回家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七章 姐姐是来救你的小命的! 顾瑀从未想过苏锦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听到苏锦的声音的时候,他甚至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又或者是在濒死时耳边出现的假象。 他从未反应如此慢过。 也从未觉得这一刻眨眼而逝的时间竟是如此的漫长。 缓缓转过头,四目相对。 狠狠撞入苏锦充斥满了担忧的眼底深处,顾瑀眉眼间还未散去的冷漠和狰狞混合了无尽的血色,全都凝结成了难以言喻的局促和不安。 阿锦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不是都看到了? 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被她看到吗? 短到难以察觉的一刹,顾瑀的脑中翻腾而起无数种可怖的猜想,极度的惊慌自心底弥散而起,迅速席卷了所有残存的理智。 顾瑀在苏锦惊愕的目光中飞快地站起来,扔下手中的刀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朝着反方向就跑! 苏锦担心这人还处在应激中不敢贸然凑近。 原本是想等着顾瑀自己走过来。 可谁知道这人呆呆地盯着自己愣神就算了,这怎么回过神来扭头就跑??? 苏锦猛地一怔脑中全是空白,看到顾瑀站都站不稳了还想着跑,还没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听到守在门外的霍三火烧屁股似的喊:“嫂子!” “南边来了好多举着火把的人,是奔着这里来的!” “嫂子!我……” “知道了鬼吼什么!” 苏锦没好气地嗷了一嗓子打断霍三的叫嚷,飞快地看了一圈勉强找到个没被血泡着的地方,咬牙说:“赶紧都找地方跑出去躲好!” 现在这时候赶着过来的肯定是知州的人。 这里出了人命,这时候留在这里的人都有嫌疑。 万一那个只想坐收渔翁之利的知州准备把这里的人扔出去当炮灰,那今儿在这里的一个都跑不了! 霍三和赖老五干别的可能不太行。 但是若是论起逃命的本事,这俩是一个比一个更厉害。 赖老五急吼吼地说:“嫂子我知道小路,你快带着瑀哥出来啊!” “我在前头带路!” “知道了!” 苏锦说完也顾不得地上的腌臜快步冲过去,一把钳住摇摇晃晃的顾瑀,顾不得理会他微弱的颤抖一咬牙一狠心,双手一环腰直接把人当成了麻袋往肩上一扛。 察觉到顾瑀还想挣扎,苏锦怒得不行地咬紧了牙,反手就在顾瑀的腰后用力拍了一下。 “混蛋玩意儿你给我老实点儿!” “知不知道姐姐是来救你小命的?!” “再乱动就把你扔到外头去!” 霍三和赖老五跑得连滚带爬。 苏锦扛着一个比自己大了不少,一路还流汤带水不断往下滴答血的顾瑀冲得健步如飞。 顺着赖老五找到的小路,在知州的人冲进赌坊之前苏锦扛着顾瑀顺利拐到了一条暗不见天色的小巷子里。 一口气都等不及歇她就发现顾瑀不知什么时候晕死过去了。 而她刚才拍顾瑀的手心,还有扛着顾瑀的胳膊,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骇人的鲜血。 霍三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出声,整个人都抖成了个巨大的筛子。 赖老五的脸色死一样的惨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用食指在顾瑀的鼻下试了试,还险些一激动把手指头杵到顾瑀的鼻孔里。 苏锦折腾了一日实在是心力交瘁到了极致,也没闲情去看这两个哼哈二将的耍宝。 她心累地呼出一口气马上就扛起了顾瑀,咬牙说:“走,去医馆给这倒霉玩意儿续命!” 城里今日有大动作,有大事儿发生。 寻常人或许不知道夜里到底起了什么纷乱,但是人求生的本能在第一线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不等入夜街上就关门抵户的安静了许多。 苏锦绕小路带着晕死的顾瑀冲到了吴大夫的医馆前,怕引起别人的注意都没敢走正门。 吴大夫听到熟悉的声音打开门定睛一看,险些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失声尖叫。 “不……不是……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顾瑀他怎么……” “我一会儿再跟您细说。” 苏锦扛着个人一阵风似的卷进去,熟练地把顾瑀往软塌上一放,擦着头上的汗水就说:“您先给他瞧瞧,看看还能不能活。” 苏锦这个简单粗暴的问法惊得吴大夫都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见多了大风大浪的吴大夫难得的紧张,把手搭在顾瑀手腕上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的吸气凝神。 令人窒息的漫长一瞬后,吴大夫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冷汗,哭笑不得地说:“能活……能活……” 顾瑀是想复仇,不是想去把自己的命丢在赌坊里。 所以哪怕是力竭之下他也竭力护住了要害的地方,身上的伤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大多都是皮肉伤。 如果不是苏锦突然出现导致他心神大乱内力逆冲心脉,那他自己还能撑着从赌坊里无声无息地混出来。 听到吴大夫这句能活,吓白了脸甚至都不敢呼吸的霍三和赖老五终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两人同时哭丧着脸坐在了地上。 跟他们两个相比,苏锦的反应堪称是平淡。 她其实猜到了顾瑀不会真的去送死。 只是看到顾瑀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心口堵着一口气。 不在嘴上撒撒欢泄恨就实在是忍不住。 她面无表情地瞥了双目紧闭的顾瑀一眼,转头看向正激动得热泪盈眶的霍三和赖老五,低低地说:“你们在此处看好顾瑀,我出去瞧瞧。” 赖老五一听这话马上就急了。 “不是,外头现在到处都乱着呢,嫂子你要去哪儿啊?!” “你说我去哪儿?” 苏锦皮笑肉不笑地剜了不识趣的赖老五一眼,叹气说:“今夜县衙和赌坊两处都起了大动静,顾瑀是个中关键,谁知道你们说的那个知州会不会出尔反尔借机把他一把捞了?” “我不出去打探打探情况,怎么确保顾瑀这小子明日能顺利被我抬回家去?” 没想到这一点的霍三很赖老五对视一眼纷纷无言。 苏锦麻溜地站起来果断地说:“总之我去去就回。” “吴大夫这里清净,你俩就在这里躲好,另外看好了顾瑀,如果人醒了不肯在这里待着要出去乱跑,就直接一棍子打晕了等我回来再说,记住了吗?” 霍三和赖老五本来是最听顾瑀的话的。 但是在跟在苏锦屁股后头见识到了苏锦杀伐果断的狠辣之后,这两人心里的天平一点一点地朝着苏锦的方向偏移了过去。 霍三还在纠结是听嫂子的还是听瑀哥的。 赖老五就已经果断地拍着胸口保证说:“嫂子你放心,我一定把瑀哥看好了!” 苏锦敷衍地笑了下。 “很好。” 哼哈二将还是很有用的。 她正要走,可脚下刚一动,拿着药出来的吴大夫就心急地说:“你这么出去不行!” “啊?” 吴大夫指了指她染血的衣裳,无奈地说:“没谁家的姑娘是带着这么一身吓人的血出去的。” 这么走出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锦与今晚的乱子有关,到时候还怎么说得清? 吴大夫心情复杂地摇头一叹,说:“你身形与青青差不多,去换一身青青的衣裳再出去。” “青青!” 已经睡下临时被吵醒的吴青青茫然地揉着眼睛走出来。 苏锦就站在她的眼跟前,但是她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在霍三和赖老五的包围中的顾瑀。 吴青青脸上的睡意瞬间散去,自眼底到脸上遍布的全是遮掩不住的心疼和惊恐。 “顾大哥这是怎么了?!” “无缘无故的怎么伤成了这样?!” “顾大哥!” 苏锦伸到半空的手落了个寂寞。 视线一转就看到吴青青已经飞快地闪现出现在了顾瑀的身边。 看到顾瑀手背上那一滴晶莹的泪水,听着吴青青担心到无法遮掩的哭声,苏锦表情一空仿佛站在了一个绝缘的真空地带。 看到个小美人儿泣不成声地径直奔向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这滋味…… 怎么说呢? 略微有一丢丢的酸。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八章 顾瑀为我送死那是他甘愿的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苏锦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没动,她也没说话。 而同在一处的人却都感觉到了那种无声的尴尬。 苏锦才是顾瑀的正头娘子,虽说没正式摆酒也没宴请宾客,可谁都知道她跟顾瑀是什么关系。 这种时候,当着人家正经娘子的面,一个未曾婚嫁的小姑娘直愣愣地扑到了顾瑀的身上,还哭出了痛心懊恼的气势,这不是把大嘴巴子直接往苏锦的脸上糊是做什么? 吴青青未免也太不给苏锦面子了…… 愣头青霍三正带着不满想说话,可此时的吴大夫就已经看不下去了。 他阴沉着脸咳了一声,冷冷地说:“青青。” “你去把你的衣裳找一套干净的出来,带着你顾家嫂子进去换了。” 伤心到不能自已的吴青青总算是在亲爹的呼唤下找回了些许理智。 只是她转头看向苏锦时,目光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善。 她脸色铁青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定定地盯着苏锦,咬牙说:“又是你!” 苏锦听到这话脊背无声一僵,眼角眉梢透出的都是不解其意的茫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己跟这个吴姑娘见过多次,但是真的很不熟。 以她们俩的交情,往日又无素日的冤仇,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 还不等苏锦想清楚自己是怎么把吴青青得罪了,下一秒就听到吴青青愤怒地说:“顾大哥就是因为娶了你才会接二连三的受伤的!” 苏锦…… 这话是怎么说的? 不光是苏锦不能理解吴青青这话从何说起,就连一贯好性子的吴大夫都在此时感受到了窒息的尴尬和愤怒。 他不悦地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吴青青,怒道:“青青,你胡说什么?!” 吴青青大声反驳:“胡说?” “谁说我是胡说?!” 她激动地指着苏锦,狠狠地说:“就是她!” “我都听人说了,她就是一个克死好几个丈夫的克星!” “她生来命里就带着不祥,出生时就克死了亲娘,到了出嫁的年纪前后克死了好几个男人!” “要不是她接连克死了之前的男人,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嫁给顾大哥?” 她说着像是怒从心来,眼神露骨得恨不得直接化作刀刃把苏锦的皮肉都一寸一寸地割下来吃进肚里。 “就是这个丧门星嫁给了顾大哥,顾大哥才会被她克得接二连三的重伤,要不是她自己不详,顾大哥怎么可能会……” 啪! 一声刺耳的脆响落地,吴大夫颤抖的手举在半空中迟迟不能落下。 被打得侧过了脸的吴青青也满脸都是说不出的难以置信。 她从小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挨打。 还是亲爹动的手。 吴大夫的一个巴掌抽断了吴青青的疯言疯语,也让室内的气氛直接陷入了死一样的宁静。 谁都没想到事态的走向居然会变成这样。 苏锦更是没想到。 苏锦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尴尬,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吴大夫,夜深也看不出来什么,我先出去转一圈,等……” “你等等。” 吴大夫铁青着脸打断苏锦转圜气氛的话,盯着吴青青错愕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带着你顾家嫂子进去换衣裳。” “要是让我听见你再对你顾家嫂子说一句不敬的话,你就休怪为父今日对你不客气!” 吴大夫痛心疾首地看着呆滞不动的吴青青,怒道:“愣着干什么?!” “赶紧去啊!” 吴青青双眼含泪地看了吴大夫一眼,紧紧地咬着牙甩手走在了前头。 苏锦抠地的脚趾头险些把鞋底子抓破。 可在吴大夫的催促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走进了吴青青的闺房。 苏锦之前听顾瑀说过,吴大夫中年丧妻后就独身一人将吴青青抚养长大。 按理说父亲相对粗糙些,带养女儿也不会过多精细。 可走进吴青青的闺房大致扫了一眼,苏锦的心里就多了几分意外。 地方不算多大,可布置错落有致,女儿家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 摆在多宝槅上的东西甚至有不少都是难得的好物,也不知道吴大夫是从何处淘换来的。 打眼便可看出,吴大夫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当真是心疼到了极致,也尽可能地做到了有求必应。 只是…… 吴青青既然是对顾瑀有这样的意思,吴大夫也跟顾瑀相熟,那这两人之前怎么就没走到议婚的那一步? 难不成是吴大夫瞧不上当混子的顾瑀,这才棒打了吴姑娘的春心,愣是搅和了没让两人事成? 不知为何,苏锦想到这一点心头就跟扎了根刺似的不太舒服。 只是她掩饰情绪成了本能,面对面吴青青也没能看出来分毫。 可哪怕是背过了人,苏锦也清晰可见的从吴青青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厌恶。 吴青青粗暴地打开衣柜从里头扯出来一件衣裳,看也不看就扔到苏锦的手里,冷冷地说:“不就是想要衣裳吗?为了这点儿东西,你就搅和得我父亲跟我动手?” 苏锦心里的无言以对再添一层滑稽的可笑,看向吴青青时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最合适。 她捏着衣裳的一角深深吸气,自认为语气很好地说:“吴姑娘,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自认也没得罪过你,你怎么……” “你还敢说不曾得罪过我?!” 吴青青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大怒不止,盯着苏锦的眼睛就恨恨地说:“你都把顾大哥害成了这样,你还敢说没得罪过我?!” 她像是顾忌外头的吴大夫不敢大声。 可说出的话仍让苏锦无端觉得莫名可笑。 什么叫她把顾瑀害成这样? 事实上顾瑀今天没摊上更大的麻烦把小命丢了,那还是她多管闲事的功劳好吗? 对上吴青青怒火中烧的眸子,苏锦反骨作祟顿时没了解释的想法,眸光一转换了个要笑不笑的调调,口味古怪地说:“是我害的那又怎样?” “别的不说,顾瑀是我的丈夫,夫妻本是一体,就算是我把顾瑀害成了这德行,那也是我们夫妻间自己的事儿,与外人何干?” 她满眼讥诮地啧了一声,在吴青青怒到险些能喷火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而且吴姑娘,别怪我没提醒你。” “顾瑀纵然是真如你所说被我克死了,今日横尸当街或者是死无全尸,那都是顾瑀自己愿意的。” 苏锦面带微笑缓缓往后退了一小步,挑衅十足地冲着脸色黑如锅底甚至全身都在失控颤抖的吴青青挑了挑眉,凉丝丝地说:“顾瑀心甘情愿为我去死,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起来能得顾瑀如此情深义重是我的福气,也证明我选男人的眼光好,足够命硬。” “可是……” “话说回来,顾瑀是不是真为了我枉送了性命,吴姑娘凭何多嘴?” “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的这种话?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顾瑀好像并不喜欢你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还好咱们及时躲了 苏锦要么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不说话,满脸堆笑让人看不出伤人的锋芒。 要么一开口就是毫无差别的集体重伤。 吴青青被她说中心中最见不得人的隐忧,一时间脸上青紫变幻,脸色难看得出奇。 苏锦原本是不想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的。 毕竟男欢女爱这种事儿,心思都跟见了春风的野草一样控制不住。 动了心思喜欢谁,那也都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儿。 可人贵在自知。 顾瑀明显对吴青青没那种意思,两人相处时顾瑀也恪守礼数从无逾越。 而且顾瑀还娶妻了。 若吴青青真的是个讲究人,此时哪怕是心里真的放不下,她也该端着自己作为姑娘家的矜贵架子,别把自己的心思坦露在人前。 否则坏了的可不光是她一个人的名声。 连带着顾瑀也休想讨着半分好处。 尽管顾瑀的名声已经臭到不能再糟心了,可莫须有的罪名总不能跟屎盆子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人的脑袋上往死里扣啊! 混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苏锦心里憋着无名的怒火也懒得跟吴青青客气,三言两语呛完,抓起被扔过来的衣裳往身上大致一裹,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吴青青像是才从那一连串的言语暴击中回魂儿,气急败坏地抓住苏锦的胳膊咬牙说:“你别太得意了。” “顾大哥现在看重你,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还有更好的!” “只要……” “是是是,只要顾瑀找到更好的,他肯定就会一脚把我踹了,让我当个下堂妻,你想说的是这个对吗?” 苏锦没好气地瞥了气到胸口剧烈起伏的吴青青一眼,要笑不笑地说:“那我只管等着你说的那一日就好了,用不着你提醒。” “还有,吴姑娘,你别嫌我说话刺耳,可你跟顾瑀要是合适,早在我没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很合适了,绝不会空耗到现在。” “你知道自己的心思为何得不到回应吗?那是因为你的那些心思,都是自己一个人的,顾瑀完全不在乎。” 尽管顾瑀在苏锦的面前都会尽力敛去太过的锋芒,甚至还营造出了一种居家好男人可上厅堂可下厨房的良好氛围。 可骨子里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顾瑀就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良善好人。 这人要是真对吴青青起了男女情爱的心思,就算是吴大夫看不上他的身份嫌弃他的营生又怎样? 这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儿说不出口的世俗偏见,就轻易放弃自己想要的? 顾瑀就算是去抢,那也不可能会撒手的。 可怜吴青青自以为是地爱慕了顾瑀多年,临到现在却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苏锦一时说不清该是同情吴青青的自作多情,还是该可怜顾瑀无端就背负上了这么一抹感情债,就连看着吴青青的眼神都变得无比复杂。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吴姑娘,好自为之吧。” 苏锦说完昂首就走,丝毫不给吴青青反驳的机会。 等出了内间对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门外的吴大夫,上一秒还理直气壮的苏锦突然就有了一股莫名的气短心虚。 顾瑀还满身是血的躺在外头等着吴大夫救命呢。 自己就在这里把人家唯一的姑娘讽刺得泣不成声。 仔细想想,其实这是非常不好的…… 苏锦尴尬得不知该作何表情,可谁知吴大夫沉默一瞬后却只是苦笑着说:“多谢。” 苏锦??? 她无助地眨了眨眼,不解地说:“吴大夫,您这是?” 吴大夫意味不明地缓缓呼气,哑声说:“青青被我骄纵坏了,执拗得很。” “可她本性不坏,只是一时不甘才会走了误区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 “我素日里心疼她舍不得多说,谁知任由她的那点儿心思发酵至今竟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能替我把话说破了让她自己想清楚,我的确是该对你说一声谢谢。” 自我感动的假象最可蒙蔽本心。 吴青青现在陷入的就是这样的困局。 若她真是个脑子灵光一时想岔了,今日被苏锦这么一刺,歇斯底里过后定能大彻大悟。 苏锦一晃眼明白了吴大夫此话的深意,可想到吴青青的反应,心里想的却没那么乐观。 吴青青那样的性子,可不见得为了这么几句话就能真的想明白。 人家父女间的事儿旁人不好多嘴,苏锦也不愿多说讨人嫌。 她抱歉地挤出个笑,一本正经地说:“顾瑀在此就托付给您了,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今晚外头不平静,安全起见,您还是把门户都关好了为上,不管听到什么动静您都别大意开门,总之避过了今晚便可大安了。” 吴大夫尽管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儿,可听到苏锦如此郑重的叮嘱还是把这话放在了心上。 苏锦开了偏门快步走出,身影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再不见踪影。 吴大夫原地驻足良久,忍着心头不断翻涌而上的苦涩转回了药堂。 药堂中,顾瑀昏迷不醒。 霍三和赖老五得了苏锦的嘱咐在此处眼巴巴地看着,听到外头时不时响起的人声嘈杂就会被惊得打个哆嗦,跃起的烛光之下两个人的脸色几乎都快赶上顾瑀的那么难看。 吴青青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再也没出来。 吴大夫处理好了顾瑀身上的伤口就坐在软榻边上守着,听着外头的兵荒马乱,眉心拧起的褶皱始终不见消下去的迹象。 而出去的苏锦一直都没回来。 天色将明的时候,守了一夜的赖老五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火烧屁股似的蹿了起来,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霍三,你在这看着瑀哥,我出去找找嫂子。” 夜里闹了一宿,谁也不知道门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锦孤身一人出去至今未归,也打探不到半点跟苏锦有关的消息,在这里坐着等的人一颗心就跟落在了烧红的铁板上反复烙一样,一呼一吸都是煎熬。 要不是碍于苏锦走之前说的话,赖老五昨晚就要出去找了。 霍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来回晃荡也很不是滋味。 可他到底是胆儿小,也记得苏锦说过的话,听到赖老五这话的第一反应是死死地抱住了赖老五的腿。 他哭丧着脸说:“不行!” “你不能出去!” “嫂子说了,你和我都必须……”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有什么用?!” 赖老五暴躁地跳起来说:“嫂子都出去一夜了,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等瑀哥醒了我们怎么跟瑀哥交代?!” “我懒得管你,我一定要出去找人,不然的话……” “你要去找谁?” 恰到好处回来的苏锦甩开顶在头上的黑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跳脚的赖老五和愣神的霍三,一时气不打一处来,磨了磨牙根阴恻恻地说:“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吗你就想出去?” “真出去被人把脑袋挂在清早的猪肉铺子上,你才知道老实!” 经历了一夜心惊胆战的苏锦脱力似的跌坐在椅子上,不管不顾地抓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一怼,咣当咣当灌下去半茶壶隔夜的茶水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脸都是劫后余生。 她目光晦涩地看了一眼还没醒的顾瑀,心累地闭上眼庆幸道:“还好咱们拖着顾瑀及时躲了。” “不然今儿个早上,咱们的脑袋都得摆在猪肉铺的摊上……”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章 可怕的人心龌龊 霍三和赖老五还沉浸在苏锦安全回来的狂喜当中,听到苏锦这话一时没能回魂儿。 吴大夫的反应稍微快些,拧着眉就沉沉地说:“外头出事儿了?” 苏锦哭笑不得地用力搓了一把脸,闷着嗓子说:“岂止是出事儿了。” “简直就是……” “血流成河……” 事实证明,苏锦在找到顾瑀后做的第一选择是对的。 知州那边的确是来人了,也确实是用快到离谱的速度迅速地控制住了县衙的场面。 可这位做好了坐收渔利的知州大人,显然是没打算给自己留下任何可能会被人诟病的把柄,也不打算留下任何活路。 他不光是抓走了所有跟县令有勾结的人,他还命人趁着夜深,在县城里来了一番大清洗。 毫无差别的清洗。 苏锦回想起自己躲在暗处看到的惨烈至今仍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闭上眼呼出一口晦涩的气,哑着嗓子说:“但凡是跟赌坊有关联的,不论到身份大小,从看门的门房到后厨做饭的厨子,全都无一幸免。” 他们之前确认了一番傅爷养出来的那些打手全都晕了过去,而这样也给知州派来的人提供了无限的便利。 按正常的流程,本来是应该抓了人进行审讯,等审讯的结果出来了再根据罪行进行定罪处罚。 可知州的选择是一刀切,不留任何余地。 苏锦心累地捂住脸搓了搓,闷着嗓子说:“等人走了以后,我悄悄去咱们遇上许大成的地方看了一眼。” “里头一个活的都没有了……” 不论罪行大小,不论善恶多少,反正就是一个活人都找不见。 白日里见了还光洁大气的青石地板,历经此夜后地上积染的血色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洗清。 也没人知道,在过去的深夜中究竟藏了怎样的罪恶。 天色刚亮,知州就大张旗鼓地羁押带走了昨日还高高在上的县令。 大约是为了在人前彰显自己为民除害的功德,他还特意骑马走在了队伍的前端,后头紧跟着的就是押送了县令的囚车。 而囚车之后跟着两辆上头盖了草席的板车,板车从街道上走过时,隐隐可看到草席下盖着的是早已失去生机的尸首。 苏锦混在早起的人群中看了一会儿,听到知州大言不惭地说板车上的尸首是来自于犯人的畏罪自戕时,心头无端凉了一大截。 傅爷的走狗数以百计。 县令的狗腿子心腹更是不少。 那板车上满打满算最多拉了三五具尸首,那剩下的尸首去哪儿了? 昨夜的那一番厮杀,最后竟是用畏罪自戕这四个字来定性的吗? 旁人对知州的话信了多少不好说。 苏锦自己一个字也不信。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位看似一心为民的知州,心底的阴暗龌龊不见得就比沦为阶下囚的县令少。 他选择快刀斩乱麻不等审讯就直接趁乱把能处置的人全都弄死,为的就是让自己所说的字字句句全都成为铁板钉钉的事实。 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的人,是不会对留有自己把柄的人心慈手软的。 特别是顾瑀…… 苏锦心乱如麻地扭头看了软榻上仍沉沉闭着双眼的顾瑀,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无力。 她趁着夜深在外头转了许久,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那位知州不会甘心就此放过顾瑀,会在日后来找顾瑀的麻烦。 想到这里她的眉眼间甚至不可避免地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暴躁。 顾瑀这倒霉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他想做点儿什么就能那么难呢…… 苏锦没一次把话说得太透。 可在场的人虽是没能亲眼看到她所说的惨状,却也为她描述出来的景象感到无比心惊。 一时间室内寂静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直到软塌上昏迷的顾瑀眼皮开始颤动。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霍三。 他眼巴巴地看着顾瑀,惊喜过望地说:“嫂子嫂子!” “瑀哥这是不是要醒了?!” 苏锦狐疑地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顾瑀的眼皮在剧烈地颤抖,想了想索性转头对着吴大夫说:“您给他扎一针吧。” 说完还补充道:“我记得扎针是可以促进人清醒的速度的,是这样没错吧?” 吴大夫听到这话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愣了愣才为难地说:“你说的倒是也没错,只是……” “顾瑀现在的状态不是要醒了,只是潜意识里在挣扎,这种状况其实让他再多睡上一会儿对他的恢复才有好处,如果扎针促醒的话,那……” “管不了那么多了。” 苏锦抿着唇说:“我有着急的事儿要问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扎!” 苏锦坚持,吴大夫无话可说。 他斟酌的拿着银针上前,针尖谨慎地插入顾瑀的耳根后几处。 针尖入体,苏锦便清楚地看到顾瑀的眼睫颤得更厉害了一些,等吴大夫缓缓转动手中的针时,晕过去了整整一夜的人终于艰难地掀开了眼皮。 霍三是个憨实的。 看到顾瑀醒了马上就捂着嘴吭哧吭哧地抹起了眼泪。 “瑀哥,瑀哥你可算是醒了……” “瑀哥你没事儿实在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 “让开。” 苏锦大步上前一把将碍事儿的霍三推开,双手撑在软塌的两侧直直地看着顾瑀迷茫未散的双眼,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顾瑀,你老实跟我说,你跟那个知州交易的时候,有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个知州知不知道你是谁?有没有看到过你的脸?” 如果顾瑀暴露了身份,那知州此番清洗肯定不会放过顾瑀。 等他发现顾瑀的尸首没在其中,后续等待着顾瑀的肯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是自古以来的老理。 顾瑀有再大的本事那也是没办法跟官府抗衡的。 如果…… 想到脑中起灭过数次的那个念头,苏锦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了哄媳妇儿命都不要了? 顾瑀眼珠涣散地转了转,对上苏锦凝结得仿佛能让人喘不过气的目光,微怔一瞬勉强牵起嘴角勾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竭力抬起头凑在苏锦的耳边沙哑地说:“放心,他不知道我是谁。” 苏锦能在一夜之间想到的,筹谋了多年的顾瑀自然也都考虑到了。 他看到苏锦紧绷的肩膀如释重负地垮了下去,眼中翻涌起无数的愧疚和自责,艰难地抬起手把苏锦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侧颚的碎发轻轻地挽到耳后,低声说:“我知道他信不过,也知道他不打算放过我。” 所以在跟知州交换信息的过程中,顾瑀始终都小心地藏匿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曾露出过半点马脚。 知州只知道傅爷手底下有这么一个存了反心的人,但是无人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包括顾瑀决定动手的时候,也不曾对几人透露过真实想法。 只有被他打发去保护苏锦的霍三和赖老五知道原委。 其余在昨日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都搞不清楚他的计划,也不清楚流程。 那些人只是记住了他说的话,得手后马上就一刻不停得离开,连夜躲回了乡下老家。 捕捉到苏锦眼中一闪而过的庆幸,顾瑀眼中愧色更深。 他轻到难以察觉的用指腹摩挲着苏锦带着余惊未定的眼角,低低地说:“别担心,我都想好了的。” 他身上其实带了能暂时让人在重伤状态下保持清醒的药,去之前也给自己想好了所有的退路。 如果苏锦没突然出现的话,他昨晚摘了傅爷的脑袋就会吃下那药,然后赶在知州的人抵达之前迅速离开赌坊。 可苏锦出人意料的出现了。 他本就伤重难支,一瞬间的心绪起伏太大突然乱了阵脚。 还不等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捡回几分意识,就被苏锦当机立断来了个打晕拉倒。 等他睁眼,就是现在了。 在场的人听到顾瑀这话都纷纷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 唯独苏锦是个例外。 往日里眉眼间时常都挂着笑的苏锦此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眼角眉梢冻结的都是能深深刺入骨肉深处的冰冷寒意。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瑀,毫无征兆地抬手啪一巴掌抽开顾瑀的手,阴恻恻地说:“哎呦,原来这都是你盘算好了的?” “说来也是。” “我早就听闻赌坊里有个深得器重的顾二爷,在里在外都是一把狠手,算无遗策厉害得很,只是不巧,之前一直都是听人说起顾二爷的威风,我自己倒是无缘得见。” 她残忍地甩开顾瑀再度伸过来的手,脸上堆出来的冷笑变戏法似的瞬间散去,字字句句都在半空中化作了刺人的刀子。 “瞧我这点儿见不得人的出息,早先不知道顾二爷的本事,还自作多情的想着怕有人不小心把自己的脑袋玩儿丢了,可谁知道这竟然都是在你的预料之中的。” “如此说来,这倒是显得我多事儿了。” 顾瑀一向都知道苏锦的嘴厉害。 但是苏锦呛别人自己看热闹,跟自己被摆在了正面直呛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算到了所有的顾瑀没想到苏锦会是这样的反应,猛地一愣下意识的就想去拉苏锦的手。 他软了语调小声说:“阿锦,你别生气,我……” “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苏锦冷笑着看了顾瑀一眼,果断站起来说:“顾二爷既然是算无遗策,那想来也是用不着我多事儿的。” “是我不识趣,反倒是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苏锦说完甩手就走,干脆利索到一丝要留的意思都没有。 反应慢了不止半拍的霍三无措地看看苏锦,再紧张地看看好像比自己还措手不及的顾瑀,舌头打结的情况下费力地滚出了一句:“嫂子……嫂子你别生气,瑀哥这不是没事儿吗?你……”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苏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幽幽转头目光深深地看向霍三,口吻古怪地说:“对了,你不说我还险些把这事儿忘了。” “你也是顾二爷的好帮手啊。” “要不是你往一个包子上撒了二两的迷药,我哪儿会有机会多事儿?” 霍三怎么也没料到针尖突然对准了自己,哑口无言之下求救似的揪住了赖老五的裤腿儿。 他不敢跟苏锦吵吵,但是赖老五的嗓门大。 说不定嗓门大的讲道理就能稍微占些便宜呢? 被寄予厚望的赖老五相对识趣些,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说啥都是过错,索性脖子一缩就地装死,完完全全无视了霍三求助的眼神。 被认定为顾瑀帮凶的两个人没出息的集体装死。 处境尴尬的吴大夫望天望地望桌上缝隙中不明显的泥,望哪里都可以,就是不去看顾瑀。 屋内的几个人同时哑了嗓,独留一个无处可避的顾瑀眼睁睁地看着苏锦大步朝着门边走去。 眼看着苏锦马上就要拉开门走了。 顾瑀反复张嘴实在是没找到可说的语言,心急之下索性握掌为拳,牙根一咬猛地用力作死似的朝着自己的肩膀就狠狠地砸了一拳。 目睹了这一幕的吴大夫震惊得瞪圆了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而此时的顾瑀已经施施然地登上了自己搭建好的戏台。 他苍白着脸用力咳了几声,哇的一下就吐出了一大口乌黑的血。 “阿锦……” “阿锦我……” “哇!” “咳咳咳!” 专心当鹌鹑的霍三和赖老五没看到顾瑀的小动作,听到吴大夫异样的咳嗽声连忙抬头。 看到顾瑀又吐血了,赖老五的大嗓门嗷一下就喊开了。 “瑀哥!” “瑀哥你怎么了?!” 被推到地上的霍三紧张得快要哭出声来。 “瑀哥你怎么又吐血了?!吴大夫瑀哥是不是要死了?!” 苏锦已经把大门打开了一半。 但是听到身后这宛如哭丧一样的动静,抬起的脚却怎么都迈不出门槛。 她自我挣扎似的顿住不动。 顾瑀瞥见了更加卖力气,不顾后果地运起本就杂乱冲撞的内里狠狠一冲。 哇一声又响。 顾瑀往地上吐的血更多了! 吴大夫作为全场唯一一个脑子相对清醒还没被蒙蔽双眼的局外人,目睹这堪称是滑稽的一幕后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谁能想到往日那个说一不二寡言沉默的顾瑀,竟然也会有今日? 他居然为了让苏锦消气把自己往死里拍??? 这是为了哄媳妇儿高兴连命都不想要了??? 吴大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也是真的在担心顾瑀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玩儿死在这里。 他一言难尽的揪了揪自己的小胡子,转头看着苏锦僵硬的脊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锦呐……” “你要不还是暂时别走了,顾瑀这……” 他恨铁不成钢地剜了顾瑀一眼,没好气地说:“这本来就刚把小命捡回来,要是再接连受刺激,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该怎么办?” 见苏锦不为所动,吴大夫忍无可忍地咬了咬牙:“你要是真走了,这人说不定就吐血吐死在这儿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在这儿你死不了,接着吐 因为顾瑀的伤势突然莫名加重,憋着了一肚子火的苏锦脚反复抬起来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能走成。 谁都不敢放她走。 霍三和赖老五更是摆出了一副你敢走,我们马上就给顾瑀哭丧的架势,生生把人拦了下来。 苏锦冷冰冰地板着脸抱着胳膊,目光如刀地看着气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气的顾瑀,要笑不笑地说:“伤得这么重?” “真要死了?” 还在努力咳嗽的顾瑀闻声猛地一顿,难得狼狈的俊脸上沉浮闪烁的都是不可言状的心虚。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苏锦的眼睛。 可苏锦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苏锦虽然说是没亲身经历过血脉觉醒是什么滋味,但是她自小在族中长大,也听长辈说了不少这方面的奇闻异事。 锦鲤血脉男女双方心意互动后方可觉醒。 若是破碎的伤口沾上动心后爱人的血,二人血肉交融,手腕内侧便会有灼热炙痛之感,片刻后消。 有了一次血肉交融的灼热,二人间便是有了不可对外人言的联系,又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感应。 那就是苏锦能时刻感受到顾瑀的生死状态。 如果这人真的是伤重得要死了,苏锦哪怕是没见到顾瑀本人,但是曾经被顾瑀的血灼过一次的手腕上却会有感应。 可她一点儿都没感受到。 手腕内侧安静如鸡,完全感觉不到不适。 也就是说,顾瑀还没开始登台开唱,苏锦就什么都知道了。 苏锦实在是气得厉害,也没打算在人前维护顾瑀那点儿稀碎可怜的面子。 她随手拉了根凳子坐在顾瑀的边上,看戏似的挑起了眉梢,没好气地嗤了一声,幽幽地说:“刚才不是吐的快死了吗?现在怎么不吐了?” “别怕,我在这儿你死不了,接着吐。” 说完见顾瑀石化似的躺着不动,苏锦从牙缝中恨恨地挤出几个濒临破碎的字音:“霍三,去拿个盆来,就摆在顾二爷的跟前。” “今儿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吐,但凡是没能把盆吐满,我就一根一根地掰了你的骨头熬汤!” 顾瑀是头一次在苏锦的脸上看到如此凶恶的表情。 针对的还是自己。 他尽管不知道苏锦是如何发现自己是装的。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纵是嘴巴里塞了无数苦得要死的黄连,他也只能是眼也不眨地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否则苏锦岂不是怒得更厉害了? 只是再亡命的人也是晓得不能真拿命来开玩笑的。 顾瑀呆滞片刻眼珠无力地一转,苦哈哈地拉住苏锦的手讨好似的小声说:“阿锦,我知道错了。” “你别生气好不好?” 苏锦一瞪眼还没来得及接话,这人就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晕了过去。 顾瑀晕得毫无征兆,除苏锦外的人见了却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晕了是好事儿啊。 晕过去那就不用接着往死里吐了…… 吴大夫当机立断地扑上来把苏锦和顾瑀隔开,看起来很忙,实际上好像也没忙什么,嘴上不停地吧嗒吧嗒把屋里的几个人指挥得团团转。 等好不容易把苏锦打发去后头熬药,忙活了半天的吴大夫心累地坐在了软榻边上,抬手在顾瑀的胳膊上泄愤似的一拍,没好气地说:“得了,别装了!” 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大姑娘,怎么还接二连三地晕起来没完了? 顾瑀被拆穿了也不意外,慢悠悠地掀开眼皮,先是对着无端被折腾的吴大夫抱歉一笑。 然后就目光幽幽地看向了两眼都闪烁着泪花的霍三和赖老五。 霍三还沉浸在瑀哥安然无恙的狂喜当中,丝毫没意识到寸寸逼近的危机。 赖老五本能地打了个寒战,目光怯怯地看着顾瑀不敢吱声。 顾瑀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欣慰,只是说出的话入了耳朵却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他说:“你们俩,好样的。” “我回去肯定好好谢你们,挨个谢!” 受到了严重打击的霍三和赖老五变成了蔫头蔫脑的霜打茄子,灰心丧气地坐在地上成了两大坨,一动也不动。 心知肚明的苏锦去熬了药回来,哪怕明知道顾瑀是装的,可短暂的冷静了这么一会儿,火气也下去了不少。 顾瑀哪怕是没敢睁开眼观察苏锦的脸色,但是该识趣的时候,他非常识趣。 喝了药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睁开了眼睛。 还没开始不耐烦的苏锦见了无声一嗤,站起来就说:“吴大夫,人既然是醒了,那我们就不在这里继续叨扰了。” 深更半夜来的,折腾了一夜不算是完,还耽搁了大半个白天。 吴大夫被迫跟着连轴转一宿没合眼,为了不让人发现今日还都没敢打开医馆的门。 更尴尬的是苏锦还把人家的女儿怼了,吴青青把自己关在屋内一直没出来,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苏锦也确实是不好意思在这里继续磨蹭。 顾瑀都没事儿了,再加上吴大夫自己年纪大了也确实熬不住,听到苏锦这话没多迟疑,揉着腰站起来说:“也好。” “我去把药拿来,你一会儿记得一起拿回去。” “包在褐色干纸里的是熬了喝下去的,瓶子里的是用来外敷的,十日后用完了再来找我调整方子。” 苏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等吴大夫进去拿药,她就把身上带着的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来的时候,顾瑀是苏锦亲自扛着的,全程都没假手他人。 可走的时候,苏锦却没了这种闲情逸致,她一眼也不看身后的顾瑀,两手空空的甩手就走。 霍三自觉地接过吴大夫手里的药默默地跟在后头。 赖老五左右看了一圈无人帮自己说话,只能是任劳任怨地去背起了顾瑀。 顾瑀其实是能自己走的,但是苏锦走在前头,显然是气还没消。 他绝对不能自已走。 软趴趴的顾瑀上了赖老五不怎么结实的后背,被赖老五身上的汗臭熏得不断地翻白眼,心里苦却没处说,只能是在屏息凝神的间隙里目光深深地看着苏锦沉默的后脑勺,反复张嘴喉头却怎么都像是堵了石头。 经历了昨晚和今早的事儿,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议论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有不少路过的人对着贴了封条的赌坊大门指指点点低声叨咕。 苏锦目不斜视地从赌坊门前走过,找来了一辆骡车,自己上车坐好就谁都不管了。 霍三和赖老五对视一眼默默苦笑,忍着被顾瑀收拾的害怕跟着上了车。 车上还坐了一个大叔,跟车夫坐在一起嘴里不住声儿地说着昨晚县城里的大动作,时不时还拍着大腿大笑出声。 车上的说笑声持续了一路,可另外一头坐着的几个人却沉默得像石头刻成的雕像。 苏锦不吭声,谁都不敢说话。 等到了家门口,霍三狗腿地跑在前头去帮苏锦开门。 赖老五慢了一步看着苏锦进去了,搀着顾瑀凑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瑀哥你是不知道昨晚嫂子的威风。” “要不是嫂子及时带着我们赶到,许大成那厮肯定就带着人过去给你搅乱了,所以你……” 顾瑀还不知道这茬,闻言惊疑不定地看着赖老五,皱眉说:“你们遇上许大成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跳是怎么变成鼓点的? 赖老五苦着脸点头。 按顾瑀的计划,许大成一行人本该也是要被药晕了倒在地上当摆设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道这人居然就这么凑巧没赶上那一顿加了料的好饭? 想起昨晚的惊险,赖老五满脸都是后怕。 他悻悻地一撇嘴,小声说:“瑀哥你也知道,我和霍三没一个是顶用的,遇上许大成那样儿的,我俩捏一块儿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要不是嫂子力气大计策好,昨晚可能就真的是要出意外了。” 他朝着苏锦进屋的方向努了努嘴,闷闷地说:“嫂子是真的担心你,你回头等她消气了好生哄哄,可千万别跟嫂子置气。” 更重要的是,以顾瑀现在的身体状态,要是真跟苏锦干起来了,那指定是挨打的份儿。 连跑都没地方跑! 听出赖老五的言外之意,顾瑀微怔一瞬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我怎么可能会跟她置气……” 他怎么舍得。 又怎么忍心。 知道了苏锦为何如此动怒的原因,顾瑀也不想再继续装可怜惹得苏锦憋气了。 他把手推开要扶自己的赖老五,哑声说:“你们回去吧。” 赖老五无措地眨了眨眼。 “瑀哥,那你……” “我没事儿,回去吧。” “记住,回去以后就当作不知道昨晚的事儿,不管是谁问起什么都不能说,往后没了那害人的地方,就额外寻个妥当的营生,好好过日子别再出去招祸。” 傅爷等人还活着的时候,赌坊对身在其中的人而言就是一道难以跨过去的鸿沟。 可现在这道鸿沟消失了,在里头被阴暗侵蚀了太久的人也该是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了。 赖老五知道顾瑀说这话的意思,红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抬起手粗暴地一抹鼻子闷着嗓子说:“那瑀哥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我?” 顾瑀满是释然地闭上眼无声一笑,轻到恍惚地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现在的打算就一个。” 那就是去哄苏锦高兴。 去认真地赔礼。 斟酌着如何赔礼道歉的顾瑀把碍事儿的霍三,还有要哭不哭的赖老五都撵了出去。 大门一关,不大的院落里就只剩下了苏锦和他自己。 顾瑀竭力装作自然的样子朝着苏锦走过去,可人还没站稳,就看到苏锦懒洋洋地掀起了眼皮。 “呦,看来吴大夫的医术的确是到了举世无双的地步,药到病除这就好了这么多了?” “这么说来也不奇怪了。” 苏锦放松脊背往藤椅上一窝,似笑非笑地瞥了顾瑀一眼,玩味地说:“吴大夫的医术这么好,你有恃无恐也就说得过去了。” “左右不管你是怎么作的死,只要剩下一口气吴大夫也能让你起死回生,是么?” 苏锦这话实在刺人得厉害,字字扎心。 可顾瑀听了,自眼底弥散于眉眼的却都是无声的浅笑。 他无视苏锦的嫌弃慢慢地蹲在苏锦的身边,牵住苏锦想挣脱的手轻轻地说:“其实真论武艺高低,我是敌不过傅爷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要了他的命,自己还能活着的吗?” 此话一出,苏锦脑中立马闪过的就是这人跪在血泊当中,看到自己还扭头就跑的画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狠狠地磨着牙说:“你想说什么?” 顾瑀像是看不到苏锦面上的恼怒似的,自顾自地低低一笑,缓缓低头把微微发热的额头贴在苏锦的手心里,沙哑地说:“我那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只有你。” 苏锦拧巴着脸挑食的样子。 苏锦眼里发亮数银子的样子。 苏锦试着做饭,结果抹了自己一脸黑的样子。 还有…… 苏锦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脑中闪过的一幕幕,全都是苏锦的脸。 耳边响起的也全都是苏锦的笑。 所以他不能死。 察觉到苏锦的僵硬,顾瑀苍白的眉眼间晕开一抹柔到极致的笑。 他握住苏锦颤抖的指尖在唇边轻轻落下一个不仔细都察觉不到的轻吻,姿态虔诚,语声亦柔。 “我答应你会活着回来的。”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一定会做到。 苏锦是坐着的。 从她的角度低头,看到的就是顾瑀微弯的唇角和闪烁着碎光的眸子。 本该是司空见惯的一张脸,可此时此刻,苏锦的心跳却在不受控制地加快。 心跳是怎么变成鼓点的谁也不知道。 可等苏锦带着无措的慌乱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开始无意识的躲闪。 苏锦带着恼怒说:“你……你受伤了就进屋躺着,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谁有闲情听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赶紧滚!” 苏锦躲洪水猛兽似的站起来就往边上躲了好几下,就像是生怕顾瑀会再去拉她一样。 顾瑀见状眼中笑意渐深,忍住咳嗽说:“那我先进屋?” 苏锦暴躁地咬牙:“滚!” 顾瑀从善如流地滚了。 刚滚到门口,勉强捡回了几分清醒的苏锦突然就问:“昨晚见到我,为什么跑?” 顾瑀脊背蓦地一僵,再回头时脸上散落的都是说不出的无奈和丧气。 “一定要解释吗?” 苏锦冷笑。 “你说呢?” 顾瑀肩膀往下狠狠一塌,看着苏锦泛着锐光的双眼轻轻叹气,苦笑说:“阿锦。” “我生在泥潭,长在泥沼,入目可及之处,遍处都是不堪。” “我在你面前的样子已经很不堪了,我不想再让你看到更加难以入目的一面。” 不想让苏锦看到他的阴暗,卑鄙,狠辣。 还有那不能直视的阴沉算计。 可谁知道终究还是没能躲开。 苏锦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个,猛地一顿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她为缓解尴尬恶狠狠地剜了顾瑀一眼,怒道:“有本事撒腿就跑,有本事你下次把尾巴收拾得干净些别露了马脚!” “要不是不想被人嚼舌根说又克死了一个男人,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闲事儿?” “见你就烦!” 苏锦耐心耗尽甩手就进了自己的绣房,关门的声儿大得轰隆一声响,震得隔壁的顾瑀抱着胳膊戏谑地弯起了眉。 没关系,明天接着哄。 兵荒马乱的一天一夜过去,被查封的赌坊和丢了性命的人没能在芸芸人世间激起半点涟漪,日子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顾瑀半死不活的在家里养伤。 苏锦的气好像也一直都没消彻底。 就这么过了两日,隔壁安分没多久的顾云就作出了新的幺蛾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倒是晓得吃屎的狗嘴不香! 在胡翠芬闹起来的时候,苏锦的脑子里还是糊的,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儿。 胡翠芬因为被顾妮儿咬丢了一个耳朵后性情大变。 最近一直窝在自己的屋子里躲着也不出来,隔壁的热闹因为她的销声匿迹少了不少。 存在感也弱到可怜。 可就在今日,这个一度让苏锦怀疑是不是死在了屋子里的人,出人意料地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扯开嗓门几乎在门前聚集了半个村子的人。 苏锦学着隔壁王婶儿往日的样子在墙根下摆了小板凳,探了半个脑袋出去望。 视线刚落在胡翠芬的身上,就被炸了一耳朵。 “杀千刀的顾云啊!你就是个丧良心的畜生!” “老娘嫁到你们家这么些年,在顾家是当牛做马任劳任怨,我自认处处都对得起你,也对得起自己顾家儿媳的身份,可你居然敢说想休了我?!” 胡翠芬像是怕看热闹的人走了没人给自己壮声势,胡乱拉住一个大娘的衣摆就嘶声力竭地喊:“苍天啊!我是造了什么孽才遇上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畜生!” “我变成现在这样也是为了你,指使我在前头给你当筏子的时候不见你嫌我,现在你要飞黄腾达要有出息了,你倒是晓得吃了屎的狗嘴里不香!” “顾云你还是个人吗?你也配当个人?!” “你不知上哪儿捡来个糟烂货就往家里领,你居然说我比不上一个阴沟子里卖弄皮肉的贱人,这话是人能说得出口的吗?!” “大家伙儿都来看看,这姓顾的王八蛋做的都是什么事儿!还有屋子里躲着的那个下贱娼妇,有本事你出来跟老娘对一嘴!” “不要脸的贱人!破鞋!” “奸夫娼妇!一对子狗东西!” 胡翠芬骂得一声接一声的不见停,敞开的门后却始终都不见有人出来应声儿。 可听胡翠芬骂的这动静,顾老太和顾云分明都是在家的。 苏锦没想到自己之前随口说的一句气人的话竟成了眼跟前的陈世美,扒拉在墙头上看得满眼唏嘘不住吸气。 隔壁同样姿势的王婶儿嘿了一声,朝着苏锦挤了挤眼睛。 苏锦心领神会,马上就搬着自己的小板凳换了个位置,跟王婶儿在墙头上贴贴。 王婶儿朝着胡翠芬倒地的地方抬了抬下巴,用手挡住嘴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顾云带了个外头的娘们儿回来,说要娶那个娘们儿进门,要休了胡翠芬!” 苏锦听了个大概但是没想到这么刺激,唰一下就瞪圆了眼。 “真的假的?” 胡翠芬再不济,那也是顾云光明正大摆了席面请了媒人娶进门的媳妇儿。 男子虽说多薄幸,三妻四妾是常情,可那也是富贵人家的烦恼。 在这穷乡僻壤的乡下,两口子再不和睦,就算是打死闹活,那也从来没听说过谁家有休妻另娶这回事儿。 谁都是磕磕绊绊就过一辈子。 顾云这可是头一遭! 捕捉到苏锦眼里的难以置信,王婶儿意味不明地撇嘴切了一声,哼笑道:“这种事儿我还能忽悠你不成?” “我之前就听人说了,顾云这小子看着老实,可在外头那也是个拿着银子不当数招猫逗狗的主儿。” “胡翠芬那边耳朵没被顾妮儿咬掉之前,他在外头就有见不得人的姘头,只是一直藏得好也没人说,可胡翠芬现在这德行,顾云大概也是容不得刺眼了,索性就把人带了回来。” 头一次往家里带的时候,顾云还挺小心,选了个胡翠芬回娘家的日子。 可谁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隔了没两日就公然把人带回来了,还当着胡翠芬的面儿说要休妻! 胡翠芬本来就是个泼辣性子,她哪儿是能忍得下这种气的? 眼看着是闹起来了,王婶儿脸上的嫌弃更浓了几分,用更低的声音说:“你那日不在家没见着,我倒是凑巧瞥了一眼。” 她伸手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小声说:“顾云带回来的那个女的看着妖妖道道的,胸上的两坨肉那么大!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恨不得把那腰都给扭折了才算是完,穿的衣裳也鬼迷三道的,那肉都快从纱里透出来缝来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货色!” “而且回来的时候,顾云还一直拿手扶着她的腰,正面一愁那肚子跟扣了个锅一样,又鼓实又大!” 看着王婶儿竖起的巴掌,苏锦冷不丁倒吸了一口凉气。 “怀孕了的?!” 顾云玩儿这么大?! 像是被苏锦的少见多怪逗乐了,王婶儿啧了一声说:“要不是肚子里揣了个见不得人的崽子,顾云能这么火烧腚一样地着急带回来吗?” “我见过怀孩子的人不少,打眼一瞧那娘们儿起码就怀了四五个月的样子,再不赶紧弄回家来,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生在外头了,那还了得?” 胡翠芬嫁给顾云多年膝下无子。 为了这事儿,平日里没少受顾老太的嫌弃,顾老太在外头也总是拿胡翠芬没给顾家传承香火的事儿说嘴,恨不得用两张嘴皮子给胡翠芬撅出去二里地。 要不是胡翠芬娘家是杀猪的,家底还算丰厚,许老太又惦记着让胡翠芬哄着娘家多帮衬顾云,她只怕早就在顾家待不下去了。 可谁知道这娶回家的正经媳妇儿没怀上,顾云在外头带回来的竟然怀上了! 苏锦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思路跟不上古人跳跃的速度,一时间悻悻地看向在地上滚成了地陀螺的胡翠芬,油然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滑稽之感。 这事情的走向,好像越来越迷离了…… 但是围观看热闹莫名觉得好刺激怎么回事儿? 在王婶儿一本正经的念叨中,被骂了许久都没动静的顾云好像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围聚在门前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哄闹。 苏锦下意识地想踮脚看得清楚一些,可谁知一低头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寒星似的眸子。 苏锦全神贯注地看热闹,也不知道顾瑀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四目相对顾瑀神色全无半点窘迫,在苏锦错愕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换了一只手,帮她稳稳地扶住脚下的凳子。 他忍住笑手上用力,连人带凳子往前挪了一小截,眉眼弯弯地看着苏锦,无声的用口型问:“这样?” 扒墙头看热闹还被抓了个正着。 苏锦尴尬到脚趾头险些抠破了鞋底。 她目光讪讪地抿了抿唇,小声说:“你怎么来了?” 重点是来了为什么不出声,反而是坐在地上扶凳子??? 这样凳子上没干正事儿的人真的会觉得尴尬的好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顾云这回招惹的是个人物 苏锦想到顾瑀坐在地上听自己跟王婶儿八卦碎嘴子,尴尬得连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可顾瑀却好像完全没这种感觉。 仔细看的话,甚至会发现他的眉眼间还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他对着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听到外头有动静,就出来看看。” 可谁知道出来就看到苏锦在扒墙头,为避免墙里的人脖子抻太长了直接翻出去,他索性就在这儿扶凳子。 苏锦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想从凳子上下来,可谁知道这时候王婶儿却突然说:“呦呦呦!” “苏锦你快看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苏锦唰一下把脑袋转过去,正好就看到顾瑀一脚踹到了胡翠芬的胸口。 胡翠芬像个落地的倭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顾不得扯嗓子哭,马上抢走了围观大婶手里的锄头,想也不想地朝着顾云砸了过去! 人群中骤起哄闹,惊讶的吸气声怎么都压不住。 顾云狼狈地躲开迎面砸来的锄头,还想冲上去踹的时候门前突然多了一个娇娇弱弱的人影。 从苏锦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也看不清正面。 可听到那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苏锦的眉毛就意味深长地飞了起来。 “顾郎,顾郎你没事儿吧?” 那女子挺着个偌大的肚子跑出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奔到顾云的身边扶着他的胳膊含泪问候。 还不等顾云出声,她马上就要哭不哭地看着面目狰狞到可怕的胡翠芬,缀着哭腔说:“是有多大的冤仇值得姐姐如此动怒,甚至不惜对着顾郎下这样的死手?”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想着为顾郎生下一点半点血脉,免得顾郎在人前抬不起头,可是顾郎他什么都没做,就算是有错那也不该是他的啊,姐姐何苦对他动怒?” 她像是维护顾云到了骨子里,甚至敢正面直对胡翠芬恨不得杀人的眼神,在村民惊愕的目光中张开自己的胳膊挡在顾云的面前,哭着说:“姐姐要是有怒,那便冲着我来便是。” “要打要杀我都随姐姐的便,只是还望姐姐怜惜,别伤了顾郎才好。” 胡翠芬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在这个女子冲出来一口一个顾郎的时候,胡翠芬被愤怒席卷的脑子就已经彻底不清醒了。 她赤红着双目拎起锄头就想往那女子的肚子上砸。 “杀千刀的贱人!” “当着老娘的面儿你还敢说这样的话,你是真当老娘不敢弄死你?!” “敢勾引我男人,我今儿非得砸碎了你的骨头喂狗!我看你还怎么狐媚勾搭人!” “住手!” 愤起想杀人的胡翠芬被村民摁住了。 在屋里沉默了很久的许老太也终于阴沉着脸走出了大门。 她面沉如水地扫了怒到脸色铁青的顾云,又狠狠地剜了一眼捧着肚子梨花带雨的女子,看着被村民七手八脚摁住的胡翠芬,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力不从心。 顾云性子一直都不定,这事儿她是知道的。 只是饶是顾老太脑子里存了无数的弯弯绕,她也没想到顾云能糊涂到敢公然把外头勾栏里的女子带进家门。 顾云前几日第一次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她就跟顾云说了不可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做。 因为男人可以花心,可以滥情,可以三妻四妾,却不能不讲究规矩。 胡翠芬的家世不高,可胜在清白。 勾栏楼子出来的狐媚货色,绝对不能沾了顾云的边儿。 否则顾云的身上就有了甩不开的污点,以后就算是有了大前程,那也是要被人瞧不起被人诟病的! 可顾云从来都不肯听她的。 看着眼前的乱象,顾老太心力交瘁地板起了脸,一眼也不看窝在顾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子,只是带着说不出的歉疚和怜爱朝着胡翠芬走了过去。 她牵起胡翠芬的手,无奈地叹气说:“我知道这事儿是顾云对不住你,也是你受了委屈。” “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可能让他胡来!” 顾老太撒泼耍横的时候拿捏得住,起了心思想哄谁的时候,姿态也极为到位。 怒火中烧的胡翠芬听到这话半信半疑地抽了抽鼻子,不太相信地说:“真的?” “娘你真的会帮我?” 顾老太一本正经地点头。 “你都叫我一声娘了,我怎么可能不帮你?” 她牵着胡翠芬从地上起来,拍去她衣摆上的尘土苦笑着说:“你是顾家开了大门正经摆了席娶进门的媳妇儿,那就一直都是顾家的儿媳,谁来都越不过你去,我也只认你这么一个儿媳妇。” 胡翠芬听到这话放心不少,可顾云听了却是满脸的不乐意。 他瞪着胡翠芬咬牙说:“娘!” “你说的什么胡话?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我要娶柔儿为妻,我都已经……” “孽障!” 忍无可忍的顾老太反手甩了顾云一个响亮亮的巴掌,目光阴冷地看着蜷在顾云身边的柔儿,冷冷地说:“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肯听了是吗?” “你要为了这么个从腌臜地方出来的下贱女子,闹到和家不睦吗?!” “顾云,你这是不孝!” “你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的前程你的将来还想不想要了?!” 老太太声音不大,字字震耳,言言扎中要害。 眼看着顾云的脸上起了迟疑,一直垂首抹泪的柔儿突然动了。 她娇怯怯地往前走了一小步,不等顾老太说话就直接跪了下去。 “老太太,我知道自己出身下贱讨不得您的喜,也不敢奢求您能看得上我,不配入顾家清贵门庭。” “我今日随着顾郎前来,只是想哄您欢心,想让您看看我腹中的孩儿,也省得您日日为顾郎的子嗣忧心,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奢求,我也不敢奢望什么,我是真心心悦顾郎,只想为他好好地把腹中孩儿生下,好让他有个子嗣,也好让顾家有香火继承。” 她姿态悲壮地仰头一抹泪,两眼通红地说:“老太太您放心,我绝不会纠缠顾郎,也不会破坏顾郎和姐姐的夫妻之情。” “只要腹中的孩儿瓜熟蒂落,来日能唤得顾郎一声爹爹,我就是生下孩子即刻去死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我真的别无所求……” “只……只求您能宽宏让我把腹中孩儿安稳生下,届时孩子就养在顾郎跟前,在您的膝下承欢奉孝,我什么都不要……” “您看在顾郎至今无子的份上,就让我把孩子生下吧……老太太,这是顾家的血脉,是您亲亲的孙子啊……” 柔儿哭得伤心不已,字字句句都不成调。 话一说完,像是体力不支似的软趴趴的往地上一伏,双目紧闭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晕了过去! 顾云见状心急地扑过去把人抱起就往屋里冲,动作快到顾老太这样的老狐狸都没能反应过来。 苏锦双手交叠趴在墙头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清顾老太漆黑的脸色和胡翠芬崩溃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眯起眼啧了几声。 顾云这是从外头带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回来了啊…… 顾瑀听到她的唏嘘声缓缓抬头,好笑地弯起了眉梢,眼里闪烁的碎光像是在问:怎么了? 苏锦忍住笑指了指墙外,小声说:“顾云这回招惹的是个人物。” 而且还是一个极其棘手不好处理的人物。 别说脑子还没个黄豆仁大的胡翠芬不是对手,只怕就连人老成精的顾老太都要为此心伤了。 想到老太太被这外来的狐狸精折腾,苏锦就不是很友好地笑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话果然不错。 她用脚尖轻轻在顾瑀的肩上点了点,忍笑说:“咱们要有老太太的热闹看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幸运锦鲤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苏锦一语成谶,说中了隔壁接下来无休无止的乱象。 实在是太热闹了。 胡翠芬吵嚷着要杀了柔儿这个贱人,毒死顾云这个负心汉,甚至为此还叫来了自己娘家的人,堵在顾家门前大吵大闹。 可再怎么吵,再怎么闹,终究也抵不过两个字。 子嗣。 胡翠芬没给顾云生下一儿半女,这样的事儿落在一个外嫁的妇人身上本就说不过去。 她娘家被叫来的人也没那么大的底气。 只是顾云就这么带了个大了肚子的人回来,这是明晃晃的在打胡家的脸啊! 这事儿谁能忍? 双方拉锯似的来回吵嚷叫骂,再加上柔儿时不时扑出来哭一场晕一会儿,隔壁每日都跟搭了戏台子似的热闹得不行。 到后头苏锦听到动静都不耐烦去扒墙头,因为隔不了多久她就会从王婶儿的口中听到完整的起因经过结果,还附带上王婶儿自己的点评。 用王婶儿的话来说,那个叫做柔儿的就是一个搅家精,进了门就势必会闹得鸡犬不宁。 可谁让顾云爱重,老太太看重她肚子里还没落地的孩子呢? 就算是谁都知道这人不是个安分的,可那又怎样? 胡翠芬又能怎样? 柔儿到底还是挺着自己的大肚子,在隔壁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隔壁隔三差五地起笑话,苏锦看热闹的时候也没忘了自己的正事儿。 她小心地分开手里的丝线,见坐在小板凳上蜷着长腿一脸淡然帮自己捋丝线的顾瑀眼底泛笑,利落地绕一个结把针尖插入布料,慢悠悠地说:“你都在家这么些日子了,不打算出去瞧瞧?” 顾瑀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丝线,漫不经心地说:“去瞧什么?” “看顾云的热闹?” 苏锦被说中了最近特有的爱好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地剜了顾瑀一眼才说:“陈先生和路空山那边都安顿好了吗?” “书院那边的事儿最后怎么说的?这些你都不去瞧瞧了?” 这人自打回来就一副心无旁骛安心静养的姿态,在家里接连住了小半个月不见动弹。 虽说顾瑀在家的时候每日每顿都能吃上心仪的饭菜,可苏锦一时半会儿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有这么个人时时刻刻都杵在自己的眼跟前。 见顾瑀不吭声,她啧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还有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事儿,你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也不想去打听了?” 见她嘴上实在闲不住,顾瑀哭笑不得地把最后一根丝线整理好,不紧不慢地说:“陈先生那边之前给我传过话了,书院那边被谢然把持得太厉害,他也算计了太多年,青城书院是拿不回来了。” 他像是觉得滑稽似的勾起了唇角,笑道:“万幸的是路老保住了自己辛苦一辈子得来的藏书典籍,那些东西现在都已经安稳地转送到山下了,现在就在老师的铺子里落脚。” 路老一辈子的收藏数量属实可观,一股脑搬入了陈先生的铺子,险些堵得连大门都关不上。 脾气暴躁的陈先生为此写了一封信给顾瑀,在信中打大骂路空山的不厚道和无耻。 只是这样的话就不必对苏锦细说了。 苏锦接过他递过来的丝线,若有所思地说:“那路老往后就跟陈先生一起了?” 顾瑀点头。 “暂时是这样。” “说起来还是我得了便宜。” 路老跟陈先生是师兄弟,二者的才华抱负皆是不输于对方。 常人能得一人为师已算不易,可顾瑀跟着去了一趟山上就又多得了一个。 等他过几日去县城里,便可得两位先生手把手地教导,那场面想想也是热闹。 苏锦想到这点也忍不住笑了。 “那你这次运气还算是没那么差。”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可谁知顾瑀听了却一本正经地点头赞同道:“自打你嫁了我以后,我就觉得我运气好了很多。” “阿锦,你说这是不是你给我带来的好运?” 苏锦要笑不笑地斜眼看他:“你觉得呢?” 幸运锦鲤你以为跟你开玩笑的? 顾瑀没听懂苏锦的言外之意,眉眼弯弯地靠在门框上舒心地笑了。 “我觉得是。” “遇到你之前,我的运气真的很差,但是现在都不一样了,所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不必去费心寻求自己身世的真相,说不定等到哪一日时机到了,自然而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苏锦听到这话指尖的动作无声一顿,愣了愣好笑道:“所以说你是真不打算细究了?” “其实仔细想想是没必要的。” 顾瑀大咧咧地把腿往外一杵,看着落在鞋面上的碎光淡淡地说:“若我真不是顾家子,弄丢了我的人会在意的话,那肯定是会有人寻的,可是这么多年不是一直都没有吗?” “阿锦,我这人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所以我不想去费力做一些不值得在意的事儿,我看重的只有当下。” “而值得我看重的当下,没有那些我素未谋面的所谓亲缘血脉。” 只是知道了自己不是顾老太亲生的,那他往后就更加不必顾及这位老太太了。 反正之前也没多在意过。 无所谓。 听出他是真的不在乎,苏锦倒也没多问。 反正寻亲这种事儿听起来就很迷幻,在这个交通和讯息都不发达的时代更是艰难。 与其去想那些长远又毫无边际的事情,顾瑀现在的想法显然更加贴合实际。 见苏锦笑而不语,顾瑀眉眼间笑意加深,靠着门框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姿势,意有所指地对着隔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我现在更想知道一个秘密的真相。” 苏锦面露了然地眨眨眼,挑眉道:“跟老太太有关?” 老太太身上的疑云的确是重,只是之前一直琐事缠身,再加上跟顾瑀着急把赌坊那边的恩怨做个了结,一时才没顾得上往深处想。 可现在回头想想,就会发现老太太的身上似乎藏了好大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锦想到自己之前偷听到的京城顾家,不由得狐疑地皱起了眉。 京城顾家又是哪家? 老太太便是靠着所谓的京城顾家的面子,才能让谢然那种只为财帛心动,为权势低头的势利眼以贵客之礼相待的? 苏锦拧着眉回想自己那日听到的话,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说:“之前我听到老太太跟顾云发火,说那个东西她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让顾云死了那条心。” “你说她口中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有,顾云口口声声都在说有京城顾家的面子在,那就谁都不必怕,他说的京城顾家是什么来头?顾云怎么就这么能嘚瑟?” 苏锦之前没顾得上跟顾瑀提起这茬。 顾瑀也是在今日才知道这事儿。 他眯起眼狐疑地看着苏锦,迟疑地说:“你是说,顾云说的是京城顾家?” 苏锦气不过地往他身上扔了个线团,磨牙说:“就这么几个字我能听错记错吗?” 为了这么几句话,她还被顾妮儿抓了个偷听爬墙的现场。 就那种脚趾头抠地的尴尬至今回想都头皮发麻,她怎么可能会记错? 见苏锦满脸认真,顾瑀眼底渐起错愕。 苏锦不知道京城顾家的名头,可他行走在外多年却是听过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会不会不为人知的本事? 顾瑀大概组织了一下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京城顾家其实只是一个总称,说的是现在当朝宰相为族长的顾氏一族。” 既然是用到了族,就证明这个顾家的确是树大根深的权贵之家。 饶是苏锦不太了解古代的官员制度,这会儿也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她不太确定地说:“当朝宰相?” “你确定?” 顾瑀好笑地点了点头,唏嘘道:“严谨地说其实京城顾家的现任族长并非是顾家最大的官,因为前一个顾家族长是太子太傅。” “而顾家子嗣众多,嫡系旁系分布甚广,其中嫡系久居京城,专走仕途,旁系分支不得入仕,专钻营经商一道。” 苏锦听完喃喃出声:“官商勾结?” 顾瑀没撑住笑了。 他伸出食指在苏锦的眉心轻轻一点,好笑地说:“这话可不能出去说。” “虽然说这样的话传不到京城中去,可顾家的旁系实在是太多了。” “我之前见过一个打着顾家的旗号来县城中落脚歇息的人,据说那人在顾家旁系中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可来时车马前后相拥,甚至还引来了县太爷亲自设宴款待,由此你便可想象出京城顾家的威风了。” 出自旁系的小人物都可得县太爷如此重视,那正儿八经的出自嫡系的又该是怎样的气派? 这样的高门权贵,老太太是怎么攀附上的? 难不成她年轻的时候,是进了宰相府当的下人? 可一个下人,哪儿来那么大的脸面? 脑中的疑问堆成了小山始终找不到线索去解,苏锦抓心挠肝的难受得心痒痒。 她曲起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小声说:“你想不想知道老太太说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顾瑀挑眉而笑。 “你说呢?” 如果能让顾云无所顾忌的靠山真的就是他知道的那个京城顾家,那顾瑀就更要弄清楚其中的关系了。 起码绝对不能让不知道的隐患成为自己将来可能的阻碍。 隔空对视一眼,苏锦迅速跟顾瑀达成了共识。 她玩味十足地眯起眼挤出个带着凉意的笑,幽幽道:“话说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街头混子,除了传说中的欺男霸女以外,学没学会点儿不为人知的本事?” 顾瑀看着她脸上的笑觉得后背莫名有些发憷,默了片刻才忍住笑说:“你指的是哪方面的本事?” 苏锦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小声说:“例如无钥匙进门,无钥匙开锁?” 简单地说,就是当梁上君子的本事。 老太太能在谢然面前博得那么大的一番脸面,靠的肯定不是那张树皮似的皱巴巴的老脸。 既然不是刷脸的,那就只能是什么显眼的信物了。 苏锦想在不声不响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去老太太的屋里看看。 苏锦是个行动派。 顾瑀也差不到哪儿去。 二人稍微一提一拍即合,接下来需要等待的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一大早的,隔壁就熟练地响起了哭声和叫骂声。 只是这次骂出声的不是胡翠芬,而是气急了的顾老太。 顾老太想也不想地挥手狠狠地抽了胡翠芬一个大巴掌,怒不成声地说:“糊涂东西!”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还想不明白?!” “她大着肚子禁得起你这样推吗?!” 倒在地上的柔儿捧着自己的肚子哭得泪如雨下,可怜兮兮地看着顾老太就哎呦哎呦地叫唤出声。 “老太太,是我福薄担不起给您生个大胖孙子的福分,是我对不起您的怜惜和期望,您别怪姐姐,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脑子发懵慢了半拍的胡翠芬捂着自己被抽得红肿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泣不成声的柔儿,气得瞳孔震颤。 “贱人!” “我什么时候推你了?!分明就是你自己摔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休想把脏水往我的身上喷!” 柔儿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一指责,马上就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 “是……姐姐说的是……”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姐姐没关系,我……” “哎呦……” “哎呦,老太太我肚子好疼啊……我肚子怎么这么疼……我的孩子……孩子……” 柔儿惊恐万状地哭喊起来,见过了大风大浪的顾老太也被这阵仗弄得大了脑袋。 顾云过两日便要去书院念书了,今日天不亮就出了门,说是要出去会同窗好友。 顾云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过了,说是一定要看顾好柔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他就不去读书了,要在家里守着直到柔儿生产! 顾老太想不清楚柔儿是给顾云的脑子里灌了多少斤迷魂药,才能让顾云如此失了神志。 可是打也打了。 骂也骂了。 顾云就是一根筋撞了墙也不肯回头,认准了柔儿就是不肯撒手,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前程跟老太太谈斤论两地谈条件。 面对顾云的前程和还没落地的孙子,顾老太就是心里再不喜柔儿的做派,也不得不在此时屈服。 顾老太黑着脸把柔儿一把拽了起来,目光如刀的狠狠剜了满脸怒气的胡翠芬一眼,咬牙说:“还杵着做什么?” “赶紧搭把手扶着人去看大夫啊!” “难不成还要老娘背着你走吗?!” 胡翠芬心里一千个不甘一万个不愿,甚至恨不得马上就拽了眼前的这个狐狸精扔到水井里溺死。 但碍于顾老太积累下的威严,还有想到顾老太之前叮嘱过自己的话,此刻也只能是捏着鼻子红着眼上前帮忙。 柔儿像是真的疼得厉害,一路上哎呦哎哟的叫唤得止不住,眼泪成了串似的往下砸。 本来不想跟着去丢人的顾老太实在是被吵得没了法子,又生怕胡翠芬禁不起柔儿的激半路上坏了事儿,只能是阴沉着脸去抓上了银子匆匆撵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墙头后露出了一双眼睛的苏锦反手朝后竖起了两根手指,准确地指向了隔壁的方向,用口型对着顾瑀说:“去吧,顾大盗。” 能不能解心里的疑惑,全看顾瑀在今日的发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老太太这是在玩儿火啊 顾云出去了不在家。 顾老太和胡翠芬又带着柔儿出去看病。 虽说是青天白日不适合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天时地利人和处处都占,这样的好机会再不动手多少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顾瑀身上的伤还没好,但是并不妨碍他动作的麻溜。 看到这人轻得像一只鸟似的轻飘飘地越过墙头不见了身影,放风的苏锦暗暗在咂舌吸气。 这人该不会真干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吧? 瞧瞧这翻墙的姿态,怎么熟练得如此让人意外? 为防止有人突然回来撞见当小贼的顾瑀,苏锦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大门口嗑瓜子。 手里攥着的瓜子逐渐变少,苏锦脑中的思路也在纷纷捋明。 顾瑀在赌坊的事儿算是彻底过去了,往后也没了绊脚的事儿,可谓是难得的一身轻松。 等陈先生那边传来话,县城里被知州举荐新来的县令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放完,傅爷等人残留下的阴霾彻底散去,顾瑀就能轻轻松松的去跟着读书了。 顾瑀的事儿上了正轨,接下来必须琢磨的就是自己的事儿了。 上次送过去的衣裳周月很满意,又额外要了两件别的样式。 苏锦最近在家里陪着顾瑀养伤的时候,七七八八就做了不少,剩下的都是些琐碎活儿,要不了几日便可正式收尾。 等把手头上的这两件给周月送过去,拿到了该有的本钱,下一步就是想法子把新的画册散出去,好让自己手头上的买卖始终不断。 苏锦把最后一颗瓜子塞进嘴里,嘴皮翻飞吐出瓜子壳,心说:要想买卖做得好,地段和招牌就不能马虎,长久住在村里还是不行…… 苏锦正在脑中规划去县城里什么地方整个铺面的时候,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轻轻打开,从里头伸出了一只有力的大手。 大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点,随之响起的就是顾瑀古怪的语气:“阿锦,进来。” 苏锦抓起地上的瓜子壳推门而入,刚反手把门关上,眼前就多了一只摊开的大掌。 顾瑀的掌心里躺着一个描金雕玉的令牌,在日光下绽出耀眼的光。 而令牌的表面赫然刻着一个偌大的字。 顾。 仿佛是担心苏锦无法理解这个顾字的分量,顾瑀还体贴地把令牌翻了个面儿。 令牌的背面刻着的是一个复杂的徽记,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个徽记是由好几个不同写法的顾字组成的。 而在徽记的最下方,还落了一个不算很显眼的刻章。 刻章上写的就是,京师宰相府。 如果只是一个顾字无法体现出这个令牌的分量,那么这个小小的印章就足以让人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深意。 苏锦没想到不起眼的老太太真在手里藏了这么个不得了的宝贝,狠狠一顿后嗓音都有些变调。 “不是……” “老太太当年到底是去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当的下人?她真是去当下人的?” 一个伺候的仆妇,能有这样的尊荣保管刻有主子家族徽记的令牌? 开的什么玩笑?! 苏锦难以理解地瞪大了眼,不解地说:“不对啊。” “以老太太的性子,她要是真有这么个东西,她怎么会甘心在村子里当个泼妇的?” 拿着这玩意儿去好地方吃香喝辣当人上人不好吗? 老太太还有这种虚怀若谷视名利富贵如浮云的本事? 这不是扯淡吗? 谁信啊! 苏锦明明白白地把心里的疑惑写在了脸上,顾瑀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心里的想法跟苏锦说出口的话不谋而合。 他目光深深地摩挲着令牌的边缘,沉默了片刻才说:“老太太这东西的来路可能不正。” 否则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张扬,甚至还摁着顾云不让他声张? 要不是顾云这次偷了顾瑀的文章事儿闹大了,实在怕影响顾云的前程,老太太估计都不见得会把这个东西拿出来。 苏锦跟他想到了一处去,狠狠一挑眉幽幽地说:“你的意思是,老太太其实压根就不敢让人知道她手里有这个东西?” “好家伙,原来不是视名利于无物,她是在心虚?” 若不是心虚的话,又如何解释老太太难以理解的隐忍作为? 脑中所有疑点瞬间云开雾散,苏锦再看向那个金玉所刻的令牌时,眼里多了些许无声的讥诮。 “老太太这是在玩儿火啊。” 仗着偏远之地无人知晓这东西的来历,拿着这玩意儿出去在谢然的面前扯了虎皮当大旗。 她心里想的肯定是等把这阵风头过去了,顾云顺利考取了功名就带着这个秘密无声无息地离开此处。 可顾云会那么听她的话吗? 苏锦觉得不尽然。 而且老太太肯定比谁都怕此事被声张出去,毕竟听顾瑀的意思,这个京城顾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庞然大物。 要是让正主知道了有个山野老妇在偏远之地借着顾家的威风扯大旗,那更是完犊子。 老太太本人比谁都怕。 该日夜不安的也该是她自己。 想通了这些关窍,苏锦突然就没太大的兴趣去探究这玩意儿老太太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了。 反正老太太捏着这么个东西,就跟在掌心里握了一块烧红的火炭一样,谅她也不敢反复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作怪。 苏锦兴趣不大地推开顾瑀的手表示自己看够了,撇撇嘴说:“这事儿都不用咱们设法抖落出去,你信不信要不了多久顾云自己就能给她招出祸来?” 顾瑀想到顾云那融入了骨子里的张扬和轻佻,不由得低低地笑出了声儿。 他玩味十足地转了转手里的令牌,好笑道:“那既然是看过了,我就送回去了?” 苏锦敷衍地摆手。 “送回去送回去,给老太太藏好了,也省得顾云以后找不到给她找事儿作妖的时候。” 顾瑀不问自取的动作很快,还回去的时候更快。 苏锦刚把手里的瓜子壳扔了,他就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不单是苏锦没把这玩意儿当回事儿,顾瑀显然也把这事儿往心里放。 毕竟…… 现在看不清这东西的利害的,只有顾云一个人。 他们只要等着看顾云得意忘形到从高空跌落就行。 解了心里的一个疑惑,苏锦用脚勾了个小凳子往顾瑀的脚边一放,单手托着下巴冲着他眨了眨眼,笑着说:“坐下,跟你商量个事儿。” 等顾瑀坐下了,苏锦马上就凑近了说:“你觉得,咱们搬去县城里住怎么样?”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帮你把无用的舌头割了喂狗 搬去县城里说出来只是一句话,但是这句话在苏锦的心里已经盘旋了不短的时间。 毕竟干什么都讲究地利,良好的地理位置更方便打出自己的招牌,也好招揽顾客。 可长久住在路远不通的村里,她就必须得依靠布庄老板给她拉拢生意,联络不方便不说,长此以往也绝对不是个妥当的法子。 苏锦这话一出顾瑀就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脸上明悟一闪而过,笑道:“那我明日就陪着你去县城里找找合适的铺子?” 苏锦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一句多余的为什么都没问,猛地一怔后忍不住笑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为何要问?” 顾瑀袖子一挽头也不回地朝着灶台走过去,慢条斯理地说:“这事儿就是你不说,其实我也想找机会问。” 毕竟再过段时间他就要去县城里读书,陈先生对待学业是出了名的严苛。 再加上顾瑀本身耽搁了多年虚长了年岁,陈先生心里着急肯定就会抓得格外紧,不可能再让顾瑀有那么多闲暇的自由时间还能每日赶着回家。 那苏锦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咋办? 她连饭都不会做。 顾瑀熟练地捡起地上的土豆削皮,把削干净的土豆放在木盆里,不紧不慢地洗米。 “你搬去县城里住挺好的,一来是方便了你的活儿,二来也方便我回去给你做饭,省得你每日餐食吃得不舒心,日子长了衣裳都空了一截。” 顾瑀忙到自顾不暇的时候,苏锦就在隔壁王婶儿家解决饭食。 王婶儿收了顾瑀的银子也的确是尽心了,可再尽心手艺就到这个份儿上,吃下去也就是单纯为了活着。 跟开心没一点儿关系。 苏锦自己每日忙活着别的事儿没太在意,可顾瑀暗戳戳地都看在眼里。 看到苏锦身上的衣裳宽大了一截,想到王婶儿家里就是对付一口的饭菜,他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了似的不是滋味。 苏锦听到这话下意识地低头扒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没察觉到哪儿松了,可落在顾瑀身上的目光却透出了无声的笑。 “眼这么尖呢?我怎么都没发现我瘦了?” “等你发现,你都该成骷髅架了。” 苏锦没理会他的打趣,默默在心里盘算自己有的银子:“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明日去县城里找铺子?” “行,明日一早便去。” 次日一大早,顾瑀早早地起来做好了早饭。 吃过早饭隔壁院子里又起了熟悉的争执,还伴随着柔儿一婉三吊的哭声。 苏锦不耐烦地搓了搓耳朵,郁闷地说:“早些离了这地儿也好,省得没日没夜的听人哭丧吊嗓子。” 吵得人耳朵疼。 顾瑀忍着笑牵开了苏锦的手,神秘兮兮地在她的手心里放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用青色的手帕包着的,触感冰凉还挺沉。 苏锦掂了掂手里的分量,奇怪地说:“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揭开盖在最表面的手帕,苏锦下一秒就被入目的金光刺得眼珠子打颤。 她激动地抓起金灿灿的小块摸了摸,难以置信地说:“不是,这玩意儿你上哪儿弄来的?” 这可是金子! 货真价实的金子! 见她激动得呼吸都快了许多,顾瑀的眉眼间晕开一抹柔意,掩饰尴尬似的用手挡在嘴边咳了咳,不太自在地说:“那日潜入了赌坊截傅爷的时候,顺手从库房里薅的。” 尽管当了多年人嫌狗厌的混子,可顺手牵羊这种事儿顾瑀还当真是第一次做。 非常不熟练。 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苏锦一抬眉把他脸上的局促尽收眼底,愣了片刻撑不住笑出了声儿。 “艾玛,那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能想着这事儿?顾瑀我才发现你是个人才啊!” 顾瑀被夸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说:“这不就是顺手的事儿吗?” 他顺手抓了一小把塞到了怀里,本来是想着给苏锦的铺子薅一手本钱,顺带还能多出些金子给苏锦打支簪子。 可谁知道后头兵荒马乱的折腾了一宿,半死不活地闹到最后,等他清醒的时候再去摸胸口,就发现抓的一把金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就剩了这么最后一块。 剩下的虽是不多,可对于苏锦目前的打算而言已经足够了。 顾瑀暗暗在心里遗憾没能给苏锦多留下些首饰钱,故作淡然的在苏锦好笑的目光中大步往外。 苏锦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朵笑得直不起腰,追出去的时候嘴角都还没放下来。 “顾瑀,你等等我!” “顾瑀!” 苏锦撵在顾瑀的身后出了门,还没等走到往日骡车接人的地方,就正面撞上了浑身酒气被人扶着在路边大吐特吐的顾云。 天色将明不久,就连东边的太阳都才刚羞羞地露了个下巴。 这个时候顾云就醉成了这样,只能是昨晚一宿都在喝大酒。 这人还真是将不知收敛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苏锦眉心闪过一个不明显的褶皱,还没等动就发现顾瑀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顾瑀本想牵着苏锦径直走过去,毕竟一大早的谁见了这么个玩意儿都觉得恶心。 可谁知道刚才还半死不活的顾云见了他们二人却像是突然回了魂儿似的,红着双眼踉跄着走过来,目光不善地盯着苏锦说:“哎呦,这不是我那个如花似玉的好二嫂吗?” “二嫂,你……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他说完不等苏锦应声,马上就满脸豪横地抬手一指停在路边的马车,得意地飞起了眉毛拔高声调说:“二嫂要去什么地方?我……” “嗝……我……我让人送你去!” 他动作夸张地吐出一个大大的酒嗝,散出来的味儿熏得苏锦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还想往前的顾云却被顾瑀一只手就卡在了原地。 顾瑀冷冷地看着他,轻飘飘地说:“顾云,你的胳膊不疼了是吗?” 说起胳膊,再对上顾瑀那张仿佛能把人冻死的冷脸,顾云的脑中马上就闪过了鲜血淋漓的画面。 顾瑀从来都不对他客气。 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看到顾云带着恐惧往后退了几步,顾瑀的眼中闪过明显的讥诮,语意稍凉。 “下次喝酒别都往脑子里灌,也别大了舌头。” “再敢对我夫人出言有半点不敬,我就帮你把那无用的舌头割了喂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章 有问题我就拆了她的马车 顾瑀的威胁对顾云而言,造成的效果永远是最直观且最可怕的。 看到顾云脸色大变目光闪躲地往后退,顾瑀唇边噙着的讥诮更甚,牵着表情很是一言难尽的苏锦拔腿就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顾云大气儿都不敢吭。 可等顾瑀走远了,他又像是不服气似的扯开嗓子大吼:“顾瑀你就是个下三滥的王八羔子!” “你这辈子注定都只能是个下九流的混子,你在我面前扯什么虎皮抖威风?!” “顾瑀我告诉你,迟早有一天你就算是趴在地上舔爷爷的鞋,跪着求爷爷给你一条生路,我都绝对不可能会让你好过的!你……” “啊!” 顾瑀随手砸过去的石头打断了顾云的叫嚣。 苏锦侧首一看抱着脑袋满地乱窜的顾云,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意味不明地砸了咂嘴,唏嘘道:“你说顾云要是哪天知道了老太太的底气从何而来,会是啥样?” 顾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说:“爱啥样啥样。” “就他这样的,等不到耀武扬威来收拾我的那天,大概就会先被吹来的大风闪了舌头和腰。” 路边停着的马车侧面刻了青城书院的徽记,如今的青城书院换了个做主的人,全在谢然的把持当中,出自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看起来谢然是真的很看重老太太手里的那枚令牌。 否则也不会给顾云又是配了马车,又是安排了随从。 只是不知道谢然知道真相的那一日又会是什么做派。 苏锦满是感慨地啧了一声,幽幽地说:“谢然那种连恩师都可以算计的凉薄性子,无利不起早。” “现在给了顾云多大的体面多少不可告人的好处,等他察觉自己被骗的时候就会翻倍加价地收回去,只盼着那一日能来得稍微晚些,也好让顾云多体验体验人上人的威风和气派。” 只是谢然那样的人的报复,可绝对不是轻易好解决的。 也不知道顾云到时候还能不能想起自己今日的气势。 顾瑀扶着苏锦上了挺稳的骡车,忍住笑说:“被风吹得越高,跌下来的时候就越惨。” “只管等着看就好了。” 一大早的被这么个晦气玩意儿污了眼睛,一路上苏锦都在郁闷。 而这种低迷的情绪持续到了进城。 因为进城以后,她并没有找到自己理想中的那种铺子。 怎么都找不到。 按她的设想,她想要的地方不必多大,但是一定得是在街面上。 因为只有足够显目的招牌,才能无声地招揽到被吸引而来的客人。 自己找上门的跟她拎着软尺上门去服务的可不一样,这从根本上讲就差了一截。 可是奔走了一上午,看到的要么是位置不合适,要么就是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好不容易有个看对了眼的,结果人家两口子打架,一个愿意卖一个死活不答应,苏锦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半空中横飞的唾沫给喷了出来。 苏锦难掩丧气地坐在路边的馄饨摊子上,心累地捶了捶酸疼的腿,反复盯着自己白皙的手腕皱眉。 不是说血脉觉醒以后运气就会变得很好,时时刻刻心想事成吗? 这附加的幸运值怎么还时灵时不灵的? 这不是闹着玩吗? 苏锦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坐着不动,端来了小馄饨的顾瑀把碗放下,慢慢地说:“县城这么大,总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的,不着急。” “等吃了东西我送你去老师那里歇会儿,正好避避日头。” 苏锦不太开心地挑眉。 “去歇着还怎么找铺子?” “你去歇着,我接着找。” 顾瑀耐心地往苏锦手里塞了个擦干净的白瓷勺,笑着说:“我找到了就去叫你。” 捏着手里的白瓷勺,再看看顾瑀眉间蕴着的温和,苏锦心里那股翻涌涌动的烦躁莫名就散了不少。 她抓起勺子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小馄饨,含混地说:“我好像是有些心急了。” 兜里揣着顾瑀给的小金条,心里有完整的想法。 本来是想着一下就能把事儿办成的,结果谁知道折腾了半日还没见踪迹。 万幸是顾瑀不心急,一直稳得住。 不然的话,他俩针尖对麦芒估计这一上午就能直接在街上吵起来。 顾瑀听到这话笑笑没应声,只是在苏锦试图用勺子戳破馄饨的皮只吃里头的馅儿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碗递了过去。 苏锦注意到他的动作无端有些尴尬,挑食的小动作也被迫停了下来,只是嘴里忍不住辩解了一句:“这皮儿跟你做的不一样,硬邦邦的……” 顾瑀忍着笑点头,好性子地解释:“外头卖的都是直接和面擀的,没往里加鱼肉。” “你想吃的那种我回去了给你做。” 苏锦讪讪地咧嘴笑了笑,堵在心口的那口莫名的郁气就这么无声无痕地散了个一干二净。 凑合着填饱了肚子,苏锦郁郁了一上午的脸色也终于露出了笑模样。 只是在顾瑀说送他去休息的时候,她还是坚定地摇头说了不。 “一起找,找不到就明日再来。” 就在苏锦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时,大路中间突然停下了一辆看起来就很贵气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是考究的婢女,直直地就朝着苏锦走了过来。 “苏绣娘。” 苏锦听到这个称呼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迟疑地说:“你是?” 婢女客客气气地躬身一笑,说:“我是周家的丫环,今日陪着我家夫人出门上香,夫人在车上看到苏绣娘,有事儿想问就让我下车来请你上车一叙。” “周夫人?” 苏锦脑中飞快闪过周夫人那张刻薄又意味深长的脸,心情微妙地说:“距离我答应周小姐送衣裳的日子还有一段时日,这时候周夫人找我作甚?” 虽然前后跟这位高高在上的周夫人没接触过几次,可有一次算一次,苏锦真是体会得够够的。 周月脾气不好,还总有些无用的挑剔。 周夫人给她的感觉就更莫名其妙了。 还有上次去送衣裳时周夫人说的那几句听起来就非常莫名的话,苏锦稍微一想就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苏锦想不通这时候周夫人找自己做什么,下意识的不想去。 可谁知刚才还满脸堆笑的婢女马上就换了一种姿态,板着脸说:“苏绣娘。” “我家夫人想见的人还从未有见不到的,你可别给了面子还不晓得弯腰,要是把我们夫人得罪了,那你往后的买卖大概也就不必再开张了。” 婢女的话字里行间都带着刺,不光是苏锦的脸色变了,就连顾瑀的眼中都闪过了一刹那的阴沉。 顾瑀拉住苏锦的手没动。 可苏锦却安抚似的点了点他的手背。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阿锦,你……” “放心,没事儿。” 苏锦推开顾瑀的手,要笑不笑地瞥了高高抬起了脖子的婢女一眼,微不可闻地对着顾瑀说:“有问题我拆了马车就出来,放心。” 顾瑀没想到苏锦会这么说,无声一愣唇边随即溢出了浅笑。 他倒是忘了苏锦还有这本事。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不会带着我逃的,绝对不会 苏锦掀起裙摆踩着地上的小马扎上了马车。 车厢里,坐着闭目养神的周夫人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刀子似的目光落在苏锦的身上,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也在无声的蜷缩。 她意味不明地盯着苏锦,默了片刻后才说:“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是嫁了人的?” 苏锦不知道她重复问起这个问题的原因,顿了顿挤出了客套的笑,点头说:“是嫁了的。” 她抬手随意地一指外头,闲聊似的说:“我男人就在外头等着我呢。” “夫人刚才都看到我了,没看到他吗?” 顾瑀那么大个人,保护神似的护在苏锦的身旁,周夫人自然是看到了的。 可说起在外头等着的顾瑀,周夫人的面上突然就浮现出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暴躁。 她在苏锦不解的目光中拿出手帕摁了摁嘴角,毫无起伏地说:“你既然是常住在村子里,那你男人是在家务农的吧?” 顾瑀虽是长在乡里,可自小托了顾老太的福,没正经拿过锄头,手里舞弄的不是拳脚就是刀棍。 只是这样的细节苏锦不想多说,所以含糊地点头像是在赞同周夫人的话。 可谁知下一秒周夫人就毫无征兆地说:“那你想没想过离了你现在的这个男人,换个法子活?” 苏锦??? 她被这神来一句问得脑门上绕了一圈雾水,再看向周夫人时脸上的笑险些没绷住。 “夫人这话的意思是?” “有人看上你了。” 周夫人果断明了地说出最真实的来意,面无表情地咬牙说:“我既然是跟你说破了口,倒是也不怕都让你知道。” “周家住着一个身份尊贵的贵人,只是这个贵人喜好美人好颜色,你那日去送完衣裳出府的时候,被那位贵人看到了。” 她目光冷冷地看着苏锦,一字一顿地说:“那位贵人周家开罪不起,你也得罪不起。” “所以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离了你现在的男人,跟着我进周家去妥帖服侍那位贵人,只要能把那位贵人哄得欢颜,往后定是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你也就不必再跟着你现在的男人在村子里吃苦遭罪。” “第二……” 周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出一个钱袋子扔到苏锦的面前,说:“要么你就趁那位贵人还没下决心一定要找到你之前拿了这银子,即刻跟你男人搬离顾家村,离开这里,再也别回来。” “轻重我都跟你说清楚了,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周夫人说完表情晦涩地瞥了苏锦一眼,带着无言的讥诮说:“苏锦,不是我多嘴说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你是必须要明白的。” “对世上的女子而言,容色就是一把锋利的刮骨刀,要么伤人,要么伤己。” “你这副姿容太甚,非是乡土能掩,也不是一个在家挖地的乡下男人就能守得住的。” “你要是不想招祸端上身,也不想你男人出事儿的话,你能做的选择就只有我给你的这两个。” 要么顺从,要么逃离。 除此之外,周夫人想不到苏锦还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可苏锦反应过来她今日所说的深意后,自心底由衷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滑稽。 凭什么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就必须受人摆布钳制? 就因为她和顾瑀都不是出身尊贵的人,所以就只能被迫接受别人给出的选择? 这算哪门子的讲道理? 她就是不听,那又能怎样? 苏锦藏在乖顺之下的反骨骤起,时常带笑的眉眼间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冷意。 她既没去捡周夫人扔到脚边的钱袋子,也没直白地告诉周夫人她的意思。 见她转身要走,周夫人着急地坐直了身子。 “苏锦!” “你以为我今日是特地寻了个空闲来找你说笑的吗?” “你知不知道那位贵人的厉害?他前脚刚说了要把你收了服侍,我家老爷就下令让门房留意你的动静,只等着你下次进府的时候就要把你强行留下!要不是担心去村里直接把你弄进府上可能会引人诟病,你上次刚出了周家大门不久就被人抓回去了!” “等到那时候你以为你还有得选吗?!等你被抓进周家的时候,甚至连你的男人都活不了,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 周夫人看人极准,从不走眼。 在见到苏锦第一面的时候,她就晓得这人是个有傲气的。 不是那种流浮在表面装出来的傲,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弥散到了每一根发丝的骄傲和不屈。 这样的人哪怕是面上堆了笑,可腰杆子从来都不会真正地弯下去。 苏锦不是那种会逆来顺受的软性子。 她也做不来那样的事儿。 周夫人想着家里那位惹不起的贵人,看着苏锦如劲竹般笔直的脊背,心累地摁住了眉心苦笑说:“要不是念着你属实无辜,我也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街上堵你。” “你要是不想去服侍,那就听我的,马上拿了这银子离开此处,至此再也别回来。” 那位贵人说的话,不光是周家老爷言听计从,她也不敢违抗。 如果事情真的走到了那一步,苏锦真的无辜又能如何? 周家满门上下,谁又敢惹得那位贵人不悦? 背对着周夫人复杂的目光,苏锦突然就明白了她上次为何要多此一举来了一句,下次你别亲自来送了。 原来竟是因为她知道府上住着一个好色的贵客吗? 可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 她的命,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做主了? 谁又能配得上去做她的主? 苏锦在车厢里转身对着周夫人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不徐不疾地说:“夫人今日提醒是好意,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心领了,只是夫人说的两个选择,我都不想要。” 周夫人没想到苏锦居然是个油盐不进的,着急得额头冒出了冷汗。 可苏锦见状也只是淡到不可察觉地勾唇一笑。 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指腹轻飘飘地说:“夫人有所不知,我这人天生反骨,最是听不得被安排,也不喜按他人所说行事。” “虽说夫人言辞中已极尽为我考量,可为了这么点儿事儿就被迫远走,确实是出了我规划以外的事儿,我不喜欢意外,特别是因为别人的愚蠢带来的意外。” 脸长成什么样儿除了爹娘的基因,更多的就是来自天意。 美丑都是生来自带的,苏锦改变不了,也不觉得自己的这张脸有什么问题。 今日若因长得好看招惹了好色之徒,为了避事儿就远走他乡,那来日呢? 来日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儿又该如何? 继续灰头土脸地换一个地方逃走吗? 能逃一时一刻,难不成还能在逃亡的路上东躲西藏一辈子? 等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而后再苦叹不该生了这么一张惹人的脸吗? 这样的憋屈日子别人或许能过,但是苏锦过不了。 她也不打算这么过。 在周夫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苏锦无奈一笑,耸肩说:“我知道夫人今日来找我是冒了风险的,心里也很感念夫人的好意,只是抱歉,我不能按您所说的办。” 周夫人指尖狠狠一颤厉声说:“那你想没想过,如果你真的避不开惹了那位贵人的怒气,你又该如何?你自己不想活了,难道你男人的命也要为此就这么平白丢了吗?!” “我男人的命?” 苏锦要笑不笑地弯起了眼尾,轻飘飘地说:“夫人,我行事的风格跟您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若真如您所说有不轨之人上前,敢伸爪子那我就能掰断他不安分的手,敢瞪眼睛我就能生剜了他不中用的狗眼,如若那人真敢动我男人的心思,那无关他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我总能让他在这里折戟余生都沉浸在无止境的后悔当中。” 她对上周夫人颤颤的双眼意味不明地停顿一瞬,想到车外等着自己的顾瑀,眼底笑色渐散,出口的话却无端带了些许让人胆寒的凌厉。 “至于我男人,他大约也是一样的。” “他不会带着我逃的,绝对不会。” 毕竟顾瑀要是下起狠手来,那可比她厉害多了。 苏锦一点儿都没觉得害怕。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似无害的,那才是最伤人的 苏锦在周夫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下了马车,目送着周家的马车走远,浮在面上的笑却在缓缓散去。 最终留下的满是刺人的冰冷和锐利。 顾瑀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搓了搓指腹轻声说:“脸色瞧着怎么不对?她跟你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苏锦木着脸扭头看他,咬牙说:“顾瑀,问你个事儿。” “你说。” “如果有人说看上我了,想让我去当小妾伺候,你会怎么办?” 苏锦说的时候语调轻松,乍一听起来好像只是在说笑。 可覆在脸上的寒霜却怎么也不见融化的痕迹。 她是真的很生气。 前所未有的生气。 顾瑀听完眸色骤然一沉,不善地眯起眼说:“你说什么?” 苏锦阴沉着脸挫了挫后槽牙,凉丝丝地说:“周夫人说有个得罪不起的贵人看上我了,如果我不从的话,就要你的小命,你咋想的?” “怕不怕?万一真有人来要你的命咋整?” 顾瑀眼中阴冷一闪而过,对上苏锦夹杂着探究的目光逼着自己把翻涌至喉头的怒火压下去,挤出一抹笑戏谑挑眉:“怕?” “你觉得我怕吗?” 苏锦咧嘴乐了。 “我觉得你应该不怕。” “而且我想跟你说,我也不怕。” 她没理会顾瑀阴沉变幻的脸色,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没好气地说:“她今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还能想着来提醒我一下。” “不然要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话,等过几日去周家送衣裳的时候说不定我就囫囵出不来了。” 尽管她有自信那个所谓的贵人伤不了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可想想还是像是张嘴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得慌。 走在外侧不动声色地为苏锦挡住了人潮的顾瑀闻声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幽幽地说:“你的意思是,周家准备对你动手?” 苏锦瘪着嘴点头。 “听周夫人的意思,就是周家的家主不敢违抗那个贵人的意思,也不觉得强行掳走别人的媳妇儿是什么有问题的事情。” “我之所以得了这段时间的消停日子过,不是因为人家不想动手,而是因为人家懒得节外生枝,不想大张旗鼓的去村里把事情闹大。” 她满脸讥诮地指了指刚才离去的马车,幽幽道:“这是等着我自投罗网呢。” 说完她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戏谑地啧了一声,玩味地说:“不过说起来还挺新奇,这种强抢民女的事儿我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自己还当真是头一遭遇上。” 抛开被人当个物件羞辱的愤怒不说,苏锦终于有一种低劣艺术跟现实对上了号的感觉。 滑稽且可笑。 而且周夫人凭什么认定她一定会逃走? 她凭什么因为一个没羞耻心的无耻之人逃走? 顾瑀自听到这话脸色就不大好看,可侧眸一看弥散在苏锦眼角眉梢的玩味,凝结在唇边的冷意却无声有了缓和的痕迹。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故作淡定地说:“那你怎么想的?” 苏锦朝着糖葫芦的摊子指了指,看到顾瑀会意去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回来,眼底绽开了无声的笑。 这人太识趣了。 她喜欢。 苏锦低头敛去眼里的笑,咬了一个裹满了糖霜的山楂入口被酸得不断皱眉,哧溜吸着气文不对题地说:“遇上这样的糟心事儿,你会想带我直接逃走吗?” 顾瑀眉心微妙一蹙,可笑地说:“为何要逃?” 软弱者逃避。 可他皮肉下的骨头一次都没软过。 过去如此,如今亦然。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苏锦满意地挥起巴掌在顾瑀的肩上拍了一下,打着寒战摇头说:“长得如此红艳,可这也太酸了。” 顾瑀看着她被酸出了包子褶的小脸,正想伸手去把为祸的糖葫芦拿走,可谁知道苏锦却拧巴着脸又往嘴里咬了一个。 顾瑀的手停在半空接了一手空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锦没注意到他的失笑,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舌尖笑过了走过热闹的街市,故意板着脸的顾瑀还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包易碎的点心。 苏锦插科打诨闹了一会儿心里的阴郁散了不少,找了个石块站上去拍了拍手,突然指着顾瑀手里还没扔的糖葫芦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顾瑀只觉得苏锦今日大约是被气晕了脑袋,说的话格外的不好接,也找不到接话的逻辑。 所以在苏锦傲娇地抬起小下巴的时候,他也只是无奈地笑。 “你说这是什么?” 苏锦扯着嘴角呵了一声,冷冷地说:“就像是糖霜下裹着的砒霜,看着艳丽好看,下了嘴就是满嘴的酸涩,再努力也很难往下咽。” “越是红艳的山楂越是容易迷惑人的视线,单是看着这喜人的红色和厚厚的糖霜,谁又能想到这里头裹着的东西竟然是酸的?” 她缓缓往前躬身撞入顾瑀眼底深处,在顾瑀闪烁的目光中轻飘飘地说:“有些高高在上的人或许还不太懂得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只以为好看的都是娇气的。” “可我想让那人知道,越是好看的花儿,毒性也就越大。” 看似无害的,要是起了心思想伤人,那才是最疼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不是时刻都能做个人的 既然是把话都说开到了明面上,苏锦也不想瞒着顾瑀自己的想法。 可问题是,在知道了她想干什么以后,对她一直都说得上是有求必应的顾瑀却难得的冷下了脸。 顾瑀不同意。 回到了家中半日,顾瑀脸上的阴沉还是没有散开的痕迹,甚至随着时间的延长还有越来越难看的趋势。 作怪搞事儿都理直气壮的苏锦见状难得的气短心虚,想了想挪着小板凳一点一点地朝着顾瑀的身边挪。 “顾瑀?” “还生气呢?” 顾瑀面无表情地扭过头不吭声,等苏锦想把手往胳膊上搭的时候,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苏锦一把摸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顾瑀走到灶台前抓起菜刀在砧板上横飞上下,就像是把什么恨之入骨的人摁在了砧板上一样。 杀气腾腾。 苏锦抱着自己的胳膊暗暗吸了一口气,好笑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头。 “顾瑀,你至于吗?我不就是……” “你就是什么?” 顾瑀狠狠地把泛着寒光的菜刀往砧板上一剁,菜刀稳稳地插入砧板中屹立不动,刀锋上闪烁的冷意也蔓延到了顾瑀的眼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的威严,眼角眉梢写满的都是四个大字。 我很生气。 见苏锦憋着笑不应声,顾瑀憋了半天的火没摁下去,忍无可忍地咬牙说:“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你想没想过你这么做的风险?” “我可以帮你去打探周家府上住着的贵人到底是谁,也可以去帮你打探那人的行踪轨迹,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自己亲自去以身涉险?” 无法理解苏锦为何执意如此的顾瑀怒得脸都黑了,出口的话也莫名裹上了一层压人的气息。 “阿锦,此事你听我的。” “我会……” “你会去帮我弄死那个人,是吗?” 苏锦懒洋洋地把小腿蹬在板凳的边缘,双手抱着膝盖笑眯眯地看着顾瑀,慢条斯理地说:“把人弄死了,那对我而言就没有风险了,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确实是这么想的顾瑀脖子一梗没搭腔。 苏锦却不想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 她把下巴杵在膝盖上,叹着气说:“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也不见得把周家的蛮横当一盘菜,也知道你肯定能说到做到,绝不会让此事给我带来麻烦。” “可是顾瑀,就这么让你去把事儿办了,我心里气不过。” 苏锦郁闷地咬住后槽牙狠狠地搓了搓下巴,闷着嗓子说:“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要是不让那人往后余生都陷入生不如死的悔恨当中,她以后但凡是想起这事儿一次,她就能气得睡不着觉! 顾瑀怎么也没想到苏锦的坚持,竟来源于这么一个听起来近乎孩子气的理由。 四目相对沉默扩散,终于还是一手握着菜刀看似占据了上风的顾瑀妥协地闭上了眼睛。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苏锦目的得逞眼里迸出一抹笑色,神秘兮兮地对着顾瑀招手。 “你凑近些,我仔细跟你说。” 顾瑀半信半疑地凑了过去,等听到苏锦说了什么以后,整个人瞬间僵化成了一座不能动的雕石。 他好半天才艰难地转了转呆滞的眼珠,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锦险些把舌头吞到了肚子里。 “阿锦,你……” “你年纪小小的,上哪儿听的这些污秽东西?!你……” “哎呦!” 苏锦一脸淡然地推了推顾瑀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么震惊做什么?” “你别跟我说你在赌坊里混迹了这么多年连这种东西都不知道,你要真这么说了,那我就必须得瞧不起你了。” “不对啊。” 她说着狐疑的目光在顾瑀的身上转了一圈,要笑不笑地说:“我听人说赌坊里那都是声色犬马的好去处,里头找不出一个心慈手软的,也找不到一个不好媚骨之色的,难不成你这么多年都……” “你可闭嘴吧小祖宗!” 顾瑀又是恼又是气地捂住苏锦不饶人的嘴,青紫着脸气不过似的揪着苏锦鼓起的腮帮子捏了捏,怒得压低了声音。 “你才几岁就晓得这声色场所里的门道了?都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浑话?是谁在你耳边嚼的舌根子?” 苏锦被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是艰难地忍住爆笑出声的冲动求饶地眨了眨眼。 顾瑀只顾着恼没看到她的小动作,仔细想想苏锦也没什么机会听人瞎说,在村里唯一接触最多的人就只有一个…… 顾瑀目光沉沉地扭头看了一眼隔壁王婶儿家的院墙,忍不住说:“王婶儿跟你说的?” “她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什么浑话都跟你瞎说?这种腌臜的胡话是你能听的吗?!” 苏锦还没到十四岁! 满打满算这小丫头才十三! 尽管苏锦平日里的性子和作为都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她本身真实的年岁。 可顾瑀不会记错。 尚未及笄这几个字就跟遇刺似的卡在顾瑀的嗓子眼里,他一刻都忘不了! 十三岁的小姑娘就算是再能干,那也还是个小姑娘! 小孩子家家的,这都是说的什么? 其实这些都是苏锦上辈子自带来的,尽管没亲身百战,但是她电视剧看得多啊! 只是瞧着顾瑀脸都变色了的样子,她突然就有点说不出的心虚。 苏锦讨好似的扒拉了一下顾瑀的手,露出自己笑弯了的眸子闷闷地说:“我也就是随便听人说了一次,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顾瑀听到她这不以为意的语气更是好一顿来气。 他黑着脸顺着苏锦的力道松开自己的手,恶狠狠地剜了苏锦一眼,粗着嗓门说:“总之你给我记住,小姑娘十五及笄,在及笄之前都是个不知事儿的小丫头,小丫头的耳朵听不得腌臜的浑话,也不许学舌!” “以后不许跟王婶儿搅和在一起胡说,她也真是的,空当长辈没个长辈的样子,一天到晚都教了你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瑀当真是气得狠了,喘气的声儿都比平时大了不少。 苏锦憋住到了嘴边的笑抖了抖肩膀,眼巴巴地望着顾瑀黑得像锅底的脸吸了吸鼻子。 听到顾瑀反复强调自己的年龄还顺带黑了脸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无端的非常可乐。 这人看起来怎么好像还有一丢丢的气急败坏? 就因为她年岁小? 她闷住笑咳了几声,眼波一转捏了捏嗓子,娇滴滴地说:“那顾瑀哥哥,我说的事儿你……” “知道了知道了!” 顾瑀暴躁地打断苏锦百年难得一见的撒娇,忍无可忍地摁住苏锦的后脑勺往前一怼,苏锦猝不及防之下就被迫跟他来了个脸对脸,大眼看小眼。 冷不丁凑得这么近,苏锦的头皮莫名开始发紧,下意识地蹭着凳子想往后撤。 可谁知道顾瑀却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他死死地摁着苏锦的后脑勺不让她闪避半步,直勾勾地盯着苏锦的眼睛,在深到不可见底的目光中从牙缝中挤出了紧绷的字音。 “阿锦,以后不能这么跟我说笑,知道吗?” 他在苏锦错愕的目光中缓缓凑近,鼻腔中喷出的滚烫呼吸烙铁似的落在苏锦的眼睑之上,烫得苏锦几乎忘了眨眼。 看着作怪的小丫头罕见的安分了下来,眼中甚至还翻涌着说不出的无措,顾瑀自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挫败和懊恼,手上猛地用力把苏锦白生生的耳朵尖凑到嘴边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被咬住的耳垂不疼。 可顾瑀含糊出口的话音却刺得苏锦头发根根竖起。 他哑着嗓子说:“因为我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记住你尚未及笄。” “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克制住自己做个人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穷山恶水难见真神 因为随口而出的一句话,苏锦成功让顾瑀的脸阴沉沉的黑了三天。 三天里,顾瑀每天照常做饭,好吃好喝的让苏锦吃了个肚圆滚饱,但是就是不乐意张嘴跟苏锦说话。 哪怕是苏锦存心逗了,那也一句都不说。 逗弄得狠了阴沉沉的一个眼神甩过来,马上就能让苏锦变成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瞬间老实。 莫名发了脾气的顾瑀格外难哄,苏锦再三尝试实在无法,最后只能是托着下巴暗暗在心里叫苦,盼着这位爷的小性子早些过去。 可到了第五日的时候,顾瑀的脸色比起前几日都更难看了。 他黑着脸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苏锦,在苏锦伸手的时候终于开口说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 “就试试?” 苏锦满脸认真地点头。 “就只是试试。”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跟着我一起去,完之后你躲在暗处,如果有我处理不了的情况,你就出面快刀斩乱麻。” 她怕顾瑀反悔一把抓过他手里的东西,分外乖巧地坐在凳子上讨好似的眨了眨眼,揪着顾瑀的袖口晃了晃,笑眯眯地说:“瑀哥别生气了,咱俩坐下聊会儿呗。” “你还没跟我说你打听的情况呢。” 顾瑀气不过地剜了苏锦一眼,最后到底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坐了下来。 苏锦识趣地倒了茶水往他的手边推,前所未有的乖。 顾瑀见状心累地掐住隐隐作痛的眉心捏了捏,无奈地说:“暂住在周家的那位贵人的来历我打听清楚了,说起这人,你说不定都会觉得有意思。” “啥意思?” “这人怎么有意思?” 看到无意识凑近的苏锦,闻着鼻尖潮水似的扑涌而来的少女身上的幽香,顾瑀忍无可忍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坐有坐相!坐好了!” 苏锦撇撇嘴没说话,顾瑀端起了正人君子的架势,半合着眼说:“还记得咱们上次从老太太屋里找到的那个令牌吗?” “那人跟京城顾家扯得上些许干系。” “京城顾家?” 了解一些内幕的苏锦难掩诧异地呦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好家伙,这样的小地方能在家里奉了一个京城顾家的活佛,也难怪那日周夫人找我的时候形容如此严肃。” 毕竟穷山恶水难见真神。 哪怕这人在京城顾家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这种小地方也是非常能端得上台面的尊贵人了。 周家人捧着也正常。 似乎是猜到了苏锦在想什么,顾瑀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那人叫许澈,是如今的顾家府上当家主母的隔房侄儿,在顾夫人的照拂下帮着顾家行经商之事,主管的是织造一类。” 许澈为何会在此处暂住原因探查不清楚。 可顾瑀靠着自己往年积攒下的人脉和消息渠道,却把这人的性子和行事风格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许家在外头或许还能说得上几分牌面,可在贵人如云的京城却属实算不得多尊贵,全靠着家中出了一个顾家主母才得以在京城中站稳了脚跟,也多仰仗顾家威势。 许澈是顾夫人的侄儿,自小娇惯纵容,高不成低不就实在是入不得仕途,索性就走了经商一道。 世家公子被迫经商,这样的事儿在正经的大族中是极其拿不出手的丢人事儿。 可许澈丝毫不觉得耻辱,甚至还非常的引以为傲。 他乐于出了京城不受限制,也极其享受被人吹捧能得美人绕膝的乐子,在外行事浪荡至极,四处敛财贪色不说,看上了谁家的好看姑娘直接强行带走的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干。 而且这人于美色上还有那见不得人的偏好,最喜欢的就是嫁了人的年轻妇人。 想到自己打探到的消息,顾瑀好不容易出现了松缓痕迹的眉心再度缩紧,暗暗磨着牙说:“此人行事颇为不讲究,在外的名声恶臭,据说年前惹怒了家主,在京城中很是丢了一次人,这才在外盘桓许久不见归期。” “而且……” “据传这人性子古怪,生平最喜欢钻研床榻上的男女之事,荤素不忌手段蛮横似未开化的蛮人,一方软榻之上害了不少女子的性命,以折磨女子为乐。” 他目光深深地看向仿佛是惊呆了的苏锦,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声,咬牙说:“就这样,你也要去?” 苏锦正听得不断吸气,冷不丁被顾瑀强行来了个转折气得在他的手背上掐了一下,非常自然地说:“你别话说一半啊!” “再说了,那些被他磋磨致死的人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去的,也没个帮手,我这不是还带着你呢吗?” “有你在我能出什么事儿?” 苏锦说得自然而然,就像是在说今日的饭菜真好吃一样随意。 可这样随心的话入了顾瑀的耳朵,却莫名浇灭了他心底无声攒起的怒气。 罢了。 他就当是陪着孩子逗闷子,反正最后万事都有他兜底呢。 无可奈何的顾瑀抓起茶杯灌了一大口,不太高兴地说:“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人一旦看上了什么就必须要弄到手,而且还暗中催过周家的人,我之前在村口看到的生面孔就是出自周家。” “所以这事儿不是咱们不搭理,或者是躲起来就能躲过去的。” 明日就是苏锦说好了去周家送衣裳的日子。 如果她没能如期而至,那周家肯定就会直接动手。 人都撵到了家门前了,这可不是要好好商量的架势。 既然是躲不过去,那不如主动出击。 起码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总比时刻被动强。 顾瑀怕苏锦再语出惊人说出让自己气到睡不着的浑话,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除了许澈外,我还打听到一件事儿。” “什么?” “顾家真的有人就在附近。” 顾瑀木了许久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玩味,用手指蘸起茶杯中剩下的茶水在桌上轻轻划出两个字。 “顾明。” 顾明,顾家正儿八经嫡出的三爷,与如今的顾家家主在朝的宰相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这人有多尊贵不必多说,此时他恰好也出现在此处的巧合也无人在意。 顾瑀更为关注的另外一点。 那就是顾明这人的性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谁知是福还是毒? 他难掩微妙地说:“虽说许澈仗着自己是顾家的亲戚极尽跋扈,可这位顾三爷的性子却与之大为不同。” “我听说,顾三爷秉性最是耿直,眼里也容不得沙子,往日在京城的时候,就很是看不惯许澈。” 他在苏锦瞬间明悟的眼神中无声一嗤,抬手轻轻地在苏锦的眉心点了一下,低声说:“顾明此时就在距县城三十里地的清风庙中侍斋,一旦许澈在周家出了问题,这人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换作是个护短不讲理的来了,那许澈出现任何差错,最后可能都会闹出不好解决的僵局。 毕竟对如今的顾瑀和苏锦而言,不管是狐假虎威的许澈,还是本就惹不起的顾明,二者都是难缠棘手的人物。 可顾明偏生就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相反,他非常的讲道理。 苏锦惊奇地咿了一声缓缓抬眉,笑眼弯弯地看着顾瑀,戏谑地说:“借力打力?” 先出手收拾了许澈。 等许澈出了事儿,再设法把消息传到顾明的耳朵里,让顾明来给许澈做主。 然后热衷于主持公道,且对许澈积累了许多不满的顾明就会知道许澈的无所不为,那顾明怎么还可能顾得上找他们的麻烦? 借力打力才是搞事情亘古不变的真谛啊! 苏锦没想到短短几日的工夫,顾瑀能把这些听起来就弯弯绕的来龙去脉搞了个一清二楚,甚至还极其流畅的铺好了后路,惊讶自眼中飞快闪过,紧接着弥漫而上的就是不可言说的笑。 她暗戳戳的用指尖戳了戳顾瑀的肩窝,带着赞叹的语调说:“还是我瑀哥厉害。” “瞧瞧瞧瞧,我瑀哥出马一个什么?!” “你再敢浑说一句,你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 “哎呦呵。” 苏锦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凉丝丝地说:“老太太,你有空想怎么撕烂我的嘴,不如先想想怎么去伺候屋子里的那个酒鬼。” “就这样的,就算是借着那说不得的手段入了谢然的眼,只怕也有不起什么好前程,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老太太你且有的是发愁的时候呢。” “顾瑀,咱们走。” 苏锦昂首挺胸阔步往前,无视叫嚷的顾老太叫上顾瑀大步就走。 顾老太愣了一瞬没来得及把人骂住,气得捏着门框的手都在不断痉挛。 一招大意步步离。 一开始是想帮顾云挡顾瑀带来的煞气才买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可谁知道苏锦进了门以后一切都开始脱离掌控。 顾妮儿瞒着所有人带着林茂不知搬去了何处。 顾瑀闹起来险些毁了顾云的前程。 为了能稳住顾云的来日,她不得不强压下心中恐惧把藏了多年的东西拿出来去谢然的面前博一份人情。 可谁知道顾云竟是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 想到顾云不知收敛在外的张扬,想到谢然话里话外的暗示,顾老太只觉好一阵头晕目眩。 这么下去绝对不行…… 她一定要想个办法。 苏锦顺手招了老太太一下顿觉神清气爽,就连前几日被顾云冒犯的余怒都消了不少。 她跟顾瑀并肩站在路边等着骡车,仔细地摸了一圈把腰带挤得鼓鼓实实的宝贝,望着顾瑀阴晴难辨的脸咧嘴笑了。 “我听说这东西吃多了是会要命的,这些都灌下去,许澈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顾瑀没好气地抿了抿唇,硬邦邦地说:“死不了。” 只是要真被灌了这么些下去,许澈往后要是想入宫当太监都用不着净身,直接从源头上就废了。 这种话顾瑀不想跟苏锦多说,只是深深地看着苏锦的脸,低声说:“阿锦。” “保护好自己,不必去顾虑可能的后果,记住了吗?” 他是没权势,也比不过许澈威风。 可他能拿命豁得出去的,许澈不敢。 顾家的任何人都不敢。 苏锦还没说话,顾瑀就意味不明地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笑着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不惜任何代价。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个不识好歹的胚子! 顾瑀把苏锦送到了距离周家隔街的位置,再往里就只能是苏锦自己一个人去了。 哪怕在路上都说好了,可到了苏锦要去之前,顾瑀满脸堆起的还是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安。 苏锦装作没看出他情绪起伏的样子,自顾自地拍了拍拎着的包袱,说:“这俩衣裳我前前后后做了一个多月,拿进去一换就是五十两银子,虽说是比不上你给我的小金条,可怎么说也比没有强。” “你乖乖等着我换了银子出来,拿了银子我请你吃好的!” “走了!” 苏锦拍拍手堪称是潇洒利索地走了,头都没回。 顾瑀站在原地默了许久,阴沉着脸转身就朝着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巷子走了过去。 巷子深处。 早就得了消息窝在这里等着的赖老五紧张地不住探头,看到顾瑀来了激动地瞪大了眼,邀功似的把怀里抱着的布包双手递了过去。 “瑀哥,这是你要的东西,你打开看看满不满意?” 顾瑀接过布包还没说话,他的脸上就自顾自地洋溢出了数不出的得意。 “我二大爷就在周家伺候,周家一年春冬各制三套衣裳,几年下来攒了不少都没来得及穿,这件是我特意去问他要的,做好了就一直放在柜子里连碰都没碰过几次,衣褶子都是簇新的!” “瑀哥你穿上一定气派!” 霍三想不明白穿一身下人的衣裳有什么可气派的,古怪地砸了咂嘴小声说:“可是我记得瑀哥不是说要旧的吗?你怎么找了件新的?” 赖老五不满地撇嘴,没好气地说:“旧的那都是我二大爷穿过的,哪儿能再给瑀哥穿?” “瑀哥就得穿新的才俊俏!” 打开布包看到里头被保存良好且新到让人无法忽略的藏青色衣裳,顾瑀木了许久的脸上终于裂出了些许波动。 只是嘴角的笑怎么看都一股子阴沉沉咬牙切齿的狠意。 “我是要不引人瞩目的混进周家,你是想让我去周家跟一众下人并排选美?” 现下正是年中,非是年节,哪个伺候人的下人会穿上这么一身全新的衣裳进去乱晃? 哪个不伺候人的能这么不长眼? 赖老五没想到自己好心办坏事儿,表情空白一瞬紧接着笼罩眉眼的就是说不出的心虚。 顾瑀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囫囵抓起衣裳往身上一套,想也不想就去蹭墙上的灰。 赖老五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新衣裳蹭得灰扑扑的,彻底破灭了献宝邀功的念头,龇着大牙好奇地说:“瑀哥,咱们往日跟周家的人也没什么来往,你怎么突然想到混进周家去当下人?”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哎呀,大家都是兄弟,要是有什么事儿你也别不说啊,咱们……” “老老实实的把嘴闭上,出了这条巷子马上就各自回家。” 顾瑀面无表情地掐断赖老五的叨叨,没好气地说:“真有啥事儿也不敢跟你说。” 赖老五不解地问:“为啥?” “因为你会给我办砸了。” 赖老五满心满眼都想出一份力,但是顾瑀给的评价实在太过打击。 他忍住满脸的戚戚窝在墙角不动了,霍三看顾瑀把自己打扮成了周家下人常见的样子,不安地掐住掌心小声说:“瑀哥,你……” “没事儿。” 顾瑀匆匆把头发一挽,头也不回地说:“你们都回去吧。” 他话说完一刻都不停,脚尖点地无声用力。 霍三只觉得眼前的人影随风晃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顾瑀的身影自周家墙头上轻飘飘的一跃,下一秒就不见了人影。 眼看着顾瑀翻墙进了周家,霍三不安地扯了扯赖老五的袖子。 “五哥,瑀哥就这么进去了不会出事儿吧?” 赖老五端起了艺高人胆大的气势呸了一声,叉着腰鼓眼说:“瑀哥是啥样的人?” “他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会出事儿?就算是有人要担惊受怕,那也应该是被他盯上的人害怕!” “那你说,瑀哥突然要去周家,会不会是因为嫂子出事儿了?不然的话……” “你放的什么狗屁?” 赖老五一言难尽地看着满脸担心的霍三,口吻复杂地说:“嫂子的本事比瑀哥还横几分呢,就她那样的狠人,你觉得能出啥事儿?” 要他说,被这两口子盯上的人那才叫倒霉呢。 不然怎么好好的就遇上了人祸? 霍三在赖老五的提醒下想起苏锦惊人的一面,勉强拍着胸口把挂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赖老五拎着他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而与此同时,苏锦也带着无可挑剔的笑把做好的衣裳摆在了周月的面前。 既然是做的最后一桩不求回头客的买卖,那服务态度就没必要太过苛求。 苏锦懒得多说,也不去看闻讯而来的周夫人眼中的惊愕有多刺眼,只是指着桌上展开的一抹亮眼的嫩黄色淡淡地说:“这件名唤云雁细锦衣,红色的那件叫镂金百蝶传花裙。” “两件都是按周小姐选中的图样做的,大小也是周小姐的尺寸,周小姐你上前瞧瞧?” 云雁细锦衣,顾名思义就是在此地特有的一种细锦上绣上了南归大雁的图案。 寻常绣娘绣大雁时,想着归求原本,总少不得要用一些暗淡的颜色,做出来的花样也多少有几分显得老气,年轻的姑娘家除了在大婚之时,鲜少有用上这样的图样的时候。 可苏锦大胆的尝试了新颖配色。 她在大雁本有的丝线中绞入了三股薄银两股淡紫的线,原本莫名让人觉得暗沉的大雁突然就多了几分亮色,紫色和薄银相衬透出一股令人眼前一亮的柔和。 再往下还能看到大雁翅膀和爪喙的边缘都细细地绣上了一圈淡淡的金线,从远处看甚至恍惚有一种此物真的在日光下振翅而起的错觉。 南归的大雁落在云雾之中,翅羽隐隐而显,脖颈所向之处是繁花之丛。 春秋之意互对,不管是配色还是立意都立在了旁人难及的高处。 而另一件虽说立意不比这件新奇,说起来只是寻常的百蝶穿花的样式,可苏锦针凿上的活儿做得实在精巧,哪怕是一瓣花瓣和花蕊中闪闪的晨露都显得分外讨喜精致,落在大红的裙摆上更显大气,让人见了就觉得欢喜。 周月不知道更多的事儿,也不知道周夫人为何得知苏锦来了后匆匆赶到。 可年轻的小姑娘哪儿有不爱俏的? 她见了中意的新衣,欢喜得什么都顾不上,连忙叫上了自己的婢女跟着进里屋去换。 周月进去试衣服了,苏锦老神在在地揣着手站着不动。 周夫人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摆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 等门关上后,她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对着苏锦狠狠地说:“好个不识好歹的胚子!” “你……” “夫人。” 苏锦不急不躁地抬了眉,好性子的解释说:“这衣裳都做好了,我总得按时给主顾送来吧,否则要是失了约,那我往后在这县城里的买卖还怎么做?” 她今日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不管是位置还是大小都很中意的铺子,只等着这里的麻烦处理好了就去盘下来。 可万万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就坏了自己的长久之计。 周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猛地一滞之后面上浮现出的就是说不出的难以置信。 她惊讶不已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做买卖?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苏锦笑眯眯地说:“您说的那位尊贵人,就是京城顾家沾边的许家少爷,对吧?” 此话一出,周夫人眉眼间翻腾的震惊简直到了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程度。 她一时间简直分不清苏锦到底是不知道这个许澈的来头到底有多大才会如此,还是因为苏锦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 可苏锦下一刻说出的话,更让她心肝胆都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 苏锦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我不光是知道那位许少爷的来头,我还知道他对您的侄女儿有不大好的心思。” “我说的对不对?”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躲不过的劫那就只能是破了 顾瑀在赌坊里这么些年当真是一点儿都没白混。 他不光是打听到了许澈的来头,还顺带弄清了周夫人为何会去特意提点苏锦的原因。 周夫人膝下就周月一女,自小到大都是视作珍宝一般宠溺。 可少有人知的是,周夫人还在膝下养了一个侄女儿陈冉冉。 陈冉冉是周夫人的娘家侄女儿,自小身子娇弱,得高人点化说是在周夫人膝下可平安养大,周夫人便在她五岁的时候把人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养着,至此已十年有余。 陈冉冉的父亲是周夫人唯一的胞弟,可她弟弟的运气实在不好,外出走商时不慎落水而亡,唯一留下的血脉就是陈冉冉。 过去的这些年里,周夫人把陈冉冉当成了自己的心头肉一般爱着护着,只生怕有半点不好对不住早亡的胞弟。 可就是这么被她小心护着甚至不敢带出门的陈冉冉,却被恶鬼一样的许澈看上了。 许澈在周家住了三个月,时间不算很长,却已足以让周夫人看清这人是个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她自然是舍不得胞弟唯一的血脉被这样的废物糟践了,可她抵抗不过一心只想讨好许澈的周老爷。 为了能哄得周老爷变心思,她暗中使了些手段让陈冉冉蹊跷的病了。 许澈行事恶毒口味刁钻,习惯性的挑肥拣瘦,病了的美人他自然是看不上眼。 周夫人也借此机会顺势把陈冉冉送到了城外的庙中养病。 可庙里的大师说了,若想陈冉冉安然渡过此劫,就要行善事,为陈冉冉积德挡煞。 所以周夫人才动了违抗周老爷的心思,冒险去街上堵住同样被许澈看上了的苏锦,想帮苏锦躲过此劫。 可这些事儿她都办得极其隐蔽,就连枕边人都未曾察觉分毫。 许澈看上陈冉冉的事儿也绝对不会有人敢往外说,苏锦是怎么知道的? 对上周夫人暗藏了无数错愕的目光,苏锦神秘兮兮地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我是怎么知道的您不必多问,但是这事儿的确是顺着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却是不假。” 问就是顾瑀交友实在广阔,连庙里的假和尚真神棍都能说上几句知心话。 周夫人为了陈冉冉的事儿愁得焦头烂额,到了神棍的跟前什么话都往外抖落。 那假和尚见了顾瑀拍着肩膀直叫好兄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什么都跟顾瑀说了。 一点儿没藏。 她来之前就把周夫人的底细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苏锦慢条斯理地拈了拈指尖,笑笑说:“您之所以心慌难耐,无非就是因为担心陈小姐的安危,可您怎么也不想想,人只要是在一日,躲又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那许澈连您府上的美妾都不吝惜下嘴,又怎么会在您给陈小姐仓促定了婚事后就舍了这番心思?” 她漫步往前很是体贴地帮周夫人发髻上的金簪扶了扶,轻笑着说:“躲不过去的劫,最好的法子便是把这劫给破了,您觉得呢?” 苏锦的话刚说完,周夫人发髻上的金簪稳在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进去换衣裳的周月也满脸惊喜地拎着裙摆走了出来。 “娘,你看这好不好看?我……” “好了。” 周夫人打断周月的话,勉强挤出一抹笑说:“苏绣娘的手艺自然是没处挑的,这裙子你穿着正好。” “你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待着,我带苏绣娘去账房支工钱。” 周夫人说完冲着苏锦深深地望了一眼,苏锦很是识趣地垂首笑了。 “那就有劳夫人了。” 说是去账房,可周夫人却把苏锦带到了花园里立于湖中央的一个凉亭上。 苏锦的视线看似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目光在某处稍微定格了一刹,随即低笑出声。 “这是许澈要您带我来的地方?” 湖中偏左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座二层小院。 小院二层别处所有的窗户都是大开的,唯有最中间的那扇窗户像是关了。 可若仔细看的话,便可发现那窗户并未关死,在苏锦看过去的时候,甚至还有个白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看到苏锦如此敏锐,周夫人眼中沉浮的焦躁缓缓散去,余下的全是不可说的讥诮。 “你既然是知道,还敢跟着我来?” 苏锦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好笑道:“我这不是笃定您不敢拿侄女儿冒险么?” “我侄女儿再不济也有我护着,可你……” “周夫人,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苏锦没了往日的客气有礼,自顾自地往亭中的石凳上一坐,摩挲着石桌的边缘慢悠悠地说:“您要是真有把握能护得住,您也就不会跟我说那么多废话了。” “不过……” “您说的那些话也不尽然都是无用,起码我今日要是如了愿,那您的侄女儿自然也就无忧了。” 周夫人将信将疑地眯起眼打量着气定神闲的苏锦,咬牙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不必多相信我。” 苏锦单手托着下巴挑逗似的对着二层小楼的方向挑眉一笑,幽幽地说:“您只需要帮我制造个机会就好。” 对于近乎是走投无路的周夫人而言,苏锦的话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她挣扎片刻到底还是咬紧了牙关,狠狠地从牙缝中吐出了几个字。 “你说。” 苏锦满意地弯起了眸子。 “我听说这位许少爷喜好特殊,在您府上住的时日虽短,却也在房中收了不少美人儿绝色。” “您去帮我传个话,就说我是愿意伺候的,只是自己面嫩抹不开脸,想跟做惯了的姐姐妹妹们一起,也算凑份趣儿,您受累多帮我安排几个在一间房里。” “当然,如果不想此事节外生枝的话,您最好是将此地安排在府上的偏僻之地,也省得惹人生疑。” 苏锦的话每一句周夫人都能听明白。 可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用意,周夫人却怎么都想不透彻。 她难掩狐疑地盯着苏锦,纠结地说:“你真有把握能帮我把这麻烦事儿解决了?” “不会牵连周家的人?” 苏锦听到这话撑不住笑出了声儿。 “周夫人,您今日午后帮我把人安排到地方,把周遭的下人都打发走,最多明日午时便可见分晓。” “您放心,明日过后不管旁人问起什么,您都只管说万事不知即可,您的心头宝也可安然无恙。” 周夫人其实是信不过苏锦的。 但是她仔细想了想,苏锦的要求跟许澈说的好像差别也不是很大。 她含混着把事儿办了,回头若真出了岔子,那便咬死了说是许澈如此吩咐的,那也没人可追究什么。 煎熬许久的周夫人最后还是扭曲着面孔应下了苏锦的要求。 今日目的达成了一小半,苏锦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 “那楼里的人想必也看够了,您这时候去传话定地方倒是正好。” “周夫人,咱们走吧。”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听我的,我带你逃出去 周夫人心里的挣扎始终不散。 但是最后也只是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苏锦一眼就咬牙大步走开。 为了她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纵然是冒了些风险那也是值得的。 大不了最后都往苏锦的身上甩锅便是。 苏锦气定神闲地托着下巴对她嫣然一笑,等周夫人一走远马上就去检查这座小院的构造。 周府家大业大,闲着的空置小院多的是。 周夫人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一处少有人至又清净的偏院把苏锦带了过来。 位置偏僻,无人打搅。 更重要的是,这里距离人多的主院距离甚远,若不是有心查探,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外头的人都听不到。 苏锦四下看了一圈很是满意,拍拍手坐了下来,刚伸手要去端桌上的茶壶,马上想起什么似的试探道:“顾瑀?” “顾瑀你在吗?” 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苏锦不知作何感想地撇撇嘴。 来之前这人还说了大话,说不管她被周夫人带到了什么地方都能暗中跟随。 可看样子这人压根就没能顺利混进来。 想来也是,她前脚刚进来,顾瑀的动作怎么可能会这么快? 她眉眼间的唏嘘还没散,抓着茶壶把手的手腕上就搭上了一只有力的大手。 一身下人打扮的顾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阴恻恻地说:“知道那位夫人为何会不假思索就把你带到此处吗?” 苏锦眨眼敛去眼中多余的诧异,忍住笑说带出了好奇的样子,问:“为啥?” “因为这是许澈时常带女子耍乐的地方。” 顾瑀没好气地在苏锦的手背上轻轻一敲,硬邦邦地说:“这里的东西不干净,不许乱碰。” 跟不通声色不入烟花的苏锦不同,顾瑀在赌坊那种污浊之地见过的龌龊太多,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屋里的熏香,墙上挂着的香炉,还有桌上的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也知道许澈带了人来此玩儿的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路数。 要不是苏锦执意非要来走一趟,他甚至都不想让苏锦的眼睛看到这样的腌臜东西。 苏锦知道的不多,但脑子转得极快。 顾瑀话只说了一半,她心里一透马上就乖巧地点头。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乱碰。” “对了,你是怎么跟着我混进来的?我刚才怎么都没看到你?” 还有她出声叫了这人也不答应,还害得她在心里小小的嘀咕了几句。 顾瑀懒得理会苏锦没话找话的行为,在屋内大致转了一圈眉心拧出的褶皱愈发明显,语调也无端的沉了下去。 “一会儿不可让许澈碰到你,也绝对不能碰这里头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个摆件也不行,记住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顾大娘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苏锦要笑不笑地奚落了顾瑀几句,在顾瑀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猛地看到顾瑀瞳孔无声一缩,而后眼前的人影猛地一晃,再定睛一看就意外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没了! 正儿八经地说起来,这是苏锦第一次看到传说中只出现在电视剧里的轻功。 一刹间她的眼珠子几乎都要转不过来了。 这么神奇的吗?! 人真的会飞?! 许是苏锦脸上的错愕太过明显,完美藏匿在头顶横梁上却留了一双眼睛落在苏锦身上的顾瑀忍无可忍地磨起了后槽牙。 “阿锦。” 苏锦听着门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慌忙抬手搓了搓脸,把笑声闷在嗓眼深处,吸了吸鼻子说:“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会小心的。” 顾瑀再次没了声响。 坐在小圆桌前的苏锦艰难地把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胡乱抓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往桌下的帷布中洒了一大半,剩下的半杯往桌上歪着一放,双手趴下双目紧闭马上就装出了晕过去的样子。 门外的来人显然不知道屋里有人。 推门而入时看到趴在桌上的苏锦,有人没忍住自喉头深处爆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这怎么还有一个呢?” “哎哟,我瞧瞧!” 有人不安分地掰过苏锦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片刻后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说:“这人之前没见过,只怕是那位爷又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新鲜玩意儿。” 落后了几步进门的女子半酸不苦地呵了一声,幽幽地说:“别说是旁人,在这里的谁又不是个玩意儿?” “好了,既然是到了一处,也算是热闹,起码多一个人来分了那位爷的怒,说不定今日死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被安排来这里的人不管来之前是谁,是什么身份,落入了许澈的手里后却都只是个摆设和玩意儿。 还是个不值钱的下贱东西,性命也可被许澈随意打发。 想到许澈的手段屋内的几个人都难掩恐惧地抖了起来,仔细听的话,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强压着嗓子低低的哭。 “好了!哭什么哭?还没死呢招的什么晦气?!” 嗓门大的女子强撑着镇定吼断了别人的啜泣声,狠狠地咬着牙说:“进了这道门生死自有天命,咱们谁说了也不算数。” “与其在这时候哭,不如好生想想一会儿怎么能留得一口气活到下一次!” 女子这话一出苏锦的睫毛无声颤了颤。 屋内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样的死寂中,门外终于又有了别的动静。 是许澈来了。 周夫人思虑周全,行事也非常周到。 她先是按苏锦说的,在这屋里多安排了三个伺候的女子,随后又亲自去跟许澈传了话。 许澈这人喜好特殊,最喜欢的就是成了婚不久的年轻妇人,特别是年纪小长相俏丽的,几乎是见了就挪不开眼。 苏锦上一次来送衣裳的时候从花园中走过,恰巧被他看到了。 就那么一眼,他就觉得自己的心思像是被勾死了似的,怎么都再也分不出别的心思,一心就想着尽快把这口鲜嫩的小羊肉弄到嘴里尝尝滋味。 若按他的心思,那肯定是直接派人去把人掳了回来最是干脆。 可周老爷却是个在外顾面子的,哪怕是一心一意想哄着许澈高兴,青天白日直接去人家家里抢别人媳妇儿,这样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他还是干不出来。 在周老爷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再加上许澈听说顾明最近到了附近略有收敛,这才勉强压住心思耐着性子等了几日。 周夫人把苏锦带到凉亭里的时候他就在小楼中看了。 越看,他就越是觉得满意。 其实比苏锦眉眼浓稠艳丽的人多的是,比她身材好的人也数不胜数,许澈把玩过的绝色排队也数不清,可苏锦的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想探究想琢磨的韵味。 那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像无形的钩子似的,一点一点地勾着许澈心底最阴暗的欲念,也让他完全没心思去计较周夫人的自作主张。 推开门看到屋内强忍着恐惧却又不得不挤出笑的几个美人儿,许澈勉强说得上是清俊的脸上迅速闪动出几分让人无法直视的扭曲。 他喘着粗气反手把门板推了回去,眼神急切地自苏锦的身上上下滑动,沙哑着声调说:“把她身上那碍事的衣裳脱了!” 许澈一声令下,屋里原本连站着都腿软的人马上就动了。 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 许澈今日若是来了兴致折磨自己,那说不定就竖着出了不了这扇门。 可他折磨的人要是换了别人,逃过一劫的庆幸谁会不想尝试? 有人来扒自己衣领的时候,苏锦看似软趴趴地往边上倒了倒,可在衣摆下的手却稳准狠地捏住了一只手腕。 动手的人难掩惊悚地看着眼中一派清明的苏锦,正想惊呼却又赶在惊呼之前艰难地咬紧了牙关。 她紧张得不行地把苏锦的脑袋掰向了另一边,强压下苏锦的手抖着嗓门说:“爷,瞧这人的打扮应该是从乡下来的,那种地方来的一年半载都不见得能下水洗一回,她……” “她身上不干净,要不还是先洗洗再来伺候吧,不然的话也实在太污您的眼了……” 正在兴奋地挑选鞭子的许澈听到这话不悦皱眉。 “脏的?” 女子用力点头。 “衣领一扒开全是黑灰,这实在是……”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许澈不耐地呸了一声,冷冷地说:“赶紧把人带进去洗干净!” 想动手却被女子的临时发挥摁住了的苏锦装作了软趴趴的样子被人半拖半扶的拽到了里间,屏风一拉,女子就满脸惊恐地捂住了苏锦的嘴。 她用口型说:“你不想活了?” 烈性的女子多的是,视贞洁为性命的更是数不胜数。 女子被迫伺候许澈的这段时日,见到了好几个宁死也不愿被折辱的人。 其中也有像苏锦这样,装晕想刺杀许澈,结果被许澈玩弄一番后扔到了最是见不得光的暗楼子里被活活折磨死的。 所以在发现苏锦是装晕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拽走。 苏锦还没来得及扯开她挡在嘴上的手,就听到她凑在自己的耳边焦急地说:“这畜生得了新人的一日最是来兴,可只要你顺从乖巧,那便不至于就此丢了性命。” “你别糊涂,怎么说活着也比就这么死了强!” 苏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中途出现的拦路虎,竟然是来劝自己保命的。 她好笑地眨了眨眼,反手握住女子颤抖的手腕,学着她的样子往前稍稍探头,微不可闻地说:“姐姐别怕。” “听我的,我带你逃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若不识趣,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女子显然是被苏锦出人意料的话震到了。 可还不等她艰难的把自己飞到半空中的魂儿拽回来,屏风外就接连出了好几声异样的响动。 沉闷闷的。 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一样。 女子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飞快扭头,结果正好就听到苏锦慢悠悠地说:“都搞定了?” 屏风外是一声意简言赅的轻应:“嗯。” 苏锦推开木头似的杵在自己面前忘了动弹的女子拎着裙摆走出去,看到死尸一样躺了满地的人,非常满意地咧嘴笑了。 “不愧是你。” 动手的顾瑀一时没分辨出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愣了下没吱声,只是落在紧随在苏锦身后冒头的女子身上的目光不太友好。 察觉到他眼中冷色,想不通这里为何还会出现另一个面生的男人,女子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的不好。 如果不是后背抵住了宽厚的柱子,她颤得好像马上就会迎面砸到地上去。 苏锦侧首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竖起手指在唇边一挡,低低地说:“别出声儿,不让你也要躺下睡一觉了,知道吗?” 女子闻言马上就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苏锦确定她不会打搅自己,马上就把藏在身上的东西掏了出来。 她动作麻溜速度也快,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塞满了腰带的白色粉末全都倒进了水壶里。 看着抓住水壶上下用力摇晃的苏锦,顾瑀冷着脸伸出了手。 “我来。” 苏锦也不跟这送到了眼前的苦力客气,大大方方的把掺了一半料的水壶塞给顾瑀,转头扒拉个火折子去点屋里的蜡烛。 那蜡烛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遇了火光就冒出了一股淡淡的白烟,还迸出了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味。 想到顾瑀之前的提醒,苏锦很警惕地捂住了口鼻,转头看到顾瑀正粗暴地捏着许澈的嘴往里灌水,乐得弯了眸子。 “你多灌点儿,最好是一滴都别浪费了。” 这么些不可说的药入了体,许澈身为男人的骄傲基本上也就毁了个七七八八。 他行事的荒唐不管是周家人还是顾明心里都一清二楚,等人发现屋里的情况不对冲进来时,看到这屋里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还有屋里的数位女子,心里也会大致有了猜想,压根就不会把今日的事儿当成意外,只会一致的认为是许澈无所节制咎由自取的恶果。 许澈自己是绝对不敢说出真相的。 因为这一觉睡醒了以后,发现因为用药过度导致自己作孽的玩意儿彻底成了一个摆设,他会比谁都害怕被人提起今日之事。 他绝对不想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也不想因为丧失男人尊严的噩耗传回京城,导致自己彻底成为族中人人不齿的弃子。 所以在来之前苏锦就想好了,她给许澈留下的路是一条他绝对不敢提,甚至不敢让人追问的绝路。 如此就算顾明没能及时赶到,那对她和顾瑀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毕竟许澈醒悟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大约就是忙着暗中请医问药,绝对没心思去追问其他。 只是…… 看着衣衫完整的许澈和地上的女子,苏锦还是觉得不太满意。 穿这么齐整,看起来也不像是寻欢作乐的样子啊…… 既然是做戏,那肯定是做全套。 最好是怎么荒唐怎么来。 她嫌弃地啧了一声,看着顾瑀把空了的水壶扔到地上,小声说:“你把他的衣裳扒拉了。” 顾瑀眼珠一转就猜到了苏锦如此的用意。 只是搭在许澈衣领上的手指无声一顿,目光幽幽地转向苏锦,开口时的话就变得硬邦邦的。 “他是个男子,小姑娘看了会长针眼。” 言外之意就是,你真的要在这里看? 苏锦在这个时候非常识趣,马上就捏住手指连连摇头。 “怎么可能?” “你来你来,我绝对不偷看。” 苏锦干脆地背过了身,可想到地上的几个女子却陷入了犯难的境地。 她见不得男子,那顾瑀就能扒女子的衣裳了? 苏锦巴掌大的小脸上拧出了包子褶,面对面看着她惊魂落魄了好一会儿的女子终于回了魂儿,马上就机敏地举起了手,自荐道:“我去!” “我去帮忙!” 她说完哆哆嗦嗦地扭着软趴趴的两条腿,手脚并用地朝着地上的人奔了过去,片刻后,身后传来一阵衣料窸窸窣窣的动静,顾瑀就跟苏锦并肩站在了一处。 两人同时背面朝后。 女不看男,男不看女。 非常公平。 帮忙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地上几人的衣裳都扒了个一干二净,瘫坐在满地的狼藉中绝望地瞪大了眼。 “接……接下来咋整?” “这……这可怎么收场啊……” 她是抱着大不了就是被折磨死的决心来的。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折腾了一圈自己非但没死,还看到了这么不得了的画面。 许澈是谁她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周家人对许澈的恭敬肯定不是无端来的,这样的人物,哪儿会是命比草贱的她惹得起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后悔自己没在第一时间出声叫人,可下一秒她就听到苏锦说:“没事儿。” “一会儿我走的时候顺带把你捎上,只是……” 她要笑不笑地转头看着满脸悚然的女子,小声说:“你出去以后可不能乱说话,否则的话,我能把你从这个虎狼窝里拉出去,我也能把你扔下十八层地狱。” “记住了吗?” 苏锦本来是不想多事儿,直接把在这里的人全都摁在一个屋里放倒的。 只是许澈今日出了岔子,等明日排查起来,这屋里跟许澈同处一室的人肯定逃脱不了干系。 这女子先前既是对她有掩饰提醒的情分,那她顺手把人捞出去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女子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听到苏锦这话狠狠一怔,泪水马上就堆满了眼眶。 她强忍着激动用力点头,咬牙说:“你放心,我绝对不说半个字!死都不说!” 苏锦十分满意她的识趣,慢条斯理地掸了掸指尖,笑眯眯地看着顾瑀:“我之前在家里让你准备好的东西呢?” “拿来。” 顾瑀无言以对地看着眼前素白的手,无声一叹后把怀里准备好的信放在了苏锦的手心。 苏锦随手把信封扔到女子的跟前,说:“喏,把这个藏在许澈的枕头底下,等他醒了以后慢慢看。” 信中也没写多的,总共就几句话。 大概意思就是许澈若敢声张追究,那就会有人把他子孙根废了的事儿大肆渲染出去。 据苏锦所知,许澈在家中并不多受重视,唯一能拿得出手被人看重的就是男丁的身份。 可要是他连传宗接代都成了奢望,那他还能有什么指望? 他比谁都怕这个秘密传了出去。 听到身后的女子带着哭腔说东西放好了,苏锦终于觉得心口堵了多日的那口恶意撒了出去。 问就是舒坦。 顾瑀余光瞥见她的小表情,忍不住笑:“这回满意了?” 苏锦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是自然。” 兵不血刃解决了这么一个麻烦,还能让这个麻烦永久闭嘴,非常满意。 心情舒畅了的苏锦格外的好说话,连带着脸上的笑都灿烂了不少。 “有人留了门,咱们可以直接从侧门出去,这里明日一早就会有人来查探,耽搁了时辰到时候就不好走了。” “对了,你那边的人通知到了吗?会不会出意外?” 顾瑀表情淡淡的摇头。 “那人已经出发了,所以都等不到明日一早你就会有想看的笑话看。” “那咱们走吧?” 苏锦干脆点头:“走。” 拔腿走出去几步苏锦狐疑地扭头:“你愣着干嘛?跟上啊!” 被叫到的女子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颤颤巍巍地说:“我也能走吗?” “我真的能走?” 苏锦被逗乐了。 “不然你当我跟你说笑呢?” “快快快,趁现在没人赶紧走!” 女子神情恍惚地跟在苏锦和顾瑀的身后往外,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出了半点意外。 可问题是一路走来,出人意料的是竟然一个人都没遇上,他们就这么做梦似的轻而易举地出了周家! 出了侧门拐弯一走就是热闹的集市,苏锦看到女子身上的打扮过分惹眼,抿了抿唇后从顾瑀身上掏出了一点儿碎银子放在她的手心里,低低地说:“拿着这银子找个落脚的地方,管好自己的嘴别胡说,那你往后的日子便可得安宁,若你不识趣,那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的声音不大,可字里行间凝聚而起的寒意却冷得彻骨。 女子听完马上就失控地打了个寒战,可还是忍住泪认真地咬唇说:“您今日大恩我没齿难忘,纵是死也绝不忘怀。” “来日若有命报您的恩,那我就是……” “那就算了吧。” 苏锦好笑地弯起眼说:“顺手的事儿,没指望你那么多。” “出了这道门,就把里头的事儿忘了,那些门后的事儿也跟你再无干系了。” 她说完干脆地摆摆手,拍了拍顾瑀的肩两人慢悠悠地走进了来往的人群,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握住一点儿碎银子的女子死死地咬住牙关把泄出的哭声咽下去,抬起手背用力一抹眼角的泪,毅然而然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怎么,自己家都不认识路了? 戏台子都搭建好了,没亲眼看到大戏落幕自然是不能就这么甩手走了。 苏锦懒得走远,索性就在周府的对面找了个茶楼。 茶楼的二层窗户正好对准了周府的大门,那边有什么动静都能尽收眼底。 看到苏锦坐下后都忍不住激动往外探头,沉默了一路的顾瑀忍不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阿锦。” “你再这么着急地往外探,被风刮下去我可不去捞你。” 苏锦把支棱出去的半边身子缩回来,没好气地白了顾瑀一眼。 “放心,你没有那样的机会。” “对了,你确定顾明真的会来?你不是说顾明不喜欢许澈吗?他真的会来?” 顾瑀把伙计刚端上来的点心往苏锦的手边推了推,垂下眼帘敛去眸中泛起的嘲色,不紧不慢地说:“他自己当然是不想来的,可耐不住有人会催着他来。” 顾明虽说不入朝廷,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在顾家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在意一族荣辱,也越是护短爱幼。 顾瑀三教九流的人脉消息广,打听各种琐碎的事儿也快。 在打听到顾明就在距此处不远的庙中落脚时,顾瑀就把他会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弄了个一清二楚。 准确的说,要不是许澈在此处,顾明都不见得会去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侍斋。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许澈的现状。 所以他一定会来,而且还会来得很快。 得到了顾瑀的肯定回答,苏锦心里那一丢丢说不出的紧张彻底云开雾散。 她咬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你觉得顾明赶到后见了许澈的样子,他会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顾瑀要笑不笑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滋味寡淡的茶水,戏谑道:“什么反应你不是都事先预料到了吗?” 若不是胸有成竹,苏锦又怎会冒险下手? 被说穿了心思苏锦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咧嘴笑了。 她曲起食指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敲了几下,慢悠悠地说:“能及时赶到就好啊,也算是不枉费我这一通的折腾。” 顾瑀随手把她面前凉了的茶换走,垂眸浅笑。 “放心,你想看的都能看到。” 顾明来的速度比苏锦预想中的更快。 她和顾瑀刚在茶楼中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周府的门前就停下了一辆看起来很是平平无奇的青帷马车。 车上的人也不等车夫搬来凳子,直接掀开车帘下车,赶在门房开口询问之前就拿出了一个牌子。 见到那个牌子,门房变戏法似的马上就换了一张堆笑的脸,尽管听不清他们在门口说了什么,可一看那个门房恨不得把腰直接弯到地上去的样子,苏锦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那个就是你说的顾明?” 从她的角度看下去看不清正面,看着那个穿着青衣的背影心头却无端一悸。 苏锦狐疑地摸了摸下巴,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这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可按理说不应该啊。 她怎么可能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顾三爷? 难不成是原主凑巧见过? 顾瑀顺着她探究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见苏锦连眼神都挪不开了,唇角无声一勾凉丝丝地说:“听闻这位顾三爷尚未娶妻时,在京城中也是个有名的少年风流人物,哪怕如今上了年岁,也自添文人风雅,在外很是得女子欢喜。” “阿锦,你是看他觉得眼熟,还是看相貌俊秀的眼熟?” 尽管顾瑀说这话时的语调都很正常,也听不出什么异样。 可苏锦却从看似平淡的字里行间中捕捉到了一丢丢微妙的酸意。 她一言难尽地看向顾瑀,口吻古怪:“大哥,你刚才喝的是茶还是醋缸?” 这话听起来怎么酸溜溜的? 顾瑀唇边的笑色微滞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嘴角往下耷拉也不接话。 苏锦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啧了啧,看着顾明等人被急急赶出来的周老爷亲自迎进了大门,眼中缓缓浮出了一抹难言的玩味。 “好戏要开场了。” 好戏的确是要开场了。 顾明来此就是为了看一眼许澈的现状,也好回家跟那个担心许澈的嫂子交代。 可他实在不喜许澈,所以到了庙中住了多日都不见动静,直到昨晚听说许澈在这里胡乱行事甚至还胆儿大到敢直接明抢良家女惹出众多不满,他这才急急地赶了过来。 周老爷是人到了家门口才得到的消息,着急忙慌地赶着出来迎接,可谁知道顾明进门说的第一句就是:“许澈在何处?” 许澈虽是暂住在周家,可仔细说起来他要做什么要去什么地方,还当真是无人敢多嘴过问。 周老爷为了哄着许澈高兴,也只是吩咐了下头的人,不管许澈提出什么要求都全部满足。 他白日里忙着别的事儿,也没顾得上细问,冷不丁听到顾明这么一问下意识地顿了下。 “许公子往日这时候多是在院子里的,三爷请随我挪步进里间稍歇,我这就去派人把许公子请来。” “不必。” 顾明面无表情地看了周老爷一眼,眸中深处飞快地滑过一抹不明显的冷色,硬邦邦地说:“他住在什么地方?前头带路。” 周老爷是个人精,一听这语气心里就暗暗响了一下。 可他也不敢违抗顾明的话,略一迟疑就恭恭敬敬地走在了侧面。 “三爷请。” 带路的时候,周老爷多分了一个心眼,生怕许澈这时候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可谁知那人刚想不动声色地跑去报信,顾明就跟脑后长眼了似的猛地回头。 “你去何处?” 周老爷为难地挂起了笑:“三爷,这……” “谁都不许去通风报信,谁要是敢在我到之前走漏了风声,那我可能就没这么客气了,还有……” “周安,你这路到底是怎么带的?怎么,自己家都不认识路了?” 顾明面上流露出直白的不悦,目光沉沉地看着头上冒汗的周老爷,冷冷地说:“先走的东面,绕了个南面,再往里走走,你是不是还想带着我去东南西北四个角都走上一圈?” “怎么,你是想借此机会带我逛逛周府的园子?” 周老爷没想到顾明如此敏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蝉,瞥见他脸上的表情不对,顾明忍无可忍地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周安,看在你是一方豪绅的份上,我暂且可给你三分薄面,但是你最好祈祷我一会儿看到的画面不会太荒唐,否则的话……” “你今日的拖延之举,那便是我整治你的由头,明白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丢不起这样的人! 顾明毫无征兆阴沉下去的脸无形中变成了一柄利剑,瞬间击垮了周老爷所有强撑出来的镇定。 看到他霎变的脸色,顾明冷冷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冷哼,板着脸说:“许澈到底在哪儿?” “周安,你可还记得去的路?” “你要是不记得,那不如换个人在前头带路?” 周老爷匆匆抬手擦去额角豆大的冷汗,低着头说:“记得记得。” “三爷请跟我来。” 周老爷不敢再耍花招,硬着头皮在前头带路。 内宅里。 听说顾明来找许澈,心神不定的周夫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你是说,顾家来了人?现在就在前院?” 来传信的丫环谨慎的把头低下去,小声说:“是老爷亲自出去迎的,奴婢听看守的门房说老爷见了人直接唤的顾三爷,想来是不会出错,而且……” “而且什么?” “奴婢还听说,那位顾三爷进门的时候脸色瞧着很是不好,还不许老爷的人先走,说是不许任何人通风报信,眼下正径直朝着许公子在的地方去了。” 周夫人虽只是个内宅妇人,可她的丈夫既然是起了讨好许澈的心思,她自然也打听到了不少关于京城顾家的事儿。 这位大名鼎鼎的顾三爷她是知道的。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顾明会在这个时候赶到。 周夫人心神大乱的瞬间想到苏锦不久前跟自己说过的话,瞳孔无声狠狠一缩,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周老爷之前派人前去请了数次,想请顾明来家中做客,可顾明始终不动。 如今猝不及防的来了,而且一进门就要找许澈,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说…… 这是在苏锦预料之中的事儿? 周夫人一时拿捏不住眼前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再三挣扎后死死地咬着牙扶着丫环的手缓缓坐了回去。 苏锦之前说过,不管后头出了什么事儿,她都只管一口咬死了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既然是走出去了第一步,不如接下来每一步都咬死了不动。 且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周夫人打发了个腿脚利索的小丫环出去留意外头的情况,坐立不安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与此同时,周老爷带着顾明直接扑了一个空。 许澈压根就不在他住的院子里。 看到空空荡荡的院子和跪了一地的貌美侍女,顾明本就不多看好的脸色彻底染上了锅灰的黑。 “许澈到底在何处?” 周老爷见势不对连忙抓住了跪在最前头的人,心急地说:“问你话呢,许公子到底去哪儿了?!” “回……回老爷的话……” “许公子三个时辰前说是要去香翠园小憩,也不许身边伺候的人跟着,去了香翠园就没再回来了。” “香翠园?!” 周老爷在这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香翠园是他特意安排出来给许澈的寻欢之地,许澈这时候去那儿为的是什么,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 可往日里许澈再胡来,那也是入了夜以后才会原形毕露。 今日怎么青天白日的就开始闹了? 周老爷一时间完全不敢去看顾明的脸色,可在顾明动怒之前他还是强撑着说:“三爷,香翠园距此处尚有一段距离过去也多有不便,您舟车劳顿要不还是先去花厅歇会儿,我这就去把许公子请来,马上就……” “这里的人都是你安排来伺候许澈的?” 顾明意味不明地指了指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要笑不笑地说:“你倒是心思精巧,也能摸得准他喜欢什么。” 知道许澈贪美色,这满院子里的人就寻不出一个姿色稍差的。 说起来也真的是非常尽心了。 只是这讨好的心思,一分都没用在正途上! 顾明这话中的不虞过分明显,哪怕是往日巧舌如簧的周安此时也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 见他到了此时还想为许澈遮掩,顾明不耐地掐住眉心捏了捏,随手指出一个脸上垂泪的女子,说:“知道去香翠园的路吗?” 女子瘦弱的脖颈深深伏地,带着哭腔和恐惧说:“知道。” “很好。” “你走在前头带路。” 顾明一甩袖子无视了周安面上的欲言又止,在周安下意识想跟上去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说:“你就在此处等着。” “等我去寻到了许澈,我还有另外的事儿想听你慢慢分说。” 顾明威势太过,压得在场的人喘不过气。 周安也不敢冒着触怒他的风险觍着脸去跟。 他心急如焚地搓着手原地转了几圈,还没把脑中想得起来的神佛都挨个求一遍,就听到了周夫人担心的问询:“老爷,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儿了?” 周夫人带着焦急的神色快步走来,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女退后才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顾家的那位……” “许公子今日去香翠园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周安急急地打断周夫人的话,强摁下慌乱飞快地说:“与许公子一同在香翠园的都有谁?有谁在那边伺候?” 周夫人像是回不过神来似的,愣了愣才带着说不出的无奈说了几个人名儿,在周安大怒斥责之前苦着脸说:“我知道此举说出去荒唐,可老爷你也不想想,许公子行事哪儿是我能置喙的?” “他说要我多安排几个侍奉的人过去,还事先强调了不许任何人去打搅靠近,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又能说什么?就算是我有心劝阻,可许公子他也不见得会听啊!” 周夫人这话说得不是很中听,可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事实。 许澈虽是被暂时逐出京城暂住周家,可他从来都没把自己当过客人。 仔细说起来他甚至比周家正儿八经的主人还嚣张许多。 周安都不敢对着他说出半个不字,周夫人就更不敢了。 周安到了嘴边的怒骂对上周夫人满是苦涩的脸,沉默一瞬间全都如同滚烫的汤圆一般又艰难地咽了回去。 周夫人见状露出了担忧之色,小声说:“老爷,这会不会出事儿啊?我听说……” “会不会出事儿?” 周安难掩颓然地闭上了眼,心累的哑着嗓子说:“不是会出事儿,是已经出事儿了……” 香翠园里。 顾明还没推门就被身后紧跟着的人拦住了。 那人凑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三爷,这屋里的东西只怕是不干净,您要不还是先不进去了。” 哪怕是还没进门,单是站在门前便能透过门缝闻到里头那股子奇异浓烈到让人极度不适的香味,可见屋里现在可能的状况到底有多不堪入目。 顾明怒极反笑,用力掐了掐掌心说:“你去把门打开,把里头的人给我拖出来!” “是。” 男子大步往前,一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抬脚对准了门板就是飞踹。 轰隆一声巨响。 偌大的门板应声落地,屋里糜烂的景象也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看到入眼便是白花花叠在一起的肉,顾明气到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可还不等他说话,冲进去的人抓起许澈的手腕一搭,再顺势往下一看喉头马上就紧了几分。 他试探着把指尖落在许澈的脖颈脉搏处,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后快步走出去对着处在暴怒边缘的顾明说:“三爷,情况好像不太对。” 顾明粗着嗓子说:“哪儿不对?” “怎么,他灌马尿灌多了站不起来了?!” 顾明是出了名儿的温雅君子,如今被气到说出这样的话,是当真被气得失了理智。 男子的嘴角为难地抽了抽,用更低的声音说:“许公子像是药吃多了,屋内虽有两名女子伺候,可……” “可药效过猛,后劲持续不散,现在都还是……还是欲念未散的状态,属下试了试他的脉象,发现极乱无章,血脉也有倒转逆冲心脉之势,若这种状态真的持续了三个时辰左右的话,那……” 他一言难尽地指了指屋里死猪似的毫无反应的许澈,口吻古怪且复杂地说:“那许公子这势物,只怕是遭了大损了。” 他略通医术,可更精的是外伤杂症。 许澈目前的这种状况他只能看出个大概,具体要如何挽救却不得而知。 顾明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猛地一怔后声调很是微妙。 “你是说,他药吃多了?” “就那种见不得人的腌臜东西吃多了?!” “嗯,是这么回事儿。” “这个畜生!” 顾明勃然大怒后用力踹飞了地上的石子,怒不可遏地指着屋里的乱象说:“去把通风的地方都打开,让周安去请大夫!快去!” 顾明在屋外撒火,一步都不想往屋里踏。 周安夫妇得知这边出了事儿急急赶到,看到被人扶到了床上昏迷不醒的许澈两人脸色顿时大变。 周安是在惶恐。 周夫人更多的则是紧张。 苏锦并未告诉她自己打算怎么办,猝不及防看到晕死过去的许澈,她也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万幸的是此刻的顾明并不想找他们的麻烦。 好不容易勉强捡回了几分冷静的顾明意味不明地看了满脸煞白的周家夫妇一眼,冷声说:“你们先出去,把大夫带进来。” “这园子附近不许任何人逗留,若无别的事儿,也不许旁人进来伺候,都出去。” 许澈再是个混不吝上不得台面的,那也是正儿八经的顾家外戚,许家的正头少爷。 今日不出大错便罢。 要真出了什么事关子嗣的大岔子,还是因为这么丢人现眼的原因,那这个消息就必须捂死在这间屋子里。 绝对不能传出去。 因为丢不起这样的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教子不善,养子无方 顾明亲自在场坐镇,再乱的场面也勉强摁出了一副安然的假象。 只是这短暂的假象只持续到大夫进屋。 周安生怕许澈出了什么闪失会成为周家的罪过,尽管时间仓促,可还是尽全力把能请来的大夫全都请了过来。 七八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大夫齐聚一堂,每个人依次给仍处在昏迷不醒中的许澈看了看,等转完一圈互相看上一眼,发现对方的眼中堆积而出的全是悸悸。 顾明见状眸光狠狠一沉,使了个眼色示意身后的人去把门关上,冷下了语调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症候,要如何医治,能否治好,诸位只管给我一个准话。” “这……” 一个年纪最大的大夫为难地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迟疑地说:“这位公子显然是不该吃的东西吃多了才会如此,这……这欲火堆在体内难以散去,意识不清又……又长久不退,这……” “这什么?” 顾明心累地摁着额角呼出一口气,无力地说:“你只管说便是,不必担心。” 老大夫纠结半晌手里都多了几根被扯下来的胡子,可看着床上脸上青红交错异常古怪的许澈,深深一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大实话。 “不瞒您说,这位公子服的那些脏东西本就是伤身之物,若是单吃了一样,那或许还有法子,可……可他吃太多了,这实在是没办法啊!” 等着大夫来的时候,顾明就命人把屋里能找到的可疑之物都一一找了出来。 看着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腌臜东西摆在自己面前堆成了小山,顾明险些没被气得直接晕死过去。 许澈在京中办错了事儿被驱逐至此,家中长辈的本意是想让他在偏远之地好生沉淀反思,也省得来日再犯下大错。 可谁知道这人出了京城非但不见半分悔改之意,甚至还仗着无人管束更加变本加厉! 听大夫的意思,他不光是逼着别人吃这样的玩意儿,他自己吃的就不少! 顾明用力地抓住椅子扶手强行压下了自心底翻腾而起的怒火,意味不明地看了床上的许澈一眼,冷声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只是……” 老大夫为难地看了顾明一眼,微不可闻地说:“只是那法子极损根本,若是贸然用了药下去强行灭欲,那这位公子往后只怕是……” “只怕是不会再有多出来的子嗣了。” 老大夫已经竭尽所能地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表达得足够委婉。 可扒开了那层表面上的客气,最根本的意思还是只有一个。 那就是许澈废了。 或者说,他即将废了。 顾明没想到自己迫于无奈来的这一趟最后竟会看到这么一场滑稽的闹剧,愣了下忍不住冷笑说:“那若是不用那法子,又会如何?” 老大夫这下答得很爽快。 “欲火持久不下,又无外物催发,伤根损肺腑,气血反转逆冲之下恐有性命之忧。” 摆在眼前的其实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舍了以后的儿女缘分保住许澈的命。 要么,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许澈被自己种下的恶果折磨致死。 而这样的抉择不管怎么做,其实都是为难的。 顾明目光晦涩地看了许澈一眼,毫无征兆地站起来说:“一切以保命为先,至于旁的在生死面前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你们且放开手去治,只要能保住性命即可,不管后果如何,都不会有人敢追究各位的责任。” 有了顾明这句话,心惊胆战的大夫们安心了不少。 顾明也像是再难忍受屋内的气氛似的,甩手大步走了出去。 他刚在院中站定,马上就对着身侧一步不离的人说:“把你刚才找到的那些腌臜物列一张详细的单子,还有大夫说的话全都写成一封信,马上把这封信送回京城。” “什么都不必替许澈遮掩,一五一十地写清楚,也好让一心还等着他有个好前程的人睁大眼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男子想也不想地垂首应了,可刚要走却忍不住站定了低声问:“三爷,许公子是大夫人最是看重的子侄,他如今膝下尚未有……” “那又如何?” 顾明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带着散不开的嘲意说:“自己作的死,谁能保得住他?” “他能有今日下场本就少不了大嫂的暗中纵容,若不是大嫂一心想给他选个高门贵女,始终耽搁不定,他早在多年前就有了家室,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就算是此生再无子嗣,那也是许澈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合该自己受了! 男子听到这话再不迟疑,迅速转身去了。 顾明带着乏累闭上眼,等脑中翻涌的怒气稍散,马上就背着手出去找到了挂着一脸冷汗在外头等着的周安夫妇。 周家夫妇各怀鬼胎自有心思,可在被顾明拦在门外不得往里走上半步的时候,二人心里的惶恐和紧张却是如出一辙的。 看到顾明出来了,周安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顾三爷,您……” “我听说许澈住在周府的时候,没少给你添麻烦,为了给他寻到合心意的女子,你就差没自己亲自上阵打马去别人的家里给他抢人了。” 顾明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幽幽地说:“周安,你这份哄人的心思倒是新奇得很,也难怪许澈在送回京的家书中屡次提起你,口口声声说的都是感激之念。” 要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再加上有许澈的用心铺垫,周安说不定就真的找到了机会攀上了顾家的门槛。 顾明一时间不知是该讽刺周安的无所不用其极,还是该赞叹这人心思里兜满的弯弯绕,表情一度变得非常难看。 周安的一颗心本就在胸口里七上八下地来回乱蹿,听到顾明这话顿时吓了个面无人色。 他没想到自己背着人做的事儿顾明竟然都知道了,慌乱一刹第一反应就是跪下求饶。 表情早已呆滞的周夫人见状心里大呼不妙,被周安拉扯着跪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说:“顾三爷明鉴,我家老爷虽是帮着许公子做了不少错事儿,可那都是被逼无奈的啊!” 话开了一个闸口就怎么都止不住,周夫人心急之下带着泪说:“周家在这县城里虽是有几分富贵,可到底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人家,许公子那样的身份到了周家,何人敢不用心礼遇?” “您是许公子的长辈,许公子是什么性子您心里是知道的,这位爷想吃什么我家老爷就得马上让人去弄,想玩儿什么也不能迟上一刻才送到,否则的话动辄就是大怒发火,我们夫妻俩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周夫人像是怒从心头起,一把甩开了想阻拦自己的周安,啜着泪悲痛不已地说:“是,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人家,对许公子这样的大人物的确是存了讨好的心思,可我们也不敢不讨好啊!” “许公子行事荒唐我们夫妻何尝不知?可我们夫妻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哪怕是他醉了酒要让府上的小妾去伺候,这样的奇耻大辱我们夫妇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 她说完露出了心如死灰的颓败之色,绝望地把头触到地上,带着哭腔说:“还有我那个可怜的侄女儿,她可是我死去的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啊,结果被许公子看上后吓得大病不起,现在都还在庙中吊着命将养,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撒手扔下我就这么去了……” “我是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惹来如此大难,也不敢奢求三爷能为我们夫妇做主,可有些委屈,我当真是……” 周夫人痛不欲生地跌坐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周安面如死灰也忘了反应。 原本积了一肚子火的顾明见此,莫名就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挫败。 教子不善,养子无方,放出来后竟成了祸害一方的废物。 这样的人还敢在外打着顾家的名号行事,这简直就是顾家洗不去的耻辱! 顾明呼吸急促一瞬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背过身去瘫软的周家夫妇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他紧接着说出口的话,却让周安不受控制地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惊喜。 “今日之事上下全部封口,谁都不许再提起半个字。” “你们只当许澈从未来过此处,你们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日后不管是谁问起,你们都只管说什么都不知道便可。” 顾明缓缓侧眸视线落在周安的身上,缓缓低头轻轻地说:“还有,经此一事你往后最好是低调行事,休得再想打着攀附顾家门庭作恶的主意,若再出现在我面前,或者是来日找到机会登上顾家的大门,那就怨不得我不给你留情面了。” 届时就算是顾明有心想给周安留条活路,可一门心思心疼许澈的其他人可不一定能顾得上。 周安混沌了许久的脑子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丝清醒,打了个寒战后马上不假思索地说:“三爷您放心,往后我一定安分守己,绝不再做任何违矩之事,只要……” “好了。” 顾明不耐地摆手打断周安的话,冷着脸说:“等许澈醒了我自会带他离开。” “你把自己府上的人都看好了,要是让我在什么地方听到半点风言风语,那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敲打好了周安,顾明一刻也不愿耽搁地转身离去。 如蒙大赦的周夫人面带恍惚扶起了同样被冷汗浸湿了一身的周安,茫然地说:“老爷,咱们……咱们这是没事儿了吗?” 周安苦着脸看她一眼,瞥见她眼角没干的泪顿时语塞,所有的筹谋不得都化作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隐忍筹谋许久事败于刹那之间,说来大约就是没这个痴心妄想的福分。 罢了…… 周家夫妇带着残存在心底的恐惧互相搀扶着离去。 顾明在偏房中静坐一宿,次日午后昏迷许久的许澈终于幽幽转醒。 他醒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 只是被药物侵蚀的全身特别是某个地方疼到无法忍受,再加上脑中浑噩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刚扯开了嗓子想叫人,可谁知道话音落推门而入的人却是他做梦都想躲的顾明! 顾明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悚然的许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冷冷地说:“醒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家法管不住你,自有国法约束 许澈哪怕是见到顾家现在的当家主母也敢撒娇弄痴,许家正儿八经的长辈他见了也不会觉得害怕。 唯有一个顾明,是他见一次就抖一次的存在。 因为顾明不喜他,也不吃他应付长辈的那一套,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顾明都不会觉得满意,他甚至从未在顾明的脸上看到过除了冷漠和厌恶之外的表情。 他是真的很怕顾明。 对顾明的恐惧有一瞬甚至压倒了许澈身上强烈的不适,他还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给顾明问礼。 可再接连试了几次皆是失败后,许澈涣散的瞳孔无声扩散,终于后知后觉地自心底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怕。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明满脸漠然地看着仿佛是灵魂出窍的许澈,长久的沉默后自喉中爆出了一声无情的冷笑。 “这就被吓着了?” “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岂不是能把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活活吓死?” 许澈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不敢吱声。 顾明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吗?” “我跟你说,这其实或许就是报应。” “周安把这里所有数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请来给你看过了,每一个的说辞都是一样的,许澈,你以后不会再有子嗣了。” 其实许澈是否能有子嗣缘分顾明本人并不在意。 这本来就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但是想到许澈过往行事的猖狂,顾明的语调控制不住但沉下去几分,冷冰冰又掺杂了无数难言的讥诮。 “吃了那么多虎狼药下去,还能保住你的小命就已算不易,你该万分庆幸自己没被吃下去的那些药把魂儿催了去,否则的话我之前往京城送的就应该是你的死讯。” “而且……” “还是那么不光彩的死法。” 许澈自己的小命丢了无所谓。 但若是让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那就等同于把顾家和许家所有人的脸面都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一辈子都是京城里被人唾弃的笑话! 顾明的话就像是一桶混了无数寒冰的冰水,兜头盖脸就泼了许澈一身。 许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顾明,死死地抓着被子的一角颤声说:“您……您说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我怎么可能会……” “为何不可能?” 顾明难掩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这不都是你自己求来的苦果吗?” 但凡许澈自己行事有度,他就不至于荒唐至此! 想到传入耳中的一些话,顾明忍无可忍地摔了桌上的茶盏,怒道:“现在知道怕了?” “那你强抢民女作恶害人性命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怕字是怎么写的?!” “你可真是个好样的!要不是我凑巧到了附近,我竟不知道你还有如此胆大妄为的时候!” 顾明越说心中怒火越旺,反手一巴掌把满脸惊恐失魂落魄的许澈抽得从床上摔了下来,死死地咬着后槽牙说:“身为世家子,你在外不顾家族清誉,无视朝廷律法肆意妄为草芥人命!” “要不是看在大嫂的面子上,我直接就把你打死了给那些被你磋磨死的无辜之人偿命!” “不是……不是这样的……” 许澈惊恐失措地朝着顾明爬了过来,抓住顾明的衣摆说:“三叔你听我解释,我这是被人害了……对,我就是被人害了!” “就是那个姓苏的绣娘,我刚看到她就晕了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是被人害了!” “三叔,您……” “我相信你?” “你怎么还有脸能对着我说出这样的话?” 顾明满眼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指着香翠园的方向字字含怒地说:“你敢说香翠园不是你在此寻欢作乐之处?” “你敢说香翠园里被周安搜罗来的女子不是你肆意践踏性命的玩儿物?” “还是你敢说,周安上个月底还有月前暗中拉出去扔到城外乱葬岗的人不是被你害死的?” “胡来至此,你何来的脸面说自己是被人害的?要不是你自己起了恶心,那香翠园中那些不堪入目的脏东西是从何处来的?要不是你自己作恶过多,又怎会在今日遭了如此报应?!” 顾明话音刚落,许澈就满脸扭曲畏惧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甚至不敢去看顾明的表情。 这些事儿他分明是暗中办的,周安也说全都打点好了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顾明是怎么知道的? 在绝对的恐惧下,许澈脑中空白一片完全想不起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顾明眼中最后残存的一丝余地彻底消失殆尽,余下的全是不可说的冰冷。 他面无表情地踹开脚边的许澈,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此处的事儿我已经命人把消息送回了京城,明日便有人护送你回京。” “至于你回去以后你的父母长辈要如何管教你,那是他们的事儿,我管不着,但是许澈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顾家一日,顾家的大门就不是你这样的败类能踩一步的。” “若胆敢再打着顾家的名义行猖狂之事,那不管是谁想护着你,我都会把你害死多人性命的证据呈交到大理寺卿的手里,许家的家规要是约束不了你,那自有国法的利刃在你头顶上悬着时刻能索你的小命!” 顾明说完最后的耐性耗尽,无视了流了一脸鼻涕眼泪的许澈甩手就走。 许澈满脸绝望地坐在地上,被身上古怪的疼和弥散五脏六腑的恐惧彻底支配,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晕。 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日明明跟往常都是一样的,那个绣娘…… 脑中滑过苏锦的脸,许澈的眉眼五官彻底扭曲到了一处,手脚乱爬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出去找人把苏锦抓来。 可他刚一动,那处撕裂般的疼痛变得更加恐怖,让他刚一动就疼得倒在了地上。 许澈愤怒又绝望地用力拍打地面,嘶吼出声:“来人!” “来人啊!” “外头的人都死了吗?!” 顾明站在门外听着许澈的咒骂叫喊,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堂堂世家公子,学了那斗鸡走狗的混账做派不说,就连嘴上也浑似市井泼皮无赖,还真是许家教养出来的好儿子!” 跟在顾明身后的人闻言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撇撇嘴后小声说:“三爷,要不我去叫几个人来伺候?许公子的身子毕竟还……” “伺候什么?” 顾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轻飘飘地说:“你听他叫喊骂人中气十足的动静,这像是重病未愈的样子?” “既然是这么有力气,哪儿用得着人伺候?让他自己待着吧,也好在此醒醒那蠢笨如猪的脑子。” “等明日你便安排人把他押送回京,记得吩咐下去,回去途中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必理会,把人送到京城就不必管他的死活了。” 有了顾明这话,本来想去叫人的男子马上就心安理得地站定了。 顾明像是嫌弃许澈的喊声污耳朵,站了片刻就说:“树青,我之前让你打听的事儿打听得如何了?” “回三爷的话,您要找的那本孤本的确就在此处,只是不在青城书院。” 顾明略显意外地挑起了眉。 “不在青城书院?” “可据我所知,青城书院中的路空山老先生酷爱搜集各种孤本残籍,毕生所藏都收录于自己所创的青城书院里,还大度到让书院中的学子自行去翻看,怎么现在突然说不在书院?” 青城书院在这一带名气不小,一手创办了青城书院的路空山更是被读书人视作神圣之地。 顾明在外游历早就听说过青城书院的大名,此番前来除了是替人看许澈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拜访路空山。 树青知道他的心事,可想到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表情却变得颇为复杂。 他说:“您想借阅的孤本的确是在路空山老先生的手里,可路空山老先生现在已经不在青城书院了。” “不在书院了?” “怎么,老先生年老隐退了?” 树青为难地摇头,苦着脸说:“那倒也不是。” “路空山老先生早年收了个弟子,名叫谢然,这个谢然是个精于算计的人物,借着帮老先生打理书院的机会,找了个由头把青城书院占到了自己的手里,如今的青城书院更名变成了白鹿书院,老先生也因与此人决裂离开了书院。” “据我所查,路空山老先生离开书院时带走了自己的全部典藏,如今正暂时借住在自己的师弟家中,就在城内。” 忘恩负义的人顾明见得多了,数典忘祖的狗辈更是听过不少。 但是在听到谢然此人的行径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谢然是老先生的弟子?” 树青一言难尽地点头。 “还是亲传弟子,很是得老先生重用。” 但凡路空山对谢然的重用能少几分,那或许都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种田地。 “背忘师恩有此行径,这也是个走不远的浅显之辈。” 顾明毫不遮掩自己对谢然的厌恶,默了默说:“那路空山老先生现在的落脚之处,可打探到了?” 树青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一个地名,还很是识趣地走在了侧方:“现在时辰尚早,三爷可要去瞧瞧?” 顾明一挽袖口想也不想地说:“去。” 只是刚一拔腿他马上又顿住了。 树青见状不解地说:“三爷,您这是?” “等等。” 顾明捏着手指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说:“我听闻这位路空山老先生最是讲规矩,也不喜外人来打搅,贸然前往可能会惹得老先生不喜。” “这样,你先以我的名义给他送一份拜帖过去,就说我明日一早登门拜访。” 遇事礼先行。 礼数做到位了,路空山心里一高兴,万一就答应把难得的孤本借给他看了呢? 说不定还能多看几本……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单纯就是想忽悠顾瑀来做饭 顾明想得周到,树青也办事周全速度极快。 半个时辰后,落了顾明私印的拜帖送到了路空山的手里。 路空山看清拜帖上的私印眼中飞快闪过一抹诧异,垂眸敛去眼中多余的情绪,满脸淡然地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不徐不疾地说:“听闻顾家三爷喜四处游历心在大好河山,也不喜与人来往,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我这老头的地方?” 树青恭恭敬敬地垂首一笑,低声说:“我家三爷对路先生的大名早有耳闻,一直存了想拜访的心思,只是之前一直无缘登门拜访,近日既然是到了此处,自然是要来您门下拜见的。” 路空山一辈子醉心学术,自己夺取功名后无心入朝为官,一直都在原籍培育学子。 虽说在这十里八乡是有一些声名,可也仅限于这小小的一方之地。 不管是论身份贵重还是论名望地位,他都没办法跟出身顾家的顾明相提并论,见了顾明甚至还需以礼先行。 但凡顾明想以身份压人,那么他大可让树青前来送个消息,或者是直接把路空山叫到他下榻的地方相见。 可树青送来的拜帖中字字皆是来自晚辈的诚恳敬重,丝毫不见上位者的高高在上。 路空山听完这话眼里的笑意无声变浓,笑了笑说:“老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之人,如何用得上拜见这样的话?” “你回去只管与顾三爷说,老朽所在之处既不见人声鼎沸,也无金玉高粱,若是不嫌这一圈方地的书香刺鼻,那不管什么时候方便想来都是可以的。” “书香之门,永迎来客。” 树青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对着路空山躬身一礼后约定好了明日拜访的时间才大步离去。 而他一走,刚才还老神在在摆出了高人气势的路空山马上就激动地抓起边上的拐杖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就朝着后院走。 后院里,顾瑀正在做饭,苏锦坐在小凳子上帮着洗菜。 出了那样的事儿,为了确保自己能及时得到关于周家的消息,肯定是不能直接回村的。 顾瑀原本打算带着苏锦找个客栈暂时住上两日等待消息,可谁知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被出去遛弯的陈先生撞见了。 陈先生知道他们要住客栈马上就来了脾气,当街踹了顾瑀一脚,一手一个就把顾瑀和苏锦拎到了自己的小铺子里。 说是小铺子,其实过了小小的门帘后却大有乾坤。 店面后头紧连着的就是一个小巧雅致的院子。 地方谈不上多大多气派,可多住两个人却绰绰有余。 苏锦一开始还是很感动的。 毕竟见多了各色奇葩,陈先生这样一门心思只想着对顾瑀好的长辈实在是太难得了。 可住了两日后她就发现,她的感动可能来得有点太早。 因为自打她和顾瑀住了进来,这偌大的宅子里好几个人,就没有一个会往厨房来了! 没人会做饭! 陈先生和路老就不必说了,这二老活了一辈子,醉心于典籍中废寝忘食,一个住在山上的时候自有人把膳食奉上,另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基本都是随便在门口的小摊上买吃的凑合。 人家卖什么,陈先生就吃什么。 陈先生收养的书童青竹倒是有心想帮忙,无奈是有心无力实在没那个天赋。 这半大小子一进厨房陈先生就吓得马上出去买包子,都不是能下厨的料。 至于跟着路老一起到了此处的宴周,那更是个人才。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富商家的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兜里有的是银子,但是连五谷杂粮都分不清,说的最多的就是让酒楼送一桌过来得了。 顾瑀没来的时候,这二老两少也就是这么一顿包子一顿酒楼的凑合着过。 可顾瑀一来,陈先生不知是存心想显摆自己的弟子能干,还是实在是馋瘾犯了,二话不说就把顾瑀送进了厨房。 然后同样不会做饭的苏锦被迫跟顾瑀一起在厨房的灶台上扎了根,顺带承包了一日三餐。 看着顾瑀熟练地揉面切面,苏锦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手里的青葱,忍不住好奇地说:“你不是没在家里住过几日吗?这做饭的手艺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心眼子多是生来自带的,可做饭总不能是生来就会的吧? 顾瑀听到这话神色无半分波动,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五岁多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武馆学艺,当时的武馆不大,人手也不多,不养闲人。” “我人太小做不了别的,大多数时候都在后厨帮工,看得多自然也就会了。” “对了,你是不是不吃茄子?” 苏锦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拧巴着脸疯狂摇头。 “不吃,一点儿都不吃。” 茄子就是她宿世的冤仇。 坚决不吃。 顾瑀被她皱巴巴的脸逗得好笑,动作很自然地从大碗中分了一点儿准备好的肉出来,顺带把案板上切成了碎丁的茄子倒了进去。 茄丁跟剁碎的肉末拌上两个鸡蛋搅拌均匀,再把苏锦择好的青葱切碎撒上一些,顾瑀就招手示意苏锦站起来,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双筷子。 “把这个搅匀,我给你额外弄个没有茄子的。” 苏锦老老实实地抱着大碗用筷子搅,嘴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了一阵心急的脚步声。 路老挂着满脸的狂喜冲到顾瑀的跟前,也不管顾瑀手上白花花的面,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兴奋地说:“顾瑀你的机会来了!” “孩子你出头的机会来了啊!宴周呢?快去把宴周给我叫回来!” “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捧着这案板拎着菜刀作甚?” 路老一把夺过菜刀塞进苏锦手里,自顾自地激动着说:“我跟你说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明日你和宴周一定要把握住了知道吗?只要把握住了,那就……” “你个老糊涂的玩意儿又在作什么妖?” 听到动静走出来的陈先生没好气地剜了路老一眼,硬邦邦地说:“苏锦跟咱们只会吃,你把菜刀塞给她咱们晚上都得一块儿啃包子!你自己不吃别碍着我徒弟孝敬我!” 苏锦一句话没说就被扣上个只会吃的帽子,本来还想反驳,可转念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只能是满脸悻悻地撇了撇嘴。 路老完全不在意陈先生字里行间的嫌弃,喜出望外地扬起眉毛拔高了声调说:“你个满脑子只晓得吃的老东西知道什么?” “你知不知道刚才谁来了?你知道明天谁要来吗?!” 陈先生不满地横着路老咬牙:“谁要来我都是这句话,天大地大吃饱最大,你少给我……” “顾明要来!” 看到陈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明显的难以置信,路老像个得意的孩子似的扬起了脑袋,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那个顾明。” “他刚才派了身边的人过来送拜帖,说明日午时前来拜访,我已经答应了。” 他说完耐不住亢奋用力拍了拍顾瑀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啊,你可能不知道我说的这个顾明是谁,但是我跟你说,此人绝对不可小觑。” “他出自京城顾家,虽未入仕途,可人脉资源广布四处,手里还握着可向朝中举荐的名帖。” “只要能设法博得他的青眼,不说旁的,等你今年下场试过来年进京赶考时若能有了他的名帖,那对你的前程而言那可是事半功倍之效!” “就算是没弄到他举荐的名帖,在他面前混个眼熟,对你的来日也有天大的好处!” 路老说完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满眼警惕地转头瞪着像是还没回魂儿的陈先生,冷着嗓说:“事关顾瑀的前程顺畅,你这个老东西可别在这种时候犯那种书呆子的傻气!” “文人是要讲气节,可再讲气节那也得分时候,再说我也不是想让顾瑀去干什么阿谀奉承的谄媚事儿,你不许拦着!” 陈先生被路老嗷一嗓子震得脑瓜子疼,对视一眼后怒得冷笑。 “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分不清轻重的老糊涂?” “我还用得着你这个被人算计了家底都还蒙在鼓里的糊涂东西训?” “嘿,你说谁呢?” “谁老糊涂?!” 路老和陈先生互看不爽又开始了每日的日常争吵。 忙着干仗的两位老先生都没发现苏锦和顾瑀的表情都透着一丝丝说不出的微妙。 苏锦心情复杂地拎着菜刀朝着顾瑀的身边蹭了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说这个顾明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人会不会是察觉到了许澈的伤有蹊跷,借着拜访的名头来探风的? 可是不应该啊…… 要真是这么回事儿,那今日送来的就不会是拜帖,说不定就是来人砸门抓人了。 看清苏锦眼中闪烁的狐疑,顾瑀抿了抿唇低低地说:“不急。” “到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确实就是这么回事儿,等到了明日便可知晓。” 只是在迎接顾明之前,他还得先把陈先生点名要吃的茄子打卤面做好。 否则等这两位老先生干完了肚子饿,扭头喷唾沫的方向就该是对着他的了…… 苏锦眼睁睁地看着他神色自若地抓走自己手里的菜刀,背对着身后争执不下的两位老人淡定的继续做饭,在心里萦绕许久的那股子狐疑又开始慢慢的往上冒。 陈先生其实压根就不是心疼她和顾瑀在外头住客栈流离失所吧? 他其实就是单纯的想找个借口把顾瑀忽悠来给自己做饭…… 老先生为了不吃包子心思都这么深的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好,都听你的 该做的饭必须得做,吃饱了该说的正事儿也不能耽搁。 路空山生怕顾瑀不清楚这事儿的利害,扒拉个精光的饭碗刚搁下,就性急地把顾瑀摁在了自己的身边。 “顾瑀你听我说,顾明这人我之前就听说过,此人虽是出身旺族,身上却没有寻常是世家子浮躁的毛病,一门心思的沉下了心钻研到了山水里,不管是在京城的世家大族中还是在文人圈子里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前前后后想跟他攀附上关系的文人学子无数,但是能入他眼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咱们不说能得他高看多少,但是多少能在他面前留个印象那也是好的。” “你明日不必多做准备,也不用再额外去筹备什么,等他来了,你跟宴周安心跟在我后头就行,话说多了我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把你们俩引荐出去,记住了吗?” 路空山是真心在为顾瑀和宴周打算,苦口婆心之下全是说不出的苦心。 顾瑀不是不知好歹的,听到这话感激一笑也不反驳,乖巧地点头说:“您说的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记住了就好。” 路空山满意地拍了拍顾瑀的肩膀,视线一抬看向脸还在碗里的宴周顿时好一阵来气。 “吃吃吃,只晓得埋头吃!”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多少?宴周你怎么就不晓得着急呢?!” 吃得格外专注的宴周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面,含混地说:“老师您说我都记在心里了,您放心,我绝对不可能出错给您丢人的。” “你……” 路空山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说不下去,扭头看到陈先生一脸的若有所思忍不住说:“这是跟孩子们的前程挂钩的大事儿,你可别跟我整什么幺蛾子。” 陈先生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当我不盼他们能有个好前程?这事儿难不成只有你一个人惦记着?” “那你愁眉耷脑的做什么?” “我是在担心!” 陈先生气不过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自己也说了,顾明这人来头不小身份也高,这样的人哪怕是礼贤下士,那也多是面上的面子工夫,他就算是来了又能如何?咱们这两个老东西捏一起还不够入人家一只眼的!” “嘿你这人怎么就拿不出点儿像样的志气呢?” 路空山气得抓起桌上的干枣朝着陈先生的身上砸了一个,气鼓鼓地说:“再说我们入他的眼做什么?” “要的是两个孩子能在他的跟前留个印象,他看得上看不上我们有什么要紧的?” “哎呀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明日等人到了,我自有法子!” 路空山大包大揽一言把事儿都揽了下来,陈先生再三想开口实在没找到机会,最后只能是看着顾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等路空山终于说累了回房休息,陈先生就拉住顾瑀低声说:“若能让顾明对你和宴周有个好的印象固然是好的,只是你也不可将此人的看法看得过重。” 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年岁浅天资高,只要用心苦读,哪怕是无人搭梯也终有出头的一日,不可心急,知道吗?” 有合适的机会固然是好事儿。 可若是将这所谓的机会看得太重,那就容易失了本心。 顾瑀一步一步走得艰难,陈先生实在是担心他会出岔子。 顾瑀一听就知道陈先生在担心什么,顿了顿失声而笑。 “老师放心,我晓得轻重。” “那就好。” 顾瑀把心事重重的陈先生送回了自己的屋,再折转回自己住的地方时,就看到苏锦半趴在桌上对着晃动的烛光描画册。 苏锦还不认识陈先生的时候就来买过颜石和画画用的东西。 尽管只来了一次,但是陈先生却把她这点儿与别人不同的喜好记在了心里。 许是怕她在这里住着无趣,还特地让青竹找来了几盒子成色上好的颜石和宣纸给她送了过来,想着让她用来打发时间。 苏锦得了好东西就开始技痒。 顾瑀他们在前头说话,她索性就回来画画。 她画得太过专注,以至于顾瑀走近都没有发现,等猛地抬头对上顾瑀随着烛影隐隐透出闪烁的眸子时,吓得直接把手里的笔甩了出去。 顾瑀眼疾手快地把飞出去的笔接住。 看到甩出去的笔没直接砸到地上,心悬起一瞬的苏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笔抢过来搭好,皱巴着脸说:“回来了怎么不吭声?” “这笔我可宝贝了,要是摔坏了可怎么办?” 顾瑀顺着她宝贝的动作低头一看,语调中多了几分玩味。 “这就是路老给你找的那个?” 苏锦不掩嘚瑟地哼哼了几声。 “那是自然。” 陈先生擅书法丹青,可那讲究的是泼墨山水的意境和气势,对颜色浓厚的彩绘素来无感,也不多研究。 拿来东西也不指望苏锦这个小丫头能弄出多像样的画来,权当是作长辈的拿些小玩意儿在哄着孩子高兴。 但是路空山不一样。 这老头儿偏好浓墨重彩,一直都跟陈先生谈不拢互相嫌弃,而且他好奇心还重。 知道青竹给苏锦送了颜石,他就急吼吼地跑来要看苏锦能画成什么样儿。 苏锦画别的不行,可画人物服饰却是前后磨炼了两辈子的真本事。 她也不怯场,见了路空山也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刚画了两页的画册摆出来让人看。 路空山见了直说喜欢,然后开始挑苏锦手上的工具不好,回去带着宴周好一阵翻箱倒柜把自己多年前珍藏的宝贝找出来送给苏锦玩儿。 苏锦之前画画册就两支笔,还都是质地一般的。 可路空山不愧是曾经的青城书院的当家人物,翻箱底捞出来的宝贝是真的让苏锦着实激动了好几天。 不说毫毛的纤细精致,这一套笔就连笔杆子都是正儿八经的青玉做的,细得恰到好处的笔杆上还刻了精巧的浮雕,小巧又华贵得让人挪不开眼。 苏锦得了这么套宝贝结结实实的高兴了好一阵儿,现在更是闲着没事儿就想拿起笔画几笔解馋过瘾。 顾瑀见她高兴得眉宇间都泛起了飞扬之色心里好笑,没骨头似的往椅子上一坐,笑眯眯地说:“我听路老说,其实用来做画笔的笔杆最好是暖白玉的,触手生温,下笔温润,只是暖白玉不好找,再加上质软难刻,故而难得。” 苏锦轻轻地把自己的宝贝清洗干净放在笔架上,要笑不笑地瞥了顾瑀一眼,凉丝丝地说:“你当我不知道好东西的好啊?” “可你不也说了嘛,那样的好东西可遇不可求,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能得的?” “再说了,我就是画几笔画册,随便抓两支合适的也能画,用不着那么金贵的。” 顾瑀笑笑没答言,在苏锦起身收拾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去帮她把床上的被褥都展开铺好,等苏锦吹了烛爬上了床,睡在地铺上的顾瑀突然说:“阿锦。” “嗯哼?” “等明日的事儿过了,再打听打听许澈那边是什么动静,我们接着去给你找铺子?” 其实若按陈先生和路空山的意思,那就是不希望苏锦再出去折腾了。 就这么个小丫头,他们二老就算是花积蓄出银子养在跟前看着也乐意,也是舍不得苏锦出去吃苦遭罪。 可瞧着苏锦的样子分明是喜欢的。 顾瑀长这么大从未做过自己喜欢的事儿。 但如果苏锦想做的是会让她高兴的,那不管是什么他都愿意去帮她做。 苏锦不知道他心里起了怎样的浮动,听到这话后很是自然地嗯了一声,揪着被子的一角慢悠悠地说:“那是肯定的啊。” “就咱们现在这情况也没必要再赶着回村里,干脆就把村里的事儿抛了得了,也省得老太太隔三差五的作妖,还得听隔壁顾云大房跟小妾的热闹。” “等我把铺子弄好了,你就在这里跟着陈先生和路老读书做饭,我去打点铺子做买卖,等我赚了银子带你们过好日子!” 顾瑀侧身躺在被夜色笼罩的地铺上,任由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隐去脸上的波动,目光柔又绵长地看着一无所知的苏锦,喉头上下剧烈地滑动几下,出口之声低而带笑。 “好。” “都听你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丢人的一面已经被看到了 一夜好眠无梦,次日一大早苏锦爬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洗脸,是揪着顾瑀换衣裳。 之前给顾瑀做的那身毁在了赌坊的那一夜,彻底没救,只能扔了。 所以顾瑀穿了一天的鲜亮色马上就又变成了之前黑乎乎的样子。 苏锦看一日两日还行,多看几日就总觉得这黑色晦气,干脆就抽空买了一匹月白的料子,赶着顾瑀在见客之前给他另做了一身。 寻常的织锦料子,算不得多好。 因是顾瑀穿的缘故,苏锦也没做多花哨,只是在袖口和衣领处大致卷了一圈云边,衣摆大落处有几片若隐若现的青色竹叶。 她催着顾瑀把衣裳换了出来,等顾瑀一出来就干脆利落地把人往凳子上一摁,抬手就去薅顾瑀的头发。 “我那天听陈先生说你早到了该束冠的年纪,只是不巧无人在意,你自己也不忘心上放,这么大的人了,还随时随地都只是一根挽着不太像样,你今儿就别用那遭人嫌的发带了。” 她说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根只在簪尾上雕了云纹的桃木簪子,三两下把顾瑀如缎的长发在头:“不用通报,小店没那么多规矩。” “你既然是来找路老的,那就直接跟我进来吧。” 顾明闻言无声微顿后眼里笑意缓缓弥散,摆手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上,自己一个人跟在青竹的身后进了大门。 这小店是陈先生一辈子的心血,看似寻常,可懂行的人进来随意扫上一眼,就能看出这里头的摆设和物件样样皆有来历。 顾明垂眸敛去眼中意外,闲聊似的说:“我听闻路老现在是跟他早年的师弟住在一块儿,敢问这里的……” “嘘。” 青竹听到师弟两个字马上就警惕地飞起了眉毛,竖起食指在嘴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这话可不能当着陈先生和路老的面说。” 这两个师兄弟不知是从何年何月结下的冤仇,明明是互相能救生死的情分,可就是听不得这些往年旧事。 一说起这个两人就干仗。 青竹生怕顾明不知内里犯了老头儿的忌讳,忙不迭说:“他俩都听不得这个,你可千万别说。” “你要是当着路老的面儿提一句师兄弟,陈先生能立马拎着棍子给你撵出去。” 顾明眼底藏笑用力点头。 “好好好,多谢小兄弟提醒,我都记下了。” 青竹难得被人如此郑重其事地说一句谢,难掩自豪地扬起了脖子,大步走在前头刚推开一道门,隔着门帘就听到了熟悉的争论。 陈先生:“我说这样不行!” “谁说不行?” 路老气急地哼了一嗓子,一把拽过站在边上的顾瑀往自己身后一塞,气鼓鼓地说:“我说行就是行!你糊涂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你少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 “路空山!” “你……” “你什么?” “你别以为我住在你这儿你就能对我嗷嗷吼了,我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你少给我摆这种架子!” 看着不远处不知为何吵得唾沫横飞的二老,青竹习以为常地咳了一声,小声叫:“陈先生……” “陈先生,您……” “闭嘴!” 陈先生没好气地打断青竹的话,面红脖子粗地顶上去还没能开腔对骂,肩上就多了一只手。 顾瑀一言难尽地摁住想撸袖子往上冲的陈先生,表情微妙地看着身后似有无措的顾明,心累地闭上了眼。 “老师。” “有客来访。” “什么客……” 同时出声的路空山视线越过顾瑀的肩膀看到站着的顾明,呼吸一窒瞬间哑了嗓。 陈先生后知后觉地转头看了一眼,表情瞬间空白。 很好。 现在不用纠结用什么茶摆什么棋了。 因为最丢人的一面已经被顾明看到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就不该指望你这个呆子 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老人带着散不开的怨气冲着对方瞪眼颇为下不来台。 好巧不巧撞见了这么一幕的顾明也非常尴尬。 只是看都看到了,这时候再想装瞎也不太合适。 顾明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端出了年轻后辈该有的姿态对着二老躬身说:“顾明见过两位先生。” “是我心急拜访这才擅自提前拜访的时间,说来都是我思虑不周之过,还望二位先生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 更何况是一个这么识趣的聪明人? 陈先生掩饰尴尬似的用手挡在嘴边咳了咳。 路空山微顿一刹马上就正了脸色,挺直了脊背硬邦邦地说:“无碍。” “顾瑀,宴周,你们请顾三爷去前厅休息,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路空山说完脚底抹油马上就走了。 陈先生慢了半步撵上去的时候嘴里嘀咕的都还是怒气。 目送着二老远走,临危受命的宴周下意识地看向顾瑀。 顾瑀说不清什么滋味地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奈地说:“顾三爷请随我来。” 顾明这时候才把目光落在了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宴周是路空山重视的弟子,许是家境富裕的缘故,生性更是纯粹,一眼看过去就晓得是个心思简单的。 可顾瑀给人的感觉却有所不同。 特别是看清顾瑀的那张脸时,顾明更是不受控制地自心底蹿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之感。 隐隐间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心悸。 这样的一张面容,哪怕是堆积在陈年旧事累积起的风霜当中,对他而言也仍是未染尘埃的清晰。 顾明呆呆站立的时间太久,以至于顾瑀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带着不解缓缓抬眉,看着顾明时面上带了笑,只是笑色分毫未入眼底。 “顾三爷,您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真是来给许澈找场子的? 顾瑀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盘算若真是如此该如何收场,可谁知顾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只是哑着嗓子说:“我刚才听路老叫了你们的名字,只是暂时还对不上号,不知你的名讳是?” 顾瑀没想到他问起的会是这个,愣了下淡淡地说:“我叫顾瑀,这是宴周。” “顾三爷,请。” 看着顾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顾明用力咬下舌尖把那股激荡到喉头的情绪压制下去,等到了前厅落座时才状似闲聊地说:“如此说来你我还是本家,今日得见倒也是一场缘分。”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家是何方的?如今在此,是师承路老吗?” 他问起这些话时神态极其随意,像是只是找了个打破僵口的话题。 顾瑀懒得多思,没多想就答了上去。 顾明听完端着茶盏的指尖无声微颤,笑着说:“原来竟是陈先生的爱徒。” “不过你要是不说的话,都看不出来你已有二十满三,这么说来,你是在顾家村长大的?家中爹娘可还好?” 提起家中的老太太,顾瑀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难言的讥诮。 他借着给顾明倒茶的动作敛去眼中多余的情绪,淡声说:“家父早亡,如今老母尚在。” “原来是这样……” 顾明说完这句就不吭声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的是什么。 宴周从头到尾没搭上话,见状有些无措地碰了碰顾瑀的胳膊。 顾瑀哭笑不得地对他使了个眼色表示不必紧张,自己却也懒得开口。 前厅的氛围一下就这么冷了下去,只是在场的几个人谁也没贸然说话。 路空山和陈先生欲盖弥彰的各自换了一身衣裳前后脚出来,不见了之前争得面红脖子粗的惨烈,一眼看过去仿佛还有点儿兄友弟恭的感觉。 顾明在两位老先生出来的时候就放下手中茶盏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躬身再次问了好。 二老本来就对顾明感官不错,这么一接触下来头一次见的疏离淡了不少,忙笑着让人坐下说话。 宾主落座,话匣子打开了接下来的场面也就不尴尬了。 得知顾明是想来借自己的藏书,路空山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哈哈一笑,大气地说:“这有什么可为难的?” “笔墨落于纸铸成书,本来就是拿来让人看的,再难得的典籍那也要有人用心看了才算是宝贝,空放着落灰又怎说得上好?” “但凡是我这里有的,不拘是什么,你想看什么随时过来拿便是,只是有一点要事先说好,我只是借你,不是送给你,看完了务必好好的给我送回来,可不能有半点损坏。” 路空山一辈子没别的喜好,唯独就喜收藏。 自己费尽心思得来的宝贝能被人欣赏,这在他看来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儿。 豁达到这份上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尽管来的时候顾明就猜到了自己不会空走一趟,可当真的听到路老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不免露出了惊喜之色。 他再一次站了起来,认真地保证说:“路老放心。” “借了您的藏书我必当爱如珍宝,等我借阅完了必当将完璧归赵,绝不损毁半点辜负您的心意。” 路老听到这儿满意地笑了。 “那便是行了。” “你刚才提到的那几本书都在后头的厢房里放着呢,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看看?” 尽管路老不曾多提,可摆在他脚边的那根拐杖还是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 顾明闻言马上就说:“我是来给您添麻烦的,怎好还劳累您跟着我一起走动?要不这样……” 他视线一转落在顾瑀的身上,突然说:“我与这位小兄弟格外投缘,要不就让他带着我去看看吧。” 路空山和陈先生在后头的时候,还满腹踌躇的商量了半天,琢磨要怎么让顾明注意到顾瑀和宴周。 可话说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才让顾瑀和宴周在一旁充当了个摆设。 冷不丁一听顾明这话,路空山和陈先生都纷纷愣了一瞬。 路空山怕陈先生说错了话,连忙说:“顾瑀对这里熟悉得很,那些东西也多是他跟着一起归置的,他带着你去倒是也正好。” “顾瑀,你在前头领路吧。” 顾瑀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掩饰不住的惊讶,看着顾明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晦涩的复杂。 这人真的只是来借书的吗? 在顾明看过去的时候顾瑀毫无痕迹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顾明喉头用力地上下滑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拿出了长辈的温和,说:“有劳你了。” 顾瑀笑得淡而恭敬:“顾三爷客气了。” “请。” 顾明跟在顾瑀的后头去选书了。 勉强维持了高人做派的路空山和陈先生等人一走,马上就抓着好像脑子还在天上飞的宴周,低声问:“刚才顾瑀跟他聊了什么?出什么事儿了顾明就说他们投缘?” 宴周虽是围观了全程,但是有一说一,他是真的没看出来转机出现在什么地方。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带着直白的困惑摇头说:“我不知道啊。” “刚才瑀哥总共也没跟顾三爷说上几句话,还都是顾三爷先开口问的,聊的都是家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哇,不过……” 他神色古怪地摸着下巴搓了搓,狐疑地说:“老师,陈先生,您二位觉不觉得,瑀哥跟顾三爷眉目间似乎有那么几分韵味真的很像?” “会不会是顾三爷瞧着瑀哥跟自己长得像,就下意识地觉得合眼缘很不错?” 陈先生一言难尽地看着宴周不想说话。 路空山则是满脸的嫌弃。 “我就不该指望你这个呆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怎么感觉这人怪怪的? 路空山和陈先生难得的有了默契,同仇敌忾地瞪着宴周数落。 而与此同时,顾瑀也带着顾明到了藏书的地方。 路空山和陈先生都是爱书的人,人可以受委屈,可书却不行。 为了能把路空山积攒了一辈子的孤本典籍都安置妥当,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直接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屋子从地上堆到房梁,光线自然不怎么好。 顾瑀把门打开后率先走进去,见屋内的光线实在昏暗干脆进去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解释说:“屋里光线稍暗,只是点烛不妥当,顾三爷还请小心脚下。” 顾明把恍惚许久的目光自顾瑀的身上收回,笑了笑说:“不碍事。” “都是易燃之物,不点烛谨慎些是对的,只是……” 他为难笑了下,无奈道:“既然是我起了心思来借书,本该是我自己进去亲自挑选的,我这几年上了年纪眼睛出了些毛病,在暗处实在是不太能看清,要不我说书名,你帮我找可好?” 顾瑀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嗯了一声就直接走了进去,回答的声音也是不咸不淡的。 “您说。” 顾明稳住心神报出书名,顾瑀毫不费劲的就找到了相应的位置,准确无误地把他要的书拿了出来。 看着手里几本仿佛纸页间都沾染了岁月风霜之气的典籍,顾明很是感慨地说:“我寻这几本书许久无果,就算是找到些线索也都是残缺的残本,不承想今日竟是终偿了多年的夙愿。” 他说完爱惜地在书面上轻轻一拂,笑着说:“刚才我看你找书的时候信手拈来很是熟悉的样子,想来是已经看过了?” 他要的这几本都是多年前就没了踪迹的古籍,书名更是晦涩难记。 要不是事先看过,顾瑀不可能这么熟悉。 顾瑀没想到他对这样的细节如此敏锐,顿了顿微微颔首,自嘲地说:“三爷慧眼,老师的确让我读过。” “只是古籍难辩其真义,我只学了个表里,囫囵读了一遍也只是充数罢了,当不得真。” 这话本是顾瑀随意拎出来敷衍顾明的,可谁知道这人听了却来了谈天的兴致,出人意料的当场问了几句。 问题抛出来不能不答,否则就是辜负了路老和陈先生的一片苦心。 顾瑀耐着性子大致说了一下,顾明听完无声微怔,片刻后竟是哈哈笑了起来。 他很是感慨地在顾瑀的肩上轻轻一拍,笑道:“年岁不大,心性却稳,你这样性子的年轻人现在不多了。” “你老师有你这样的弟子,是师的福,也是你的福。” 顾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有些莫名,一时找不到接话的话茬索性就只是配合地笑笑。 顾明见状眼底笑色更深,示意顾瑀走在前头的时候闲话道:“我瞧你悟性不浅,又得陈先生和路老看重,想来身上已有些功名了?” 顾瑀闻言唇边飞快闪过一抹无声的讥诮,轻描淡写地说:“顾三爷过赞了。” “我天资一般,早些年糊涂做了不少混账事儿,现下还是白身,并无功名。” “白身?” 顾明意外挑眉:“是未下过场,还是试了不弟?” “未过下场。” “既是如此,那便也说得通了。” 顾明勉励似的在顾瑀的肩上轻轻一点,说:“不必忧心前程,你有这样的本事来日下场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借您吉言。” 顾明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自然有常人没有的心眼子,也有旁人没有的眼力见儿。 见到顾瑀和宴周都在场的时候,他便隐隐猜到了二老的用意,心里也不多反感。 毕竟老一辈的人心思纯粹,安排了今日之局也只是想提携后辈晚生罢了,这都是为师的苦心,他可以理解也不介意。 但是在跟顾瑀聊了几句之后,他却对眼前的这个看似热络,实则字里行间都透着疏离的年轻人起了不小的兴致。 不光是长得像,就连性子都是如出一辙的清冷孤傲。 这样的人,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察觉到顾瑀无意多说,顾瑀也很识趣。 二人沉默着回到前厅,被狠狠数落了一番的宴周满脸的苦涩,看到顾瑀出来的时候险些没激动地哭出声来。 顾瑀再不出来,他就要被二老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宴周苦哈哈地挤到了顾瑀的身边不肯再往前一步。 顾明见了唇边泛笑,温声说:“一人沉稳,一人纯粹,两位先生的弟子各有千秋自有天资,都很是不错。” 路空山猝不及防之下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了笑模样,又是得意又是嫌弃地咳了一声,摆手说:“这俩小猢狲如何担得起顾三爷如此盛赞?” “路老说笑了。” 顾明动作自然地把手里的书放在桌案上,戏谑道:“这般资质若说是粗鄙,那这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要为此羞愧了。” “我今日来得匆忙,事先也不知二老膝下还有弟子在此,两手空空实在不像样,要不这样。” 他自怀里掏出一块拇指大的玉珏,笑眯眯地对着宴周招手,说:“你过来。” 宴周茫然又无措地走过去,手里就被顾明塞了个东西。 “这……”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可多少也算个心意,只望你往后不负师恩能好生苦读,来日可有一番大好前程。” 宴周没想到自己杵了半天啥也没干居然还得了见面礼,欢喜之下连婉拒推辞都忘了,咧个大嘴嘿嘿直笑。 “多谢顾三爷!” “用不着客气。” 顾明好笑得眉梢弯了起来,视线再落到顾瑀身上时眉间添了些许为难之色。 他忍住笑说:“顾瑀呐,不是我厚此薄彼,只是今日出门时身上只带了这么一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再无多的了。” “要不这样,你明日来我住的地方一趟,我备下了礼等你上门去挑,顺带也可让你给我解解这古籍中的惑,你看如何?” 顾明看似不在乎规矩,可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想打破头冲上去谄媚的人数不胜数。 所以哪怕是不了解他的行事,顾瑀也曾听说过,此人最是不喜外人打搅,出门在外的时候也很少见外客。 能得他主动相邀上门,这简直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福气。 只是…… 他为何感觉顾明对他的态度好像怪怪的? 而且顾明现在住在周家,许澈也还在周家没走呢…… 见顾瑀杵着没动,心中大喜的路空山忍无可忍地朝着他的背上砸了个核桃。 “顾瑀,顾三爷跟你说话呢!” 顾瑀被砸了个猝不及防表情凝滞一刹,却在被人察觉更多异样前连忙低下了头。 “能得三爷相邀是我的福气,只是我才疏学浅,只怕是无法为您解惑,万一叨扰了您的清静,那岂不是我的罪过,要不还是……” “不会。” 听出顾瑀的推辞之意,顾明眼底玩味之色更深。 他意味深长地扶着顾瑀的胳膊让他站直了,轻轻地说:“你能应邀我欢喜得很,明日辰时,我摆了书案等你来访。”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顾瑀强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古怪,在路老和陈先生期盼的目光中说:“那明日就叨扰您了。” “好,我等着你。”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悔了终身不得弥补的踏错 路空山和陈先生本来是想留顾明吃过午饭再走的,可顾明说自己还有旁的事儿不便耽搁,过几日再来拜访,最后只能是让顾瑀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顾瑀站在门前看着顾明带着人走远了才退回去。 可他刚进去没多久,顾明就像是脑后长眼了似的突然回头。 落在顾瑀刚才站立的地方目光复杂到晦涩。 “树青,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被叫到的树青神色微妙地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后低低地说:“三爷,您是想说他像将军府已故的左小姐吗?” 树青欲言又止地看着目光恍惚的顾明,顿了顿忍不住低低地说:“可是左小姐已故多年,她唯一的孩子如今也好好的在府中,您……” “会不会是想多了?” 树青口中的将军府左小姐其实已经多年不被人称作左小姐了。 因为这位左小姐在二十五年前就十里红妆嫁给了当时名热京城的状元郎为妻,只可惜佳人命薄,生下一子就撒手人寰,如今再被人提起时,多是尊称一声先顾夫人。 甚至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位被人供奉在牌位上多年的先顾夫人本姓为左。 只有顾明和他身边的树青,多年来始终都没变过。 听出树青话中不明显的无奈,顾明自嘲地摇头笑了。 “顾麟不像她。” “顾麟一点儿都不像她。” 顾麟是当今宰相顾景膝下的嫡长子,也是顾景已逝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唯一血脉,论辈分顾明是顾麟亲亲的三叔,可有许多原因作祟,他们叔侄间并不亲近。 树青想了想,耿直的脑子说不出婉转的话,沉默了很久也跟着说:“顾大少的确是不像左小姐,跟相爷相似的地方也不多。” 准确的说,他刚才在脑子里反复对比了很多地方,愣是没从顾麟的身上找到半点来自父母的影子。 因为不管是相爷本人,还是早逝的左小姐,早年间那都是京城里名动一时的人物,不管是才华还是相貌都说得上是首屈一指,让人见之难忘。 可顾麟生得与父母都不同。 既无出众的才华,亦无精绝的容色,甚至就连心性都比不得常人。 这样的人若是放寻常人家或许还有些出挑之处,可落在人才辈出的顾家,处在从不缺能人才干的京城,就很泯然众人了。 毫不起眼,想昧着良心夸都实在下不去嘴。 顾明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沉默了片刻后哑然失笑,语调中掺杂了说不出的落寞和寂寥。 “这孩子侧对着我找书的时候,抬头的那个角度几乎一模一样,还有那双眼睛,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刚看到他的时候,甚至恍惚觉得是她回来了,站在我面前的人其实就是她。” 只是那人早就死了。 纵然是还活着,活到一百二十岁,也注定跟他毫无关系。 那是他一时错过就悔了终身不得弥补的踏错。 顾明难掩落寞地闭了闭眼,在树青不忍的目光中淡淡地说:“那孩子叫顾瑀,家住在距离此处不远的顾家村,你暗中派人去打听打听这孩子的来历细细来报,另外……” 顾明眼中幽光微闪,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这孩子对我看似热络,实际上却树起了深深的防备,只是我与他今日乃是第一次见,本不该如此,只怕是还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你去打探仔细了来跟我说,务必一丝细节都不可漏。” 树青闻言想也不想的点头应是,跟在顾明身后往前走的时候突然说:“对了,许公子已经送走了。” “按您之前的吩咐,半点没声张,是赶着出城的人多的时候送出去的,一路跟着的都是咱们的人,周家上下打点好了,保准不会有人敢在外胡说。” 顾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 树青仔细回想来人跟自己说的内容,绞着眉毛不解地说:“昨晚许公子闹到了夜半,一直都在嚷嚷说自己是被人害了,要去把凶手抓来报仇,还吵吵着说要找御医问诊。” “可不知为何房中摔打一阵后爆出几声惨叫,而后守在外头的人进去后许公子却说没事儿了,只是神色慌乱得很,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树青为难地摸了摸脑袋,小声说:“三爷的意思是只要人活着别的就不必理会,当时看守的人就没揪着细看,直到今日被送出城时,许公子也出人意料的安静,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吗?” 顾明要笑不笑地搓了搓指腹,微妙道:“他不想抓害他的人了?” “害他?” 树青大为意外地瞪圆了眼,惊讶地说:“三爷您的意思是,真有人……” “嘘。” 顾明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冷冷一呵,漫不经心地说:“许澈是蠢,可再蠢的人也晓得胡来的底线,否则他这条小命早就丢在了外头。” “他会不顾死活只想着自己的乐子对无辜之人下死手,逼着人吃下大量可偷欢的药,但是他绝不会自己吃。” 越是玩儿得厉害的,就越是知道那些脏东西的坏处。 许澈这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贪生怕死却是一把好手。 他不可能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他没那样的胆气。 而且许澈醒了后口口声声说的都是有人加害,这肯定不是胡话。 顾明之前还担心这人被押送回京后,若是说出了什么再惹事端该如何收场,可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自己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可见动手的人不光是胆儿大,还足够心细。 许澈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是被那人留下的什么东西拿捏住了要害,这才不得不憋屈地闭上了嘴。 树青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事儿背里竟还藏着这样的可怖,狠狠一滞后不解地说:“那三爷既是猜到了有人加害,为何还……” “我为何要说?” 顾明面无表情地甩了甩袖口,冷冰冰地说:“许澈在此处作恶多端,先后害死了数条人命,这样的罪过还能存下一条小命苟且于世,对他而言已然是个不错的结局了,我何必多管那样的闲事?” “那样的龌龊东西,还活着就已经是福报了。” 他没理会树青眼中未解的困惑,摆摆手后说:“你去把那人可能留下的尾巴扫干净,不必细查到底是谁动的手,这锅扣在许澈身上让他自作自受就很合适了,另外……” “设法把之前跟在许澈身边的人都打发干净,务必确保这里的事儿除了你我外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记住了吗?” 树青面色微凝用力点头。 “三爷放心。” “那三爷,咱们还回周家吗?” “去周家做什么?” 顾明小心地护着借来的书,站在街市上看了一眼,随意指着个看起来还凑合的客栈说:“许澈不是个好东西,周家也不见得是什么干净地方,暂时在这里落脚便可,还有就是,你去附近找个清净些的院子,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要看看那孩子到底能给我多少惊喜……”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章 这分明就是封口的酬金 面对顾明突如其来的邀约,不光是顾瑀自己整了个云山雾罩,就连自称可把控全局的路老和陈先生都陷入了不可说的茫然。 路老拧着眉毛揪胡子,小声嘀咕:“顾瑀你确定他只是跟你说了这些?除此外再没说别的了?” 正在做饭的顾瑀背对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心累地呼出一口气解释说:“总共就只说了这些。” “路老,这些话您都问了三遍了。” 顾瑀是真的不想再说第四遍了。 陈先生暴躁地横了路空山一眼,抿唇说:“不管怎么说,瞧顾明对顾瑀的样子分明就是另眼相看的,总的来说这就是好事儿。” “顾瑀,我还留了一套齐整的徽墨,一会儿我给你找出来,你明日去拜访顾明的时候顺带把那个带过去。” 陈先生想的是人到礼数到。 不管顾明是真的对顾瑀起了爱才之心,还只是在人前说出来的场面话,晚辈拜访不空着手去总是好的。 可谁知这话一出第一个炸毛的却是路空山。 路空山难以置信地瞪着陈先生,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又有一套完整的徽墨了?” “那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早就没了?!” “给你也是糟践了好东西,给我徒弟怎么了?” “你怎么说话的?!” “啥叫我糟践好东西?我跟你说……” “我懒得跟你说!” 陈先生气不过地打断路空山的叫嚷,直接站起来看着顾瑀说:“总之明日之约已经定下,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就当作是寻常前辈家中走一趟便是,至于别的,等以后再说。” 他说完就要去找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 路空山见状忙不迭拎着拐杖追了上去。 见惯了这样画面的苏锦很是淡定地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确定出去买东西的宴周和青竹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凑近了低声说:“话说你明日真的要去?” 顾瑀利索地把菜板上剁成了小块的鸡肉放进锅里,好笑得弯了眉。 “为何不去?” 苏锦撇撇嘴极其自然地把择好的葱递给他,自顾自地说:“去也行,只是我感觉这个顾明能搏下如今的盛名,肯定也不会如看起来那般面善。” “他不一定就是个好人,特别是赶在这关节眼上,你去的时候自己记得谨慎些,别被人揪了小辫子。” 顾瑀在前头跟着招待贵客的时候,苏锦就从后门溜出去转了一圈。 有些消息想打探起来是很容易的。 所以手里的饼子还没吃完,她就知道了许澈是什么时候被送出城的,走的时候又是怎样的阵容。 尽管一时没办法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可大差不差也能猜出来,许澈一定是找到了她和顾瑀走之前留下的书信。 否则的话以那人的性子,只怕是马上就要闹得将此处翻个底朝天也要报复回来。 虽说是把这衰神弄走了,可想到这里还留了个顾明,苏锦就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安心。 瞥见她眼中起伏的恍惚,顾瑀唇边溢出一抹无声的笑。 “阿锦,不会有事儿的。” “你放心,我晓得分寸。” 事已至此,担心无用。 苏锦无奈只能是掐着腰叹了一口气,可谁知这口气还没顺下去,青竹就挂着汗噔噔噔地跑了进来。 “苏姐姐,外头来了人说是找你的!” 苏锦带着迷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好笑地说:“找我?” “对对对,就是找你的。” 青竹扶着膝盖呼哧喘气,捋顺了嗓音说:“他说自己是什么布庄掌柜的,说是找你有很重要的事儿,还说之前是你跟他说的,有啥事儿可以往这里送信儿。” “布庄的掌柜?” 顾瑀狐疑地眯起眼,切菜的动作无声微顿,再看向苏锦时眼底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布庄的掌柜,还能找到此处,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就是之前跟苏锦搭伙的杨老板。 只是杨老板来这里做什么? 顾瑀下意识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先出去看看,可谁知苏锦见了却说:“我自己出去看看就行,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摆手让顾瑀止住了动作,照着青竹指出来的方向往外走。 掀开帘子走出到前头,正搓着手来回转圈的杨老板看到苏锦马上就惊喜地咧开了笑。 “哎呦,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他眉目间的喜悦来得太过突然,苏锦神色古怪地挑了挑眉,不解地说:“听您这意思,像是寻了我许久的样子,只是我之前跟您说过,我最近手上有别的活儿一时腾不出空来,只怕是暂时揽不了别的活儿了。” “不是不是,不是活儿的事儿。” 杨老板像是想把激动压下去表现得淡定些,可眉飞色舞的样子实在是过分明显。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掩饰失败了,索性大大方方地笑出了声儿,说:“我今日来是给你报喜的!” “报喜?” 这两个字一出,苏锦眼中的迷惑之色就更浓了些。 杨老板也不卖关子,竹筒倒豆子似的哗哗就说:“我跟你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你之前不是去周家给周小姐做了几件衣裳吗?周小姐大约是欢喜极了,周夫人见了也高兴,昨日周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了我的铺子里,直接留下了三百两银子,还有一张地契,说是让我给你送来,聊表心意。” 他说完马上就从怀里把东西掏了出来,一一摆在苏锦的面前说:“这银子多少暂且不说,毕竟你有这样的手艺,在哪儿都能挣钱,可这地契却不一般啊!” “我跟你说,这可是地段绝佳的好铺子,前头是三进三出的大门脸,大门一打开就能开门做买卖,门脸后紧挨着的就是二层的小楼,上下都宽敞得很,后头还连带了一个好大的院子,连了七八间厢房,这要是真论高低来算银子,起码也得是这个数!” 看着杨老板竖在自己眼前的手掌,苏锦要笑不笑地勾起了唇。 “两千两?” 杨老板满脸涨红地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掷地有声地说:“对!” “起码两千两!” “真要想一次买断,那只怕还不止这个数呢!” “更难得的是啥你知道吗?这地段你就是捧了银子去也不见得能买得到啊!” 枝头上挂得最高红得最好的果子总是被拿了梯子的人摘下的。 同理好的地段好的铺子肥沃的良田也是如此。 周家经营多年根系甚深,再加上其他财主的权势,早就把适合搜罗来的好地段全都搜罗到了自己的名下,留给其余人的压根就不多。 拿了银子想抢都没机会。 杨老板自己的布庄不算大,地段也就是寻常,这也就能理解他为何会激动到这种地步了。 他羡慕又感慨地说:“苏绣娘啊,你这次可是走了大运了。” “周夫人可不轻易送谁东西,更何况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能一次就给你这么大的好处,可见对你是满意极了,这样的好事儿可不是谁都能有机会摊上的,你这是要发达了啊!” 从一无所有到身价数千两,苏锦似乎只用了几个月。 可苏锦想到周夫人如此大气的原因是什么,却忍不住掩眉低低地嗤了一声。 这哪儿是赠礼呀? 这分明就是封口的酬金。 不过这对苏锦而言,倒也不是坏事儿。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可谁让她运气好呢?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更何况杨老板说得如此动人,苏锦垂首压下嘴角扬起的笑,淡淡地说:“周夫人只是让人把这个东西交给您吗?除此外可还说了别的?” “说了说了!” 杨老板难忍地说:“那个婆子还说周夫人让我转告你,等你的新铺子开门的时候,她定会带着周小姐亲自去捧场,以后有活儿的时候也会先找你。” “还有就是来日遇上什么麻烦,你也可托人去周家带话,但凡是周夫人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绝不推辞。” 杨老板说着忍不住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小声说:“话说周夫人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性子,也很少有这么大方的时候,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她这么帮你的?” 对上他好奇的目光,苏锦忍不住好笑地说:“我倒是想跟您解释解释,可惜的是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说不定就是周夫人最近心情好呢。” “啧。” “苏绣娘你这话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了,不过也不打紧。” 杨老板笑眯眯地说:“你一开始来的铺子里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绝对不是池中之物,早晚会有出头的那一日。” 只是他也没想到,苏锦出头的这日竟来得这么快。 他满是感慨地说:“你有那样的好手艺,眼看着马上就要开自己的铺子了,往后也不指望我给你牵线搭桥了,以后你有的是吃肉的好日子,我只盼着能在你后头捡点儿汤喝就行,多的我也不敢想。” “瞧您这话说的。” 苏锦好笑地端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手边后说:“杨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但凡是能有肉吃,又怎会让您在一旁干看着?” “等我的铺子筹办起来了,我定亲自去给您送帖子来喝茶,让您也沾一分喜气。” “我记得您铺子里做工的付娘子手艺很是不错,就是差了些火候,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大可把人送到我这边来,我得空的时候帮您指点一二,虽不说是能指望教出多好的学生,可手艺上再精进一些却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杨老板说这话本来只是随口一感慨,万万没想到苏锦会这么答。 都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 傍身的手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底气的来源,独一份儿的手艺多是家传的秘宝,那都是绝不外传的独门绝技。 杨老板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惊讶地说:“你愿意教别人?” “我铺子里的人也愿意教?” 苏锦撑不住笑出了声儿。 “为何不愿?” “我虽然只是个还没入行开张的买卖人,可有一点我也是知道的,饼子太大了一个人吃不下,一人得利不算是赢,大家伙儿一起赚那才是双赢之局。” “教谁都是教,您的人我更乐意多说几句,只是天资如何这事儿生来天定,我尽心教了,能学会几分那就是看各人的本事了。” “好好好!” 杨老板没想到走一趟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大喜过望之下马上就咧嘴哈哈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苏老板有这样的胆气和远胜男子的胸襟,这县城里的铺子对你而言只是开始,你往后能走的路远着呢!” “您过赞了。” 苏锦和伊拉克被例行公事似的互相吹捧一番,灌了一耳朵的恭喜祝贺,等把满脸喜气的杨老板送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顾瑀正在把锅里炖得火候正好的鸡肉舀出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只是说:“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苏锦抿嘴笑没说话,走到顾瑀身后的时候突然把地契掏出来在顾瑀的眼前炫耀似的晃了一圈。 “你仔细看。” “地契?” 顾瑀意外地飞起了半边眉毛,盯着地契上的字迹和官府的印章仔细看了半晌,眉梢意味不明地弯了起来。 “这是周家送来的?” 这样的东西,绝对不是杨老板能有得起的。 见他一针见血地说中了重点,苏锦眉眼弯弯地带出了笑,慢悠悠地说:“许澈被送走了,也没牵连到周家,周夫人不明就里之下大约是以为咱们跟顾明有什么不可说的干系,这才巴巴的让人送了好东西来换个人情。” 说是人情,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另类的试探。 如果苏锦不敢收,那周夫人原本的猜测就会被推翻,这人没了顾忌,说不定为了永绝后患暗中还会使什么见不得人的绊子。 苏锦大大方方地收了,无巧不成书之下营造出底气十足的架势,虽说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嫌疑,可周夫人心中的忌惮只会更深。 她不会想再节外生枝的。 苏锦想通其中关窍目光幽幽地看了顾瑀一眼,笑吟吟地说:“你明日去拜访顾明的时候,别走得太急,在街上多转转,也好让人多看看。” 杨老板今日找到了这里,周夫人暗中肯定也派人盯了。 等她的人亲眼看到顾瑀进了顾明下榻的地方,心中猜测彻底落实,那周家的事儿就算是彻底落幕了。 永无后患。 说来是巧,有了顾明在此和他对顾瑀的偏爱,顺理成章的就解决了这些麻烦。 可谁让她运气好呢? 再巧的事儿也不能算巧。 顾瑀听到这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表情淡淡地点头。 苏锦摸着下巴想了想,掸了掸手里的地契,说:“其实说来这事儿还是咱们对不住顾明,明天你去的时候给人多带一份儿礼吧,不然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收着也不安心呐。” “不好意思了?” 顾瑀满脸戏谑地瞥了苏锦一眼,轻飘飘地说:“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不必不安。” “明日要送的东西我已经想好了,放心吧。” 苏锦随口问:“是陈先生给你准备的徽墨?” 顾瑀摇头。 “不是。” 那徽墨是陈先生的珍藏,老先生喜欢得不行,每日都要捧出来赏玩一番,收藏了半辈子自己都没舍得划破半点儿油皮,顾瑀怎么好意思把老先生的宝贝拿出去做人情? 真这么干了,他成什么人了? 苏锦眼珠一转就明白了顾瑀的意思,对此没提出任何异议,无声一笑后说:“那你打算送什么?” “要不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买点儿别的?” “不必。” 顾瑀把锅里的鸡汤全都倒进小砂锅里,转身去拿碗筷的时候说:“从之前写的字里选一幅送过去得了,反正他也能看出来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如此不算丢人。” 而且他压根就没指望能攀附上顾明搭什么登天的青云梯,所以他也不在乎顾明的喜好到底如何。 拿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去做礼,理所应当。 且没有任何问题。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只是做了几件衣裳罢了 陈先生和路空山还在为明日送什么礼而发愁,特地搜罗了一堆好东西摆出来,想着实在不行让顾瑀一起都带过去得了。 可次日顾瑀出门的时候,却只是拎了一小包山里采摘下来的岩茶,还有就是自己写的一幅字。 陈先生发现他没把东西带上的时候哎呦叫了一嗓子,着急地拍着大腿说:“完了!” “顾瑀这是走得太着急礼忘了!宴周你快出去把人追回来,快去……” 苏锦摁住拔腿就想冲的宴周,慢悠悠地说:“陈老,他啥都没忘,该带的都带上了。” “可是这……” “您安心吃饭就是。” 苏锦笑眯眯地把饭碗摆在他的眼前,笑着说:“顾明那样的大人物行事之前必先查细节,顾瑀是什么家底子什么出身,甚至这人这些年都做过什么混账事儿,顾明心里肯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谁都知道顾瑀出身贫寒没有家底,何苦让他拿了您的宝贝去做脸面?再说了,就算是把咱们能拿得出手的宝贝全都摆在顾明的面前,人家长在金玉窝窝里的爷也不一定稀得多看上一眼,没必要。” 心急的陈先生听到苏锦这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旁的路空山大致猜到了顾瑀的意思后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我们何尝不知道?可这不是机会难得吗?万一……” “路老。” 苏锦好笑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笑道:“登天梯不好找,可想攀着登天梯往上爬,那也是有代价的,这世上哪儿会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儿?” “顾瑀挣脱了泥潭走到这一步托的是您二老的偏爱,能免去奔波劳苦可安心受师长教导已是天大的幸运,有这份儿福气够使了,不指望更多的便宜可占。” “您二位就安心吃饭,顾瑀这么大的人了,他心里有数,不至于劳动大家伙儿都跟着操心。” 苏锦的话说得简洁明了,既说出了顾瑀的心思,也揣摩透了路空山和陈先生的顾虑。 二老对视一眼默默片刻,无奈之下只能是摇头轻叹。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怎么都是好的。” 就算是没有顾明,顾瑀自己也是能行的。 无非就是再多些耐心罢了。 苏锦劝着两位老先生心事重重地吃过饭,把该收拾的地方都收拾利索了,就扭头跟帮忙的宴周说:“我有事儿要出去一趟,你和青竹可有需要我一起买回来的东西?” 宴周性子简单得很,吃饱了就万事足。 听到苏锦这话连忙摇头,打着饱嗝说:“不用不用,嫂子你出门是要买东西吗?要不我跟着你去帮忙拎着?” 苏锦是想去看看周夫人给自己的谢礼到底是不是真的像杨老板说的那般难得,事情没敲定之下不想声张,含混道:“不用,我就是出去逛逛。” “那你和青竹在这里照看着,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擦去手上的水渍出了门,苏锦按着杨老板昨日跟自己说的方向朝着最热闹的街市走了过去。 铜锣巷。 这里是县城里规模最大也是人流最多的街市,足以容纳四匹马并肩而行的宽阔街面,街道的两边坐落满了大大小小的铺子,边角之处更是星罗棋布地散下了很多零零散散的小摊。 光是从街头走入,迎面就可感受到此处弥散开的浓烈烟火气,耳边不断响起的也是热络不断的揽客声。 杨老板的确是没为了圆周夫人的面子特意夸大。 周夫人给的这个铺面,确实是难得的好地段。 此处街市最中央的位置,占地宽广,哪怕是还没打开门看到里头的具体构造,可光是看着这并排而列的三扇大气的门脸,就能猜到里头肯定也宽敞得很,而且还很敞亮。 更难得的是这并排而列的三个门脸都位置居中,不管是从街头走过来的,还是自街尾而入的行人都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只要店里的东西足够新奇且吸引人的眼球,再加上这里自带的川流不息的人流量,店里绝对少不了被吸引而入的客人。 苏锦大致看了一眼眼里散开了些许笑意,走到门前试探似的抓起门环敲了敲。 门环响三声,屋里响起了应答的动静:“来了来了!” 大门被人谨慎的从里头拉开了一小条缝隙,露出半边脸的婆子奇怪地看着苏锦,说:“这位娘子,我们这里换东家了,暂时不做买卖,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苏锦笑笑把怀里的钥匙掏出来在婆子的眼前晃了晃,戏谑道:“你可认识这个?” 婆子奇怪地抓过钥匙看了一眼,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后马上换了一副恭敬的姿态,打开门对着苏锦做了个请的姿势,低声说:“老婆子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新东家到了。” “您快请进,我家主子就在里头等着您呢。” 杨老板昨日去送东西的时候随口带了一句,说苏锦最好是赶着正午之前来,万一钥匙打不开锁的话,里头还能有照看的人能帮着开一下锁。 他说得随意,苏锦听完心里却有了计较。 果不其然,午时等在这里的人,不仅仅是周府的下人。 跟着老婆子绕过门帘走进后院,苏锦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这里大致的构造,唇边噙着的笑意无痕加深。 不管怎么说,这地方她瞧着是满意的。 只是不知道特地等在这里的周夫人还想跟她说什么。 苏锦看到周夫人的时候没半点意外。 可周夫人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苏锦跟顾明有干系的证据,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明苏锦与人不同的蹊跷,但是苏锦的胆大和行事,却让她再也端不起自己那高高在上的架子。 因为豁得出去还可运筹全局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在苏锦略显意外的目光中,周夫人眼眶通红郑重其事地对着苏锦拜了拜:“苏娘子于我大恩难报,我今日是特意前来道谢的。” 苏锦眸光意味不明地闪烁一刹,在周夫人拜下去之前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夫人的重礼让我颇感受宠若惊,如今您再这么说,可就真是折煞我了。” “仔细说起来我也只不过是给周小姐做了几件心仪的衣裳罢了,如何就值得您如此重谢?” 周夫人闻言带着诧异抬头看向苏锦,撞进苏锦含笑的眸中深处,压制许久的激动终于缓缓流露出了表面。 “苏娘子的意思是,你只是做了几件衣裳?” 苏锦好笑地挑眉。 “不然夫人以为呢?” “我是个靠手艺吃饭的手艺人,除了做衣裳我还能做什么呢?” 周夫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苏锦这话背后的深意,狠狠一怔后喉头艰难地涌动咽下一口苦涩的气,用力点头说:“对,你只是做了几件衣裳,除此外再无其他。” 苏锦笑眼弯弯地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顾瑀,你认识这个谢然? 落下了心头最大的巨石,确保之前的事儿绝不会有走漏风声的可能,周夫人面上的笑热切了许多,连忙拉住苏锦的手腕让她坐下说话。 言过三旬,周夫人很是满意地站了起来,拉着苏锦的手拍了拍说:“这里我已经让人收拾过了一遍,一些用旧了的老物件也都挪了出去,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又想如何摆设,这才没布了新的进来。” 像是怕苏锦不放心,她还特地补充说:“这铺子是我多年前用私产暗中置办的,除了我身边的心腹无人知晓,也跟周家没任何关系,你只管安心收下,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了。” “往后要是有能给你的买卖牵线搭桥的时候,我定不推辞,一定多来照顾你的生意。” 苏锦闻声勾唇浅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夫人美意。” “不客气不客气。” “你帮了我大忙,这点儿东西都是应当的。” “往后有机会多来往,若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你也可以让人去前头唯一的一家当铺带话,那里也是我的私产,会有人把消息递给我的。” “好。” 周夫人送礼送得大气,行事也颇为爽快。 说完了该说的也不耽搁,直接带着人就从后门走了,走之前还特地把这里的钥匙全都留给了苏锦,表露出的意思非常明确。 这里往后的主人就只有苏锦一人。 苏锦把周夫人送了出去,自己背着手在新得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眼底笑意渐浓。 有了这么个现成的好地方,那差不多就可以开始筹备开业的事儿了。 只是不知道顾瑀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周夫人被贴身婢女扶着上了马车,刚把车帘放下就听到车外的婆子说:“夫人,小柱子刚才来传话,说是看到苏绣娘的男人朝着顾三爷现在落脚的客栈去了,到门前还是顾三爷身边跟着的树青亲自出来接的,瞧二人说话的姿态颇为熟稔,树青对苏绣娘的男人也极尽恭敬。” 周夫人听完眸光意味不明地闪了闪,低声说:“确定看清楚了?” “当真是顾三爷身边的树青亲自出来迎的?” 老婆子信誓旦旦地点头:“那还能有假?” “小柱子生怕自己看错了,等着人进去了还特意进客栈去问了一圈,苏绣娘的男人进的就是顾三爷住的院子。” 都说宰相家奴出了门在外都是三品官,这话虽是俚语,可意思却是实打实的那么回事儿。 树青在顾明跟前只是个贴身侍卫,可就是这么个侍卫,有了主家的威风在外头对别人也多是不假辞色的时候多。 就连周家的家主到了树青的面前尚要躬身问礼,树青也可坦然受之。 树青能亲自出来迎的人,先不论出身高低,起码在顾明的眼中地位一定不低。 周夫人缓缓松开攥紧帕子的手,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这步棋走对了。” 不管顾明到底为何对苏锦夫妇另眼相看,反正跟顾明沾边的就是周家开罪不起的人,投桃报李卖苏锦一个好处,持续尚可的来往,这事儿就绝对不错。 更何况苏锦本身就有值得让她高看的本事。 周夫人脑中飞快思索一圈默默抿紧了唇,垂下眼帘说:“你暗中打点一下,让人帮忙看着点儿苏绣娘的铺子,只是苏绣娘不是张扬的性子,此事不必声张,也不必让人知晓,办得隐蔽些,知道了吗?” “哎,老婆子记下了。” “行了,回去吧。” 周夫人的马车缓缓行远,一家客栈深处的小院中却传出了戏谑的笑声。 顾明玩味地看着一脸坦然的顾瑀,打趣道:“我昨日见了你一身骨肉云亭,还觉得新奇,毕竟读书人常年在屋内多是面白清瘦,你行走间步态稳健有力大开大合,更像是个习武之人的姿态,与常见的读书人多有不符,原来你竟还入过赌坊?” “你与我说说,你在赌坊里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顾明问得随意,顾瑀听完心里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士农工商之流自古有之。 读书人被诩为上等,自视清贵多的是目无下尘之辈,最是不屑不齿的也都是下九流的路数。 赌坊可算不上什么正当地方,顾明听完怎么不见鄙夷,反倒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人到底怎么想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瑀虽是不解,可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自小入了武馆,在武馆中学过几年拳脚功夫,后入了赌坊就在赌坊里做的是打手看院的杂活儿。” 端着茶盏的顾明眼里微亮,饶有兴致地说:“打手?” “如此说来,你的拳脚功夫想必不差?” 顾瑀顿了顿,面色尴尬地挤出个笑,干巴巴地说:“还算凑合。” “凑合可不行。” 顾明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作势要放下茶盏,可谁知茶盏底部刚沾上桌面,一只手马上就迅如闪电般地朝着顾瑀劈砍而来! 顾瑀瞳孔无声微缩条件反射地侧身闪躲,可紧接着迎面劈来的却是一柄乌黑的扇柄。 扇子本该是文雅之物,可就是这么风流雅致的东西,在顾明的手中却像是染上了无声的戾气和冰冷的杀意,举手投足间撕裂的风声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压迫之意。 被动挨打从来都不是顾瑀的行事作风。 顾明接连出手试探之后他的眼里凝起了冷色,在树青惊愕的目光中果断反击! 空地上多了两道纠缠的残影,速度快到让树青暗暗咋舌,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在顾明凌厉的攻势下顾瑀竟丝毫不见落下风! 哗啦! 扇面应声而裂,顾瑀蜷缩成半拳的手掌中冷光一闪而过,皮肉之外露出的点点冷光是匕首冰冷的刀刃一角。 顾明略显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被撕裂成两半的扇面,错愕一瞬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好小子!” 他好笑又好气的用扇子破碎的一角在顾瑀的胳膊上抽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宝贝吗你就给我划了?” “这可是前朝的古物,我找了两年多才搜罗来的宝贝!” 说完他自己就先撑不住笑了,乐不可支地看着顾瑀不太自然的掌心说:“不过话说回来,你来我这里做客怎么还带着利器?” “怎么,怕我对你不利,这才巴巴地带了武器来防身?” 说动手就动手,说笑就笑。 顾明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顾瑀在难以言喻的烦躁中深深吸气,装作知错的样子拱手低头带着歉意说:“是晚辈失礼了。” “三爷多意了,我随身带个趁手的物件是早年间刀尖舔血养成的习惯,并非故意冒犯,还有您这扇子,我……” “得了得了,逗你两句还当真了不成?” 顾明好笑地瞥了顾瑀一眼,捕捉到他不耐抿唇的动作心中更是好笑,咳了一声突然说:“不过你既是毁了我的宝贝,那总该是要有些表示的,否则我这手上空落落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看你的笔锋不错,可见在赌坊耽搁的时日也没落了底子,要不这样,你写一副扇面来赔给我,你看如何?” 毁了人家的东西,还是赔不起的前朝古物,顾瑀实在是找不到描补的借口,只能是再三吸气后认命似的跟着顾明朝着书房走。 他在书房里刚准备研墨,守在外头的人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说:“三爷,门外有客来访。” 顾明满眼兴味地盯着不紧不慢甚至还有点不耐烦的顾瑀,弯着唇说:“谁?” “来人递了拜帖,说自己是白鹿书院的院长,谢然。” “谢然?” 顾明眼尖瞥见顾瑀研墨的动作似有一顿,眯起眼稍微一想语调更多几分说不出的玩味。 “顾瑀,你认识这个谢然?”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往来客的脸上抽大嘴巴子 顾明眼中的探究之色过浓,以至于顾瑀想装作毫无察觉都做不到。 他无语凝噎地默了一瞬后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墨锭,耐着性子解释:“谈不上认识,只是谢然是路老之前最倚重的学生,书院出变故时我随老师去接路老时有过一面之缘。” 这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可实际上却透露出了许多微妙的信息。 顾明联想到自己之前听到的一些传闻,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腹说:“原来他就是路老之前的学生,如此说来,这人今日倒是有了见一见的必要。” “树青。” “在。” “去把人请到花厅,我一会儿就来。” 树青应声而去,顾明视线微转落在顾瑀的身上,笑着说:“既是见过面的人,要不你随我一起出去见见?” 顾瑀忍不住好笑地挑起了眉。 “三爷,您刚才还说让我在此描扇面作赔呢。” 而且他跟谢然第一次见面就属实说不上愉快,在有能让谢然跪下认罪之前,他并不觉得有二次见面的必要。 “那有什么的?” 顾明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既是诚心来访,便是多等上一会儿也是无妨。” “不着急,等你把这扇面描好了再说。” 顾明这话一出好像就行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着急,慢条斯理地一摆自己的衣袖就在顾瑀的身边坐了下来,专心致志地盯着顾瑀手中的笔。 看到顾瑀没动,他甚至还笑着催:“别愣着啊,赶紧描。” “我这人没别的喜好,就是手上闲不住一时都空不下来,你要是不把这扇面给我描好了,一时半会儿我可不能放你走。” 顾瑀听到这话无言以对地抿紧了唇,看顾明的目光更为古怪。 这人到底是什么毛病? 虽说心中狐疑甚浓,可损了人家的东西当赔是正理。 顾瑀压下眼中浮色凝神落笔,顾明也适时地安静了下来,一时间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内寂静无声,却又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 只是在另外一个地方的人的心思却很难静得下来。 谢然一心钻营自己的远大前程,任何可攀附的机会都不愿放过。 得知顾明暂在此处落脚时,他就开始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巧妙地在顾明面前露个脸,顺带能跟顾明攀一下交情。 为了能让自己的计划更加天衣无缝,他甚至还事先打听好了顾明的喜好,想着先去顾明可能会去的庙中等机会。 可谁知道顾明竟然没去,反而是在城里的客栈中住了下来。 顾明来的时候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走也没人能说得准。 为了不让自己的念想落空,谢然揣着无限的期待和忐忑递了拜帖。 被看门的人领进前厅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如此顺利的谢然激动得呼吸都快了几分,可独自一人坐在这里苦苦等待时,他又觉得倍感煎熬。 把自己一个人放在这里,顾明到底是想不想见自己? 要是他不愿的话,那…… 谢然只觉自己像站在烧红的铁板上来回横跳一样,焦灼又无力,只能是一次又一次地转头去看门外的动静。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起身的时候,门外正对着的一条走道上终于传来了说笑的声音。 “笔锋尚可,丹青不足,还好没让你直接往扇面上画,不然太阳落山了这扇子都到不了我的手里。” 看似被邀实际上被拽到此处的顾瑀头大如斗地看着调侃自己的顾明,第一次打心眼里有了一种浑身力气找不到地方使的挫败感。 他不是蠢货,自然能察觉到顾明对自己的温和并非作假。 可问题是,他想不通顾明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原因是什么。 他从小接触到的人目的不同,也习惯用利弊的眼光去衡量来往的尺度,可顾明偏生是他擅长的领域之外的异类。 面对顾明突如其来又很是莫名的善意,顾瑀无措之下更多的是说不出的烦躁,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马上就从这里离开。 可顾明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被拽到了这里。 谢然听到声音就快步迎了出来,准备弯的腰还没弯下去,就正正地对上了顾瑀冷清到找不出一丝情绪的眸子。 四目相对的一刹,顾瑀眼底翻腾的是冰冷,谢然眉眼间更多的却是失控的意外。 顾瑀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 谢然反应迅速地敛眸而笑,再抬头时脸上变戏法似的挂出了完美的笑,带着些许诧异说:“原来顾兄弟你也在这里。” “早知道你也要来拜访顾三爷,咱们就该约定一下时辰,也好结伴而来。” 他说完神色自然又带着恭敬地对着顾明认认真真地躬身一礼,不徐不疾地说:“学生谢然,见过顾三爷。” “今日叨扰得三爷一见,实在是学生的荣幸,我……” “既然是跟顾瑀相熟的,那也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套。” 顾明摆摆手打断他的陈词滥调,淡淡地说:“树青,去把我前几日收的那套茶具拿出来给顾瑀试试手。” 他晃着墨迹还没干透的扇子在顾瑀的胳膊上点了点,满是戏谑地说:“我听路老说你泡茶还行,给我露一手,也好招待招待客人。” 顾瑀听到这话难得的露出了茫然之色,下意识地看向顾明堆满笑意的双眼,想也不想就凑近了在顾明的耳边低声说:“三爷,我不会您说的那玩意儿……” 他是在泥沟子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在遇上陈先生之前喝水都恨不得直接把脖子杵在水缸里,就连喝茶都是后来在赌坊里跟着学的狗把式,茶叶沫子和茶叶梗子他压根就分不清楚,说是牛嚼牡丹都是雅称了。 让他走一套洗茶泡茶的流程,这不是在说笑是在做什么? 对上顾瑀难以置信的目光,顾明好笑地展开了扇子。 “你这孩子,让你干点儿活儿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罢了,你既是想躲懒,那就在边上看着,我弄就是了。” 顾明全然不理会谢然惊诧中又透着错愕的目光,把扇子递给顾瑀拿着,自己施施然地坐下一挽袖口就开始心无旁骛地洗茶。 烫杯,洗茶,冲泡。 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结束,顾明用指尖推了个小杯子到顾瑀的面前:“尝尝这与路老昨日拿来招待我的有何不同?” 顾瑀刚伸手端起茶杯,余光自下一扫瞥见谢然额角的冷汗,蓦然间就好像明白了顾明这一通折腾的用意。 这人一口一个路老,显然不是用心待客的。 他是挽了袖子露出了大巴掌,落在来客脸上的,是一个紧接着的一个的大嘴巴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的把戏在我面前藏不住尾巴 顾明有心搭戏台子,顾瑀也识趣没去拆台。 只是他确实喝不出茶叶好坏的区别,仰头把杯子里的茶喝见了底,砸吧砸吧嘴也没找到可说的。 顾明看到他的表情眼里笑意渐深,端起茶杯在鼻尖轻嗅,自顾自地笑着说:“果然还是比不上路老的珍藏吧?” “不过说来也是,路老潜心修学一辈子,除了古籍唯一的乐子就是好茶,我这里的只是些粗制滥造充数的玩意儿,怎会比得上路老的珍藏?” 他说完满脸唏嘘地把茶杯放下,毫无征兆地看向被冷落了许久的谢然,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你曾是路老最为倚重的弟子,在路老身边受教导熏陶多年,想来品茶一道也得了路老的真传?” 这话一出,谢然的额角马上就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本就是聪明至极的人,又怎会听不出顾明话中暗藏的机锋? 世人皆重尊师重道,说的是一日师恩终身偿。 寡廉鲜耻忘恩负义之辈一直都是被人耻笑不屑的。 可他心中的抱负与路老隐居山林的目的完全不是同一条路子,若按路老所言,那便是一辈子藏匿在山林之中不得出头登峰,他又怎会甘心? 谢然本以为自己做的事儿足够隐蔽,以他对路老的了解,路老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报复,可这事儿怎会被顾明知道? 顾明不是才刚来不久吗? 路老是怎么抢在自己之前跟顾明搭上线的? 一时间谢然的脑子简直沸成了浆糊,可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稍微一顿马上就带着苦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苦笑着说:“三爷有所不知,我虽是路老的学生,可之前多年并不多得先生偏爱,在先生身边侍奉也只是做些琐碎的杂活儿,对先生的技艺只学了些皮毛,并不知精髓。” 他说完目光感慨地看着顾瑀,自嘲似的说:“说起来也是我自己天资愚钝,实在不受先生点化,先生这才会对我失了教导的心思。” “顾兄弟就与我不一样了,他天资傲人,又得先生欢喜,虽是与先生相识的时间尚短,却深得先生看重,这一点是谁都比不了的。” 顾瑀听到这话眸中染了几分沉色,再转头看向谢然时眉眼间翻涌的全是散不开的讥诮。 “天资愚钝?” “谢山长何必如此自谦。” “要是能把青城书院换个主的人是愚钝之人,那这世上或许就没有聪明人了。” “哦?” 顾明赶在谢然开口之前微妙地拔高了音调,要笑不笑地说:“青城书院换主了?” 顾瑀淡淡地接话:“三爷不知道吗?” “你这么一说,我不就知道了?” 顾明慢指腹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笑眼弯弯地看着脸上血色尽失的谢然,口吻玩味:“如此说来,你现在是独立门户出师门了?” “我倒是眼拙没看出来你的本事,原来还是个能耐人。” 这话看似夸赞,实则内里的嘲讽之味浓到字字扎心。 谢然听完心中咯噔猛地一响,还没找到合适的说辞,马上就听到顾明的话声冷了下去。 “只是我这人生来眼里容不得沙子,也见不得太过聪明的人,谢山长今日之行只怕是来错了地方,我这粗鄙山茶也入不得谢山长的眼。” “树青,送客。” 守在门外的树青闻声大步而入,谢然见状心中大呼不妙,手指失控地颤了下马上就说:“顾三爷,您听我解释,不是顾瑀说的那么回事儿,我是有苦衷的啊!我……” 他慌乱地挣脱了树青的手,快步扑到顾明的跟前脱口就说:“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顾家,那都是为了暗中庇护顾家的人情,我……” 他说到一半像是顾忌什么似的转头看了顾瑀一眼,死死地咬着牙恨恨地说:“顾三爷,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极其隐秘的事儿想说与您听,只是这事儿兹事体大,有外人在场说出恐有不利,还望三爷屏退左右。” 谢然这话说得半遮半掩极尽神秘。 不光是顾明微妙地挑起了眉,就连树青都忍不住纳罕地看了他一眼。 顾家的人情? 顾家的本家在京城,庶出一族多在江安一带,正儿八经跟顾家扯得上干系的许澈已经被顾明秘密送走,这里还有什么人能跟顾家攀得上关系? 树青想也不想就想把人拖出去,可谁知道谢然竟出人意料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 纸被展开,露出的纸面上浮现出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印记。 那是印章沾了印泥之后落在纸面复刻上的。 本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把戏,问题出在这印记背后代表的含义。 树青看到那印记瞳孔无声微缩,像是想不明白这样的东西怎会出现在谢然的手里。 顾瑀扫见后眼底闪烁而出的却是不可说的意味深长。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印记与顾老太手中的令牌就是一样的。 想来是顾老太拿了令牌向谢然索求什么,谢然趁机在纸上落了这么一下作为拿捏在手里的把柄,如今见在顾明面前讨不了好,这才巴巴地把这宝贝捧了上来。 想通这点关窍,顾瑀唇边的笑突然就无形中深了几分。 当着真菩萨的面儿摆弄自己的那点儿糊弄傻子的把戏,这把都用不着他上眼药,要完的不仅是谢然,还有举了虎皮当大旗的顾老太只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顾明眼尖,瞥见顾瑀的神色似有不对,若有所思地搓了搓指腹,说:“顾瑀,你先跟我过来。” “啊?” “啊什么?过来。” “顾三爷,我……” “谢山长。” 顾明辨不出喜怒地看着想追上来的谢然,一字一顿地说:“你手里的这东西我眼熟得很,我肯定是要听你细说是从何处得来的,只是在此之前,我另有话要跟顾瑀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明白了吗?” 谢然刚抬起来的脚被迫放了下去,只能是满脸悻悻地看着顾明带着顾瑀绕过屏风消失在眼前。 就在他心焦不已的时候,顾明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你见过那纸上的印记?” 他缓缓转头对上顾瑀似有错愕的目光,笑眯眯地啧了一声,低低地说:“小伙子,我差不多活了你两辈子的岁数,见过的魑魅魍魉比你见过的人都多,就你那点儿小把戏在别人的面前耍一耍还行,在我面前可遮不住尾巴。” 顾瑀的脸上是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可那点儿掩饰在别人眼中或许有效,在顾明看来就跟小孩子的玩闹一样不值一提。 他是打心眼里喜欢顾瑀,也懒得在顾瑀的面前摆什么架子,所以在顾瑀不可置信又哑然的表情中轻轻地说:“你在何处见过那东西?或者说……” “谢然手里那张纸来的由来,你知道多少?”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您难道怀疑是真的? 半刻钟后,顾瑀心情复杂地看着转身而去的顾明,眼里跌宕的都还是来不及散去的涟漪,心底甚至隐隐泛起了不可言说的后怕。 这人敏锐至此,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许澈的事儿与自己有关? 他对自己的另眼相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瑀心事重重地坐在长廊上一动不动。 而走出去的顾明直接拿过谢然手里被捧出了珍宝架势的纸淡淡一瞥,毫无征兆地就笑了。 “这是顾家嫡系才有的私印,从不外泄,而据我所知,顾家的嫡系血脉并无来过此处的人,你似乎也不曾到过京城跟顾家的人有任何干系,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说吧。” 顾明的话中带着说不出的漠然,可此时的谢然却顾不得那么多。 他事先没想到顾瑀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路空山已经先自己一步在顾明的跟前露了脸。 今日之行的目的已然落败,为了能在顾明的面前挽回最后一丝颜面,他就不得不逼着自己往前拿住原本想藏到最后的绝招。 谢然不动声色地抬手擦去额角冷汗,低着头说:“回三爷的话,这是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信物,我留存此物只是……” “机缘巧合?” 顾明玩味地眯起了眼,掸了掸纸张的一角淡淡地说:“你从谁手里得来的?” “那人在何处?” “三爷,我……”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多余的废话少说,我没那么多耐心听你掰扯。” 顾明明显到尖锐的强硬打碎了谢然心里的最后一丝幻想,他在极度的无措下深深吸气,为了不惹得顾明更加不悦,只能是硬着头皮咬牙说:“是从一位顾家的故人手中得来。” “故人?” “是,那人早年间在先顾夫人的身边侍候,深得先顾夫人和相爷的器重,先顾夫人感念她的妥帖,特意……” “先顾夫人?” 顾明在舌尖反复咀嚼这被人避讳已久的字眼,在谢然暗含期待的目光中轻飘飘地说:“这么说,是我的先大嫂身边的旧人?” “你可知对方名姓?” “知道知道。” “那位老太夫家姓顾,如今多被人称作顾老太,本家姓吴,单字春,先顾夫人离世后,她就带着家眷回到了乡下老家定居,现在就住在距离此处不远的顾家村里。” 谢然说着悄悄地掀起眼角去看顾明的脸色,见顾明似带思索没有打断自己的话的意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说:“三爷之前说的事儿我说自己有苦衷并非作假,而我的苦衷就是这位顾老太。” “她的儿子叫顾云,不久前通过了书院的考核,可受奸人陷害险些被人栽上了盗窃的污名,路老误以为真要将此人逐出书院,我见了实在不忍,这才……” “你是说,这个吴春有个儿子叫顾云?” “是,这个顾云……” “顾云便是顾瑀的兄弟?” 谢然没想到顾明连这种被自己隐去的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到了这时候才彻底没了遮掩的心思,带着看似真切的沮丧说:“三爷慧眼。” “顾瑀和顾云的确是兄弟,只是……” “只是顾瑀此人反骨重逆心强,不修学业年少便入了歧途,在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在内出的惊人之语,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突然说:“我记得吴春当年入府伺候还颇有些争议,你还能想起来原因吗?” 树青猛地一顿后呐呐地说:“记得。” “左小姐要找的人是奶口,但是这个吴春当时也大着肚子,寻人的老嬷嬷说是不合规矩,怕这样的人伺候不好,可左小姐孕中呕吐实在厉害,吴春一手制汤的手艺无人可比,这才……” 树青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在顾明逐渐幽深的目光中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三爷,您难道怀疑……怀疑谢然说的是真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着急回去给你媳妇儿做饭? 室内的空气几乎有了瞬间的凝滞,树青一脸不敢相信,惊恐无力地张大了嘴反复蠕动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顾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指腹,微不可闻地说:“当年把孩子接回去之前庄子上起了乱子,有贼人闯入伤了不少人的性命,后来孩子是在庄子后的林子里找到的,护着孩子的人没了气儿,但是孩子无恙。” 也正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儿,相爷才紧急派了人把孩子接回去。 时过境迁,二十多年前的事儿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了。 这么多年看似风平浪静,这事儿好像也就是这么过去了。 可顾明每当回想起当年的种种情形时,心中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名盛一时的左家当年被牵扯进了谋逆案,局势堪危,哪怕是后来被平反了证明之前的猜测有误,可因前因之故左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在无数扼腕的叹息中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可留下的影响却极深远,在有些人心里留下的烙印也始终未散。 顾明不知想到什么,眸中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冷笑,嗤道:“你说以我大哥那样的性子,他连伺候过那人的仆人都不肯留下,他当年真的没对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动过杀心吗?” 一个为了自己的前程和权贵连发妻都可羞辱冷落的人,他又怎会多看重一个孩子的死活? 而且…… 那人是聪慧至极的,也从不做无用之功。 在左家的人接连出事儿的时候她腹中孩儿尚未落地,只怕那时候她就想到了后来的事儿,所以才会找了个借口从相爷府中搬了出去。 她死在产子之时,可在死之前,她真的没考虑过这孩子的来日吗? 她真的会放心地闭上眼,等着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来接回自己的血脉? 顾明心中存疑多年,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也寻不到合适的解释。 可今日谢然的几句话却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无形间就拨开了笼罩在他眼前多年的迷雾。 那人不可能会放心让孩子置于那样一个危险的境地的,她肯定还做了别的,例如在危险来临之前,把自己贴身的东西交给信得过的人,让心腹暗中把孩子带走…… 顾明用力地闭上眼压下眼中翻涌的无数晦涩,在树青开口之前说:“兹事体大,又涉及顾家血脉,谢然那样的滑头不敢跟我弄虚作假,只是他说的话也并非尽数可信。” “你去暗中查一下那老妇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另外……” “查一查谢然口中的顾云,找个合适的机会咱们去碰一碰。” 树青本能地点头应是,正要走的时候突然说:“三爷是怀疑,顾云才是左小姐留下的血脉?” 顾明摁着眉心心情复杂地呼出一口气,淡淡地说:“到底谁是珍珠谁是鱼目还难下定论,看了那老妇肯定知道什么,先查就是了。” 树青为难地抿了抿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了出去。 顾明转回长廊的时候,看到背靠在柱子上合眸沉默的顾瑀,面上看似毫无波澜,心中掀起的却是足以让人感到悚然的狂澜。 他艰难地深深吸气掩去了所有可能被察觉的异样,负手上前站在顾瑀的面前,笑道:“等无趣了?” “年轻人这么耐不住性子可不行,尾巴容易藏不住。” 顾瑀匆匆回神下意识地站起来,对上顾明含笑的眸光无声一怔后干脆放弃了遮掩,坦坦荡荡地扯了扯嘴角,硬邦邦地说:“三爷是第一个说我沉不住气的。” 他心思沉性子稳,但凡是自己不愿透露的任谁来了都看不出端倪。 唯独眼前的人是个例外。 顾明的那双眼睛,带着洞若的自若和让人难以闪避的敏锐,这样仿佛被人一眼就看穿所有心思像个透明人一样的经历对顾瑀而言,也算是有生之年的头一遭了。 捕捉到顾瑀面上不明显的烦躁,顾明好笑地勾起了唇。 “以往没人这么跟你说过?” 顾瑀摇头。 “旁人大多都是说我心思深不是个好的。” 顾明挑眉:“心思深就不是好人,这话是怎么说的?” “大概是因为我无恶不作不曾做过好事儿吧。” 换作常人说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面上或多或少总要带出些悔恨的神色来体现自己如今改邪归正的决心。 可顾瑀不一样。 不管是说起自己在赌坊里磋磨的时光,还是说起自己在外不怎么好听的恶名,甚至是小小年纪就入武馆的晦暗,他的表情都很坦然,就像是只是在说一件很稀松寻常的小事儿。 顾明听完眼中笑意渐深,在顾瑀不解的目光中说:“那你可曾为之前的事儿后悔过?” 顾瑀无声一笑后直直地看着顾明的双眼,慢条斯理地说:“为何要悔?” 不做那些被人戳脊梁骨的恶事儿他活不下来。 不去抢别人嗤之以鼻的东西,他说不定早就成亡魂枯骨。 做过什么在他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活着,而与他作对的人都死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汇聚,顾明在短暂的沉默后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很是感慨地看着顾瑀,轻到恍惚地说:“顾瑀,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顾瑀听到这话脑中不由自主的一空,紧接着就听到顾明悠悠地说:“不光是长得像,就连脾性也像,看到你的时候,我甚至会有种梦回当年的错觉,好像这些年的虚度都是一场积年的大梦,梦醒了就什么都还没变。” “罢了,跟你说这些堆灰的旧事做什么,跟我来。” 顾明说完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 顾瑀拔腿跟上后纠结地掐了掐掌心,为难地说:“三爷,时辰不早了,我还要……” “着急回去给你媳妇儿做饭?” 顾明满是打趣地逗了他一句,看到顾瑀瞬间染红的耳朵恶趣味地呵了一声,凉丝丝地说:“你媳妇儿是个能干的,你晚点回去她也饿不着。” “你是来找我拿见面礼的,要是空着手回去岂不是惹人来笑话我小气?” 他说着脚步定下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指着桌上一个古朴的小匣子说:“去打开看看。”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八章 嫂子是真行啊! 顾瑀拿着一个小盒子回去的时候,进门就被面带喜色的宴周抓住了。 宴周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激动地说:“瑀哥我跟你说,嫂子是真行啊!” 顾瑀不解其意地挑起了眉,好笑地说:“怎么突然这么说?” “阿锦呢?” “在里头呢。” 宴周神秘兮兮地指了指传出说话声的方向,用手挡住嘴压低了声音说:“嫂子就说自己出去一趟,可谁知道出去一趟居然还捞了个铺子回来!” “哎呦你是没看到,那个铺子三进三出的敞亮不说,后头还连带着好大的一个院子和东西两处厢房,重点这还不是租的,嫂子连地契都弄来了!” 苏锦想自己开个铺子的事儿宴周一直都知道,他得了路老的吩咐,也在暗中帮苏锦在找有没有合适的,甚至还在心里盘算自己到时候怎么帮着苏锦出银子才不会显得太奇怪。 可苏锦自己就把这事儿办成了! 宴周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苏锦的本事有多大,顾瑀听完眼中恍然一闪而过,忍住好笑地推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说:“知道的是阿锦准备开店了,不知道的瞧见你这副样子,还以为是你要去开店了。” 宴周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子,幸与荣焉地昂起了脖子:“我爹说我就是个败家子,我哪儿有嫂子那样的本事?” “不过等嫂子的铺子开张的时候,我肯定要拎着两壶好酒去贺贺彩,瑀哥你说……” “顾瑀?” “顾瑀你回来了?!” 耳尖的路老听到顾瑀的声音着急地喊了一嗓子,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气急地戳了戳拐杖:“宴周!” “你少在外头拽着他说些有的没的,赶紧让他进来说话!” 宴周悻悻地撇撇嘴搭着顾瑀的肩膀乐呵呵地往里走。 顾瑀侧首看了他一眼,笑笑倒是也没把他的手推下去。 屋里。 陈先生和路老眼巴巴地看着顾瑀,眼里的热切险些被变成火焰直接烧顾瑀一身。 路老更是性急地站了起来,恨不得撬开顾瑀的嘴让他赶紧把今天的所见所闻都吐出来。 顾瑀被他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把手里的木盒子随手递给苏锦,不紧不慢地说:“三爷只是跟我说了一些家常话,并未提及其他。” “家常话?” 路老难以置信地捏紧了拐杖,不解地说:“就只是说一些家常话,能一去就是半日?除此之外就没再说点儿别的了?” 顾瑀不想让他为谢然的事儿糟心,索性干干脆脆地摇头。 “并未。” “那他可给你什么东西了?” 顾瑀指了指苏锦手里的小盒子,说:“给了一对白玉珏,说是给我和阿锦的见面礼。” 苏锦没想到自己都没露面还会有自己的东西,带着意外打开了盒子,陈先生好奇地探头看过去,把盒子里的白玉珏拿出来眼前端详很久,神色微妙且复杂。 “玉是好玉,做工也精巧,瞧着像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是个宝贝。” 可他们盼着顾瑀去拿回来的只是一张轻飘飘的帖子,再价值连城的宝贝在二老眼中顿时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应该啊……” 路老揪着下巴上的胡子满脸狐疑地坐回去,搓着拐杖的边角小声嘀咕:“我听说顾明喜欢哪个要走仕途的后生,多会给一张帖子做引荐之用,我本来想着他这么中意你,今日去了肯定能把这帖子拿回来,可他怎么就没给你呢?” 面对二老奇怪的目光,顾瑀非常坦然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一摊淡淡地说:“可能是觉得我差点儿什么?” “胡说!” 这话一出陈先生先不满地瞪起了眼:“你差什么?你比谁都半点不差!” “陈老说的是。” 苏锦被盒子合上恰到好处地站起来打了圆场,笑眯眯地说:“哎呦,不就是一张帖子吗?那白纸黑字写的轻飘飘的玩意儿,哪儿会比得上这实打实的玉珏值钱?” “有了这宝贝在手里压着,来日要是真吃不上饭了,靠着这玩意儿也能换不少好处呢。” “宴周,你说是吧?” 突然被点到的宴周茫然地啊了一声,转头看了一圈满脸真诚地点头:“嫂子说的对。” “这玉珏品相做工都极其不错,要是拿去换成银子,起码能再多置一所大宅子,这……” “得了得了,你闭嘴。” 路老心累地横了宴周一眼,没好气地说:“牛头不对马嘴的,锦丫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哪天被她忽悠着出去卖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路老瞧您这话说的,这是您的得意门生,我就是再缺钱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儿啊。” 苏锦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赶紧指了指椅子示意顾瑀坐下才笑吟吟地看向陈先生:“陈先生,我刚才说的事儿您还没发话呢,别光顾着您的好徒儿,您也瞧瞧我啊。”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只能说是勉强够安置,但是要说多宽敞那是不可能的。 苏锦搞定了铺子那边的事儿后就想着要不一次把二老一起接过去得了,也省得顾瑀来回地跑。 可话刚说一半顾瑀就回来了,这会儿还没得个答复呢。 陈先生本来还在想顾明的事儿,听到苏锦这仿若带着撒娇的话声马上就撑不住笑了起来。 “你说的事儿我想着呢。” “你的心意是好的,如你所说住在一起的确也是方便,可我现在还没到老得挪不动需要人照看的时候,就不去你做买卖的地方给你添乱了,老糊涂你说呢?” 被叫做老糊涂面露不满的路老斜着眼角剜了陈先生一眼,视线再落回苏锦身上的时候却是满满当当的慈爱。 “你那是拿来做买卖的地方,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我年纪大了喜欢清净,只怕是享不了你的这份孝心,再说了,顾瑀和宴周还得找个清净地方好生读书呢,来来去去的折腾也是麻烦,就不添这份乱了。” “你要是想着我们两个老东西,得空了时常来看看便是,左右隔的也不远,方便得很。” 苏锦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托着下巴想了想眼里狡黠一闪而过,弯着笑眼说:“那我又是开铺子又是乔迁大喜,您二位准备给我送点儿什么好礼?” 眼前的两位一位擅丹青一位擅书法,这样的好机会不趁机要点儿撑门面的好东西,那可太可惜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因为那个铺子里还有别人 有了苏锦打岔,满门心思还在琢磨顾明的事儿的两位老先生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听着二老认真地商议给如何给苏锦的新开张的铺子添些好彩头,坐在边上的顾瑀不着痕迹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晚上的饭桌上说的也是铺子的事儿。 陈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那照你这么说,你是打算做成成衣铺子,以后就专门卖做好的衣裳?” 苏锦专心挑着碗里的鱼说:“对,卖衣裳本钱低回效快,左右费的就是手上的力气,暂时先以这个为主,等以后手头银子宽裕了再把别的也张罗起来。” 宴周是商户出身,自小耳濡目染的就是生意经,听到苏锦这话来了兴趣,两眼发亮地说:“那嫂子你以后还打算多做些啥啊?” “可以做的很多啊。” 苏锦看着顾瑀不知什么时候放在自己碗里挑去了鱼刺的肉有些好笑,掩饰情绪似的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衣裳首饰搭套卖,还有胭脂水粉之类的,等找到了合适的门路就都可以试着做一做。” 反正就是能看着钱的一个都别放过,钱串子的想法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而且在爱美扮俏这方面,赚女人的银子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爱漂亮的女人舍得给自己花钱啊! 路空山的脑子活络些,听完苏锦这话马上就想到了更远的地方,顿了顿迟疑地说:“你想铺的摊子这么大,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是不是得先找几个合适的帮手?” “对对对,是要找几个帮手。” 陈先生满脸严肃地强调:“你现在年纪小,不觉得针线是多烦琐的活儿,可要是做得多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害了眼睛,银子赚多赚少不打紧,万事当以康健为重。” 沉默很久的顾瑀终于在这时候插了一句:“你想找什么样的帮手?要不我先找门路帮你问问?” 苏锦舀着碗里炖得奶白泛香的鱼汤笑弯了眼,乐呵呵地点头。 “行,我回头跟你细说,只是在找到合适的帮手前,我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儿。” 顾瑀不解挑眉:“什么?” 苏锦掷地有声地说:“重新装潢。” 要想铺子里的东西能够吸引客人自行进入且能给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那就必须从各种细节上开始抓起。 而铺子的装点就是吸引顾客不可忽略的第一步。 为了做到自己满意的效果,苏锦特意抽了两天的空闲去铺子里大致的构造都画了下来,又极具耐心地亲自标记出了大致需要改动的地方,一一对比做好了实际现场和对比图的效果,全部都准备好了才开始动手找改造需要的人。 砸墙重砌,墙面按规划出的地方用不用的颜石绘上了不同的颜色背景。 木匠是陈先生帮着找的老熟人,老师傅手艺好性子温和,拿到了苏锦指定的样式就带着儿子吭哧吭哧的开始做。 唯一让苏锦觉得犯难的是她想做但是木匠父子表示自己可能不太会做的人形摆件。 准确的说,是人形模特。 只是模特这两个字对别人而言太过新奇,索性就用了摆件来替代。 所有人都不太理解苏锦非要执着这个摆件的意义在哪儿,哪怕是她解释了好几遍,顾瑀的脸上笼罩着的也依旧是一层散不开的云雾。 苏锦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盏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有气无力地说:“瑀哥,咱就是说有这份儿手艺的人当真是找不到吗?我就想找个手艺人咋就能这么难?” 顾瑀好笑地接过她喝空的茶盏又倒了一杯,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喝慢些的同时无奈地说:“不是没有手艺人,主要是没有人做过你说的那个摆件,所以接连找了好几个地方没人接活儿。” 苏锦搓着腮帮子叹气:“那就真没法找了?” 顾瑀迟疑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是没有。” “这话啥意思?” 捕捉到苏锦眼里闪烁而起的亮光,顾瑀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说:“我找人打听了,县城里有一个人会做人形的摆件,只是……只是跟你要的那种不太一样。” 苏锦起初想要的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等人等高的摆件。 因为这样的摆件能起到一种等身放大的效果,做好的成衣穿在摆件的身上,呈现在客人面前的效果是最直观的。 而且木头雕的,结实抗造还经久耐用。 可这样的活儿只有木匠能干,偏偏找了许多木匠要么是说没做过不会做,要么就是说人像有灵,做了会触怒鬼神不敢做。 以至于苏锦费劲巴拉找了一圈,最后眼前的待选项还是空的。 听到顾瑀这话苏锦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直起了腰板,揪着顾瑀的衣袖催:“你话别只说一半啊!” “谁能做?做出来是啥样的?你赶紧说!” 顾瑀哭笑不得地拉开她不安分的手,想了想说:“我找人打听了一圈,叶可燃他娘就会做这样的东西,只是她做的不是你要的那种实木雕刻的摆件,是灯笼的竹架。” 像是怕苏锦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顾瑀找出了纸笔在纸面上简单地勾了几笔,指着上头的东西说:“大致就是这样的。” “叶婶儿每年花灯节的时候都会做这样的神女灯笼架子,做好糊上一层绘了神女相貌的灯芯纸,然后拿出去卖,据我所知,会做这种架子的人不在少数,可做得最好跟真人最像的就是叶家婶子。” “灯笼架子?” 灯笼架子多是竹编的,打磨得再光滑的竹条都不可避免会有毛躁的边角。 若是拿来做灯笼,这样的毛边就无关紧要,可要是拿来展示衣裳,就难免会有剐蹭拉丝的时候。 这样的材质其实并不在苏锦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问题是现在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苏锦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在顾瑀的注视下突然说:“叶家婶子平时多是在她家的铁铺里帮忙是吧?” 办事周到早就打听仔细了的顾瑀摩挲着茶杯边缘轻轻点头。 “在。” 苏锦当即拍板:“那我一会儿去看看。” 要是能设法解决了剐蹭拉丝的问题,那竹编的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能赶着在她铺子开张之前做出来就行。 顾瑀早就猜到会是如此,听到这话倒是也不意外。 只是在苏锦收拾着叫上青竹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很是自然地接过了青竹手里拎着的点心盒。 青竹手里一空,小脸上满是茫然。 “师兄,我……” 顾瑀自然而然地说:“我跟阿锦一起去,你今日就在店里帮老师看铺子。” 青竹年纪小没多想,遗憾地咂咂嘴就扭身进去了。 正在店里低头写字的陈先生瞥眼看到青竹进来了,撑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怎么,被你师兄撵回来了?” 青竹抓起一本书不解地说:“明明说好了我跟着阿锦姐姐一起去的,师兄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陈先生慢条斯理地落下最后一笔,慢悠悠地说:“因为啊……” “你阿锦姐姐要去的铁匠铺子里不光有会做竹架子的手艺人,那里还有别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章 又搞定一件麻烦事儿 顾瑀其实早就打听到了叶可燃他娘会做这个,只是碍于不可告人的心思一直不说,想着说不定能另外找到一个,可谁知他的这点儿小心思死活就是没藏住,能有同样手艺的人愣是没找到。 要不是不想让苏锦跟叶可燃多打交道,苏锦要的那些个东西只怕早就有眉目了。 青竹没太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抓住头皮脸也拧巴在了一起。 陈先生见了好些,招手说:“你还小呢,琢磨这些没用,过来给我研磨。” 青竹一知半解地摸着后脑勺上去了,慢了一步的苏锦也总算是拎着裙摆出了门。 她一门心思惦记着自己要的东西,倒是也没在意为何跟着自己一起出门的人换成了顾瑀,只是走到叶家铁铺门前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在顾瑀的胳膊上警告似的拧了一下,低声说:“咱们这次是来求人家办事儿的,你可别跟上次似的冲着叶可燃阴阳怪气。” 叶可燃是耿直,可人家又不是傻。 顾瑀奇怪过了,说不定人家爹娘护崽心切就懒得帮这个忙了。 顾瑀满脸无辜地揉了揉自己被掐的地方,抿抿唇没说话。 苏锦还没想出下一句,端着个木托盘出来的叶婶就眼尖地看到了苏锦,赶紧笑着说:“哎呦,这不是苏锦吗?你怎么来了?” 苏锦闻声转头,乖巧地露出个笑亲热地打了招呼。 “叶婶,我是来找您帮忙的,来之前还担心您不在呢,也算是赶巧了。” “我一月有二十八日都在这儿呢,你有啥事儿只管直接过来就是,就算是我不在,你叶叔和可燃也在呢。” 叶婶热情地拉着苏锦往里走,等走近了看到站在苏锦边上的顾瑀动作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缘由无他,顾瑀在村里的名声实在不好,再加上这人往日的行事风格过分狠辣尖锐,对他有偏见和惧怕的人不在少数。 叶婶虽说是不那么在意别人嘴里说的是什么,可踏实本分了一辈子的老实人对上了臭名昭著的恶霸,一时半会儿要想把偏见扭转过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顾瑀心里清楚自己不怎么受待见,赶着在叶婶脸上的笑淡下去之前先说:“婶子,我是随阿锦一起来的,来之前也不知道您和叶叔喜欢什么,在外头随便买了一盒子点心,您吃着要是顺嘴,以后我和阿锦再找机会给您送来。” 他说完客客气气地把手里的点心递了过去,叶婶见状蓦然一怔后哭笑不得地乐出了声儿。 “来就来了,怎么还特意带了东西?” “走走走,快先进去坐下再说。” 叶婶招呼着他们往里进,刚迈过门槛就喊:“老叶,可燃,顾瑀带着他媳妇儿来了!” 叶可燃着急忙慌撵出来的时候手里都还拿着打铁用的锤子,看到苏锦眼里亮光骤闪,视线再转到顾瑀身上的时候眉宇间就不可避免地多了几分黯然。 他强打起精神咧嘴露出个笑,客气地说:“顾二哥,顾二嫂你们来了。” “你个傻小子,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倒水啊!” 叶叔推了叶可燃一下把人撵去倒水,各自落座客套了几句,苏锦就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叶婶本以为她说来找自己帮忙是说辞,没想到还真有自己能帮得上的地方,愣了下好笑地说:“你说的这个东西倒是不难,只是眼下非年非节的,你做这样的东西做什么?” “你要是喜欢好看的花灯,那倒是也不必着急做这么大的,我在家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做了好些个小巧些的,拿去拎着玩儿正好,一会儿就给你带几个回去。” 苏锦没想到她会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又是好笑又是窝心地大致解释了一通,在叶婶茫然的目光中说:“总之我就是想要这样的人形摆件拿回去摆在店里的,只是找了一圈都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这不就求到您的跟前了吗?” “铺子?” 恍惚了半晌的叶可燃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略带惊喜地看着苏锦:“你要来城里开铺子?” 苏锦不太好意思地笑着点头。 “我实在不是种地的那块料子,也吃不了那样的苦,干脆想着在城里做个衣裳铺子,也好借着手艺弄碗饭吃。” “开铺子好。” 深谙种地来钱慢的叶叔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把铺子张罗起来了,怎么着也比在地里刨食强,你和顾瑀正好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这时候苦些累些也不碍事儿,总之往后的日子是有盼头的,只是……” “你们都来城里开铺子了,那以后是不是就不回村里去了?” “不回去也好。” 叶婶嘴快抢了一句,带着浓浓的嘲讽说:“自打顾云往家里弄来个狐狸精都闹成啥样了?回去也是日日糟心污耳朵憋气的份儿,倒不如离得远远的图个清净。” 苏锦一听这话耳朵马上就不动声色地颤了颤。 她们出了村许久未归,看样子顾家的日子也过得很是热闹啊…… “你说的这是啥话?” 叶叔没好气地剜了叶婶一眼,带着尴尬说:“人家两口子是来找你帮忙的,不是来听你碎嘴子的,少说那些无用的废话。” 叶婶气不过地拉下了脸没再多说,苏锦适时地插嘴问起了摆件的事儿,顿时又把叶婶的注意力转到了别的地方。 说起自己擅长的,叶婶的话格外的多,说到酣畅处甚至觉得不够意思,干脆拉着苏锦就进了后头的小作坊,想让苏锦看看自己做出来的竹架子。 不得不说,叶婶的手艺的确是精巧。 巴掌大的小竹架灯笼被看似简单,可在她一双巧手的编织下却显得格外精致可人。 而最里头的仓库里还摆着一个做了一半的人形摆件,苏锦只看了一眼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婶儿,这些都是您做的?” 叶婶不太好意思地摸着头发笑了笑,嗐了一声说:“一个妇道人家多的做不了,也就只能是做点儿糊弄人的玩意儿帮补着家计,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苏锦忍住惊喜由衷地说:“这可不算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您这手艺只怕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呢。” 一开始她想的是实木雕刻的好,可看完这里的东西后苏锦却改了主意。 竹编的其实也挺好,怕勾丝剐蹭的话在最里头合体盖上一层隔开的布就行了,至于空荡荡没有五官的面部也不是难题。 大不了就是往头顶上盖一层同色的布或者是戴一顶遮掩面容的围帽,再不行戴个面具增添点儿神秘色彩也行啊! 苏锦主意一定马上就跟叶婶商量了起来,得知她一下要六个这个的摆件,叶婶为难地搓起了手。 “做是能做,可是……” “这东西费功夫,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弄不好,这全部弄好起码得两个月。” 而且还是加班加点的做,否则三个月都说不好。 苏锦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迟疑地说:“那先做两个呢?” “这个月之内先给我两个,剩下的再慢慢做也行,您觉得能行吗?” 为了打消叶婶的顾虑,苏锦认真地补充:“您放心,我来之前都打听过了,您往年做这样的神女像工钱是半钱银子一个,我再多加一钱,只要您能帮我做出来,回头我再额外给您添份儿礼,保准不让您吃亏。” 没有人能在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忍住不心动。 在苏锦明确说出了工钱之后,叶婶没多迟疑就痛快地点头说了好。 苏锦见状终于开心地呼出了一口气。 距离新店开张,又搞定一件麻烦事儿!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稳定的供应渠道 苏锦跟叶婶相谈甚欢,外头的顾瑀虽然话不多,可一改自己之前在人前的冷脸漠然,靠着自小磨炼出的看局势动嘴的本事,等到告辞出门的时候成功让叶叔的脸上绽开了掩不去的笑。 叶叔亲热地在顾瑀的肩上拍了拍,感慨地说:“往后跟你媳妇儿好好过日子,咱们都是一个村里出来的,有啥事儿只管过来说一声,但凡是能帮得上的地方别跟叶叔客气。” 顾瑀恭恭敬敬地颔首说是,又特地跟叶婶儿打了招呼才跟着苏锦走了。 叶婶看着走远的两个人,半是无奈半是叹气地看了失魂落魄的叶可燃一眼,反复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苏锦跟着顾瑀刚走出去没多远,就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压低了声音说:“刚才叶婶还跟我说了一些村里的事儿,你想知道吗?” 顾瑀要笑不笑地侧眸看着她:“你是想说顾云带回去那个柔儿的事儿?” 苏锦诧异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这人明明每日都跟自己在一起,他是怎么腾出空来去关注村里的事儿的? 这是什么千里耳的神通? 许是苏锦的表情太过古怪,本来不想细说的顾瑀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霍三近来没什么事儿,在家里闲着的时候就喜欢去听四处的妇人们嚼舌。” 这人自己喜好特殊就算了,他听完了还喜欢来找赖老五和顾瑀叭叭。 顾瑀本人是不太想听的,可抵不过这人描述得过分绘声绘色,以至于听了一耳朵就很难忘。 其实说来也不是多复杂的事儿。 无非就是柔儿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作妖太过,胡翠芬忍无可忍,两个人不知为何就动起了手。 手是在屋子里动的,谁先动的手谁扒拉了谁,除了当时在场的两个人谁也说不清楚。 可后果却是有目共睹的。 柔儿狠狠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先不说这孩子的来路到底正不正,可从头里说,这孩子就是老太太盼了多年的大孙子,眼瞅着要瓜熟蒂落的大孙子就这么没了,一直表面上护着胡翠芬的老太太彻底暴怒,直接抓起扁担把口口声声都在喊冤的胡翠芬抽了一顿,还拿出了长辈的架子逼着胡翠芬去跪了家祠。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问题是,谁也没想到胡翠芬的肚子里竟然也有了孩子,而且她自己还不知道! 这么一顿狠打下去,本来胎像就不怎么稳的孩子化作一摊血水彻底成了一滩泡影。 老太太大怒大悲之下受了巨大的刺激,得知自己的两个大孙子都没了的时候,气得哇一口血横冲而出,直接就病倒在床上也起不来了。 顾云当爹的喜悦还没冲上顶端,眼瞅着就接二连三的变成了空想。 他被迫留在家里照看生病的老娘还有媳妇儿小妾,听着屋子里柔儿的哭声还有胡翠芬和老太太的咒骂,借酒浇愁一日又一日,早就成了村里出名的笑料。 顾瑀不耐说这些闲话,言简意赅地提了几句听得苏锦忍不住啧啧吸气。 顾云这简直就是把日子过成了戏剧的典型例子。 除了离谱,苏锦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苏锦百感交集地摸着下巴嗐了一声,满是唏嘘地说:“都说恶人自有天收,古人诚不我欺。” 顾瑀好笑地在她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在苏锦还手之前流畅地转移了话题:“你要的摆件找到了,还有别的要弄的吗?” “要不要我帮忙?” 说起正事儿苏锦的表情正经了许多,摆了摆手说:“不用。” “陈先生昨日还跟我提了一嘴,说你虽是有天资,可也不能不苦读,整日跟着我在外头跑不是办法,怕耽误事儿。” 顾瑀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苏锦却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该弄的都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布料还有人手的事儿,这些我自己就能搞定,你安心跟着陈先生和路老读书就行。” “还有,我就不跟着你一起回去了。” 苏锦把在路上买的吃食塞到顾瑀怀里,在顾瑀茫然的目光中拍了拍手,说:“我约了杨老板要过去跟他谈谈布料的事儿,暂时不确定啥时候回去,你跟路老他们说一声,晚饭的时候就不用等我了。” 顾瑀抱着满怀的吃食无奈地看着苏锦,叹气说:“真不用我跟你一起?” 苏锦奇怪地撇嘴:“我又不会丢。” “得了得了,赶紧回去省得陈先生念叨,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打发走了顾瑀,苏锦小跑着去了杨老板的布庄。 她昨日就让青竹往布庄送了信儿,杨老板今日起了个大早就在铺子里等着。 看到苏锦来了,他马上满脸堆笑的迎了出去,嘴里不住声地说:“快快快,快进来坐着说话。” 说完心急地踹了边上的伙计一脚,催着说:“杵着干什么?赶紧倒茶去啊!” “别别别。” 苏锦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准备亲自去端茶壶的杨老板,忍住笑说:“我是来找您谈买卖的,又不是来喝茶的,讲究这些做什么?” “我之前跟您说的事儿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锦是打算自己开成衣铺子,可在铺子开起来之前还有一个必须要重视的因素,那就是所需布料的来源渠道。 时下交通运输不便,采买货物的固定渠道更是不好找。 一时半会儿自己开辟出一条新的路子不是一日两日能搞定的烦琐事儿,现在苏锦也分不出那份儿心力去办。 所以最好的就是在县城里找到一家可以稳定给自己提供合适布料的店家,杨老板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合适人选。 说起这事儿杨老板脸上的笑更是收不住地溢出来,乐呵呵地搓手说:“这既然是双惠的好事儿,我怎么可能会不愿意?” “你说的我都仔细考虑过了,货没问题,但是有一点我得事先说清楚,那就是价钱。” 杨老板略显局促又非常坦荡地说:“店里的料子都是我从别处运来的,虽说咱们有这份交情在,但是我多少也得赚些,否则就是白折腾了一大圈。” “只是你要的量大,跟在店里正常买的肯定不一样,不管是什么材质的料子,一匹我就在本钱的基础上加一成给你,就算是赚个辛苦钱,你觉得咋样?”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这是我自己弄的 成本上加一成,这是杨老板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其实这个价跟摆在店里散着卖他赚不了多少,但是在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忐忑怕苏锦会不答应。 毕竟苏锦的手艺他知道,这样的手艺拿出去自己开铺子,来日少不了是坐着数银子的好时候。 他分不了这碗让人垂涎欲滴的羹汤,只能是盼着从这个过程中赚些利钱。 见苏锦不说话,杨老板迟疑地苦了脸,叹着气说:“不是我坐地起价,只是……” “我知道您的意思,采买运货来回费的都是心力,您说的这价不高。” 苏锦笑着打消他眼中的顾虑,干脆地说:“价钱不是问题,就按您说的办,可是不管是料子还是丝线,我要的都是好的,只要东西好,那价钱还可以再商量。” 杨老板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愣了下忍不住拍着大腿笑出了声儿。 “我就知道你是个爽利的,你只管放心,但凡是你开口要的,只要我能找到一定按最好的给你找来,保准不让你失望。” “还有你之前说找人的事儿也有眉目了,你要不要借着今日的机会看看?” 苏锦还没应声,杨老板的面上就露出了几分迟疑。 他不是很确定地说:“这人是前些日子到我铺子里来找活儿做的,她说自己无处可去,再加上手艺的确是还行,我瞧着实在可怜,就把人留了下来,这些日子我也留心看了看,人也老实本分,话也不多。” “可我这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除了付娘子以外我就没再留下专门的绣娘,都是有了活儿再找现成的人,否则我这里的收支也对不上账。” “这人长久留着也不是法子,你要是看得上,那往后就把这人带过去给你做活儿,你要是看不上,那我改日就给些工钱把她打发出去另找活儿干。” 像是怕苏锦有顾虑,杨老板还一脸认真地强调:“至于人的来历你放心,我特意托人去衙门打听过,清清白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闹的离了家,人是绝对没问题的。” 苏锦神色半点没变,笑笑就说:“您推荐的人我肯定是放心的,今日既是来了,那就见见也好。” 能做针线活儿的人多的是,可能符合苏锦要求的人却实在不多。 因为她开铺子想走的就是高级成衣定制的路子,瞄准的潜藏顾客都是豪富之家,并非街头百姓。 要想从达官贵人的钱袋子里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就一定要有过硬的手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苏锦想的是能把人留在店里长住最好,因为这样她能时刻看着进度的同时,还能赶在出岔子之前及时收尾,尽可能地避免出意外。 可问题是,时下妇人多顾家。 就算本身不是顾家的性子,也必然会受到家的累赘,义不容辞的在家里伺候老的少的,能腾出做针线补贴家用的时间都是生生从满地鸡毛里挤出来的。 这样的人能做的活儿有限不说,后续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为了规避这样的累赘,苏锦找人的时候一直很谨慎。 否则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个合适的帮手。 见苏锦点头了,杨老板连忙叫伙计去后头叫人。 等人走出来往苏锦面前一站,苏锦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猝不及防的一惊无意识地站了起来,就连声调都下意识地拔了一截。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 眼前的梳着妇人头式的女子正是苏锦不久前从周家浑水摸鱼救出来的人。 苏锦当时救人也就是顺手,给了点儿银子当盘缠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今日以这样的形式与这人再相逢。 听出苏锦话中的错愕,杨老板茫然地左右看看,无措地说:“不……不是,苏老板你认识招娣?” “招娣?” 苏锦意外地看了眼前死死低着头的人,面上惊愕未散。 陈招娣用力地咬住后槽牙把眼泪逼回去,对着苏锦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陈招娣见过苏老板。” 她很努力地把头低到了最低,可就算是这样,横盖了大半张脸的纱布还是像一只巨大且扭曲的蜈蚣一样难以忽略。 她的脸受伤了,而且伤显然是新添的。 哪怕是裹上了纱布也洇出了触目惊心的血痕和黄色的脓水,尽管没能看到纱布下到底是什么模样,可单是这么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感到心惊。 苏锦上次见她的时候,这张脸本来是很美的。 要不是美到了一定的份儿上,她也不至于会被许澈那个畜生强行掳到了宅子里。 这才多长时间?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苏锦心情复杂地反复张嘴,所有想说的话最后都变成了一句:“我听杨老板说你针线工夫不错,有做好的东西能拿来给我看看吗?” 陈招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下赶紧点头说:“有,我刚做好了几块帕子,现在就去拿出来给您看。” 她飞快地跑着去了,杨老板带着纠结看向失神的苏锦,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搓着手小声说:“你别看她容貌毁了骇人,可手艺确实是没话说,要不然我也不能说让你见见。” 苏锦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指腹,狐疑地说:“您是说,她是主动找上门的?” “对啊。” 杨老板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那日的景象你是没看到,那么大的雨这人顶着一脑袋的血就趴到了门口,我寻思着给她拿把伞好歹避一避,可谁知道这人进了门看清我这儿是干啥的,血都顾不得擦就撸袖子给我露了一手。” 本来杨老板是不想把人留下的,他这儿本来也不缺人手。 可一想到这人离了此处不知何处去投了死路,一时心软到底是把人留下了。 杨老板絮絮叨叨地说着那日的景象,苏锦听得有些恍惚,等陈招娣双手把做好的帕子递到手边时,她都没留神仔细看就说:“杨老板这里不留长工,但是我开了个铺子在准备招人,你愿意跟着我去吗?” 陈招娣像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出路,狠狠一怔之后忙不迭用力点头。 “我愿意!您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先别答应那么快。” 苏锦哭笑不得地捏了捏手里做得很是用心的帕子,抿了抿唇后说:“去我那儿做工我是有要求的,就是你要长期住在铺子里帮我看着店,另外做的活儿也都要按我说的做,都能做到的话你再点头也来得及。” 她的要求听起来看似苛刻,可对此刻的陈招娣而言却是天大的机遇。 陈招娣感激得眼里堆满了泪,艰难地再三开口后重重地往地上扑通一跪,哑着嗓子说:“只要您能给一口饭吃,我什么活儿都能做!” 苏锦缓缓把手里的帕子放在桌上,呼出一口气说:“那便行。” “那你是想现在就跟着我回去,还是说过几日等铺子里都收拾好了再去?” “哎呦,这一事不烦二主,来回折腾这个劲儿做什么?” 杨老板高兴陈招娣能得个好去处,乐呵呵地说:“你准备着开张,铺子里乱七八糟的活儿一堆,现下也没个得力的人手帮你搭把手,你直接把招娣带过去顺带把活儿干了多好?” “招娣你说是不是?” 陈招娣手背擦着眼泪用力点头。 苏锦见状勾唇笑了笑:“那也好。” “你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跟着我一起回去吧。”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 杨老板看她可怜,特地给她找了一身压箱底不知多少年没卖出去的老式衣裳,除此外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唯一可拎着的就是自己之前换下来的那身破衣烂衫。 苏锦领着人出了门,想了想没往铺子的方向去,而是径直朝着吴大夫的医馆走。 到了医馆门前,全程一直低着头跟苏锦保持距离的陈招娣明显脚步一顿。 苏锦抱着胳膊指了指医馆的大门,淡淡地说:“先进去找大夫看看你的伤,看能不能开点儿药。” 苏锦不通医术,也不清楚脸上这么重的伤到底能不能恢复。 可怎么说,不论男女都看重自己的脸,伤在脸上就这么拖着绝对不是办法。 苏锦本来还在想这人只粗糙地裹着了圈纱布是不是因为囊中羞涩的缘故,可谁知道这话一出陈招娣却满露痛苦地飞快摇头。 她说了什么苏锦一时没听清,凑近了才听到她说:“我不想治……” 苏锦诧异抬眉:“为何不治?” “你放心,医药的银钱我还是有的,我暂时给你垫上,以后从你的工钱里扣,你……” “我不想治。” 陈招娣深深吸气稍微提高了一些嗓门,在苏锦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这张招祸的脸还是毁了的好,毁得越彻底越好。” 冷不丁得到这么个让人意外的回答苏锦惊得眼睛都大了一圈,在长久的对视沉默后,苏锦略带尴尬地说:“你这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 苏锦说了一半喉头发堵实在是说不下去了,看着近在咫尺的医馆大门属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陈招娣自嘲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满是嘲意地说:“不是谁伤的。” “这是我自己弄的。” 她自己用摔碎的瓷片,选出了最尖锐的那个角,一下一下亲自划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你再不过去就要打起来了 陈招娣说出的回答是一个苏锦从未想过的答案。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恶毒的人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毁掉别人的脸,但是不管是谁,应该都是不可能会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在对视的瞬间苏锦脑中一片空白,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事儿才会让眼前的人痛下如此狠手。 相对无言的刹那感觉漫长又很短暂,陈招娣难掩局促地拉下头上的头巾用力低着头哑声说:“我知道您是好意,只是……” “只是这张脸留着对我而言也是祸患,倒不是彻底毁了来得爽快,我……” “那你介意吗?” 苏锦打断她的话,无奈地叹气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你怎么一直都远远跟在我后头不敢走上前来?如果你真的觉得容色毁了最好,那你为何不敢在人前抬头,反而是在有人看的时候恨不得把脸杵到地上?” 上一次两人见面时的场景已是想象不到的难堪之色,可哪怕如此,在选择冒险跟着苏锦出周家后门的时候,她的脊背始终都没弯下去,表情也不见半点闪避。 那样出了泥潭的坦荡与今日的瑟缩相比,对比实在是太明显了。 陈招娣反复张嘴说不出话,苏锦见状眼中叹色更浓。 “我之前听人说过一句话,说容色是把刮骨刀,可这刀锋到底伤的是人还是己却说不准,我其实是不赞同这话的,因为姿容样貌生来便有,既是生来自带的,那这刀锋就不可能对准自己。” “我不多问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也不追问这伤到底是为何而来,选择权在你自己。” 苏锦抬手一指医馆的大门,慢慢地说:“你要是不甘心还是想医,那咱们就进去,能治好几分且不说,但行人事静听天命。” “你要是觉得就这样拖着溃烂也行,往后余生回想起不会再有半点遗憾,那也可以,咱们现在就走。” “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我,我也不会再说第二次。” 苏锦说完就安静了下来,陈招娣脸上的挣扎与狰狞的伤痕在煞白的脸上横冲直撞,连带着胸口都在失控地上下起伏。 等她终于眼含着泪从颤抖的嗓门中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时,看似不动声色的苏锦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好,那咱们进去。” 医馆里,吴大夫正在揪着袖子抓药,看到苏锦来了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顾瑀又伤着哪儿了?” 苏锦闻言有些好笑,乐不可支地说:“那您这次可能是要失望了,顾瑀没事儿,我今儿是陪着别人来的。” 她伸手把下意识往自己身后躲的陈招娣拉到前头,用极其淡然的口吻说:“她的脸不小心伤了,您给看看要开些什么药。” “伤在脸上了?” 吴大夫诧异地皱眉上前,揭开陈招娣脸上的纱布后忍不住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怎么可能是不小心伤的? 苏锦看到纱布下溃烂的皮肉也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可她还是赶在吴大夫出声之前说:“您开药的时候照着好的捡,我银子都揣够了的,保准不赖账。” 吴大夫本来是想问问是怎么伤的,冷不丁被苏锦这话一岔,马上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他哭笑不得地剜了苏锦一眼,没好气地说:“伤在最要命的脸上,这是你揣多少银子能解决的吗?” “别在这儿跟我耍贫,赶紧去帮着剪一些干净的药纱来。” 苏锦被骂得满脸堆笑,从善如流地掐断了吴大夫想追问的念头,撇撇嘴就去帮着打下手。 等处理好这一脸纵横交错的伤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吴大夫擦去额角的汗珠欲言又止地看着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陈招娣,良久后无声的叹着气说:“你这伤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再加上伤到根骨,虽是用了药,可伤愈后势必会留痕,你……” “你且把心放宽些,回去按我抓的药外用内服,伤愈之前每隔十日就来一次,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咱们尽可能让瘢痕浅一些。” 陈招娣带着散不去的惶恐和局促站起来连连弓腰说谢,吴大夫摆手说了句不必,扭头就对着苏锦说:“别愣着了,你不是揣银子了吗?来结账。” 苏锦干干脆脆地把银子掏了,正要走时却被吴大夫摁住了手腕。 “你且等等,顾瑀上次要的药还没来拿,你顺带一起给他拿回去。” 苏锦心里纳罕顾瑀何时吃上药了,跟在吴大夫身后进了里间却听到吴大夫郑重其事地说:“这人是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你知不知道她的底细?” 苏锦听完有些奇怪,好笑地说:“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据她的脉象我不能不问。” 像是怕苏锦不知道厉害给自己惹了麻烦,吴大夫认真地压低声音说:“她不光是伤在脸上,而且之前肯定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体内积累的余毒始终不去,这才带累得脸上的伤痕溃烂难治。” 言下之意就是,此人的身上说不定缠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麻烦,苏锦贸然出手施救,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把火迁到自己的身上了。 听出吴大夫的提醒之意,苏锦心头微软学着他的样子低声说:“这人是我的旧相识,往后也是要在我铺子里干活儿的,知根知底的您放心就是。” 吴大夫听到这话才把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为不引人疑窦,他还装模作样地抓了一包干红枣塞给了苏锦,让她拎着走出去。 看完了大夫抓了药,苏锦也就没再绕路,而是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还没开张的铺子里。 说是还没到开张的时候,可经过这些时日铺子里该收拾的已经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苏锦直接把人领到后院的厢房里,打开门说:“店里没有多的人,现在就只有你和我,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 “铺笼帐盖都是我前几日去买的新的,放在左边的柜子里,你一会儿拿出来铺上就能用,还有,出了这边往右去走到尽头就是厨房,只是我一时半会没打算在这边开火,暂时还没添置东西,你明日自己出去多少买一些回来,想吃什么自己做,今日就在外头买点儿凑合一下。” “前头就是铺面,但是暂时还没到开业的时候,所以这段时间你自己住,现在没什么活儿,你安心住着养养身子就行。” “等开张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做绣活儿,有不懂的地方我会教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你手艺在,对你来说也不难。” 全都说完了苏锦抱着胳膊转头,笑眼弯弯地看着陈招娣问:“都记住了吗?还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陈招娣一直都隐忍地低着头。 苏锦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含混着嗓子应上一声,多的一句都没提。 可听到苏锦这么问的时候,忍了许久的眼泪却难以自控地疯狂下落。 她狼狈又局促地抓起衣袖用力擦脸,可手刚抬到半空却被苏锦的手摁住了。 苏锦头疼地往她痉挛的掌心里放了一块柔软的手帕,轻轻地说:“大夫说了你这伤不能沾水,你自己稍微记着些,少犯忌讳。” “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苏锦没明说是什么过去了,字里行间漂浮的也全都是说不出的轻描淡写,可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千钧重石一般狠狠地击穿了陈招娣漏风的心口。 看着泣不成声直接蹲在了地上的人,苏锦悬在半空的手缓缓缩回,在被压抑到低点的哭声中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陈先生的小铺子,苏锦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顾瑀。 “瑀哥,你帮我打听个人。” 顾瑀难得听她叫一声哥,愣了下失笑道:“什么人?” “陈招娣。” 猜到自己这么说顾瑀没印象,苏锦干脆把之前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见顾瑀的眼中闪烁起几分凝重,她低低地说:“这人的品性我个人是觉得没问题的,否则那日也不能顺手给她捞出来,只是她那伤实在来得蹊跷,我也不好当着她的面细问,你不是路子广消息多吗?” “你给我打听打听到底是咋回事儿,我想提前确定一下到底有没有后顾之忧。” 顾瑀搓了搓指腹,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有呢?” “你会把人撵走吗?” 苏锦挑眉:“为何要撵走?” “之前在那种情况下她能冒险为我遮掩,可见这人心性不恶,但凡她的后顾之忧不是违背公序良俗的恶事儿,我就绝对不可能把人撵走。” 顾瑀露出个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慢悠悠地说:“然后你想打听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好奇人家的遭遇,而是想事先问清楚,说不定能想法子帮她把后顾之忧除了,对吧?” 苏锦笑眯眯地撞了撞他的胳膊,软了声调说:“你都猜到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这人能跟着我做很久很久,往后这就是现成的得力帮手,我要是不把底细都搞清楚,我怎么放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 顾瑀要笑不笑地把凑上来的苏锦推开,伸手在她的眉心点了点才说:“都听你的。” “只是你现在不能再跟我叭叭了,因为……” 顾瑀单手摁住苏锦的头顶拧着她转了个方向,看着满脸幽怨的路老忍住笑说:“他们在等着你过去评判谁写的牌匾好,你再不过去的话,估计就要打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针起星落,线绣江河 关于苏锦新铺子的匾额,路老和陈先生都纷纷出了一份力,只是在到底选谁的墨宝挂在大门上的时候,二老不出意外地起了分歧。 苏锦正头疼要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自己从这场纷争中摘出去的时候,顾明来了。 顾明二次登门拜访来得很是突然,可这人来了一次以后也像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从青竹的口中得知二老争执的原因是什么后,挂着一脸温和的笑说出了让二老瞬间憋气的话。 “我虽说笔锋比不得两位先生深厚,可也算是有几分薄名,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我给你写一块匾如何?” 苏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嫌弃,因为目前的难题是,她不敢嫌弃。 大名鼎鼎的顾三爷亲题匾额,这样的荣幸落在谁的脑袋上都能做梦笑出声来。 她要是敢给脸不要脸,那就真是太欠揍了。 不敢拒绝的苏锦满脸悻悻地看着顾明一脸从容地提笔落墨,挥墨泼洒间笔下就成了一副收放自如的大字。 他满意地收起笔说:“锦绣阁。” “针起星落,线绣江河,阁中锦缎千万,容纳锦绣万千,这名儿的寓意很是不错,是你自己想的?” 苏锦猝不及防的被夸了一句,带着些许散不去的尴尬搓着手嘿嘿笑了。 “就是随口一说的几个字,当不得三爷如此厚赞。” “三爷是来找两位先生的吧?您稍坐,我这就去给您泡茶。” 苏锦揣着手想走,可谁知道脚下刚动就听到顾明说:“我今日是拜访二老是一,二则是想跟你聊聊。” 苏锦脚步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顾明,像是不明白这人跟自己有什么可说的。 要知道老派读书人的迂腐规矩最是繁多,什么君子不染庖厨,男女不通言论,这些乱七八糟的刻板规矩全都是这些人弄出来的,就像是有了这些不近人情的大道理,自己多读几本书就能显得高高在上似的。 顾明跟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苏锦:“顾瑀在我面前夸赞过你。” “他说你能干乖巧。” 没见到本人前,顾明只以为这是只被顾瑀精心护着的小兔子。 可今日一见才知,眼前看似无害的小丫头分明是只藏了尖牙会咬人的狐狸。 也难怪许澈那个蠢货会轻而易举就被这丫头算了半条命去。 在苏锦冷色渐起的目光中顾明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缓缓地说:“我心中尚有许多疑惑未解,有些事儿也不方便公之于众。” “你我今日之言,出了这道门就忘了吧。” 苏锦跟他算是想到了一处。 只是在走出去前,她却突然说:“顾三爷。” “顾瑀现在其实过得挺好的,之前在村里的事儿我不知道您打听到了多少,可那些过往对他而言终究是没那么舒心的,您若是有不确定的因素在,那么其实有些话大可不必在他的面前提起分毫,毕竟……” 苏锦为难地掰了掰门上的铁链,轻飘飘地摘下一节铁圈在手里捏成了个形状古怪的球,看着顾明惊愕的表情轻轻地说:“顾瑀的性子好坏不好说,但是我的脾气其实比年纪大。” 谁敢拿顾瑀来做文章,她就跟谁不客气。 任谁来了都一样。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狐狸崽子 看似温顺乖巧的苏锦终于在最后一刻展露出了自己可伤人的獠牙,出人意料的是顾明被刺了一下却并不觉得生气。 他甚至觉得或许本来就该如此的宿命感。 顾瑀幼年不幸少年苦闷,不知不觉间养成了偏执阴冷的性子,这样的人静则无害,可扒开表象的温和内里全是带刺的荆棘,本来就是不好靠近不易交心满是防备的。 苏锦嫁给他的时间不长,二人的婚事也算不上是你情我愿,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积攒下这般情分,能让顾瑀对她敞开心扉以命相护,苏锦肯定也有自己的不为人知的能耐。 更难得的是,苏锦的这颗心是向着顾瑀的。 顾明一时间心情复杂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在漫长的沉默后闭上眼说:“你的顾虑我知道。” “你放心,在我有把握之前,我不会乱说话的。” 顾明的好态度让苏锦脑中一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猝然之间也很难理解顾明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干脆利落地把多余的心思压在眼底深处,沉默了片刻重新换上了人畜无害的样子,非常有礼貌地笑道:“那就劳三爷费心了。” 顾明意味不明地看苏锦一眼,手指隔空点了点苏锦的眉心,要笑不笑地嗤了一句:“小狐狸崽子。” “好好琢磨你的铺子,等开张的时候记得给我送帖子。” 顾明摆摆手自顾自地走了。 苏锦狐疑地站在门前愣了许久,最后撇撇嘴也走了。 顾明走出去好大一截,一直藏在暗处的树青才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 他走到顾明的身边低声说:“三爷,我去查探了,顾云的身上并无您说的胎记,而且他的耳后有一颗很显眼的红痣。” “红痣?” 顾明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淡淡地说:“那就更加可以确定不是他了。” 孩子刚出生那人就强撑着看了个周全,还亲自写了一封信暗中送了出去,最后兜兜转转那封信落在了顾明的手里。 信上事无巨细地写满了孩子的事儿,其中更是特别强调后腰处有一个类似蝴蝶翅膀的青色胎记。 只是这事儿办得隐蔽,写信的人亡故多年,送信的人早成亡魂枯骨,唯一知道信中内容的人只剩下了顾明一个。 顾明目光晦涩地说:“回京城查验的人要多久方可回信?” 树青低下了头。 “起码一个月。” 顾明若有所思地说:“一个月……” “不着急,都这么多年了,再等上月余也是行的。” 树青回想起这段时间办的各种事儿心乱如麻,纠结地咬了咬舌尖小声说:“三爷,若京城那边来消息,说顾麟少爷真的不是……不是左小姐的孩子,那……” “那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顾明冷冷地勾唇挤出个笑,轻飘飘地说:“你说该怎么办?” “当年我就觉得事有蹊跷,可我那个好大哥非声称一切无碍,愣是力压了下去没让我深查,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一直被蒙在鼓里,以至于让她拼死生下的血脉流落在外遭罪受人欺辱。” 他在树青错愕的目光中抽出腰间折扇轻轻一晃,看着扇面上透着锋锐的字迹一字一顿地说:“若猜想得证,查清了来龙去脉,那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好。” “否则在黄泉地府里不肯闭眼的冤魂,又怎么能得片刻安息……” 树青呐呐地看着眼中流露恨意的顾明霎时无言。 顾明在短暂的失态后自我克制地呼出一口气,扇面一转眉眼间又重新挂出了一如既往的笑。 “不打紧,我既是到了此处,那便有的是机会搞清楚都发生过什么。” “慢慢来,我想知道的都会知道的……” 顾明带着树青缓入人群很快就没了踪影。 苏锦回去对上顾瑀暗藏担心的目光,大咧咧的耸肩摊手,好笑地说:“啥事儿也没有。” “真的。” 顾瑀不放心地揪着苏锦在眼前转了一圈,口吻古怪:“当真就只是去铺子里转了一圈?” 苏锦先是点头,想到什么眼里笑意深了几分,神秘兮兮地对着顾瑀招手压低了声音说:“不光是转了一圈。” “他还留了一副大字说是给铺子当匾额,青竹已经赶着送去装裱了,我回来的时候路老和陈先生都还在生气呢。” 二老吵吵了半天,都想着让自己给苏锦来一幅开门大吉。 可谁知道顾明半路杀出个回马枪,一下就把二老争执不休的事儿给解决了。 事情是解决了,可两个老头儿明显都不高兴了。 顾瑀闻言面上泛起几分无奈,点了点苏锦的眉心说:“除此次再没别的了?” 顾明看似温和,可给顾瑀的感觉却微妙且复杂。 那么一个喜怒无常且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真会有这么好相处的时候? 顾瑀表示自己是真的很怀疑。 苏锦哭笑不得地抱着胳膊咳了一声,好笑地说:“你觉得还能有什么?” 她嫌弃似的白了顾瑀一眼,没什么正形地歪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那样的大人物能跟我这个小丫头多说什么废话?” “要我说,他老人家今儿能起心思多看我几眼,那都还是托你的福了呢。” “话说你上次去他跟你说什么了?我咋感觉这人这么稀罕你?他是没见过像我瑀哥如此出众的人才吗?逮住一个就可劲儿稀罕?” 顾瑀本来在想正事儿,冷不丁听到苏锦这一句,无言半晌被逗得乐出了声儿。 “你一天天能不能想想别的?” “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我能有什么比别人更值得稀罕的地儿?” “那可说不好。” 苏锦拿出了纨绔小痞子的气势用手指抬起顾瑀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圈带着骄傲的小表情猛地一抬下巴,认真地说:“就是俩眼睛一张嘴,那你也比别人好看啊!” “这么好看,你……” “咳咳咳。” 宴周欲盖弥彰地捂住眼睛,要躲不躲地侧过身在顾瑀和苏锦的注视下扭扭捏捏地说:“那……那什么……” “嫂子,陈先生叫你出去选挂在店里的字画呢,你俩要不……一会儿再调情?” 听到调情二字苏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触电似的刷的收回了自己的手,顶着俩通红的耳朵同手同脚地冲了出去。 同为当事人的顾瑀非但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摸着下巴的表情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意犹未尽。 仿佛是自己被抓了个现场的宴周顶着张涨红的脸,目光闪烁地看着顾瑀满脸佩服。 难怪路老总说顾瑀是个能成大事儿的。 这样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厉害!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六章 苏掌柜,开张大吉! 在陈先生和路老的争吵声以及紧锣密鼓的张罗中,一个月后,苏锦筹备许久的锦绣阁终于赶在入秋的头一日正式打开了大门。 关于开张,苏锦和顾瑀还在没人知道的时候起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按苏锦的话说,干脆就门口放一挂鞭直接打开大门,对着路过的人喊一嗓子表示个意思得了,一切从简。 毕竟她和顾瑀昔日的亲人如今都是两看生厌的恶人,至于朋友就更是少得可怜。 霍三和赖老五提前几日就被顾瑀抓来当了劳力,陈先生和路老稳稳地坐镇后方,宴周和青竹跟着忙里忙外跑了个满堂彩,仔细一数,就算是认真备下了请帖,其实也找不到可以送的人。 可顾瑀不同意如此敷衍。 他比苏锦本人更重视开张的事儿,也更加不想忽略苏锦为此作出的努力,跟苏锦怄气似的自己写了请帖,还像模像样地送了几张出去,就连门口缀着的红绸都是他亲自去买来绑上的,任何细节都不肯马虎。 有了顾瑀的安排打点,里间备下了待客的席面,外头迎风展上了锦绣阁的红绸,苏锦在身后的笑闹声中用力扯下遮挡在匾额上的红绸,锦绣阁正式开张了。 宴周双手紧紧地捂住青竹的耳朵,看着蹲在门前的顾瑀点燃挂鞭的时候拖着人就往后退。 “躲躲躲!” 青竹被他扯了个踉跄,惹得身后的苏锦笑出了声儿。 “瞧你那点儿出息!” “你也躲着点儿。” 苏锦只觉得自己耳边一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瑀捂着耳朵往后退了几步,跟着父母前来贺喜的叶可燃见状眼里飞快闪过一抹说不出的黯然,可还是强打起精神挤出个笑对着苏锦说:“恭喜,开张大吉。” “是啊,大吉大利!” 满脸喜色的叶婶热情地往苏锦手里塞了个红封,乐呵呵地说:“我之前还担心怕赶不上好日子,千赶万赶可算是赶上了没耽误你的大事儿,往后顺顺当当的!” 她说完满脸新奇地凑到门前围着摆在最前头的人形摆件转了一圈,满眼新奇。 “你别说,送来之前我还觉得你拿这摆件挡地方碍事儿,可被你这巧手一摆弄,马上就不一样了。” 竹编的摆件空洞寡淡,摆着也看不出什么稀罕。 可苏锦巧思。 她在摆件的最里头裹上一层隔档的棉布,又在棉布的外头穿上了自己赶着时间做出来的漂亮衣裙。 人像的头上戴上了一起来从我到大家伙儿都是干活儿的,往后一个锅里吃饭的时候多着呢,你总不能次次都站着吧?” “是啊。” 赖老五飞舞着自己的筷子咧嘴乐:“哎呀,你就放心吃,这都是自己人!” 他说完像是不放心似的,还特别认真地探头问苏锦:“嫂子,你之前说让我和霍三以后就在店里跟着你干了,这话是真的吧?” 赖老五和霍三都是自小就不学无术的德行,总结一下也没什么机会能学着点儿好。 早些年运气好,跟着顾瑀赚了些银子,可自打赌坊倒了,这俩说是另谋生路。 可回乡下挖地没那份本事,自己做点儿小买卖又没那份儿头脑,折腾许久还是只能在家里躺着哼哼。 赖老五在家躺得都快后背生蛆了,一听说苏锦这里给活儿干马上就奔了过来,前前后后跟着忙活了好几日,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正事儿。 苏锦被他的后知后觉逗得可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才说:“不是真的我还能是说着逗你们玩儿的?” “不过丑话我说在前头,你俩好好干,那工钱自然是少不了的,但要是敢给我惹祸或者是坏了我的事儿。” 她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卖关子似的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幽幽地说:“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那俩摆件了吗?” 赖老五不解其意地点头。 “看到了。” 那还是他和霍三去搬来的呢。 苏锦很是和善地勾唇笑了。 “干不好的话,你俩就去门口替那两个摆件的活儿,穿上裙子去门口揽客。” 赖老五一听这话脸色大变,吓得连手里的筷子都险些没能握住。 一旁的霍三龇开的大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惊愕得瞬间变成一只憨憨的呆头鹅。 桌上众人愣了片刻纷纷大笑出声,不自在了许久的陈招娣终于在扑面而来的笑声中脸上染上了一丝丝不明显的红晕。 可谁知道苏锦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凉丝丝地说:“招娣你也别光顾着看他俩的笑话,你也一样。” “反正谁要是干不好,谁就出去给我顶了摆件的活儿,一个都跑不了。” 一视同仁的话一出,桌上的笑声顿时就更热闹了。 嘴上一直没停的赖老五和霍三纷纷低头装起了哑巴,陈招娣也乖巧得过分的往嘴里塞起了吃食,苏锦心满意足地环视一圈,端起酒杯抿一口笑得眼里放光。 铺子张罗起来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一日更比一日好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销售岗上的小宝贝 开张之前周夫人就命人送来了两匹上好的锦缎料子,说是开张的买卖讨个好彩头,任苏锦什么时候得闲做好了再送过去都行。 苏锦本来没想着开张这日能有多热闹,打算等送走了前来恭贺的人再收拾收拾店里,可谁知道席面刚下,门前就来了第一位客人。 只是这位客人与常见的妇人有所不同。 她实在是太胖了。 胖到丫鬟不扶着几乎都要走不动道儿。 她站在门口满是惊艳地看着人偶上的衣裙,难掩诧异地拔高了嗓门问:“这是你们店里的绣娘做的?” 陈招娣笑着点头。 “回这位夫人的话,这是我们店里掌柜的亲手做的。” 她余光瞥见四周路过在往这里看的人,眸光一闪把声音提高了些许,恭敬又有礼地说:“您要是喜欢,不如进店里来仔细瞧瞧,咱们店里还能对着图册选自己喜欢的样式,甭管您是喜欢什么样儿的都能量身做成您想要的样子。” 她说完赶紧对着柜台后的霍三使了个眼色。 霍三会意连忙堆满了笑跑上前,满脸喜气地说:“夫人您往里边请,您坐下慢慢挑,我这就去给您沏茶。” 来人只是随口一问,可陈招娣和霍三太过热情,还没等人回神就把人扶进了店里。 霍三去沏的茉莉花茶还没端上来,陈招娣就把苏锦事先绘好的画册双手送到了这位夫人的手边,还贴心地翻到了有画像的页面。 “夫人您看,这些是咱们店里这个月特有的样式,您仔细瞧瞧可有喜欢的?” 画册是苏锦花了心思去绘的,不管是样式还是颜色,都极尽精致。 妇人刚看第一眼就露出了惊喜之色,激动地翻看到底后忍不住说:“这些都能做?” “那是自然。” “那你们摆出去的那个呢?那个有没有一样的?要不你把那个拿来给我穿上试试得了。” 陈招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有些犯难。 既然是摆在最前面给人看的样式,那自然是苏锦做得最精致最大气的两套。 一套是白地云水金妆花缎如意团锦裙,另一套是银红遍地金折枝桃花纱裙。 这两套都是花团锦簇的大红色,大气吸睛,摆在最前头好看得不得了。 可问题是这都是按照常见女子的身形做的,过胖或是过瘦的穿上都不好看。 而眼前的人丰腴太过,先不说穿上是什么样子,问题是她也压根就不可能穿得上。 头一个进门的客人,要是因为这点儿小事惹得客人不喜,那岂不是平白坏了今日开张的喜气? 正当上茶的霍三紧张得头上冒汗时,陈招娣神色如常地笑笑就说:“那样的颜色过分浓烈,倒是配不上夫人周身的气质。” “而且夫人您仔细瞧,那两件衣裙的样式虽是精巧,可也烦琐,未出嫁的姑娘家穿着玩耍倒也合适,可我猜您在家里定是掌管家户的主母,平日里的大小琐事肯定少不得要您多费心,您既是要劳心操持大小事务,衣着过于烦琐就不便您管事儿了。” “您要不看看这个?” 陈招娣自然而然地指着画册上的一张图说:“这件衣裙样式简单大气,不管是搭了什么颜色的料子,做出来都保准好看,而且……” 她用羡慕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笑着说:“夫人头上这一套白玉的头面质地纯粹罕见,这样好的首饰,配上图上这种样式的衣裙,那就是相得益彰锦上添花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好话,特别是女人。 在陈招娣不动声色的吹捧中,妇人忘了自己原先想说的是什么,捧着手里的画册笑了个花枝乱颤。 “你这小嘴上莫不是抹了蜜的,话赶话怎么一句更比一句能往人的心窝里蹿?”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陈招娣抬手拉了拉面上的面纱,带着说不出的羞恼说:“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只怕是您听了觉得我谄媚不喜呢。” “哈哈哈!” 夫人身形富态,性子倒也爽利得很,得了陈招娣的吹捧心情大愉,也不多想就直接说:“那就听你的,就要你说的这个!” “好嘞。” 陈招娣从善如流地应下,拿来软尺蹲下给她量身的时候还闲聊似的说:“夫人您还不知道吧?咱们店里定制的衣裙都是独一无二的样式,也就是说您买走了这件,不一会儿我们掌柜的就要把画册上的这页纸撕了,再也不给别人做了,任谁都跟您穿不上一样的。” “您要是喜欢,以后就常来逛逛,若是忙着家事没空出门的话,您说个方便的时间,我以后每个月就把店里新出的画册给您送一份过去,您在家里选了合心的让人传话过来,做好了我就给您送过去,包您满意。” 有了陈招娣这番话的铺垫,在说出价格时妇人身边的丫鬟吓得吸了一口凉气,掏钱的人倒是一脸的甘之如饴。 她从丫鬟手中拿出二十两银子摆在陈招娣手里,不以为意地说:“这样式当真只给我一人独做?做出来跟画册上的一模一样?” 陈招娣收了银子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说:“那还能有假?” “您留下个地址,衣裳做好了我就给你送过去,您以后要是见着谁家夫人穿了跟您一样的样式,您只管上门来找我,今日收的银子全部退给您不说,我还挑个人最多的时候去您的门前磕头赔罪。” 妇人满意点头。 “那就行。” 陈招娣捧了温度正好的茉莉花茶递到她的手边,哄着她喝了半盏茶又在店里转了一圈,直到把人送出去的时候,掏钱的人咧开的嘴角都还没能放得下来。 霍三和赖老五在后头看得啧啧称奇,等人走了马上就冲出来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 妇人刚才买下的那件衣裙报价四十两银子,这在寻常百姓眼中可是不得了的高价。 所以这种价位的东西起初苏锦设立的客户群体就不是普通百姓。 陈招娣拿出来的画册也是店里单独的一本,也是苏锦花心思最多的一本。 另外还有一本价格和样式都更寻常些的。 这些细节苏锦之前都跟他们交代过,他们也都知道有人来了以后该怎么做。 霍三见了来客第一反应就是去掏册子,可谁知道陈招娣把他摁住,转身就去拿了那本更贵的,而且还卖出去了! 赖老五笨嘴拙舌说不出多好听的话,也没想到这样的贵价衣裳真能卖出去,呐呐地看着陈招娣舌头不断打结,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咋知道那人能舍得花那么老些银子买这个?” 陈招娣好笑地嗤了一声,动作飞快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低低地说:“那人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舍不得出银子?” “而且越是舍得花钱的人,就越是喜欢听独一无二这几个字,只要是吹捧到份上,她肯定会掏钱。” 霍三满脸震惊地吸气:“乖乖,这都是你想的?” “那怎么可能?” 陈招娣忍不住笑着摇头,解释说:“这都是掌柜的事先教我的。” 只是苏锦教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把自己说的话践行得如此完美。 站在门帘之后的苏锦莞尔笑笑用胳膊肘碰了碰顾瑀的肚子,闷着嗓子说:“看看,我就说她是个人才。” 嘴甜心狠会宰人,懂眼色分轻重,而且眼睛还锐。 这样的人放在销售岗上,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小宝贝,绝对不愁东西卖不出去。 顾瑀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被撞的地方,学着苏锦的样子把声音压了下去,凑在她的耳边说:“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打听她的事儿吗?有眉目了,想听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我只能是引路之师 苏锦被顾瑀扔出来的话头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的就被顾瑀牵着去了别的地方。 正好走出来的顾明和陈先生正巧看到了这一幕,陈先生略带尴尬地顿了顿摸着胡子说:“客人还在呢,这俩就做贼似的溜了,太不像话了,三爷稍候,我这就去把人逮回来!” “陈老且慢。” 顾明忍俊不禁地拦住想去抓人的陈先生,戏谑道:“年轻夫妻胜似蜜甜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俩小的感情深厚,一时忘我也是人之常情,倒是不必如此严谨。” “可是这……” “真的不必。” 顾瑀也不是故意要躲的。 顾明吃过饭说自己与路老和陈先生有事儿商议,路老直接粗暴地把人撵了出去。 不然这种时候,顾瑀肯定也非常听话的时刻跟在身后。 顾明想到顾瑀只有在苏锦面前才会偶然流露出的笑容,喉头无声一堵缓缓吸气,带着说不出的郑重说:“我刚才与您说的话,还望您能多考虑,我过几日再来拜访您和路老。” 说起正事儿陈先生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挣扎,可最后还是逼着自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三爷是为顾瑀的来日考量,我虽是老了,可这份心意还是晓得领情的。” “三爷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我就告辞了。” 顾明走了,陈先生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面带犹豫地折了回去。 屋里,腿伤还没好彻底的路空山把玩着手上空了酒杯,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送走了?” 陈先生兴致不高地点头。 “走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 陈先生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却连一句利索话都说不出来。 路空山见状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闭上眼慢悠悠地说:“其实这对顾瑀和宴周来说是天大的好机遇,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一辈子可能都遇不上的好事儿。” 顾明是何许人也? 拿着拜帖想进他的门下多说几句话的人都多到数不清。 他能主动说想带着顾瑀和宴周去京城,并且愿意亲自引荐让顾瑀和宴周得以入国子监读书,这简直就是从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不等张嘴咬上一口,单是凭着那股子馅饼的香气就能把被砸中的人香得马上就倒一个大跟斗。 这怎么算不上是好事儿? 可偏偏就是这么难得的好事儿,陈先生和路空山的心里却都在犹豫。 路空山拉下了脸不吭声,沉默许久的陈先生忍不住带着难以言说的暴躁说:“机会是难得,可人比机遇更重要。” “顾瑀那孩子之前是什么样儿你是没见过,要不是得了锦丫头这么个好媳妇儿,现在这小子还浑浑噩噩生死不知的到处玩命。” “他之前那么多年活得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就跟个行尸走肉一样,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活人的鲜活气了,要是让他跟锦丫头分开了,那要是一个没控住,他又变成之前那个德行了咋整?” 他说完自暴自弃地拍了一下桌子,跟自己过不去似的恶狠狠地说:“不就是去国子监读书吗?不去就不去了!” 再大的好机遇,也没有他的宝贝徒弟来得重要! 陈先生说得无比大气,路空山听完面上毫无波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幽幽地说:“是么?” “你知道国子监里的祭酒是孟孔礼吗?还有辅祭酒张丰,院监郭长空都是何等人物?顾明刚才说他要引荐咱家的这两个傻小子给他们教,你真的觉得不重要?” 路空山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陈先生脸上的挣扎就更重几分。 这些都是当今赫赫有名的清流智者,虽不在朝野,却在读书人中有着无人可撼动的至高地位。 能得这几位亲自教导,那又怎能是荣幸二字可囊括得下的? 见陈先生的面上又浮现出熟悉的挣扎,路空山了如指掌地哈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歪在椅子上说:“算了,直接跟这俩傻小子明说,要如何抉择直接交给他们。” 对上陈先生错愕的目光,路空山无奈地双手一摊,撇嘴说:“来日方长都是他们自己的,你我只能是引路之师,具体如何还是要他们自己来定夺。” “师兄,他们有自己的前程,以后的路是要他们自己走的,我们只是……” “不许叫我师兄!” 陈先生气急败坏地吼断了路空山的话,路空山无语凝噎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反正话就是这么个意思,至于你怎么想的其实也不重要。” “得了,我要去找我的傻徒弟说说话,你自己坐着慢慢想吧。” 路空山杵着自己的拐慢慢悠悠地走了,陈先生独自坐在人去尽空的桌上,慢而又慢地呼了一口长气。 苏锦的铺子刚张罗起来,这时候说要让顾瑀跟着顾明去京城,顾瑀怎么可能会愿意? 可是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陈先生独自一人的挣扎无人可知。 因为苏锦正沉浸在顾瑀说的话中震惊到不住咋舌。 她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出奇的愤怒:“你是说,陈招娣跟着咱们逃出来以后好不容易回到家,结果她父母以她败坏了家中名声的由头要把她卖到花楼里去?!” 顾瑀神色复杂地嗯了一声,后腰靠在桌上不紧不慢地说:“在买她的老鸨到之前,她为了抵抗就试图上吊自杀,可被人救了下来,还被家里人灌了一肚子的软筋散。” “为了不被药效所控,她摔碎瓷碗用瓷片亲自划破了自己的脸,脸毁了,买人的老鸨丧兴而归,她于家中没了可用之地,就被父母赶了出来。” 见苏锦死死地咬着牙不吭声,顾瑀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息似的说:“而且她其实不是被许澈掳去的,她一开始就是被家里人卖了的,拿走她的卖身钱的人是她的新婚丈夫。” 刚成婚的丈夫为了银子把貌美的陈招娣卖给了一个土财主,那个土财主拿着难得的美色去周家献宝,结果被周老爷当成讨好许澈的礼物转手就送到了许澈的屋子里。 千难万险后终于回到家,结果亲爹亲娘还想卖第二手。 这是何等的讽刺,也难怪她会说自己的脸其实是祸患…… 苏锦一时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脸色也阴沉沉的像是笼了一层散不去的雾霾。 顾瑀为了逗她开心,索性说:“知道了这些其实也是好事儿,起码你可以完全放心了。” 知根知底,知晓底细,后无仰仗前无拖累,这样的人用起来绝对放心。 而且换个角度想,苏锦对陈招娣是有大恩的,以后…… 顾瑀还没来得及细想宽慰苏锦的理由,转而就听到苏锦幽幽地说:“你知道你说软筋散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自己。” 苏锦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暗搓搓的磨牙说:“当时我也是被灌了一肚子软筋散强行送到你屋里的。” 要不是她自己力气大主意正,那她现在说不定过得还不如陈招娣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陈招娣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同病相怜,只是她的运气显然比陈招娣更好些。 起码她被迫嫁的男人不是个拿她换银子的狗东西。 看清苏锦眼中的忿忿,想到自己一开始对苏锦的冷落和刁难,顾瑀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尴尬,到了嘴边哄人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苏锦没注意到他起伏微妙的情绪,咬牙半晌后憋着火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顾瑀哭笑不得地看着苏锦负气的背影,头疼地摁住了眉心。 坏菜。 这是心里憋着火呢…… “顾瑀。” 顾瑀应声转头,看到不远处的陈先生连忙快步走过去。 “老师,您……” 陈先生像是猜到他要问什么似的直接摆手打断他的话,飞快地闭了闭眼说:“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是……” “是很重要的事儿。”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 顾瑀跟陈先生在苏锦特意挪出来的书房中谈话至夜半未歇,与此同时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宴周与路老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他们关上门之后具体说了什么,宴周次日睡到了日上三竿,顾瑀只字不提,苏锦识趣也没多嘴去问。 她确实也是挪不出时间去问。 店里的事儿就能让她忙不过来了。 正式开张之前,得知苏锦给店里货架上摆出来的东西的定价,见过世面的陈先生和路老都在暗暗吸气,始终悬着一颗心,生怕苏锦心急一口吃不下个胖子,折腾半天因为要价太高一件衣裳没能卖出去,最后水中捞月竹篮子里一场空。 可出人意料的是,店里的生意竟然还很不错! 开张那日陈招娣靠着自己的舌灿莲花成功开出了第一单,就像是一个好兆头似的,接下来的每一日顺利得让苏锦都有了惊喜之感。 店里每日被吸引进来的客人不少,虽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苏锦设定的定价,可最后合计下来,店里每日都不走空,不管是衣裳还是一些精巧的小物件,每日总能有卖出去的。 霍三本身胆气虽有不足,可猴儿似的精,眼色也好,肩上搭着一块白巾满堂子的来回蹿,客人刚走到门口他就满脸堆笑地把人迎了进来。 买卖甭管成不成,人一进屋马上就端茶递水,就算是空着手来的空着手走,他也要尽职尽责的把人送到门口,还得等人走远了才一甩肩上的白巾回头,待客礼数周全满分,说话嘴巧也讨人喜欢,买了的人高兴,只是看看的人也能被逗得笑个不停。 赖老五长相更粗犷些,进店的又都是些女眷,他自认是干不来跑堂倒茶的活儿,也是怕自己笨拙给客人吓着,索性就把铺子里所有使得上劲儿的大小活儿都大包大揽地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接送的料子,后院里的杂活儿,迎来送往需要拿的重物,他自己一个人干得有声有色,半点没让苏锦操心。 有了他们几个帮忙,苏锦肩上的担子轻巧不少,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绣房里。 新店开张,最先开始的的买卖最是要紧,因为能不能一鸣惊人打出自己的招牌和口碑,全看这一哆嗦最后能不能行。 所以苏锦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步骤交给任何人来做。 只是针线活本就费神,静坐着熬上一日半夜都是常有的事儿,店里接的单子又堆了不少,苏锦在绣房里待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霍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盒子点心走过来,没敢去敲绣房的门,求助似的把点心盒子放在陈招娣的手边,小声说:“招娣姐,你要不进去看看掌柜的?” 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满脸戚戚地说:“今儿个天刚亮掌柜的就进了绣房,这都一整日了,就连午饭都是你送进去的,熬的时间长了那可不行,坏眼睛。” 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台边上的陈招娣无奈地放下手里的荷包,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把绣了一半的荷包放下,看了一眼点心盒子好笑地说:“瑀哥来过了?” 苏锦忙起来就没心思顾别的,顾瑀也在不被关注的范围内。 再加上顾瑀想要追赶学业上的进度本身也忙,明明是夫妻俩,结果却过出了各不干扰的架势,顾瑀白日里来了也多数时候都见不到人。 霍三悻悻地揉了揉肩膀,苦大仇深地叹着气说:“可不是咋地。” “瑀哥来了听说掌柜的在绣房,也没敢过来吱声,你想想那日瑀哥是怎么被撵出去的,掌柜的不叫他怎么敢进来?” 顾瑀有次不识趣再加上实在担心苏锦,不知哪儿来的毛毛胆直接往绣房里闯,然后就被苏锦粗暴地举出来了。 是的,举。 苏锦单手托着顾瑀的腰,举大锤似的直接把人从绣房里抬出来往地上栽萝卜似的杵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了这么一次前车之鉴,所有人都知道苏锦在忙的时候心情可能不会太好,进而也就更加没人敢吵了。 陈招娣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也觉得好笑,笑完了眉眼间的无奈却在无形加深。 她头疼又自责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咱们店里生意好,可能挽袖子做衣裳的就只有掌柜的一人,也没谁能帮得上她,要想如期把订出去的衣裳做好,可不就是得她一个人可劲儿熬吗?” 她说完揭开了灶上的锅盖,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包着把里头小巧的炖盅抬出来,掀开盖子用筷子戳着试了试,确定里头的梨都炖烂乎了才说:“咱们一时半会儿帮不上太多的忙,只能是把手头上的活儿做好了省得让掌柜的操多余的心。” “你先出去看顾着,这吃的我一会儿就给掌柜的送进去,还有。” “你们今儿在外头卖出去的东西记得把册子拿进来,一会儿晚上好对账。” 霍三连声应着去了,陈招娣又在荷包上补了几针,等炖盅里的温度正好不烫手了,这才一手端着炖盅一手拎着点心盒在门口轻轻地叫了一声。 “掌柜的?” “进。” 苏锦在烦躁的时候对所有人都没什么耐性,唯独对陈招娣能多出来几分耐心。 见陈招娣左右手都不得空地进来了,她赶紧站起来伸手去接。 “怎么拿这么些东西?” “这是加了川贝和枇杷叶的炖梨。” 陈招娣把打开盖子的炖盅摆在桌上,不由分说地往苏锦手里塞了个瓷勺,轻声说:“我昨晚上听见您咳了几声,想必是夜里受了些凉意,都说药补不如食补,这川贝和枇杷叶都是润嗓子止咳的,您先吃着看看,要是还不舒服的话就得去请吴大夫了。” 苏锦没想到自己的几声咳嗽能惹得人如此费心,愣了下好笑地说:“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她尝了一口眼中露出些许惊喜,笑道:“你还加糖了?” “我之前听人说蜂蜜止咳,就往里头加了一些蜂蜜,要是太甜了腻口的话,明日我就少放一些。” “不不不,正好。” 川贝一股子药味儿,跟蒸熟的梨混合在一起滋味古怪,有了蜂蜜调和口感上瞬间好接受不少,否则的话苏锦还真的是吃不下去。 见苏锦满意,陈招娣眼里笑意更深,帮着她把堆成一团的料子按形状和大小分拣好,坐下来说了顾瑀来过的事儿,而后才斟酌着说:“掌柜的,要不咱们以后就少接一些单子吧,您看咋样?” “为何要少接?” 苏锦好笑地挑起眉梢,打趣道:“怎么,跟银子过不去?” 来一件衣裳低的有二十两,高的就是五十两。 把做本的衣料钱抛开,除去人工,满打满算剩下净赚的就是六成之数。 开张不足一月,账面上就多出来了好几百两银子,这还只是现在。 摆在眼跟前的银子,这还能有人不心动? 听出苏锦话中的戏谑,陈招娣哭笑不得地捂住脸说:“我怎么会是跟银子过不去?” “只是单子多了,您自己一个人忙,我只能做些边角料的琐碎活儿,也帮不上您正经的,一日两日可以,日子长了可不能行。” 苏锦知道她是好意,玩笑过了白弄着手上的勺子,弯着眼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少接单到底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知道咱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你知道咱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陈招娣好奇眨眼:“什么?” “是分工不均。” 陈招娣的手艺其实不错,只是她会的东西,跟苏锦想呈现出来的效果不同,所以暂时难以独当一面,这也是为什么苏锦会变成一个人在战斗的主要原因。 而且苏锦仔细想过,就算是自己把陈招娣教会了,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两个人想靠着针线上的速度包揽店里的大事小活儿,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不可能的事儿。 苏锦把勺子放下,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说:“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死,所以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把能干活儿的人带出来,人多了,活儿自然就少了。” 说起来也是她之前考虑欠妥当,没能预想到开张后的生意会堆起来,否则也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苏锦前思后想许久,用散工怕品控出问题,招长工人家不愿意,所以最好的法子,其实是培养自己的人。 苏锦前思后想许久,用散工怕品控出问题,招长工人家不愿意,所以最好的法子,其实是培养自己的人。 她托起下巴问:“你觉得咱们去人牙子手里买几个懂些针线活儿的小丫头回来,把人教会了就在咱们店里做咋样?”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章 你这人怎么还记仇呢? 买回来的小丫头,身契在苏锦手里,身家性命也全都在苏锦手里捏着。 这样的人教会了手艺也不担心旁的,毕竟有身契牵着,纵是有了二心也做不出别的事儿。 陈招娣想了想觉得可行,还没等点头就被苏锦戳了戳肩膀。 “这事儿赖老五熟,我明日就让赖老五去问问。” “还有就是我看霍三在前头招呼得挺好,明日要是没人量身的话你就不出去了,这几日我腾空把能分成单块的都划了出来,我还从杨老板那边借了付娘子和另外一个绣娘过来,你们一起在里头跟着我,也正好给我搭把手。” 她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忙,忙的就是把手上的整活儿分散成小块。 分散后的活儿有基础的人稍微指点一下就能摸着门路,多来几个人很快就能出效果。 否则靠着她自己一个人,就算是把手指头缝在布头子上也弄不完这些活儿的…… 陈招娣大约是没想到苏锦能说出这样的话,狠狠一怔后带着无措说:“手艺都是独门不外传的,您既然是要教我,要不我还是把身契签了吧?也省得……” “消停待着吧。” 苏锦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嗤道:“怎么还有人上赶着签卖身契的?” “得了,你也干不出那糟践我手艺的事儿,我还能信不过你?再说了,就算是看错了人,那也是我的事儿,你替我操的什么闲心?” “你要是有那多余的心思,不如想想明日饭点儿做什么,我可事先说了啊,付娘子她们明日一早就到了,人家来了就是帮忙的客人,咱们既然是不算工钱,那吃喝上可不能委屈了人家,可不能让杨老板对我有意见。” 陈招娣听完只觉得喉头像是堵了一大块湿漉漉的棉花沉甸甸的往下坠,哽得她满眼通红,怎么都说不出话。 苏锦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似的,自顾自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块布料,皱眉说:“你帮我找找这个的另外一块,刚才还在这儿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陈招娣匆匆一抹眼角的泪赶紧低头去找,苏锦没什么精神地歪在椅背上捏着鼻梁呼气。 再:“瑀哥来了怎么不吱声?” 顾瑀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嗓子,伴随着秋日的凉风凉丝丝地说:“我这不是怕说错话被人举出去游街示众么?” 苏锦忍住笑不满地瞪眼:“你这人怎么还记仇呢?” 顾瑀一言难尽地闭了闭眼,干巴巴地说:“有生之年我可能没办法把那个画面从脑子里抹除,除非你真的举着我出去游街示众。” 他永远都会记得霍三等人在看到自己被举出来时惊恐的表情,以及自己当时内心受到的巨大创击。 当然,他也永远都不会让苏锦知道,他自那日回去后就把丢了很多年的练武基本功捡了起来,每日苦练,为的就是确保自己的余生中再也不会出现那样丢人现眼的画面。 说话间顾瑀走到了苏锦的跟前,伸手就去摸她的脑门。 苏锦被摸得满眼茫然,忍不住问:“干啥?你要弹我脑瓜嘣?” 本来没这心思的顾瑀顺着苏锦的心思敷衍地在她脑门上崩了一下,在苏锦故作矫情的吸气声中皱眉说:“受凉了?” 苏锦表情惊悚得眉毛险些飞了出去。 这么一摸能摸出来这个? 像是读懂了她的表情代表着什么,顾瑀没好气地说:“陈招娣去医馆里换药的时候,问吴大夫咳嗽该怎么办,吴大夫去跟老师下棋的时候顺嘴提了。” 陈招娣是个对自己脸都下得去手的狠人,但凡是要不了命的,在她眼里都是小事儿。 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跟苏锦有关的。 顾瑀一猜就知道她问这个是为了谁,故而一大早就赶着过来了。 苏锦没想到这人耳朵这么灵,顿了顿不由得失笑出声。 “就是呛得咳了几声,再加上可能熬夜有点上火,这么点小事儿怎么就值得你们来回问了?” “哎呦,我真没事儿,招娣姐昨晚上还给我炖了梨汤喝,我估计多喝几日我嗓门都能比以往更大些呢。” 见她气色确实不错,顾瑀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只是想到苏锦最近的忙碌还是忍不住皱眉。 “阿锦,你这么忙不行。” “我知道啊,所以我这不是在找帮手了么?” 苏锦神秘兮兮地用手挡住嘴凑在顾瑀的耳朵边飞快地说了几句,顾瑀听完玩味十足地笑出了声。 “你这是还多留了一手呢。” 陈先生和路老还担心苏锦年纪小在买卖场上被人欺负会吃亏,可这人小狐狸似的精,怎么可能会吃亏? 苏锦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也不在意,嘿嘿一笑后慢悠悠地说:“这可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不多留几个心眼怎么能行?” “放心,教会徒弟就饿死师傅那种缺心眼的事儿我干不出来,没心算计我的自然我也不吝啬教,可要是起初就心思不稳无心跟着我干想奔赴荣华富贵吃容貌那碗饭的,也进不了我这扇门。”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机械化才是实现量产的基石 顾瑀自己的时间也不富裕,一大早抽空来看看,没等多待上一会儿,刚陪着苏锦吃过早饭就赶着要走。 陈招娣一边收拾桌上的残局一边感慨说:“没见过瑀哥之前,我一直以为老辈人说读书人清闲,享一辈子的清福是真的,可见了瑀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外头传的话都是乱传的,真正刻苦的读书人哪儿有真清闲的?” 顾瑀虽是有天资,可到底是耽搁了最好的时候,也没有容错的机会。 为了能顺利赶上一个月后的县试,这段时间一直被陈先生和路老拘在书房里苦读,出来透个气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虽说是不劳力,可劳神费脑子,属实也算不得什么轻巧活儿。 苏锦听出她话中唏嘘有些好笑,帮着把桌子擦了才说:“人活着哪儿有真正清闲的时候?都得为了活命折腾。” “一会儿你……” “掌柜的。” 一大早就赶着把店里擦得亮堂堂的霍三挂着汗跑进来,激动地说:“外头来了三个绣娘,说是杨老板让她们过来的,你出去瞧瞧?” “三个?” 苏锦狐疑地抿了抿唇,奇怪地说:“杨老板之前跟我说的分明是两个,今儿怎么还多了一个?” 多出来的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杨老板媳妇儿娘家的嫡亲妹子。 付娘子跟苏锦相对熟些,见了面就指着另外两个人主动说:“苏掌柜,这是桂花,这是杨姑娘。” 她说完略带拘谨地看着苏锦笑了笑,看似随意地说:“穗儿姑娘跟咱们这些打下手的绣娘不一样,她是杨老板的亲妹子,就是听了家里老太太的话来跟着看看的,您这里的活儿我和桂花就都能做,您只管吩咐就是。” 付娘子的介绍刚说完苏锦心里就大致有了数。 这位杨穗儿瞧着年纪不小,眉眼间也有风霜的痕迹。 只是不知为何没嫁人还被称为姑娘,可这人眼角眉梢溢出的都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气,环视四周的眼神里也带着不可言喻的挑剔,明摆着不是来干活儿的。 苏锦心里有了大概,客客气气地对着来人颔首一笑,等这人跟着陈招娣去放东西的时候才放低了声音说:“这人来的时候不情愿?” 付娘子闻言笑容微顿,尴尬地搓了搓手涨红着脸小声说:“瞒不住您的眼。” “杨姑娘本来是不想来的,可家里老太太不知从哪儿听说您这里教本事,要死要活非要逼着她来,在杨老板跟前闹了一宿,杨老板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说是让我们一起过来。” 像是怕苏锦生气,付娘子赶紧说:“苏掌柜您放心,您吩咐下来的活儿我们一定给做好,我和桂花手脚都快,保准不耽误您的事儿。” 苏锦不以为意地嗐了声,好笑道:“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这有什么怕耽搁的?” “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这杨姑娘瞧着像是与我差不多大,听起来好像还是住在家里?” 说起这个付娘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道不尽的一言难尽,小心地朝着杨穗儿走远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您这话就是说笑了,她都二十有五了,如何说得上是与您差不多大?” “您有所不知,她早年间是订下了一门婚事的,只是她大哥后来靠着布庄买卖发迹了,家境好了不少,她就不太能看得上原本在乡下订的亲,逼着家里给退了婚事,后来又选了几个都觉得不如意,这么多年就一直住在娘家,是靠着哥哥养活。” 简单地说,这人眼高手低,还嫌贫爱富,靠着哥哥的本事觉得自己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不是个善茬。 苏锦点到为止地问了一句就不再多问,对上付娘子忐忑的目光也只是笑笑说:“不打紧,你们既是来帮我忙的,那我自然不会让你们白干。” “你先带着桂花去把东西都安置好,半个时辰后让招娣姐带着你们过来找我,我再跟你们细说都要做些什么。” “还有,住在这里的时候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跟我说,如果觉得跟我说不方便的话,也可以跟招娣姐说,你们都是熟了的,说起话来也方便。” 付娘子带着感激不断点头,苏锦目送着这两人追着陈招娣而去,忍不住心情复杂地呼出一口气。 她现在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只盼着这位吃不了苦的大小姐能消消停停的待着别给自己找麻烦就行了。 半个时辰后,陈招娣带着付娘子等人进了苏锦特意收拾出来的绣房。 这绣房是打通了三间厢房后弄出来的,四周的墙上都开了大大的窗不说,房:“凑合。” 这造型古怪的铁架子是一个简易版的缝纫机。 为了鼓捣出这东西,她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力气,拜访无数铁匠无果后,最后选择了自己跟铁匠一起做。 铁匠负责给她锻造出最合适的精铁,她靠着自己的一身蛮力把难以塑形的精铁掰或是捶打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然后再尝试组装。 一些太过精细的铁丝摆件铁匠无法完成,她就只能是晚上关上门自己抓着比预想中粗很多的铁丝蛮力硬搓。 毫不夸张地说,换一个人都做不了这活儿。 正常人哪儿能把精铁当面团搓?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赖老五竟然这么快? 万幸的是搓了许久的效果尚可,虽说精密度仍是达不到苏锦想要的标准,可速度是提上去了。 只要能把分割成小块的布料分别绣好,再靠着这东西,将散的布料缝合成衣的速度就能快很多很多。 做不了太精致的,可充数的和一些基础的步骤却不是难题。 苏锦觉得不是很满意,可在场的其他人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陈招娣心细,在苏锦动手的时候还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接过苏锦缝合好的料子看了一眼脸上堆满的都是溢出来的狂喜。 “掌柜的,这样一件小衣手再怎么快也要缝上半个时辰,您只花了不到半刻就都弄好了,而且您瞧瞧这针脚,这可比好些人手缝的都要细密!” “是啊,这可是太难得了。” 付娘子难掩惊叹地笑出了声儿,感慨地说:“速度快,针脚细密还匀称,要不是亲眼见了,谁敢信这个铁疙瘩竟能做如此精巧的活儿。” “这可不叫铁疙瘩。” 苏锦哭笑不得地拍开了陈招娣险些杵到针尖下的手指,伸展了一下肩背说:“这叫缝纫机,是能帮咱们省力气省时间的好东西。” 享受过工业福利的苏锦深知全靠人工速度和质量都很难提上去,机械化才是实现量产的基石。 只是这玩意儿搓起来太费劲儿,暂时也只能有这一个了。 苏锦略带遗憾地啧了啧,悠悠地说:“只是这玩意儿就一个,你们暂且上不了手,等这几日的活儿做完了,我挨个教你们怎么用。” 苏锦不说假大空的虚话,说了会教,那就真的抽时间挨个教了。 陈招娣胆儿大心细,苏锦提点了几句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技巧。 付娘子和桂花相对保守些,速度虽慢,可最后到底是学会了。 唯独杨穗儿是个例外。 她手笨,嘴占强,听不得别人教的法子,坐上去咔咔一通乱整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钉在了特制的板子上,手指头也因此被针戳破了,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纱布。 至此算是彻底不上手了,每日只是坐在边上看。 没了她鼓捣着帮倒忙,绣房里的进度顿时就往上拔了一截。 桂花剪裁料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苏锦提前在剪裁好的布料上绘好花样,陈招娣等人就专门把绘制好的花样子按苏锦说的绣法一一描绣上去,最后零散看似毫无关联的布料在缝纫机的魔力下被迅速组装成型。 苏锦和桂花抽空的时候跟着描绣,众人合力的情况下,不足两日便可出一件完整的华服,还能做出不少简单的小玩意儿。 积压的订单很快就见了底,压在苏锦心头的压力瞬间也小了许多。 这日的活儿做完了,陈招娣把熬好的汤放在苏锦面前,轻声说:“掌柜的,这是当归红枣排骨汤,霍三盯着灶特地多熬了一个时辰,您喝一碗歇会儿。” 炖盅的盖子刚揭开,苏锦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绵长的香气。 看到炖盅里被仔细撇去了浮油的汤,苏锦捏着勺子难掩笑意地说:“我之前以为你是个能干手巧的绣娘,可最近才发现,你说不定是个隐藏的厨子。” 霍三和赖老五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会做饭,也愿意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下厨,可做出来的东西仅限于能吃,跟好吃不沾半点关系。 所以做饭的活儿基本上就是陈招娣一人全包了。 除了每日的一日三餐,她总说苏锦太瘦了气色不好,还记着额外抽空给苏锦炖些补身子的东西,为这个还特意去问过吴大夫,制定了专门的食谱,每日换着花样给苏锦做。 有时是甜滋滋的补品,有时是浓郁鲜香的汤羹。 苏锦每日吃了不认账,就捡了个乐呵,吃下去多少也不见长肉。 跟着沾光的霍三和赖老五吃了个嘴油肚子圆,没多久就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不少,赖老五的肚子上都叠起了好几个明显的圈。 说起这个陈招娣也觉得好笑,扑哧乐了几声才说:“我要真是个能干的厨子就好了,也不至于盯着灶台这么久,您上了称也不见长二两肉,合着那肉全都长在赖老五的身上了。” 苏锦想到赖老五那日渐丰腴的体型,忍俊不禁地撇嘴摇头。 陈招娣见了眼底笑色渐温,坐近了小声说:“今天白日里您忙着,赖老五没好进绣房索性就让我跟您说,您之前跟他说的事儿有眉目了。” 苏锦捏着汤勺的手指微微一顿,惊讶地挑眉:“这么快?” 她之前让赖老五去打听着帮自己买几个合适的小姑娘来当帮手。 只是赖老五去之前她就知道这事儿不会太顺利,因为要同时符合她要求的人其实不好找,具体落实下来只怕是要费上好些时日。 赖老五竟然这么快? 注意到苏锦眼中的意外,陈招娣笑眯眯地说:“赖老五对这事儿上心得很,这段时日但凡是得了空就赶着出去打听,我今天听他那意思,应该是打探得差不多了,您明日起来正好问问。” “那还等什么明日?” 苏锦干脆地端起炖盅把里头的汤仰头喝光,站起来说:“你去帮我把人叫来,我现在就问问。” 把人买来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上手,可半个月后付娘子和桂花就要回去了,这眼看着可用的人手就要断链,这种时候自然是人越快到位越好。 苏锦心急要见人,陈招娣端着空了的炖盅出去也走得飞快。 赖老五抹着嘴来的时候,嘴上还泛着没擦干净的油光。 看着他鼓出来的肚子,苏锦忍了半天没忍住,摁着额角叹气似的说:“五哥,咱就是说也不是不想让你吃,可你这肚子……” 这人来了不到两个月胖出半个人来了,他还没娶媳妇儿呢! 这样下去顾瑀的生死之交岂不是砸自己手里了? 赖老五应声深深吸气试着把肚子收回去,可刚要张嘴收回去的肚子马上就弹了出来,还随着他呼吸的起伏在晃。 苏锦看到这一幕笑得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赖老五却满脸的不以为然。 他大咧咧地摸着后脑勺咧嘴一笑,嘿嘿地说:“胖点儿怕啥?我娘说了,胖点儿显福呢。” 苏锦艰难地忍住笑,对着他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而后咳了几声把笑声压下去,清了清嗓子说:“我听招娣姐说那事儿有眉目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看到合适的人选了? 说起正事儿赖老五一本正经地吸气收腹,满脸正色地说:“是有消息了。” 他背书似的掰着手指头说:“十几岁长相寻常,在人牙子手里没有多的出路,有手艺底子的,我留心四处问了,这样的人还真有不少。” 能得人牙子看重的都是些相貌姣好的美人坯子,因为只有这样的苗子调教好了,假以时日长开了才能在买主的面前换一个好价钱。 可生来一副好相貌的人不多,在那种困境下苦苦挣扎的普通人就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更多的人都在无法反抗的命运前低下了头,也有想借此攀高枝的人甘之如饴,可在种种表现之下,还藏着一小部分或许就是苏锦想要的。 赖老五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唏嘘地说:“人牙子手里全都是从四处买来的小丫头,几岁到十几岁的都有,被看重的好苗子日子能稍微好过些,等到了年岁要么是被卖到花楼里以笑侍人,要么是被豪富人家的管事来买走,当通房或是被当成人情来往的礼来回倒手,皮相没那么好看的日子就过得比较艰难了。” 长得不好看,在那样的地方就等同于是彻底没了出路,活得也最是艰难。 这样的人在人牙子手里的时候过的就是最底层的苦日子,熬着半条命长大了,也只有两个出路。 长相稍微周正些的,有可能会被买走当粗使丫环,再不济的,年岁耽搁到了一定时候,就会被人牙子以最低贱的价格卖到暗楼子里去。 同时卖皮弄肉的买卖,花楼里的姑娘过的或许还是人的日子,可暗楼子里汇聚了下九流里最不堪的一些货色,在那里随便花上几两银子就能在老鸨的眼皮底下磋磨死一条人命,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赖老五去之前苏锦就说了,不要太好看的。 因为人性易移,皮相过分优越的人,受了那种环境的侵袭后很难再保持本心,又或者说,心里总是会对自己皮相可换来的好处带着不可言说的念想。 这样的人纵然是辗转到了她这里,熬几年学会了手艺,最后也极有可能被外物影响了心绪,甚至可能会因此带来麻烦。 可赖老五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说:“我还打听了一下价钱,就掌柜的要的那种不咋好看的,看手艺定价,高些的最多五两银子,少些的也就是二两银子就能签契了。” 锦绣阁中一件衣裳动辄几十两,就连与衣裳花式相同的手帕荷包都能卖上二两的高价。 可就是这么一些在有钱人眼中只是洒洒水的小钱,却能在人牙子手中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买断她的全部余生。 苏锦听完他的话,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腹说:“你看到合适的人选了?” “我寻摸出来好几个,就是觉得都差不多,具体的还是得等你过去看看再定。” “我特别中意的有一对十五岁的双胞胎,俩人都是天残,一个是跛脚,另一个脸上跟倒了锅灰似的一大片黑黢黢的胎记,我听人牙子的意思,这俩是砸手里卖不出去的,但是手脚特别勤快,还有几个是人牙子一直夸手上活儿精巧的,我没记住名儿,但是都记住人是谁了。” 赖老五说着贼兮兮的嘿嘿一笑,吸了吸鼻子闷着嗓子说:“那人牙子支支吾吾的也说不细致,我怕他忽悠我坏了咱们店里的事儿,找了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混进去躲着看了好几天。” “掌柜的,就我刚才跟你说到的这几个,干起活儿的时候都是个顶个的麻溜,而且那对双胞胎姐妹的针线活儿是真的不错,而且常年都做这个,手上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买来到了店里直接就能上手,绝对差不了。” 苏锦听完心里有了个大概,想了想说:“那明日我跟着你去看看。” 人到底怎么样能不能行,还是得她亲眼看过了才能定。 次日一早,赖老五特意换了身新衣裳气势十足地走在前头带路。 到了人牙子的地方还煞有其事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喊:“老马头儿,我家掌柜的来了,你快出来迎迎!” 被叫到的老马头儿弓着腰小跑出来,看到赖老五前头的苏锦不由得眉梢飞起,眼里也飞快地闪过了一抹说不出的惊讶。 他跟赖老五是处熟了的,也知道这人的来路和过往。 赖老五刚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人是在夸大吹嘘,也没怎么把一个以前的混子当回事儿。 可这打眼一瞧苏锦通身的气派,他的心里却泛起了迟疑。 难不成多日不见真要刮目相看,赖老五这扶不上墙的废物真攀上个厉害的主子了? 苏锦今日出门收拾了一下,换下了平时关在绣房里穿的短襟衣裙,换了身样式相对繁复些的山茶黄缠枝纹绸八幅裙,外罩了件玉色绣兰纱衬。 陈招娣花了心思梳出来的半翻髻上坠着一支红玛瑙缠金的步摇,耳垂上若现的是小巧的珍珠耳坠,行走间还可见手腕上挂着的一个水头极好的青玉镯子。 她这一身看不出多贵重的东西,可合在一起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和气势,让人见了就自心底生出一种不敢小觑的微妙感。 本来不咋把赖老五当回事儿的老马头儿极有眼色地躬身一笑,咧嘴龇出几颗碍眼的大黄牙,殷勤得不行地说:“哎呦,我说这一大早怎么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有贵人登门了。” “里头腌臜不是什么好去处,只怕是染了您的鞋底子,我带您去外头的茶厅喝茶。” 捕捉到他脸色上不明显的变化,苏锦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出门前为何会被执着的陈招娣摁着打扮了一番。 跟着满脸堆笑的老马头儿进了他口中的茶厅,苏锦坐下后却只是端着描金绘彩的茶盏转了转。 见她不言语,老马头儿马上就说:“您今日来是来选货的吧?您放心,我这里啥样的货都有,只要您看上的,价钱绝对好商量!” 苏锦本能地厌恶他用货物来取代人的说法,眉心不明显的一拧放下手里茶盏,淡淡地说:“我想要几个年纪不大手脚勤快的,最好是有针线底子的,方便的话不如带我去看看?” “哎呦,哪儿用得着劳动您亲自去看?” 老马头儿搓着手笑得谄媚,嘿嘿地说:“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您要的人给叫过来。”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只可惜,这人只能是我的 他说是去叫人,其实也就是跑到门口喊了一嗓子。 他刚喊完没多久,外头就整齐有序的进来了一排人,外头的院子里还站着稀稀拉拉的七八个。 赖老五双手贴腹站在苏锦身后,谨慎地指了指门外的一个方向,小声说:“掌柜的你看,那边站着的就是我之前说的。” 苏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两张极其相似的脸。 也如赖老五所说,一人面上有遮掩不住的胎记,另一人站着的时候都能看出肩膀的高度左右明显不一致。 赖老五说这两人是他看到针线活儿最好的,可这两人却站在了最不起眼的外圈,可见老马头儿心里可以卖出好价钱的人选并非是她们。 这些人都是被当成货物摆在货架上被人挑选惯了的,看到苏锦都是一副麻木或是习以为常的表情。 等老马头儿一出声,跟被训练过似的依次站出来行礼问安,一个接一个的,单是看了一圈就让人觉得眼花。 苏锦捏住眉心稍稍用力,在老马头儿再三试图给自己推荐最前头两个姑娘时,忍不住说:“我要的是针线好的,不是长得好的。” 她留意看了被老马头儿极力推荐的这两个,两人的手指腹上都有明显的老茧,可十指上的指甲却被保养得极好,形状也是特意修剪过的。 这是会绣花的吗? 这分明是长期苦练弹琴的。 苦练了一手好技艺还长了张俊俏脸蛋的人,是能在她那个小庙中待得住的吗? 苏锦懒得理会老马头儿脸上的干笑,在他再次开口前直接说:“把你们的手摊开我瞧瞧。” 眼前齐刷刷地展开了几十只手,苏锦扫眼望过去直接闭上了眼。 “不行。” 这些都是老马头儿精心选出来赶着着急出手的,听到苏锦这话眼里不由得多了几分着急。 “您要不再选选?这些都是我这里出挑的姑娘,您……” “你把外头站着的那些叫进来我看看。” 老马头儿的话被掐断后还想挣扎,可声儿还没出口就被堆了一脸横肉的赖老五横了一眼。 “我们掌柜的让你去你就赶紧去,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老马头儿带着说不出的失望叫了一声,屋里屋外的人换了位置,摊开手苏锦瞥了一圈,眼里终于露出了些许满意。 是不是经常干针线活儿的人摊开手后一眼便可看出来,她要的就是这样的。 苏锦指着最边上的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春花。” “你呢?” “春草。” 春花和春草便是赖老五提到的双生姐妹,这也是她们二人第一次站在如此靠前的位置。 苏锦挑起春花袖口上压得细细的针脚说:“我看这里好些人身上的针脚都是这个路数,这些都是你做的?” 被点到的春华难掩受宠若惊地低下头说:“回夫人的话,是我和姐姐一起做的。” 她们姐妹二人自出生就被扔出了家门,被人捡来养到七八岁的时候又被转手卖了一次。 生来天残不全,要是不苦练出有用的技巧,在这吃人的地方根本就活不下去。 为了让老马头儿等人能看她们稍微顺眼些,她们姐妹和另外的几个人几乎包揽了这里所有人身上的衣裳。 捕捉到她面上压制不住的惶恐,苏锦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在心里叹了一声,收回手说:“你和你姐姐过来,还有,你也过来。” 苏锦前后总共选了四个。 除了春花姐妹,还有两个也是看起来就很老实,但是手上全都是针眼神情涩涩的小姑娘。 眼看着能要上高价的人一个没被选中,还被苏锦选走了自己这里能干活儿卖出点儿小钱的人,老马头儿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干巴巴地说:“您这就选好了?要不您再多看看?” 这人的眼怎么就这么利,能干活儿不吭声的全给选走了! 苏锦还没说话,赖老五就不高兴地瞪眼说:“老马头儿你怎么回事儿?” “我们掌柜的来关照你的买卖,你咋还好意思拉拉个脸?咋地,你不想卖啊?你要是不乐意卖,那多的是地方可以买,你少在爷爷面前摆着那套!” “哎,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老马头儿逼着自己挤出个笑,赔着笑脸说:“您能来关照我生意,那就是我的荣幸啊!只是这几个都不如之前的伶俐,我这不是也怕买回去了不好调教嘛。” “要怎么管束那就是我的事儿了。” 苏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着赖老五说:“你先带着她们几个出去,我拿她们的卖身契。” 赖老五很是果断地带着人出去了。 苏锦掸了掸指尖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这四个我都要了,要多少银子,你说个数吧。” 一刻钟后,苏锦揣着四张身契出了破败的院子大门,对着门口等着自己的几个人说:“走吧。” 春草等人死死地低着头跟在苏锦的身后,一步不敢越前,一步也不敢落后。 一看就是被特地训过的,几乎已经养成了骨子里的本能。 等一路跟着到了锦绣阁门前,苏锦直接把这几人都交给了陈招娣。 “招娣姐,你带着她们去后头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再给安排个住处。” 陈招娣招手示意人都跟自己过来,走之前却凑在苏锦的耳边说:“掌柜的您前脚刚出门后脚瑀哥就来了,来的时候那个杨穗儿腆着个大脸一个劲儿往前凑,我和付娘子前后拉了好几回都没摁住。” 她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气得脸色隐隐发青,没好气地说:“这人留在这里迟早是个祸患,左右她的手也伤了轻不得重不得的,不如早些找个由头把人打发回去了事。” 锦绣阁里的人都知道苏锦和顾瑀的关系,也知道这二人是夫妻。 所以哪怕是私底下的关系再好,脑子清楚的人心里也都划着一条明确的线。 例如霍三和赖老五绝对不会独自进苏锦在的绣房,更不会靠近苏锦住的内院。 陈招娣和付娘子等人绝不会跟顾瑀多说半句不该说的闲话,也不会在无人的地方单独相处。 这本该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杨穗儿空长了年纪脑子里装的却是猪尿包。 自打在前头遇见过顾瑀一次,这人就把眼珠子挂在了顾瑀身上,张嘴闭嘴说起的都是瑀哥,顾瑀一旦来了更是拉都拉不住眼巴巴的往前凑。 哪怕是明知道顾瑀一句都没跟她多说,也不曾分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可陈招娣想起那一幕还是止不住的来气。 来学手艺的不好好钻研本事如何精进,整日惦记别人的男人,这算咋回事儿? 不直接拎棍子给这臭不要脸的打出去,就已经是她给杨老板面子了! 听出她话中藏不住的恼怒,苏锦眉梢微妙一扬,好笑地说:“顾瑀人呢?” 陈招娣冷着脸说:“那本来就是个好清净的,哪儿会受得住这样的聒噪?” “听说您出门了,进来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送东西了?那我去瞧瞧。” “嘿呀,掌柜的您得当回事儿啊!” 陈招娣心急地拉住苏锦,咬牙说:“这有一有二就有三,今日是杨穗儿,保不齐明日就是哪个不长眼的蹦出来作妖弄怪,您记得上点儿心!” 苏锦听到这话好笑得不行,扑哧乐了抱着胳膊说:“那我能把人藏起来不许别人看?” 藏哪儿是能藏得住的? 而且顾瑀长了那么一张脸,现在还有意收敛了身上迫人的痞气,装出来一表人才的样子还是很能迷惑人的。 这样的人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会是众人目光汇聚的焦点,也绝对少不了被人关注的时候。 她要是遇上一个防备一个闹心一次,那往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看到陈招娣满脸晦气语塞不言,苏锦乐不可支地点了点她的肩膀,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说:“我跟你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再怎么防备都没用,顾瑀自己稳得住就行,而且杨穗儿没多久也要走了,没必要在这时候把人撵回去,不然杨老板的脸上不好看。” 那好赖是曾经帮过一把的人,杨老板本身也是个厚道的,实在没必要在这种小事儿上闹得不愉快。 像是怕陈招娣不放心,苏锦还一本正经地补充说:“招娣姐放心,我回头一定好好教导顾瑀,让他坚守本心抵制诱惑,否则我就捶死他。” “这……” 陈招娣一言难尽地看着身板瘦小的苏锦,心累叹气。 “就您这小身板多喝两碗汤都不愿意,您能捶得动谁啊……” 苏锦被逗乐了,挑眉开始挽袖子:“这怎么还带看不起人的?” “你等着瞧,我肯定捶得动顾瑀。” “啧。” 陈招娣表情复杂地带着人朝着后院走了,苏锦想想着陈招娣刚才的话,支在柜子上撇撇嘴笑了。 这男人还挺能招人。 只是可惜了,这人是她的。 也只能是她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肥肠满肚装的不是什么好屁 顾瑀特意给苏锦送来的是她要的颜石和一叠适合用来绘画册的宣纸。 也许是怕苏锦忙不过来,送来的纸都是按苏锦用惯的大小剪裁好了的,跟这些东西一起的,还有一小包苏锦喜欢的点心。 霍三话多,看到苏锦就叨叨着说:“掌柜的你是不知道,这一小包海棠酥看起来不起眼,要想买到可不容易了,为了这个瑀哥天不亮就去城外排队,紧赶慢赶本来是赶着过来让你吃上一口热乎的,可谁知道好巧不巧你带着五哥出去了,到底是没赶上。” 他说完殷勤得不行地往前蹭了蹭,挡开想往前探头的杨穗儿,斜眼瞥了杨穗儿一眼,拔高音调阴阳怪气地说:“要我说瑀哥跟掌柜的夫妻感情就是好,但凡是有一丝好的,瑀哥都想着给你送过来呢,就生怕掌柜的在铺子里亏了嘴。” “咱就是说,谁见了能不羡慕?” 吹捧完了顾瑀他生怕苏锦受了冷落,马上就狗腿十足地冲着苏锦咧嘴:“我娘说瑀哥是个晓得惜福的,烧了八辈子高香才娶了掌柜的这么能干的媳妇儿,所以说一千道一万,那都是掌柜的厉害,有本事,桂花嫂子你说不是这个理儿?” 桂花嫂子手脚麻溜嘴上话少,听到霍三这意有所指的话愣了下只是闷着头笑。 “掌柜的年纪小本事大,人还长得周正俊俏,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吗?” “他们两口子站一块儿体面得很,看了就知道是一家子出来的。” “什么体面?那叫般配。” 付娘子好笑地插了一嘴,看到阴沉着脸甩手而去的杨穗儿脸上多了许多说不出的尴尬,再看向苏锦时满眼都是无奈。 “苏掌柜,杨姑娘性子直,过些日子也就回去了,您别往心里去。” “您放心,我们会好好说说她的。” 付娘子嘴上是这么说,可实际上杨穗儿做什么却不是她和桂花能插得上嘴的。 毕竟说到底她们只是个做工的,杨穗儿可是杨老板实打实的亲妹子,人家都不带正眼看她们的,说出口的话杨穗儿怎么可能会听? 苏锦还没吭声,霍三就耐不住性子地哼了一声,还厌恶地狠狠呸了一声。 “什么东西!” “仗着亲哥的本事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也不睁眼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样的本事,就这样的还敢往瑀哥的跟前凑,她也不想想瑀哥他……” “你话太多了。” 苏锦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的抱怨,笑笑说:“多大点儿事儿,哪儿就值得往心里放?” “你少说几句,出去准备着一会儿把门打开,晌午过了跟着招娣姐去把昨晚上收拾好的衣裳按地址送出去。” “付娘子,桂花嫂子,你俩跟我进来,我跟你们说说昨日那个针法后头咋整。” 绣房里,说是来学艺的杨穗儿依旧是不知所踪。 付娘子和桂花坐在苏锦的两侧,认真地听着苏锦说的每一个字,时不时还要问上几句。 在言语解释不清楚的地方,苏锦索性接过她们手上的绣样亲自展示,不厌其烦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拆散了揉碎教给她们。 等她们二人都能顺利地按苏锦说的落下最后一针,付娘子带着说不出的感激说:“之前说好我们是来帮忙的,可这段日子您前前后后教了我们不少东西,这些可都是在外头学不着的,也就是您肯这么大方了。” 她们来之前本来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谁知道到了这里却比在家里还待得舒坦。 苏锦从不为难人,教东西的时候耐心细致,有问必答从不扭捏。 赖老五和霍三看着粗狂,可也心细得很,从不与她们为难。 陈招娣包揽了灶台上的活儿,每日给苏锦做完了汤羹还总想着她们的一份儿,吃喝满待,活儿也不重,要不是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她俩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来享福了。 桂花嫂子小心翼翼地把苏锦做展示的绣样收好,眼红红地跟着点头。 “掌柜的教的这些东西往后半辈子都管够了,我们也没能帮太大的忙,还承您这么大的情分,这还真是……” “这有什么的?” 苏锦带着笑把手上的针线收拾摆好,笑着说:“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教谁都是教,你们愿意学就比什么都强,而且你们最近可是帮我大忙了。” “以后要是有不懂的,就直接来铺子里找我问,都是老熟人了就别跟我见外。” 付娘子和桂花嫂子都是嘴笨的,心里感激说不出太好听的话,聊了几句就闷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干活儿,想的是走之前帮着苏锦多做一些,也省得苏锦和陈招娣太累。 绣房里热火朝天,内院的偏房内也不断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唯独一个人待着的杨穗儿浑身不是滋味,想到霍三之前说的那些话,就跟张嘴吞了千百只蚂蚁似的哪儿哪儿都难受。 她都打听清楚了,苏锦就是个乡下爹不疼娘不爱不受人待见的丧门星,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那都是托了顾瑀能干的福,否则这克夫的丧家星还不知道在哪儿当摇尾乞怜的狗呢。 就因为嫁了顾瑀,一个人人喊打的丧门星就摇身一变还当上掌柜的了,这样的好福气怎么就轮上苏锦了? 她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儿? 顾瑀那么英俊的人才,怎么就看上了苏锦看不上她? 她比苏锦差在什么地方? 想到自己打听到有关顾瑀的细节,杨穗儿心里猫爪子挠似的怎么都坐不住,最后索性阴沉着染墨的脸拎着裙摆往外走。 刚送走一个大娘的霍三见了皱眉说:“你要去哪儿?” “掌柜的她们都在绣房里忙活呢,你怎么跟脚底抹油了似的就往外杵?你眼里没活儿啊?那么多事儿呢,你……” “那关我啥事儿?” 杨穗儿不满地白了多嘴的霍三一眼,桀骜地挺起了脖子没好气地说:“我是杨家布庄的姑奶奶,不是你们锦绣阁的下人,你少拿我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人比。” 还不等霍三说话,她脸上的高傲就转变成了鄙夷,语带不屑:“一个看门的狗也好意思在我的面前叭叭那张臭嘴,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说完甩手就走,莫名被喷了一头一脸的霍三呆滞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晦气地啐了一口。 “披了身破布还真当自己是塑了金身的菩萨了?!我是不算什么东西,可你又是什么玩意儿?!你……” “你少嘚嘚几句。” 赖老五冷着脸摁住了暴起的霍三,压低了声音阴沉沉地说:“瑀哥和掌柜的都忙,两人都没把这娘们儿当碟子菜,可我瞧着这娘们儿心思不正,这一去还不知道是要琢磨什么幺蛾子呢。” 赖老五眼珠转着想了想,示意霍三凑近些低声说:“你在铺子里看着,我跟着她出去看看。” 看到他满脸凶相地开始撸袖子,满肚子火的霍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小声说:“五哥你可拎着点儿脑子,这是杨老板的亲妹子,那缺德的事儿咱们早就说好了以后都不许做的,不然要是让瑀哥知道了,那……” “嗷呜!” 赖老五气不过的在霍三的后脑勺上抽了一下,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你当我是啥人了?” “我就是觉得这娘们儿神情不对,我跟上去看看她是不是憋了啥坏水,免得她干出啥让瑀哥和掌柜的糟心的腌臜事儿。” “你嘴巴闭严实点儿别往外秃噜,省得让掌柜的跟着糟心,记住了吗?” 霍三捂着后脑勺愣愣地点头。 看到赖老五踮着脚飞快地追出去,忍无可忍地吸了吸鼻子闷声哼唧:“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作甚?” “还说杨穗儿一肚子坏水,我看你这肥肠满肚里装的也不是什么好屁……”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容易被摧毁的,恰好就是名声 没装什么好屁的赖老五充分发挥了自己曾经作为街头混子一霸的本事和能耐,不动声色地跟在杨穗儿的身后跟着她到了杨家的宅子门前。 杨老板做布料买卖发了家,索性在县城里置办下了大宅子,把乡下的一双爹娘都接进了城里享福。 杨穗儿倒腾好几次没能成功嫁人,也跟着爹娘住进了哥哥的宅子里。 看到她进了门,赖老五踌躇一刹果断跟着翻墙而入。 杨家。 看到杨穗儿回来了,老太太惊得呦了一嗓子。 “穗儿你咋这时候回来了?你哥不是说你还有十余日才能回吗?你……” “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招祸了?” 杨老爷子拉下脸看着正在跟老太太亲热的杨穗儿,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抓起拐杖狠狠地杵了几下地。 “不争气的混账东西!” “你大哥好不容易托了人情送你去学点儿手艺,你不跟着好好学,还偷摸跑回来了,你……” “爹!” 杨穗儿生气地看着怒得站起来的老爷子,跺脚咬唇说:“我哪儿就是不争气了?” 她依着老太太坐下,揽着老太太的胳膊噘嘴说:“大哥话说得好听,可他给我找的那地方压根就不是人待的,不信你看我的手!” 她把缠着纱布的手摊在老爷子的面前,气鼓鼓地说:“我刚去没两日就把手伤了,差点连手指头都没保住,我都这样了,那姓苏的小贱人还逼着我跟着那些绣娘一起干活儿,这是我的错吗?” “那姓苏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她打心眼里就没把我当人看,不然我怎么会在那里天天受气?” 她的手的确是伤了。 哪怕是缠着厚厚的纱布,也能隐隐看到洇出的血色。 怒火中烧的老爷子见状稍微冷静了些,拧着眉说:“真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 “不然还能是咋回事儿?” 杨穗儿翻着白眼在老太太一声接一声的乖乖中吸了吸鼻子,故作委屈地把脸埋进老太太的肩膀,要哭不哭地说:“这些日子我可受大委屈了,可我想着大哥的面子一直都没吭声,这不是赶着今日得闲我就说回来看看你们,我一会儿还要回去的,又不是真的跑了,你张嘴就冲我嚷嚷什么啊?” “娘,你看看我爹,他到底啥意思啊,是不是就是嫌弃我在家丢人了,不然他怎么会这样……” 杨穗儿戚戚怨怨地哭了起来,半真半假地抹眼泪。 杨老爷子本来就不善言辞,看到这熟悉的一幕顿觉得头大了一圈,懒得理会杨穗儿的抱怨哭诉背着手直接走了出去。 大门轰然关上,深知杨穗儿是啥性子的老太太又是无奈又是纵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气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说吧,你爹和你大哥都出去了,这里只有咱们娘俩了。” 杨穗儿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心思没藏住,她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胡乱擦了一把眼角的泪,就急不可待地凑在老太太的耳边飞快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听完当即脸色就沉了下去,盯着杨穗儿带着羞红的脸生气地说:“你遮遮掩掩的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那个叫顾瑀的就是再好,那也是娶了媳妇儿的男人,你是咱家正儿八经的姑奶奶,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怎么能去给人做妾?” “谁说我是要去做妾了?” 杨穗儿擦干脸上最后一滴强行挤出来的眼泪,直白又野心勃勃地说:“他是娶妻了,可只要把他现在的媳妇儿休了不就能另娶我了?” “娘,你是不知道顾瑀的人品相貌有多好,那可是我这些年来看到过的最出挑的,不然我怎么会给他好脸?” 想到顾瑀俊美的脸,杨穗儿脸上的笑浓了几分,无视老太太的冷脸凑近了说:“而且我都打听到了,顾瑀是要读书去做官的,他读书的天分特别高,之前青城书院的院长还有另外一个老头儿都可稀罕他了,现在手把手地教,只等着下场考县试呢,而且谁都说了,他一去指定能一次考中,那他以后身上就有功名了啊!” 她激动地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摇了摇,两眼放光地说:“娘你想啊,我要是嫁给了一个当官的,那咱家岂不是就能发达了?” “嫂子娘家拢共就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秀才,那嫂子还整日开口闭口就说自己是读书人家的贵女,那要是我嫁给顾瑀当上了官太太,那咱们一家不都是贵人了吗?” 见老太太沉默不言,杨穗儿咬咬牙加了一把猛料。 “娘,大嫂总是仗着自己家里有个秀才爹就觉得自己跟咱们不一样,动不动就拿鼻孔看咱们,大哥在她的面前也抬不起头,这些气咱们总不能白受了啊!” “只要我嫁给了顾瑀,那往后你就是官太太的亲娘,官老爷的丈母娘,一个老得都快死了的秀才算什么?啥样的人见了你都得点头哈腰,就连大哥也能沾我的光直起腰杆子了!” 不得不说,杨穗儿一针见血地掐准了老太太心里最在意的那根刺。 想到自诩与众不同的大儿媳,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大儿媳面前被扫的威风,老太太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添一抹阴沉。 只是细想杨穗儿说的话,老太太的脸面还是抹不过去,语调也透着僵硬。 “你只说这人有多好多好,可人家娶了媳妇儿的,凭啥就得听你的休妻另娶?而且你咋确定人家另娶了就一定会娶你?” 不是老太太想打击杨穗儿,可事实就是这么辣眼呛心。 杨穗儿本来就被耽搁了花季,迟了这些年没定下亲事,早就成了街坊邻里口中的笑话,过了二十的姑娘家说出去都让家里人抬不起头,也早不如十几岁的小姑娘那般娇嫩。 而且老太太自己心里清楚,杨穗儿本来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好看。 脸不出挑,年龄不占优势,家世就更帮不上忙。 这种情况,怎么去跟人家不要脸地说那样的话? 去了就能让人拎棍子打出来! 老太太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掐了掐掌心说:“穗儿,你听娘一句劝,别动这些歪心思,你就……” “我就什么?” 杨穗儿怒冲冲地站起来,咬牙说:“就听爹的随便找个人凑合嫁了是吗?我要真那么做了,还不如现在就去一脖子吊死换个干脆利索!” “你……” “我怎么了?” 杨穗儿魔怔了似的大喊:“反正我不管,我一定要嫁顾瑀,不然的话我就不活了!” 杨穗儿态度坚决,死活不肯让步。 老太太劝了几句无果,最后看着满眼是泪的杨穗儿到底是叹着气让步。 “都是前世的冤孽,你既然是动了这心思,那大喊大叫的顶什么用?你要是嚷嚷给你爹和你大哥听见了,那你才是这辈子都休想出这道门了!” “那娘你到底帮不帮我?” 杨穗儿一把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说:“我是真稀罕顾瑀,可是他被那个姓苏的贱人蛊惑了,都不肯拿正眼瞧我,我是真没办法了,娘你帮我想想招儿啊!” “知道了知道了!” 老太太带着余怒戳了戳杨穗儿的脑门,低低地说:“你跟我细说说,这人到底是咋回事儿?” 杨穗儿抽搭着鼻子说了,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冷地说:“如果真像是你说的那样,只要能拿得住这人的命门,要想让他娶你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想走仕途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可偏偏这世上最容易被摧毁的,恰好就是名声。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相宜两欢喜,余生尽待欢 杨穗儿跟杨家老太太关上门在屋子里嘀嘀咕咕地说了许久,两人的声音越放越低,谁也没有注意到房:“瑀哥你还有心思问别人,店里啥事儿也没有,掌柜的好着呢,要被人算计的是你!” 本来有些紧张的顾瑀听到这话脚步眉心稍展,愣了一瞬哑然失笑。 “我?” “谁要算计我?” 他最近一直跟在路老和陈老的身后读书写文章,除了去锦绣阁或者是去帮苏锦买点儿吃的,其余地方是哪儿都没去。 哪儿来的人想算计他? 看出顾瑀的不以为然,赖老五气得攥紧了拳头,语速飞快地说了一连串。 听完他的话,饶是顾瑀早就磨炼出了宠辱不惊的心境,也不由得诧异地飞起了半边眉毛,眼中满是惊愕。 “你是说,杨老板的妹妹想找机会给我下药,好让我轻薄于她?!” 赖老五重重点头,怒冲冲地说:“我亲耳听到的,一字不错!” “她还说,你是要读书走仕途的,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只要出了这事儿,为了安抚补偿她,你都必须按她说的把掌柜的休了另娶她进门,不然她就去衙门状告你品行不端轻浮女子,干脆就毁了你的仕途!” 赖老五想到杨穗儿说这话时面上的阴狠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深深吸气后垂首顿足地说:“瑀哥你可千万小心点儿,你要是被这阴狠的贱人算计了,先不说前程不前程,你对得起嫂子吗?” “掌柜的为了你受的委屈可不少,你可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 苏锦的能干仁厚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赖老五也是真心敬服苏锦,所以暗处里藏了个想对苏锦不利的杨穗儿,脸上就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发紫泛青。 可顾瑀沉默良久后却文不对题地说:“这事儿你跟阿锦说了?” “哪儿能啊?” 赖老五难掩挫败地耷拉下了脑袋,气闷地说:“这种话我一个外人听了都糟心,要是让掌柜的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多生气呢。” 她看在杨老板的面子上真心实意的想教杨穗儿点儿东西,可谁知道这人不好生学就罢了,满心满眼挂着的还是她的丈夫。 这样的事儿谁遇上不跟张嘴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 顾瑀听到这里神色总算是轻了些许,握拳在赖老五的肩膀上捶了一下说:“办得不错,别让阿锦知道。” “那你打算咋办?” “什么咋办?” 顾瑀哭笑不得地抱住了胳膊,莞尔说:“人家要是真动手算计了我,那还有说的,可人家现在不是还没做呢吗?” “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一杯酒就能把我迷倒?” 他在赌坊那种见不得光的龌龊地待了那么多年,什么见不得人的花招子他没见过? 别说只是下了迷药的酒,就是再来点儿狠毒的玩意儿,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这种东西对他压根就没用。 而且…… 他也不可能给杨穗儿这样的机会。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恶人就该由别人做 顾瑀满不在乎地抿了抿唇,不紧不慢地说:“照你这么说她想针对的就是我,只要我不出现就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我这几日躲着些就行了。” 杨老板是个厚道人,苏锦承了人家的情,顾瑀心里也记着这份人情。 珠玉在前,能避的就稍微避开些,也省得闹开了让双方的脸面上不好看,徒增尴尬。 赖老五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可心里就是觉得憋气。 “瑀哥,那照你这么说,这事儿咱们就装作不知道?” 顾瑀挑眉:“不然呢?” “行了,你说的都记住了,你回去以后把嘴巴闭严实了,别让阿锦知道。” 赖老五裹着一身的怒气来的,走的时候却耷头丧脑的,活像是受了委屈的大狗。 等这人走了,顾瑀转身就对上了不远处一双满是戏谑的眸子。 前段时间本想带着顾瑀和宴周去京城,结果却出人意料被顾瑀和宴周双双婉拒,找了由头来此小住的顾明晃着扇子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探头往赖老五走远的方向看了看,玩味道:“没想到你还挺惹小姑娘喜欢。” 通人事慕少艾,这本是人间最美的事儿。 可这样的情愫若是染上了权衡的利弊,那就从根本上变味儿了。 平白只会让人觉得厌恶。 顾瑀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能无视长辈的威严完完整整地听了墙角,顿了顿哭笑不得地说:“三爷有空不去看书饮茶,怎么想到听这些琐碎事儿了?” 真的有那么闲吗? 被质疑很闲的顾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偷听的尴尬,满脸坦然地啧了啧,打趣道:“放心,你既是想好了如何处理,那我不会去跟锦丫头多嘴的。” 为人长辈的看看热闹捡捡乐子就差不多了,要真是掺和进去了,那小辈的脸面可就彻底不能要了。 顾明很是善解人意地逗了顾瑀几句,在顾瑀第三次叹气的时候忍住笑说:“我一会儿要去一个地方,你可有要我帮你带回去的东西?” 他很严谨地补充:“不拘是东西,带话也行。” 顾瑀眼中流露出一丝古怪,笑笑说:“您要去的地方,我只怕也是没什么熟人可惦记的,就不劳烦您了。” 听出他的回绝之意,顾明莞尔合扇,悠悠地说:“那可不一定。” “我这次要去的地方,恰好就是你最熟的。” “顾家村。” 耽搁了这些时日,他想查的事儿也查得差不多了。 如今也是时候该去验证一下了。 顾瑀听到顾家村三个字,脸上的笑无声微滞,在顾明探究的注视中不紧不慢地说:“三爷喜寻山游水,探访古迹名人,可顾家村只是个偏远小地方,那里除了村口有个没了香火的破庙,村前一条捞不出鱼的河外也没什么值得多看的了,三爷怎么突然想到去那儿了?” “哈哈哈!” 被无数人吹捧成了圣人的顾明捏着扇子大笑出声,看着顾瑀唏嘘道:“顾瑀,这是你第一次好奇我的目的是什么,并且还问出口了。” 在此之前顾明做过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事儿,不少都跟顾瑀相关。 可不管是顾明对他的另眼相看,还是顾明主动提出想带他入京,这人都好似一副浑然不关自己的态度,冷淡到不愿多问。 这还是他第一次问得如此直白。 还没等顾瑀出声,顾明就自顾自地笑道:“有些疑惑需要去那里寻个故人解一下,你要是有什么想带回家的,我正好顺路。” “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有疑惑都能直接问我了,而不是自己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证明你没那么戒备我了?” “怎么,过了那么长时间,终于发现我其实是可以相信的了?” 顾明一连串的问题砸出来都是顾瑀不知道怎么答的,相对无言片刻他索性就木着脸保持沉默。 早已习惯了这人寡言的顾明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晃了晃扇子说:“除了锦丫头也没人能撬开你这张嘴说几句好听的了,罢了,我就不讨这个无趣了。” 顾明晃晃悠悠地走了。 顾瑀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眼中疑色无声加重。 这人看似没架子好相处,可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也绝不会做无用的事儿。 他之前本以为被自己和宴周不识抬举地婉拒后这人就会离开这里,可谁知道顾明只是消失了几日直接搬到了这里。 如今又要去顾家村,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瑀心事重重地回到书房。 顾明出了陈先生的小店往前走了一截,登上马车后靠窗闭上眼,毫无起伏地说:“谢然那边都说好了?” 自从上一次登门拜访被狠狠地说打了脸后,谢然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想攀顾明的想法行不通,为了不惹得顾明更加不喜自己,这段时间都很识趣没来打搅,只是时不时会让人送一些东西过来聊表心意。 树青闻言难掩鄙夷地撇撇嘴,小声说:“他以为您此番叫上他前往顾家是有了登天梯在眼前,我一说他就马上同意了。” 如果事实真如他的猜测,顾云真的是当年混乱中相府流落在外被忠仆小心保护着的嫡出少爷,那么他这番所为既能赶在众人吹捧之前提前表现,又能在顾云困窘之境与他结交下一番与常人不同的情分。 如果事实真如他的猜测,顾云真的是当年混乱中相府流落在外被忠仆小心保护着的嫡出少爷,那么他这番所为既能赶在众人吹捧之前提前表现,又能在顾云困窘之境与他结交下一番与常人不同的情分。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很聪明,也做到了走一步想万步,步步缜密,处处都是在花无数心思给自己的来日铺路。 可惜的是,他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 一个人在不该用劲儿的地方花错了心思,那他的所有苦心谋算,注定了最后都会一场空。 顾明不知道想到什么自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哗啦一下展开扇子看着扇面上难掩锋锐的字迹,垂眸说:“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相爷那边可知会过了?” 树青低下头说:“相爷已经知道了,不过暂未表态,不过左将军那边派出的人已经在昨日下午到了地方,只等着您过去便可汇合。” “可知道左家派来的人是谁?” “倒也无妨。”u defi edu defi ed “倒也无妨。” 顾明一点一点地合上每一个扇骨,手腕翻转扇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半圆,说话的声音也随着被撕裂的风声变得尤其的低哑。 “左峰心中早有生疑,如今抓着机会绝不会容忍任何差错,有了他在,或许就不愁怎么把那小子弄走了。” 毕竟他可以在被婉拒后不生气。 恶人就该由别人做。 恶人就该由别人做。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顾明的马车在半个时辰后稳稳地停在一个路口,路边有两匹毛色油亮的骏马在低头吃草,距离马几步远的石块上坐着两个人。 黑衣男子缓缓把手中的水壶盖上,递给身边的人后站起来说:“顾三爷,好久不见。” 顾明猜到左峰收到自己送回去的消息后必然十分重视,派出的肯定是自己的心腹。 但是出乎他预料的是,来的人竟然是左峰自己。 目光在空中交错一瞬,顾明迈步下了马车,意味不明地看着左峰说:“你来得倒是快。” 从京城赶至于此处,慢则三月,快马加鞭也需要近两个月。 可自己的消息送回去不足四十日这人便赶到了这里,足以探出这人心里的急切。 左峰身形高大,五官冷硬坚毅,眉间抹不去的褶皱和周身压人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听到顾明的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呵了一声,抬手擦去嘴角的水渍冷冷地说:“事关家姐唯一血脉,我怎敢有所疏忽?” 他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昼夜不歇,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探查清楚多年前的真相。 这一次他不容许再出现在任何失误。 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意,顾明自顾自地勾唇一笑,展扇轻摇淡淡地说:“既然是来了,那肯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对了,那孩子我见到了。” 看到左峰的表情狠狠一变,甚至连垂在身侧的手都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顾明无声地闭上眼说:“他跟他母亲很像。” 像到让人见了会觉得恍惚。 所以在京城那边的消息传来得到证实后,顾明的心里没有任何意外。 因为在他的预想里,那人的孩子本该就是那样的。 等不到左峰言声,顾明就说:“我约了人在村口会面,你骑马进去太招摇,不如上车一叙?” 左峰正想拒绝,可转念一想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压回肚子里,深深吸气说:“那就有劳三爷了。” 短暂停留的马车重新向前,车轮滚滚中顾明噙着笑展开从不离身的扇子,扇面对准了左峰的方向说:“左将军觉得这字如何?” 左峰凝神细看片刻,不是很走心地说:“尚可,只是不像名家手笔,这是三爷自己写的?” “当然不是。” 顾明慢悠悠地晃了晃扇子,垂下眸子敛去眼中多余的情绪,轻飘飘地说:“这是那孩子写的。” 左峰闻声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窒,紧接着就听到顾明说:“他在读书上有与人不同的造诣,我本想寻个由头把人带回京城交给我师兄教导,可他不愿意。” 对很多人而言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在顾瑀眼中却不过如此。 要不是想先把人带走又不可强求的念头没能成,他也不至于大老远的把左峰弄到这里。 左峰听出他话中的遗憾,眉心忍不住拢出一个小小的褶皱,沉沉地说:“他志在行文?” 左家世代为军入营,所出儿孙皆是武将。 而在经历了多年前的那件事后,左家剩下不多的人对某些文臣的厌恶就更是到了极致。 因为曾经最被人称赞的姻亲之家是文臣世家,害死了他的姐姐,害得左家上下险些被灭门的也是那个人。 如果那孩子喜文的话,倒是像极了他那个罪该万死的父亲。 瞥见左峰眼中的凝然,顾明好笑又狭促地眯起了眼。 “是又如何?” “左将军难道就要因长辈之故不喜了吗?” “自然不会。” 左峰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一字一顿地说:“父母双亲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长姐,我亦如此。” 所以长姐的孩子,不管是喜从文还是愿尚武,都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有异议。 顾明说不清什么滋味嗤笑出声,在左峰冰冷的目光中合眸缓缓靠在车壁上,叹息似的说:“他志在从文,但功夫底子也不错。” 左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三爷这么说,是试过?” 顾明笑笑没接话。 左峰心情复杂地把手搭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说:“不管怎么说,左家的人绝对不可流落在外。” “等此番将事情的原委弄清楚,我便会带他回去。” 说完他像是有些生气,目光阴沉地说:“顾相爷当年陷左家于危难之中,后又无视亲子安危不作为,甚至还为自保暗中加害,无果后不查真相装瞎多年,过往种种我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 “顾家既然是无意过问,那这孩子便是我左家的人,自当听我的。” 听出他字里行间藏不住的敌意,顾明懒懒地掀了一半眼皮,要笑不笑地说:“左将军的想法是极好的,只是我事先必须得提醒你,这小子的性子可不好。” 他在左峰意外的目光中幽幽地说:“跟他娘似的是个倔的,极有主意,你捧着满腔热忱来,他可不一定给你这个当舅舅的面子。” 左峰闻言像受了质疑似的拧起了眉,顾明不以为意地呵了一声,心不在焉地重新闭上了眼。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一早便守在顾家村门口的谢然难掩激动地看着缓缓驶来的马车,不等马车停稳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前头,亲自打帘。 “三爷,您……” 在顾明先一步下车的左峰意味不明地看了谢然一眼,在谢然错愕的目光中直接跳下了马车。 他站在车下环视四周一圈,眼底暗色渐起。 “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不然你觉得呢?” 顾明说完似觉得不严谨,带着不可言喻的自嘲冷声说:“准确的说他在村里的时间不长,更多时候都是在另外一个地方。” “另一个?” “对,赌坊。” 左峰在扛起一家血仇责任之前也曾是京中有名的纨绔,赌坊是什么样儿的,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去赌坊是去寻乐子的。 一个孩子在赌坊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听到顾明这么说后他的唇马上就抿紧绷成了锋锐的直线,在谢然试图上前的时候大步走开,声音冷得彻骨惊人。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加害他的人!” 顾明看到他额角上暴起的青筋,半酸不苦地嘲讽一笑,微不可闻地说:“你以为只有你是这么想的吗?” 能无所顾忌直接走在顾明之前的人,尽管不曾表明身份,可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这人的来历一定不浅。 谢然眼珠一转很快就有了主意,不动声色地收起自己的谄媚之状,恭恭敬敬地走在顾明的边上低声说:“三爷,都按您的吩咐没声张,顾云也在两日前就放假回了家,此刻就在家中等着您呢。” “顾云啊……” 顾明唇边溢出一抹谢然看不懂的浅笑,让他心里莫名就是狠狠一惊。 树青传来消息后,他本以为顾明是查清了顾云的身世前来认亲的。 可今日这阵仗一瞧,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看到左峰腰间都不曾入鞘泛起冷光的软剑,谢然的心跳就开始失控。 这两人瞧着不像是来认亲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其中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章 那个孩子如今在哪儿? 百思不得其解的谢然强压不安走在前头带路,本来还想着等到了顾家再找机会跟顾老太好生说说,可谁知刚走到顾家门口,就远远地看到一个人从门内被人踹得飞了出来。 伴着人的骨头砸地发出闷响,刺耳尖锐的怒吼声也随之而来。 “贱人!”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胡翠芬,就你这样的给我提鞋都不配!老子没直接把你休了撵回你那个下三滥的娘家,那就是我给你留了天大的面子,你要是再敢作妖弄怪,我就直接弄死你!” 被踢得扑倒在地的胡翠芬狼狈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透过散乱的头发看到在门后抱着柔儿满脸狰狞的顾云,悲从中来怒得语不成声。 “下三滥的娘家?” “顾云你去求我爹想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狗头嘴脸!” “你现在看着出路了,你开始嫌我娘家是个杀猪的不光彩了,你别忘了你早年读书的银子都是从哪儿来的,那都是我去娘家给你求来的!” “要不是我们这种下三滥的低贱人,你以为你能有今日的风光?!还想弄死我,来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反正你跟这个贱人勾搭上以后老娘早就不想活了!” 胡翠芬破罐子破摔似的直接瘫坐在地上,绝望地拍打着大腿嘶声力竭地喊:“畜生!” “顾云你就是个黑心烂肚的畜生!你不是人!” “老娘为了你的前程险些把娘家掏空了,挖心挖肝的对你好,可你呢?你跟你那个要遭雷劈的老娘就是一个德行!”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们一家子全都是杀千刀的畜生!老天爷怎么不降一道雷把你们都劈死得了!你们……” “老子今天非得要了你的狗命!” 被激怒的顾云扭曲着脸冲出来,双手死死地掐在胡翠芬的脖子上就想要她的命。 胡翠芬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掐死? 一个仗着狠劲儿和力气大处处下狠手,一个仗着自己的泼辣和无所畏惧宁死也要咬下顾云的一块肉。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这两人竟然就这么不顾场合地在门口撕打了起来! 早已看惯了这一幕的王婶儿连热闹都不稀得看了,嫌弃得不行地啐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顾云你个作孽的玩意儿,你这是要把你媳妇儿打死啊!” 她试着拉了几下没扒拉开,再抬头一看靠着门看笑话满身都是一股子狐媚的柔儿,气得甩手往后退了几步,恨恨地跺脚说:“我呸!” “就这狗头嘴脸还想着考状元当官呢?啥也不是!” “打死了胡翠芬你正好去偿命,看你还做不做你的春秋大梦!” 气急了的王婶儿甩手就想走,一扭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几个面生的人,暴躁地连连挥手。 “哎呦,这糟心玩意儿的热闹有啥可看的?赶紧走赶紧走,你们杵这儿看也不怕染了晦气!” 谢然一直都知道顾云私底下很不像样。 但是为了能攀上顾云身后的顾家,对顾云的很多事儿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就装作看不见。 为了今日的事儿,他甚至在给顾云放假让他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让他最近在家一定要潜心苦读,也免得在顾明的面前丢了底气。 可顾云到底在干什么? 他前前后后费尽心思给他铺路,就盼着他能早日被顾家认祖归宗,可他居然在顾明的面前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大打出手! 就这样的草包他到底还能干什么! 瞬间气晕了头的谢然赶紧冲上去想拦,可他养尊处优惯了,刚掺和进战局就被胡翠芬在胡乱中朝着脸上狠狠地糊了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那一声脆响不光是把谢然打懵了,就连站在边上默默看了许久的左峰都控制不住地拉下了脸。 “这就是你说的,有几分功夫底子?” 被将错就错当成顾家少爷养在相府的顾麟也是个扶不上墙的,但是顾麟再废物,好像也还没到对妻子动手的地步。 如果他要找的人是眼前的这个,那他不光是对不起亡故的长姐,他甚至对不起被自己累死了的那三匹马! 顾明显然也没预料到来了会看到这么个场景,可听到左峰的话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为何会觉得你姐姐能生出这样的孩子?” 左峰的脸色顿时就更冷了。 “因为顾麟一度给过我错觉。” 左家被洗清冤屈后满门只剩下了他和几个忠仆,后虽后富贵权势,可早不如当年。 他辗转多年后回到京城,想的就是好生弥补长姐留下的唯一血脉。 可实际上顾麟对他无半点亲近之意,甚至还很怕他。 而且仔细论起来,顾麟好像也不比眼前在地上滚了一圈土的顾云强上多少。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顾麟自己从来不动手,因为他手无缚鸡之力,所以都是他身边的狗腿子动手欺善霸恶。 要不是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顾麟的身世或许有异,那顾麟那副做派绝对活不到现在。 他就是把人打死了再到地下给长姐和爹娘赔罪,那也比让这人活着玷污左家的清誉强。 顾明想起顾麟在京中多年的所作所为,难得的一时语塞,默了片刻后才掩面叹气,说:“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孩子跟你姐姐很像,你看眼前这个像吗?” 左峰听到这话紧绷随时准备动手抽人的肩背终于松了下来,像是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长姐的孩子这副德行,他真的会把人往死里打的。 绝不留情。 仿佛是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顾明心情复杂地眯起眼说:“咱们今日来为的是找到知道当年真相的最后一个人,而这个人此刻,应当就在这个屋子里。” 说完他再难忍受眼前辣眼的一幕,烦躁地抬手说:“树青,把人控制一下。” “是。” 树青身形一闪,下一秒就在无数响起的惊呼声中把扭打成一团的顾云和胡翠芬各自拉开。 还想挣扎的胡翠芬被他的冷眼一瞪心头猛地颤抖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是什么,就连小鸡仔似的被拎起的顾云都表情呆滞地看着捂脸的谢然没了动静。 莫名其妙挨了一个大嘴巴子的谢然此刻暴躁到了极致,甚至想抓了顾云去剥皮拆骨。 但是他此刻还不能乱。 谢然反复吸气逼着自己抢回了几分冷静,不去看一身狼狈的顾云和胡翠芬,反而是转身恭恭敬敬地对着顾明和左峰行礼。 “三爷,这就是顾家了,您……” 他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话被顾明摆手的动作打断,然后顾家的四周就跟凭空出现似的多了很多黑衣人。 顾明耷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起的万千晦涩,在接连不断响起的惊呼和柔儿惊慌失措的尖叫中冷冷地说:“封锁前后门,搜。” “是!” 看不清的人影在顾家的宅院中来回穿梭,躺在屋子里养病的顾老太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不对,被树青拎着衣领甩到了顾明的脚边。 “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要干什么!” 顾老太惊恐又紧张地扑腾着从地上站起来,满嘴的怒骂到了嘴边,却在看清左峰和顾明的脸时瞬间戛然而止。 这两个人她见过…… 她知道他们都是谁…… 转瞬之间顾老太脸上的表情变幻精彩得让人简直挪不开眼,而在注意到她的颤抖和惊惧时,情绪鲜少外露的顾明也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最真实的厌恶。 “吴春,你还记得我吗?” 半辈子一晃而过,生离死别逃亡绝望,鸡零狗碎满地鸡毛,过去的这么多年发生的事儿太多了,多到顾老太都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被人这么叫过这个险些被自己都忘了的名字。 可是在她还没有这么老的时候,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她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那个时候,在那个镶金砌玉的大宅院里,她叫吴春,也被人叫吴奶娘…… 她面上的惊恐和畏惧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左峰都在盯着她看了半天后终于找到了一丝丝过往的痕迹。 “她是长姐身边最得用的乳母,吴春?” 顾明面色淡淡地掸了掸指尖,凉凉地说:“是啊。” “她就是当时你姐姐身边最得力的人,她也是最清楚当年真相如何,最能确定那孩子身份的人。” 进去搜屋的树青双手捧着一个令牌出来交到顾明的手里。 顾明摩挲着令牌的边角缓缓呼出一口气,在谢然耐不住激动的目光中冷冰冰地看着神色大乱的顾老太说:“当年庄子上出了大乱,她在病危之际把身边所有得用的侍卫,包括刚出生的孩子连带着这个令牌一起都交给了你,让你带着孩子在侍卫的保护下逃出,不久后我对着名册找到了所有惨死的侍卫,唯独没找到你和孩子的下落。” “吴春,你既然还活着,那你当年从庄子上带出逃走的孩子呢?” “那个孩子在哪儿?”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不杀冤死的鬼 顾明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击垮了顾老太脸上强撑住的镇定,所有的慌乱瞬间暴露于表面,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都是不可言说的慌乱和局促。 这是她苦心掩藏了一辈子的秘密。 她本以为可以藏到自己入土,可谁能想到…… 左峰将她脸上瞬间闪过的所有情绪尽收眼底,眉眼间冷色渐聚翻腾而出的全是骇人的冰冷的刺骨的杀意。 他素来不是个话多的,所以在看懂顾明眼中深意的时候,一句话没说,直接大步走过去单手把瘫软在地上的顾云拎了起来。 顾云被拎住最要命的脖子叫得像是被人卡住了命门的母鸡:“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 “啊!” 砰! 左峰看似轻飘飘的在顾云的身上拍了一下,顾云那么一个高大的一个成年男子脸上就迅速密盖上了一层痛苦,不可控制地弯腰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而他被左峰钳在手里的胳膊也扭曲到了一个令人看了就觉心惊的弧度,看起来就像是半条命都随着吐出的血落在了地上一样,整个人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萎了下去。 原本满脸恍惚的顾老太见状惊得尖叫出声,可所有的尖锐叫喊都在触及左峰眼中的冷色时生硬断裂。 左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地说:“你既然是在我长姐身边伺候过,那你或许就知道我的性子。” “我没那么多时间也没有耐性去听你说没用的废话,所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最好是没有一个字掺了废话和欺瞒,否则的话……” 他看似温和的勾唇一笑云淡风轻地在顾云的手指上轻轻一捏,一声几乎听不到的脆响声落,顾云被捏到的手指就扭曲折叠到了一起,惨叫顿起。 “啊啊啊!” “救我救我!娘快救我!” “我不想死!娘您快救我!我不……” 顾明像是被聒噪烦了,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子朝着顾云的身上一扔,上一秒还在惨叫的顾云马上就没了声音。 唯一还可窥出他的痛苦的,就只有他扭曲到狰狞的表情。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掌控了全部的人都不在意。 谢然来的时候是揣着满心欢喜来的。 他原以为到了这里自己看到的会是皆大欢喜,自己得到的会是远大前程。 但是眼前的一幕跟他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没有认亲的欢喜,没有轻松和愉悦,就连弥散在鼻尖的空气都仿佛染上了一股让人两股颤颤的迫骨寒意。 他就是再被利益糊了心,他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 “闭嘴。”扑通 “闭嘴。” 顾明带着不耐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这可不是你说废话的时候,识趣点儿,别给自己找麻烦,知道吗?” 谢然心头狠狠一颤逼着自己把到了嘴边的解释和求饶咽回去,可跪下去的膝盖却怎么都不敢直起来。 顾明一眼也不看他,只是在左峰拎破抹布似的把顾云甩到边上的时候啧了一声。 “知道你心里憋着火,可话还没问明白呢,你也不能就这么把人磋磨死了。” “你既然还活着,当年的那个被你带走的孩子还活着吗?” “你既然还活着,当年的那个被你带走的孩子还活着吗?” 顾老太跌坐在地上反复张嘴,在无数道聚集至此的悚然目光中面如死灰地咬牙点头。 “活……活着……” 顾明唇边溢出一抹微不可察的浅笑,没再接着问,反而是侧眸看了浑身都在发抖的谢然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说。” 谢然冷不丁被点到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可他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飞快稳住了心神整理了一下磕绊的舌头,马上就说:“几个月前,我还在是青城书院山长的时候,在招收当年的学生时拿到了顾云的文章,可后来有人说,顾云用来录取的文章是盗用的其他人的,我本来是要按规矩把顾云逐出山门的,可她,就是她!” 他愤怒地指着顾老太,咬牙切齿地说:“她拿着一个令牌来找到我,神神秘秘的跟我说,她曾是顾家的旧人,奉了主家的命,带着被迫流落在外的小主子在这里背过世人求得一隅安宁,但是顾家不会让顾家的血脉在外受苦,不久后等她口中的小主子被顾家的人接回,那定然少不了我的好处,我……” 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难堪似的,死死地咬着牙说:“我当时被她说服了,再加上她手里拿着的令牌确实是顾家所出,就装作不知道顾云所为,把找上山去想要讨公道的人赶走了。” 顾明还没说话,听得一肚子火的左峰就拧起眉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顾云,带着难掩的讥诮说:“她跟你说的小主子是他?” 深感受骗的谢然愤怒地点头,怒不可遏地说:“她就是这么说的!” 可恨的是他居然就信了! 想到顾老太之前为了让自己给顾云好处忽悠自己的那些话,谢然就怒到恨不得现在就蹦起来吃啃噬她的骨肉。 “她跟我说,顾云就是她用命护着的小主子,一定要让顾云有个好前程,否则的话顾家的人饶不了我,我这才会被她骗了!三爷,我真不是故意在您的面前卖弄欺瞒的,我真是被她骗了啊!” “三爷您要相信我,我只是……” “你只是被她许诺出的好处动了心,所以义无反顾地忘了路老曾教你的根本,这本来也不算什么。” 顾明自顾自地嗤了一声,慢慢地说:“只是你不该为了自己想要的好处,为了他人的口舌许诺去为难无辜的人。”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谢然骤变的脸,轻到几乎听不清地说:“因为有些人,才是你真正开罪不起的,明白吗?” “你跟他废话那么多作甚?” 左峰耐性有限,却又敏锐惊人。 他知道顾明不会没有原因的让谢然说上这么一段废话,只是为了彰显他到底有多蠢。 所以一脚把谢然踹开后他直接一针见血地说:“那个被顾云盗取了文章还被你赶走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问了顾明,但是顾明存心卖关子似的死活不说。 但是他可以从别人的身上得到答案。 谢然成了浆糊的脑子在这一刻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清明,只可惜这瞬间的清醒绝对是他死都不想要的。 他反复深深吸气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在左峰逐渐丧失耐心的目光中沙哑地说:“顾……顾瑀……” “那个人叫顾瑀……” “顾瑀?” 左峰目光幽深地转头看向顾明,要笑不笑地挑眉:“我外甥叫顾瑀?” 顾明不可置否地勾唇笑了。 “巧了,我亲侄儿也叫顾瑀。”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对话一出,顾老太心口轰然垮塌出一个无人可见的大洞,里里外外灌进去的都是彻骨的凉风。 完了。 这一切是彻底完了。 她隐瞒了一辈子的秘密被人轻而易举地揭开了面纱,她费尽所有心力去伪造出的假象被人一句话就揭露了本相。 她隐瞒了一辈子的秘密被人轻而易举地揭开了面纱,她费尽所有心力去伪造出的假象被人一句话就揭露了本相。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顾明目光淡淡地看着面无人色的顾老太,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上的扇子,淡声说:“知道为什么我分明都知道了人是谁,人在哪儿,明知道这些年你都顾瑀做了什么,本可以直接要了你的性命,最后却还是到了这个地方找你吗?”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最后开口说出当年情况的机会,所以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要不要让你的儿子活命,全看你的一念之差。” “我虽是不杀冤死的鬼,可也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我记恨的人。”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我小瞧你了 谁都知道顾家三爷是个极温雅的人,喜怒从不上脸,行事也很温和。 可很少有人知道,笑面之下藏着的是不为人知的狠辣,那看似雪白的扇面下,也曾染上过不少无处可嘶吼的冤魂。 他说会要谁的命,那个人死的速度一定不会比被左峰盯上的慢。 在顾明和左峰的注视下,彻底没了指望的顾老太绝望地捂住脸痛哭出声,在顾家村无数闻声赶到的人的目光下,嘶哑着说:“顾三爷想问的,无非就是当年庄子上发生了什么,左二爷想知道的,大约也是与您一样的。” “只要您二位答应不伤害我儿子,我就……” “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顾明阴沉着脸嗤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扫了瘫在地上宛如一滩烂肉的顾云一样,冷冷地说:“说清楚了,你死。” “说不清楚,你们母子一起死。” 在绝对的压迫下,任何的算计心思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靠着撒泼耍浑在村里横行无度的顾老太在今日遇上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生死难题,可她却别无选择。 当年的情形她其实已经想不起细节了。 因为实在太混乱了。 原本静谧无人打搅的庄子外突然接连燃起了无数刺眼的火光,伴随着火光而来的还有足以穿透耳膜的嘶喊和吼叫,那一晚的风里都好像掺上了散不开的血腥味,落在人的眼里全都变幻成了不可言说的惊恐。 顾老太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心有余悸的恍惚,目光空洞地看着地上被血混成了团的泥土,哑着嗓子说:“夫人其实不是受到流寇惊扰后才难产的,她在流寇来之前就受了刺激,流寇还没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令牌和刚出生的小公子交给我了,她让我和侍卫带着孩子一起逃。” 左峰抓住重点狠狠蹙眉:“谁去刺激她了?” 顾老太满脸嘲讽地呵了一声,半酸不苦地说:“那个庄子里上下都被看守严了,除了相爷,还能有谁?” “当时相爷到了庄子上,关上门不知跟夫人说了什么,相爷刚走不到一刻,夫人就开始发动了,可她生得实在是太艰难了。” 一个初初怀孕就接连收到边关噩耗的人,好不容易丢下了半条命才堪堪保住了腹中胎儿,生产之前又受了刺激,为了生下孩子,险些被剩下的半条命都丢在了那个充满了血腥气的产房里。 顾老太带着恍惚说:“我本以为小公子平安出生就没事儿了,我本来也没觉得会有我的事儿。” 她当初怀着孩子入府,说好了是去给夫人腹中的孩子当奶娘的,谁能预料到后来会出了那样的事儿? 夫人不知原因要把刚出生的孩子送走,还指定了护送小公子离去的人当中吗,一定要有她。 说来也是可笑,她被夫人选中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是小公子的奶娘,可她当时也才刚刚生下孩子不足三日。 顾老太像是在过往的愤怒中被激起了一丝勇气,目光麻木地看着顾明和左峰,一字一顿地说:“想不到吧?” “平时待人那样温和的人,在那个时候她却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活着,逼着我放弃的儿子的命!” “她把我刚出生三日的儿子留下了,让我带着她的儿子跑!那么多侍卫看着我,我的儿子就在她的手里,只要我不愿意她马上就会掐断那孩子的脖子!” “我只能是按她说的,带着她刚生下的孩子跑了……” 她抱着个孩子在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跑了很久,可一路上都在遇到追杀的人。 她不知道在身后穷追不舍的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发生这场悲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可到了最后,护着她和孩子的侍卫都死了。 那些人全都死绝了,她心惊胆战地带着孩子随着个车队辗转找到了自己的男人住着的地方,带着毫不知情的男人,和目睹了自己产子过程的顾妮儿兜兜转转一圈一年多以后,终于回到了老家乡下。 回到乡下的时候,她还是很怕的。 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的秘密是不是会被人发现,会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要自己的命。 就在这样的恐惧中,那个被她抱着跑出来声称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在一日一日地长大。 回想起那段年月的煎熬,她吊着被血丝遍布的双眼看向顾明,颤声说:“顾三爷,左二爷,您二位说,我怎么可能不恨?” “我亲生的儿子可能已经死在了那场流寇的侵袭中,死在了那片火光里,可我却不得不抱着别人的儿子,还要咽下所有恨和痛苦把他养大成人,我无数次想活活掐死他,无数次想要他给我儿子偿命!可我最后都忍住了……” “我知道顾三爷您今日找来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您不满我对顾瑀做的那些事儿,可那又如何?我就是做了!” “我没直接把他扔到水盆里溺死,那就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我要不是念在故主的情分上,我早就杀了他了!” 顾老太说得声声泣血,似乎一切都有了情有可原的原因。 若真如她所说,那么她这些年对顾瑀的苛待似乎也就有了合适的理由。 母之爱子,又怎能容忍杀子之恨? 可是…… 顾明意味不明地眯眼看着声泪俱下的顾老太,轻到恍惚地说:“事实真是你说的这样吗?” 对上顾老太掺杂了无数恨意和痛苦的猩红目光,他在周边无数响起的吸气声中带着抹不开的嘲讽说:“没想到都到了这种境地,你居然还能有余力给自己的所为圆谎,说到底还是我小瞧你了。” 他说完像是懒得再跟顾老太掰扯,直接闭上眼说:“树青,把人带上来。” 顾老太宛如枯死的枯木般顺着树青的动作缓缓转头,看清了被树青带着过来的人是谁后,她流浮于表面的痛苦终于裂开了一丝崩溃的痕迹。 是消失了很久没有消息的顾妮儿。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她一点儿都不无辜 顾妮儿的突然出现是除了顾明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但是顾妮儿板板正正地跪在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明显看到顾老太的脸色狠狠地变了。 不再是那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的愤怒和恨意,而是碎裂开来再也掩饰不住的惊恐和真实到让人心头发寒的害怕。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在顾妮儿开口前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咬牙说:“你个要命的死妮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都已经不是顾家的人了,你赶紧给我滚!” 她嘴上咒骂不说,甚至还激动得不行地扑过去死死地掐住了顾妮儿的手。 “死丫头,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你赶紧滚啊!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要杀了你!我……” “聒噪。” 顾明不耐地看了失态如恶鬼的顾老太一眼,树青马上就会意而动。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可等他收手往后退的时候,刚才还想扭打掐死顾妮儿的顾老太尽管看不出变化,可整个人的胳膊和手脚却呈现出了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 她无力地张大嘴跌倒在地上,用力过度而痉挛的喉咙里不断爆出绝望的盒盒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就连裂开的嘴角都在不断地往下滴答出血沫子,看起来极为骇人。 顾妮儿眼睁睁地看到这一幕发生,似有些于心不忍地转过了头。 顾明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轻轻地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顾妮儿从未见过眼前的阵仗,可在顾瑀被抱回家后的很多年里,她在不断袭来的噩梦中却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难掩自嘲地笑出了声,看着倒在地上满脸狰狞绝望的顾老太沙哑地说:“娘,作孽是要有报应的……” “这话我早就跟你说过,可你为啥就是不信呢?” “你看,咱们这是不是遭报应了……” 顾瑀出生的时候,顾妮儿已经五岁了。 不是很能记事儿的年纪,可有些东西始终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她的头顶挥之不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闭上双眼,咬牙吞下所有到了嘴边的惊喊哭嚎,轻轻地说:“我娘说的不对,换孩子不是夫人的要求,是她自己的主意。”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私心……” 当年的庄子上突生大乱,紧急情况下产子的夫人的确是很为难,可她不是坏人,她自己忍受不了母子分离的苦,她也不想让无辜的人替自己忍受这样的痛苦。 可在那个时候,刚刚生完孩子三天的顾老太主动提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她说,可以换孩子。 刚出生几天的孩子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她出生三天的孩子看起来跟刚出生的少爷没人能看出来区别,只要把两个孩子换过来,她再带着孩子逃跑就会安全很多。 因为没人会去在意一个奶娘的孩子的死活,可刚出生的小少爷的身上却汇聚了无数恶狠狠的目光。 为了让夫人同意她的提议,她甚至还把自己年仅五岁的女儿拉扯上了,要女儿跟着自己一起去跪下求夫人同意,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哪怕是牺牲自己的骨肉,也一定要保全少爷的决心。 进退两难的夫人同意了。 可这孩子也不是平白就换了的。 顾妮儿回想起记忆中褪色的往事,眼里的苦涩简直浓郁得险些要化成水滴下来,自顾自地喃喃道:“夫人是个仁善的,可怜又感动我娘敢拿自己的孩子换小少爷安稳的忠心,临走前除了那个可表明来处的令牌和绝大多数的侍卫外,还额外给了我娘很多好东西。” 金银珠宝,银票金子。 所有轻便能随身携带的,全都搜罗来带上了。 顾妮儿甚至敢说,那是自己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多的好东西。 可那些东西最后到底是没能保住,因为她娘在逃命的过程中不得已丢了很多,最后辗转留下的只有一张价值百两的银票。 跟孤注一掷换来的终身富贵相比,区区一百两又怎会值得让人甘心? 然后哪怕是逃出生天回到了乡下安稳度日,顾老太的心里也总是懊悔惦记着当年被迫丢下的那些东西,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了襁褓中的孩童身上。 顾妮儿抬起手狠狠擦去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说:“她其实压根就没多看重自己的孩子,乡下人生的娃,命不比一根草高贵,死了就是死了,眼泪都抹不足两日。” “主动提出换孩子,想的是一个不见得能养大的娃子换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值了,可谁能想到她想要的富贵没能到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养别人的孩子。” “她一开始对顾瑀还是不错的,没事儿的时候总是念叨,等京城里的事儿定下了,那肯定会来人接顾瑀回去,那她的指望就不算落空,可她一等就等了很多年,直到她托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跟她说,顾瑀的母亲多年前就没了,她再也等不到来接顾瑀的人了……” 所有的贪心起初掩饰在了对权势的恐惧之下。 可要是再没了恐惧呢? 贪心的人就会变得肆无忌惮。 无法再从顾瑀的母亲身上获取好处,她就把仇恨的目光投向了顾瑀,一点儿一点儿地压榨顾瑀身上所有能榨出油的地方。 她甚至恨不得顾瑀马上就去死。 可出人意料的是,顾瑀活下来了,活得好好的。 来找他的人也到了,可画面却是跟顾老太幻想中截然不同的…… 顾妮儿没心去帮顾老太辩解什么,只是在顾明和左峰逐渐阴沉到了极致的目光中轻轻地说:“我还知道一件事儿。” “我娘几年前借口说是去婆家看我,实际上她背着所有人出了一趟远门,她去了京城。” 所有人都在说顾妮儿好福气,怀上孩子娘家老娘就不辞辛苦地跑去照看了她好几个月,生怕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任何闪失。 可只有顾妮儿和顾老太自己知道,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左峰目光如刀地盯着顾妮儿,蹙眉说:“她去京城做什么?” 若是顾老太有心想给顾家报信,又或者是换个地方透风,那怎么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左峰和顾明都想到了一处。 难不成是相府中的相爷刻意隐瞒了消息? 可顾妮儿却在他们二人的注视下摇头苦笑,低低地说:“我起先不知道她去做什么,直到她狂喜万分地赶回来,跟我说那个孩子很像她,而且她的孩子富贵得很,来日肯定能带她过好日子。” 顾老太去悄悄地见了被替换到相府的那个孩子,对多年来自己的言而无信无半点悔恨,甚至还很得意。 因为她的孩子出身低贱,却因一场意外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相府的少爷,在京城过着堆金砌玉的好日子。 可那个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耗去了性命才生下的孩子,却只能活在乡下,在一堆见不得光的下九流的混子中艰难活命。 这种明显的落差让她感到了极致的愉快,也让她不可自控地开始幻想自己来日靠着那个孩子获得登天富贵的将来。 两个孩子的偷天换日,一场多年前的旧事阴谋。 所有的一切都在顾妮儿断断续续的述说中逐渐揭开了最表面上的那层迷雾。 顾老太不无辜。 一点儿都不。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顾家村素来清净,这么多年唯一出了一个反骨长在身上不听教诲不干正事儿的人就是顾瑀。 顾妮儿说出的话,顾明和左峰不同于常人的狠辣和高高在上的气势,今日所见的点点滴滴都让在场所有的人纷纷陷入了不敢言说的安静和害怕。 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村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村子里竟然会出了这么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哆哆嗦嗦地杵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痛心疾首地看着顾妮儿,咬牙说:“妮儿啊,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顾瑀真是你娘为了富贵用自己的孩子换来的?” “她拿了人家那么多好处,她居然还处处苛待顾瑀,甚至还差点要了顾瑀的命?!”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她也不怕顾瑀的亲娘在地底下找她索命! 顾妮儿痛苦难言地深深跪下去难以出声,瘦弱的脊背不断颤抖,压抑到了:“左峰!” “我叫你来不是叫你来杀人泄愤的!你搞清楚状况!” 顾瑀的身世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不算什么,京城里还有一个被高高捧着神坛的顾麟,要想证明顾瑀的身份,顾妮儿和顾老太就不能死! 被强行摁住的左峰怒到面上泛青,可思及更多却还是生生逼着自己怒火压了下去。 顾明示意树青拦住濒临失控的左峰,走近了俯身看着顾妮儿崩溃的脸,轻轻地说:“你儿子暂时无碍,当然,我说的只是暂时。” “我会秘密命人把你送往京城,因为在那里还有一个地方是你必须去的,有些话,你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在你完成我说的事儿之前,你的儿子都不会有事儿。” 当然,如果顾妮儿不听话,或者是做出什么会让他不高兴的事儿,那就不好说了。 让一个人消失,对他而言其实是最简单的事情。 招手叫来两个人把瘫软的顾妮儿架走,顾明又说:“还有这家人,全都带上。” “盯严了,别让谁在半道上死了。” 站出来的几个黑衣人垂首应是,动作飞快地上前就把地上的顾老太和顾云架了起来,而且还撬开他们二人的嘴不知喂了什么进去,很快就拖着人消失了。 这些人的身份显然不是普通人,那杀千刀的顾老太招惹了这么些人,那顾家村岂不是…… 这些人的身份显然不是普通人,那杀千刀的顾老太招惹了这么些人,那顾家村岂不是…… “可咱们村里的人事先都不知道这些事儿,村民都是无辜的,您……”u defi ed “可咱们村里的人事先都不知道这些事儿,村民都是无辜的,您……” “我知道。” 恩归恩,仇归仇。u defi edu defi ed 恩归恩,仇归仇。 他从来都干不出恩将仇报的事儿。 顾明负手看着眼前的顾家村,逼着自己将堵在喉头的那块石头咽下去,哑声说:“老村长,带我在村里转转吧。” “我想看看那孩子长大的地方。” 顾家村不是什么地杰人灵的好地方,可也能说得上是山清水秀。 老村长揣着无数忐忑,亲自带着顾明和满脸阴冷煞气的左峰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脚步落在了一道明显能看出来时日不长的围墙上。 似乎是回想起了那日筑墙时的混乱,老村长一时忘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的不同寻常,带着长辈特有的无奈叹气说:“顾瑀那小子是个倔葫芦,嘴上闷得很,吃了再大的亏也不吭声,只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可他娶的那个媳妇儿不一样。” “苏锦是个不吃亏的,护短得很,进了门就为了顾瑀的事儿跟她老婆婆吵吵,还闹着把家分了,单独劈出了这么一道墙,愣是把一家的日子分成了两家来过,听说现在还带着顾瑀去城里开铺子了,眼瞅着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他不由自主地念叨完了才察觉到自己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妥,可还没等他找补就听到顾明很是感慨地笑了。 “老村长说的是,那丫头的确是个机灵的。” “丫头?” 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左峰目光晦涩地看向顾明,不满地攥紧了拳头幽幽地说:“顾三爷,你知道的好像比给我的消息多得多了。” 他只知道他的亲外甥在这里,似乎还受了不少委屈。 可到现在都还没有人知会他,原来他的亲外甥已经娶妻了,而且听起来顾明跟他们夫妇都好像很熟的样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男人怎么能让媳妇儿养? 接下来的全程左峰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别人是不敢看他的脸,顾明是完全不在乎他摆了一张什么样儿的脸。 在顾家村上下走了一圈,走遍了顾瑀曾经生活过的每个地方,左峰抿紧了唇说:“顾瑀现在不住这里?” 老村长很是唏嘘地摇头,叹着气说:“好一段时日没看到人回来了,我之前听叶可燃他娘说了一嘴,说是跟着他媳妇儿去县城开铺子了。” 老村长说起顾瑀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提起他那个能干的媳妇儿。 左峰听了半天表情复杂地眯起了眼,带着难以言喻的微妙说:“这么说,他是靠媳妇儿养着?” “他自己就没做点儿别的了?” “你希望他做什么?” 顾明要笑不笑地瞥他一眼,淡淡地说:“他之前倒是很能干,只是干的事儿都不太能见光,难不成你想让他接着做那个?” “这是我说的吗?” 左峰冷着脸横了顾明一眼,没好气地说:“就算是出了之前不小心走过的歧途,那也不该让个丫头养着。” 听老村长的意思那个叫苏锦的丫头才十几岁大。 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要是放在京城的权贵之家,哪怕是嫁了人出门的时候也还要长辈亲自带着,能帮着做点儿管家的活儿就已经是人人称赞的能干了。 这样的小姑娘养着一个大男人,那要吃多少苦?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 左峰实在是不太能接受自己脑子里想象出来的画面,脸上的表情顿时多了几分扭曲。 顾明一看就知道他是想歪了,但是他也懒得提醒,只是在出村的时候突然说:“老村长。” “那恶妇不仁,手也不善,顾瑀在此多年仰仗诸位乡亲们的照拂,这些点滴我身为顾瑀的长辈都记在心里,多谢。” 顾明郑重其事地道谢,就连一直冷着脸的左峰都跟着微微低下了头。 顾瑀入武馆学本事,进赌坊走歪路,这些都是稍微大些后的事儿了。 可在此之前,他是活在这个村子里的。 顾老太待他苛刻,几岁的孩子无处可去饿着肚子的时候,总是有看不下去的村民会把他扯进自己的家里,往他的小手上塞一个碗。 要不是有这些村民有意无意的照拂,在顾老太有心的放任和苛待中,顾瑀是很难长大的。 看到不久前还言掌生杀的大人物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道谢,老村长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连连说:“不值当不值当,这都只是村里人的举手之劳,别说顾瑀受大家伙儿照顾的时候还是个娃子,就算是个大人,那也会有人看不过眼搭把手的时候。” “再说了,顾瑀小时候吃的那碗饭也不是白吃的。” 他像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低低地笑了几声,感慨地说:“那孩子长大以后虽说是被逼着走了歪路,可从不祸害街坊四邻,就连在闹天灾那几年,外头乱七八糟的混子偷儿到处作怪,可又他带着那伙子人护着,咱们顾家村愣是一点儿没受影响。” “就连咱们村里的人在外受了委屈,有了不公之处,那也是顾瑀背着人去讨了公道回来的,仔细说起来还是村里人对不住他的时候更多些。” 顾瑀话少,顾老太和顾云又都是会在人前卖乖讨巧的。 这人受了什么委屈从不张嘴说,一日磨一日地熬着,最后谁都以为是他的不是,连带着害他受了不少唾沫和白眼。 就连后来的时候,村里的人待顾瑀其实并不好。 人人都惧怕他干的活儿,又嫌弃他赚的银子不干净,就连顾瑀跟顾云起了冲突,明摆着是顾瑀受委屈的时候,族长都还在以大局为重的理由想压着顾瑀低头。 有这些种种在前,老村长怎敢坦然受了这声谢? 老村长心里有愧,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叹气。 左峰听完意味不明地搓了搓指腹,沙哑着嗓子说:“有恩当报,吃过的饭便是当还,一切都是情理之中,老人家不必介怀。” 而且村里人本身就活得不易,能在艰难的时候给小顾瑀一碗饭吃,那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儿了。 顾明和左峰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可他们刚走出村口没多久,一直跟在左峰身后存在感极弱的黑衣男子就朝着聚集在村口的村民走了过来。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老村长和族长深深躬身一礼,在老村长伸手扶他之前不紧不慢地说:“老人家,虽说您是施恩不图报,可您与村里的不少乡亲都曾对我家少主有援手之恩,那便是不可不记。” 他拿出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信封双手递到村长的面前,轻轻地说:“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儿心意,您收下后跟上头提到的人分了吧,就当作是谢当年对我家少主的一饭之恩。” 他说完就走,老村长捏着手里厚实的信封还没想到说什么好,留下信封的人就已经飞快地翻身上马跑远了。 看着跑远的骏马,有个耐不住性子的大叔心急地咳了几声,踮脚眼巴巴地望着老村长手里的信封,奇怪地说:“村长,你打开看看这里头装的到底是啥?” “这看起来薄溜溜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往里塞了银子啊!” “对啊,这瞅着估计跟银子没啥关系,那刚才那人酸溜溜地说了一堆啥意思?难不成就是写了一封感谢信?” “去你的,咱村里有几个是识字的?人家写了感谢信谁能看得懂?” 还有脑子转得快的带着说不出的懊恼捶胸顿足地叹气:“你说今儿来了这么些人,都是来找顾瑀的,还口口声声说顾瑀是他家的少主,咱们之前咋就没人看出来顾瑀那小子跟村里的黑蛋子娃不一样呢?” “要是早看出来了,别说给他一碗饭吃,就是把我碗里的肉给他我也是甘愿的啊!” “哈哈哈!” 王婶儿扶着腰大笑出声,带着不加掩饰的嘲笑说:“赖麻子就你还好意思说给他肉吃,你自己吃上了吗你就开始吹牛?” “嘿,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 “我的天爷啊!” 一声险些把嗓子吼破了的惊呼从村长的身边响起,吓得老村长的手狠狠一哆嗦,险些连手里的东西都没能握住。 叫出声的顾老二惊得像白日见了鬼一样,哆嗦着手指着老村长手里的东西说:“这是银票啊!还都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 一百两一张的银票,这里足足有厚厚的一叠,这得有多少银子! 村里的人都没有几个是见过银票的,可就算是不认识,那听到的数也能把人吓得心口狂跳。 老村长有生之年头一次拿着这么多钱,话都还没说,就先紧张得额角冒汗。 他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往手指上沾了点儿唾沫,把手里的银票数了一下,说话的时候嗓门都抖了起来。 “三……三千两!” “这里足足有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对于京中的富庶人家而言,或许就只是一斤茶叶几套女子的头面首饰。 可对村里的人而言,这却是他们祖祖辈辈都不曾见过的巨额银钱。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说话,只是难忍渴望目光灼灼地盯着村长的手。 顾老二用力地吸着鼻子嗡着嗓门说:“村长,这银子说是给咱们村里人分的,那要是分……” “人家说的是按信上提到的人来分,不是说每个人都给分!” 村长带着怒剜了甚至想直接伸手的顾老二一眼,怒道:“你还有没有点儿规矩?谁的银子你都敢要,你怎么不想想起了贪念的吴春现在是什么下场!你也不怕这伸出来的爪子被掰折了再也收不回去!” 村长举的这个例子不久前还就在眼前,过分鲜活,且印象深刻。 原本心急想分银子的顾老二听完想起顾云家门口那摊血迹,马上就吸着凉气把手缩了回去。 顾瑀本身不是善茬,来找他的家里人也不是善的。 要是拿了不该拿的银子,万一什么时候就把小命丢了,那可没地方说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些时候人是要认命的 原本为银钱动了心思的神色不明地把蠢蠢欲动的手缩了回去,老村长也终于找到了机会把信里提到的人家一一叫了出来。 王婶儿听到叫到自己的时候,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地说:“还有我呢?” “村长你刚才叫的当真是我?” “不然咱们村里还有第二个叫王翠花的吗?” 村长哭笑不得地啐了她一口,招手说:“快过来,这上头写的就是你的名儿!” 王婶儿恍恍惚惚地走过去,接过村长放在自己手里足足十张的银票,想到这代表的数字吓得连连吸气。 “村……村长,这可是一千两银子,这……这都给我了?!” “全都给我的?!” 别人得的都只是一张,她这可是足足的十张! 村长没回她的话,把手里最后一张银票递给角落的王寡妇,看着眼前的这些妇人,百感交集地呼了一口气。 “咱都当人家今日是头一次进村啥都不知道,可你们瞧瞧得了银子的这些人,这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人家能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无一例外,得了酬谢的人都是对顾瑀有过多次帮助的人,而且多是心软的妇人。 至于被忽视了个彻底的族长以及族中所有的族老那当真是连一丝毛边都没沾上,压根就没有沾手的机会。 村长只是叹气不说话,大多数村民想着之前顾老太和顾云的惨状也逼着自己把贪念压了下去。 唯独族长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是在打他的脸。 身为顾家族长,他从来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族长脸上阴沉变幻闪了一阵儿,在村长打算挥手把众人撵散了的时候突然说:“虽说谁给银子谁说了怎么分,但这银子等同于是白来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分不合适。” 村长一听这话脑袋就疼得不行,无奈地转头看着满脸阴冷的族长,叹气说:“这话是说的不错,可问题是人家已经指定了该怎么分,咱们总不能……” “不能什么?” 族长拿捏住了众人的心思,站起来就说:“我也不是说这么分就是不行,只是稍微改动一下或许更好。” “例如王翠花得的就太多了,这样不合适。” “要我说,不如就给王翠花留下一百两,剩下的拿出来给村里的每户人家都分一些,还有她们几个,寡居在家的人,又无儿女长辈,拿了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村里多的是养了儿女长辈日子艰难的人,不如把银子挪出来给大家伙儿分了,这样不光是完成了贵人的嘱托,也全了咱们村里人对顾瑀的情分,岂不是更好?” 王婶儿捧着到手的银票乐得嘴角都还没放下来,猛地听到族长这话就被气得扭了脸。 她泼辣地叉着腰说:“哎呦,情分?” “族长你这话说的,我咋不知道你跟顾瑀有啥情分?” “顾瑀之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差点被顾云那小子害得连书院都去不了,那会儿你是咋说的?你忙着去捧顾云的臭脚,生怕别人耽搁了你跟着顾云一起飞天!” “憋屈顾瑀家两口子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现在见了银子马上就开了眼,突然想起来你跟顾瑀是有情分的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就是,这话我不服。” 小心翼翼护着怀中银票的王寡妇低着头小声哼哼:“给饭吃的时候不见人可怜,现在看人发达了就晓得往前凑了,这算咋回事儿?” “谁的要拿出来分那就拿他自己的,我的我要给我闺女留着,我谁都不给!” “对,我的也不给。” “我也不分。” “我这辈子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沾光的机会,我可不把自己的福气给别人,要是有人眼红啊,那回家去抱着头哭啊,哭自己怎么没早些对人家好点儿。” …… 村长的话还没说利索,拿了银子的人就纷纷反对出声。 族长脸面受辱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很多,狠狠一摔手中的拐杖怒声道:“都要反了天了!” “这么安排是我的私心吗?我分明是在为全村的人考虑!” “你们……” “啊!” 上一秒还在愤怒大吼的族长突然爆出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捂着嘴的手缝中淌出的都是血,摊开手掌甚至还看到了一颗被打掉的牙! 看着族长手里的大牙,村长心头狠狠一颤赶紧说:“族长,你听我说,咱们这……” “说什么?!” 族长还没回过劲儿来这是怎么回事儿,还在支着脖子喊:“这银子必须按我说的分!不然我……” “嗷!” “啊!” “哎呦我的手!” 人群中接二连三地响起惊慌的叫声,几个满眼怨毒朝着王婶儿凑近的汉子都是痛苦地倒地不起。 有个大娘带着迟疑地去摸了摸地上顾老二的胳膊,嗷一嗓子就喊了起来:“断了断了!” “顾老二的手被打断了!” “还有我家老三的腿……老三啊,你……” “啊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 堪堪回魂儿的村长火急火燎地推开众人站在了最高的石头上,张开双臂用力嘶喊:“断手断脚被打掉大牙的人赶紧想想自己刚才都干啥了,心里转的是啥见不得的人的龌龊念头!” “要不然咋这么多人谁都不打,断胳膊断脚的都是往王翠花身边凑的!凑上去的人你们到底想干啥!” 村长话音刚落,有个不信邪的鼓着一脸怒就朝着王婶儿劈手去夺。 可手还没挨着王婶儿呢,一颗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石子就精准无比地砸到了他胳膊肘的位置,看起来轻飘飘的,可却生生把人砸得飞出去了一大截,人落地的时候哇一声就吐了一大口血! 看到这里,再不信邪的人也不得不信了。 所有不服气的人也都慌慌张张地捂住嘴管住手,表示自己真的服了。 村民本以为早就走了的树青从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在无数的惊呼声中看着村长淡淡地说:“老人家,我家主子说了,这该是谁的,那就只能是谁的。” “若有人动了歪心思,那就是不必客气的。” “对了。” 他转头看向得了银子满脸紧张的那些人,轻轻地说:“你们都是在我主子面前留了名号的人,今日我走后,若是有人为难你们,或者是对你们的东西起了不该有的念头,那也不必怕,去县城里找县衙里的刘长远,他自会为你们做主。” “还有,县衙那边我主子打了招呼,每隔着十日便会有人来村子里走一遭,看看这些对我家小主子有恩的人现下过得如何,所以要想相安无事,那都是无碍的,可要是有人想恶意生事儿,后果可能就不仅仅只是断手断脚了。” 他轻飘飘地说完,转身的时候身形轻若羽毛似的一动,再站定时手里就捏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一个高高大大的壮汉,到了他的手里轻巧得就像跟片烂菜叶子似的,直接就被这么凭空提了起来。 “老实点儿知道吗?” “见财起意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前提是,你有命去用,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懂?” 树青把人往地上重重一扔,变戏法似的一闪人就这么飞走了! 所有被这一幕惊呆的村民都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唯有老村长见了笑得一脸苦涩。 他弯腰把连着被打掉两颗大牙的族长扶起来,叹息说:“族长,有些时候人是要认命的。” “顾瑀是生来的贵人命,那不是人人都能沾的福气,不该贪心的时候,真的不要贪心。” 人家是京城里的尊贵人,啥样的花花肠子没见过? 就他们村里的这点儿小伎俩小心思,人家一早就猜到了,压根就没给有贪心的人留后手。 族长甩开村长的手负气而去。 在场的人也都心情复杂地各自散了。 经此一事,谁还敢动歪心思? 有命夺来没命花啊…… 顾家村这一日喧嚣至沸长久不止,与此同时,苏锦看着眼前满脸恐慌的霍三,难以置信地飞起了眉毛。 “你是说有人去陈先生那边找顾瑀的麻烦?!” 霍三煞白着脸用力点头:“那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他进门就说找瑀哥,还……” “哎掌柜的!嫂子你这是去哪儿啊?!” 苏锦头也不回的把手上的布往地上一扔,挽着袖子就往外冲。 “我去哪儿?” “我去帮你瑀哥干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没人想求着叫你 苏锦着急忙慌地一头扎进了陈先生的小铺子,跑进去见着顾瑀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人直接拽到了自己的旁边,扒拉着这人的胳膊手脚就上下看:“没事儿吧?” “出什么事儿了?我……” “锦丫头。” 坐在上首的陈先生赶紧出声叫住了苏锦,忍住好笑说:“他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不是在店里忙吗?怎么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苏锦回魂儿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看到坐着喝茶笑而不语的顾明和他旁边的冷面男子心里咯噔一响,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把乱传话的霍三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里的确是来人了,可能也确实是来找顾瑀的。 可这阵仗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找茬的啊! 霍三这个不靠谱的臭小子,捡起半截话头就往人的耳朵里搬,这都闹的什么事儿?! 满腔无语的苏锦干巴巴地挤出个笑,从善如流地把揪着顾瑀的手收回来,不太好意思地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有点儿事儿没来得及跟顾瑀说,这才赶着过来跟他提一嘴。” “也是我恍惚了,一时着急进来,也没仔细看您这儿还有客人在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大意莽撞了,我这就出去。” 她说完就要走,可谁知道人刚一动就被顾瑀抓住了手腕。 顾瑀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寡淡,甚至连下颌线都绷出了一条紧紧的弧度,眼里的光也深到让人怎么都看不见底。 苏锦上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还是在顾瑀知道自己这么些年来对顾妮儿的愧疚都是来自顾妮儿的算计。 四目相对,苏锦一贯条理清晰的大脑难得地懵了一下,下意识地握住顾瑀的手皱眉看向陈先生。 陈先生注意到她的目光,再看看坐着的顾明和左峰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瑀缓缓垂下眼帘,死死地攥住苏锦的手哑声说:“阿锦你留下吧。” “我想挨着你。” 就这么一句话,苏锦脑子里旋转的所有理智瞬间分崩离析,什么也来不及多想马上就拉着顾瑀跟他站在了一起。 尽管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顾瑀这么说了,她就不可能走了。 左峰意味不明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一对年轻人默默不言,相对熟悉些的顾明见了却很是好笑。 “锦丫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顾瑀那么大个人,我们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苏锦察觉到顾瑀手指的颤颤自心底无端蹿出一股烦躁,抿唇笑笑无奈地说:“三爷这话就是在说笑了,就他这一副身子骨皮糙肉厚的,就算是不怕被崩了牙的,那也没人稀罕吃他啊。” “顾瑀的性子您是知道的,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能出响的动静,您要是不嫌我在这儿杵着碍事儿,那我这就去给您泡茶端来,也省得您坐着口里寡淡。” “哈哈哈!” 顾明哭笑不得地用扇子隔空指了指苏锦堆笑的小脸,带着狭促看了顾瑀一眼,悠悠道:“还是你丫头说话讨喜,看看你身边那个,杵半天了,就听见我和你舅舅在说,他愣是半天一个字都没吭。” 苏锦的脑子原本是转的很快的。 她甚至都想好了,如果顾瑀真是遇上了什么被为难的事儿的话,那他们应该从那道门直接溜之大吉。 可舅舅是什么? 顾老太倒是有个娘家兄弟,可那人长得肥头大耳的还是个常年泡在酒坛子里的酒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苏锦也是见过的。 那人今儿也不在啊! 捕捉到苏锦脸上一闪而过的空白,左峰天生往下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又往下塌了一截,目光幽幽地看着苏锦,板着脸说:“跟旁人说话时嘴上倒是伶俐得很,见了人怎么不知道叫?” “这就是顾明夸的聪慧?” 左峰是在沙场上厮杀出来的少年将军,同为少年时顾明还在家中把玩,他就已经在边疆拎起了染血的长刀。 被塞外寒风浸透了骨的人,眼角眉梢凝出的都是不怒自威的气势,眉眼间不带半分笑的时候,看起来更是骇人。 他开口这话说得硬邦邦的,换个胆气弱的小姑娘来了,保不准当场就要红了眼眶。 苏锦倒是没被吓着,也不怎么想哭。 只是单纯的绕了一脑袋雾水,完全不知道这话还怎么往下接。 可谁知一直没说话的顾瑀不满意了。 他眉心微拧与左峰弧度相似的嘴角往下,不闪不避地看着左峰仿佛凝聚了寒风的眸子,冷冷地说:“阿锦刚进来什么也不知道,何必在此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是她求着想叫?” 顾瑀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默默地闭上了嘴。 谁能想得到呢? 左峰不远千里从京城奔波至此,进了门看到顾瑀后自己在这儿坐了半天,都没跟顾瑀说上话,苏锦一进门这装了半天小哑巴的人就开口了。 说的还不怎么好听。 人家这是在护媳妇儿呢! 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被人这么怼过的左峰难以置信地瞪眼看着挡在苏锦面前的顾瑀,气得险些把手里的椅子扶手给捏碎了。 “小子,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顾瑀面无表情地答:“您想要什么态度?” “您若是觉得被冒犯到了有所不喜,那大可出去,左右这里也无人想求着你留下。” “顾瑀。” 苏锦在路老的疯狂使眼色下勉强领会到了一些什么,赶紧摁住顾瑀小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来者是客,有话好好说,你别挂着个脸。” 看着要暴起的顾瑀出人意料的被苏锦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摁了回去,就连苏锦提出想要他跟着一起去泡茶的时候,这人竟然也没拒绝。 左峰目瞪口呆地看着顾瑀像个被驯服的野狼崽子似的,乖乖的被还不到他肩膀高的苏锦牵走,心情复杂到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算什么? 百炼钢成绕指柔? 注意到他脸上的滑稽和难以置信,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一幕的顾明慢悠悠地晃了晃手里的扇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慢悠悠地说:“左二爷,来之前我就说了,这小子性子不好,有什么话要婉着些说,你非说不信。” 准确的说,在顾明看来顾瑀就是属驴的。 牵着不走,打还倒退。 这人就得顺毛捋,还必须是对了的那个人来捋才管用。 来之前他就怕左峰的强硬坏事儿,特地提醒了几句。 可谁知道这人一句都没听进去,进了屋见着顾瑀,张嘴就是一句话。 “我是你亲舅舅,我要把你带走。” 换谁听了这句话心里能不上火?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原来是土匪的身子少爷的命? 左峰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狠狠地横了顾明一眼不再说话,只是喘气的动静听着都比之前大了不少,一听就知道是心里憋屈着呢。 坐在主位上的陈先生和路老对视一眼,二者眼中皆是说不出的无奈。 陈先生当年起了心思收顾瑀为弟子,完全是因为看中这孩子的天赋,不忍这么个好苗子就被葬送在那见不着天日的地方,想着趁自己还有些活头的时候,给这格外命苦的孩子寻一个尽可能好的出路。 可千算万算不如机缘巧合的天命所在。 当年那个饭都吃不饱还时常被人欺负挨打的小家伙,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京城顾家的人! 如今还被人家的亲生长辈找上门了。 别说是突然得知这个消息的顾瑀心里作何感想,就连活了大半辈子早已觉得自己波澜不惊的二老心中都很是诧异。 陈先生忍住心焦搓了搓指腹,不确定的小声说:“顾三爷,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是确定了的?真不会再有差错了?” “顾瑀真有你说的来头?” 顾明收了对着左峰时的那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连忙收扇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回路老的话,晚辈刚才所言字字属实,顾瑀的确是我兄长与原配夫人所生的唯一嫡子,也是我的亲侄子。” “我初见顾瑀时心中便有猜测,暗中查访许久,终于查清了当年的所有阴差阳错,这孩子的身份,我是确定无疑的。” 像是知道二老心里在担心什么似的,不等他们开口问,顾明就主动解释:“二老还请放心,顾瑀的身世还有下落,我已经遣人回京城跟家中通了消息,他的父亲和家中长辈都是知晓的,绝不会出错。” 这么说也是了。 顾明是什么身份? 他就是再喜欢一个晚辈,也绝对拿不住对顾瑀的那种柔和和耐心。 如果说顾瑀是他的亲侄儿,那或许就说得通了。 陈先生喉头一哽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消息更为灵通些的路老却皱着眉说:“顾三爷的意思是,顾瑀是顾家相爷膝下的嫡长子,可我为何听说,顾家府上已经有一位嫡长少爷,而且还颇得顾相爷的疼宠,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说起顾麟,不光是顾明的脸色微变,左峰原本就冷硬的脸上更是多出了几分烦闷的凛冽。 顾明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路老说的不错,府上的确是有一位名叫顾麟的晚辈,只是……” “这人其实本不是顾家亲子,而是当年在一场意外中被替代了顾瑀的奶娘之子,早些年家中长辈不知内里缘故,一心把顾麟当成了亲生的顾家子来疼惜,可顾麟有的一切,本该是属于顾瑀的。” “顾家有个鸠占鹊巢的顾麟是挺膈应人的,可我左家没有。” 左峰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对着二老抱拳一礼,掷地有声地说:“晚辈名叫左峰,是左将军府的人,顾瑀的生母就是我嫡亲的长姐。” “左家多年前因一场变故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主子,我至今未婚,膝下无子无女,我把顾瑀带回去后,顾家是什么意思我管不着,可只要有我在一日,他就是我左家的少主,不论他是想从文或是想习武,我这个当舅舅的都可随着他的意思,绝不会让他受了半点委屈。” “左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先生和路老还没答言,顾明就先冷下脸瞥了他一眼。 “顾瑀既是顾家血脉,那自是跟着我回顾家,哪儿有回舅舅家的道理?” “顾家?” 左峰难掩讥诮地呵了一声,凉丝丝地说:“左家虽是没有顾家的权势地位,可起码没有鸠占鹊巢多年的人。” “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顾瑀跟着我回京城,他愿不愿意回顾家都可以,甚至不想姓顾也可以,反正……” “你先别想太多。” 顾明冷冷地掐断他的话,没好气地说:“他愿不愿意走还是一回事儿呢,你在塞外喝凉风喝傻了,真当谁都稀罕咱们说的那些东西?” 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一堆词儿的左峰再次无言以对。 因为看顾瑀刚才那脸色那表现,人家估计是真的兴趣不大…… 顾明深吸气咽下喉咙里翻涌的各种复杂滋味,重新端起笑脸看着陈先生和路老,轻轻地说:“陈老,路老,您二位都是待顾瑀有大恩的人,在顾瑀的心里,您二位的地位举足轻重。” “我和左峰对顾瑀而言都是谋面不久的生人,这孩子性子孤傲冷淡,不见得会在意我们说的东西,只怕是还存着反感,一句都不想听我们多说,此时能帮着劝几句的,也就只有您二位了,二老帮在下个忙,帮我劝劝顾瑀吧。” 左峰一听是这么个理儿,难得没和顾明呛声,换了个恭敬的脸色也跟着躬身。 “求二老相助,左峰定当铭记于心。” 看着眼前认真在说情的两个人,陈先生和路老互相看看,发现对方的脸上弥散开的都是不可说的无可奈何和一言难尽的怅然。 话是这么说。 理也是这么个理。 可问题是,顾瑀打定了主意的事儿,谁能说得动? 就算他俩对顾瑀有恩,那他俩说的话顾瑀也不会都听啊! 路老尴尬地摸摸鼻子望天望地四处在望。 陈先生实在躲不过去,只能是捏着鼻子闷声说:“亲人阔别骨肉分离,今朝得聚本是好事儿,看到顾瑀被血亲寻回,我的心里也很欢喜,只是……” “只是我还是那句话,顾瑀这孩子自己的主意正得很,关乎来日关乎将来,他自己的心里有杆秤,得失利弊他自会衡量去想,我虽占了个师傅的名头,可我也左右不了他的念头,你们若是想劝,还是去找他自己说吧。” “我只能说,不管他是想跟着你们回去,还是想做别的,不管他想做什么,我们这里的任何人都绝无异议,而且……” “从私心里看,我是希望他回归本宗的。” 顾瑀若是要走歪路,那身为人师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把人从歪路上截回来。 可他现在面临的选择不是。 坦然地说,在知道顾瑀的身世后,陈先生的心里甚至还隐隐有一种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走科举,处处是艰难。 纵是顾瑀有天资,那也少不得要吃尽了苦头遭够了罪,最后辗转熬了无数深夜,最后才可下场一夺功名。 只可惜他年老无功,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助力,只能是看着顾瑀自己一步步走。 要是身后有了顾家和左家这两棵大树,那别的不说,起码顾瑀的前程是用不着担心的。 路老一听这话就猜到了陈先生是什么意思,愣了下不由得低低地笑了几声。 路老一听这话就猜到了陈先生是什么意思,愣了下不由得低低地笑了几声。 “是啊,小孩子能有自己的前程,能把路走得稍微顺坦些,那就比什么都强,我会尽力去说服他的。” “不过……” 他话锋一转,好笑地看着愁眉不展的顾明和左峰,指点似的说:“你们想让那个倔驴低头,找我们其实是找错人了。” 他神秘兮兮地反手一指苏锦拉着顾瑀走开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找他媳妇儿,那丫头的一句话,在顾瑀的面前比找来天王老子都顶用。” 左峰听到这话眸光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 顾明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苏锦瞠目结舌地看着顾瑀,舌头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开始打结。 “你……” “你是说,顾明说他是你叔叔,那个冷着脸一看就不好惹的,是你亲舅舅,他们两个是来找你回京城的?!” “顾瑀,我之前咋就是没看出来,原来你是土匪的身子少爷的命?”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压根就没人稀罕! 苏锦一句惊叹,两人四目相对,不大的空间里一时间涣散开的全都是不可言说的沉默。 跟陈先生和路老的毫无准备不同,苏锦和顾瑀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身世或许有异。 只是顾瑀无心细探,苏锦不愿多事儿,两个人默契地当作这事儿没发生过,倒也算相安无事。 如今苏锦开的铺子上了门道,顾瑀也在陈先生和路老的双双教导下学业逐渐上了正轨,本来一切都是向好的,只等着顾瑀自己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往前走就行了,可谁能想到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个亲三叔和亲舅舅? 这算怎么回事儿? 苏锦看着眉眼间难得露出躁动的顾瑀喉头无端一哽,愣了下下意识地拉住他在失控颤抖的手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 顾瑀心情复杂地垂下眼帘,在苏锦因为错愕而带起一瞬急促的呼吸中直接伸手把人抱住,死死地把脸埋进苏锦的肩窝,闷着嗓子哑哑地说:“我不知道。” “但是我不想听他们的。” 流落在外多年后,被身为权贵的亲人寻回,这本该是多少在底层中不断挣扎的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儿。 可那些人当中不包括顾瑀。 他从不相信任何无端从天上落下的馅饼。 顾相在京城中的权势可谓是一手遮天,顾明都能察觉到不对的事儿,他那个高高在上的亲爹怎么会无所察觉? 如果真的是有心想找他,又怎至于耽搁了这么些年? 甚至还在相府中一直用心养着另外一个人来取代他的位置? 就算这些都只是他的误会,那总不至于到了现在还不见顾府派来的人。 会出现这种局面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一个,那就是其实压根就没有人期待他回去,更有甚者没有人期待他活着。 顾瑀累了似的用额头轻轻抵着苏锦的脑门,反复吸气后低低地说:“他们说的或许是真的,但是真假我都不在乎。” “我自小长到现在,除了两个老师和阿锦,无人待我友善,也不曾有人帮扶,可我也活到现在了。” “我不期待,也不需要那些人不知真假的关心,我也不想放弃自己目前有的一切去一个从根本就不欢迎我的地方。” “阿锦,我不去。” “我要挨着你。” 顾瑀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明确得很。 不管顾明和左峰说出了怎样的话,他都不会心动。 他也不会真如左峰说的那样,听了几句话就收拾东西包袱款款地跟着他回什么京城。 苏锦听完虽说是没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可心里却一点儿意外的感觉都没有。 要真是被顾明和左峰的几句话和身世所言诱得动心,那就不是顾瑀了。 而且掉下来的馅饼保不准就在什么地方藏了硌牙的石头,京城顾家那样的大宅院里,谁知道会有多少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 自己身无长处的情况下,回去了也是糟心。 苏锦亲昵地蹭了蹭顾瑀的鼻尖,安抚似的软了嗓子,小声说:“那你可想好了,跟着他们回去,你就是顾家少爷,那进进出出都是有人伺候的,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那可是富贵人家的好日子,不回去的话,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啊。” 她自己说着也像是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把顾瑀的鼻子捏成了个猪鼻子的形状,瘪嘴说:“咱家条件不好,仅仅只是能吃饱,你要是不挽袖子下厨,那更是连吃都没得吃了,真想好了?不后悔?” 顾瑀难得展现一刹的脆弱,却在视线低垂时看到自己被捏得变了形的鼻子时彻底没绷住。 他看似嫌弃却又极轻地扯开苏锦作怪的手,没好气地说:“家里啥条件用你强调?” “苏掌柜放心,为了不让你养家费劲儿,我可以少吃点儿,保准不把掌柜的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家底子吃薄了。” “哈哈哈!” 苏锦哭笑不得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后挑起了眉,大咧咧地笑了。 “那就行。” “不管你怎么想的,我都觉得可以。” 顾瑀听到这话心里最后一块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眼眶泛红地看着苏锦,沙哑道:“阿锦,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摆在眼前的选择是一个看起来可以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只要点头了,对他有多少好处不好说,可苏锦绝对可以不再那么辛苦赚钱。 可…… “你没有对不起我。” 苏锦果断捂住顾瑀的嘴打断他的话,笑眼弯弯地说:“咱家现在虽说不是多富,可靠着自己也是能过得下去的,我对现状很满意,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你对得住自己的心就行了,别的不必多想。” 顾瑀要是真说自己想回去,那苏锦少不得还要在心里犹豫一下。 她好不容易自己当家做主了,可不想再回头去过那样的日子。 她好不容易自己当家做主了,可不想再回头去过那样的日子。 苏锦和顾瑀从不同的角度出发想到了一处,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是坦然。 身世之谜明了如何? 不明又能怎样? 左右他们立于世间靠的都是自己,从不指望外物相帮,他们其实压根就不必那么纠结在意。 看到顾瑀端着茶苏锦打帘跟着出来的时候,顾明的心里无端地咯噔一响,顿觉不妙。 他们的今日之行,或许不会如想象中那般顺利。 果不其然,顾瑀的话音落地后室内骤陷一片沉默。 左峰的刚刚才开始上提的嘴角马上就砸了下去。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顾瑀与自己相似了一半的脸,沉沉地说:“你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吗?” 顾瑀挑眉反问:“您为何会觉得,我是在冲动?” “我知道您说的很对,也都在理,只是我在这乡野间过惯了,没那么大的志气也撑不起相府的偌大门庭,就不去自讨无趣跟着没脸了。” “那你呢?” 左峰目光一转看向苏锦,冷冷地说:“你既是顾瑀的妻子,回到京城就是相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你也不想回?” 突然被问到的苏锦愣了下,带着自嘲的浅笑淡淡地说:“您这话就是在跟我说笑了。” “我就是个乡野中的粗鄙妇人,哪儿当得起少夫人的头衔?这样的事儿我做不了主,全都听顾瑀的意思,您有什么话,只管跟顾瑀说便是。” 左峰接连出声连着碰两鼻子灰,看着这个跟顾明设想的情形一模一样的画面,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苏锦看出顾明大概是有话要说,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对着顾瑀说:“铺子那边还有事儿,我就不在这里耽搁你们的正事儿了。” 顾瑀视线跟着她走到门口,抿唇说:“好,我一会儿过去给你做饭。” 苏锦忍俊不禁地嗯了一声,对着左峰和顾明微微躬身后走了出去。 等这人一走,左峰忍无可忍地朝着顾明的方向凑了凑,压低的声线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字字带怒。 顾明冷冷这看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说:“那也要这丫头的心是向着咱的。” 顾明冷冷地看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说:“那也要这丫头的心是向着咱的。” 明面上摆着的事儿,他们说的顾瑀不稀罕,苏锦不稀罕。 他俩在这儿杵着压根就没人稀罕!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章 直接打一顿就服气了 尽管顾瑀的决定从某种程度上说很出人意料,不过他自己这么说了,唯一一个能插上话的苏锦不吭声,有心想劝的陈先生和路老对此也只能是表示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左峰和顾在陈先生的小店里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无功而返,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 顾明怕左峰沉不住气把人逼急了,拉着这人往边上走了几步就压低声音说:“顾瑀的身世已经捅明了,他日后是要走科举的,就算此时不跟着你我回去,以他的才华,不久后也定可在京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你……” “你之前好像说,这小子身手还不错?” 一直阴沉着脸的左峰没理会顾明的话,掐断他的话声后拧着眉说:“顾三爷觉得,他的身手能到什么水平?” 顾明不太理解他问这话的意思,可愣了下还是直接说:“比起我来稍逊色些,可底子扎实,再加上实战经验丰富,比起树青不相上下。” 顾明虽走的是文臣的路子,可武艺也师承名师,扔出去放在江湖中都绝对是数得出名号的人物。 能被他这么夸上一句的,那就真的不错。 左峰心里有了计较,没理会顾明眼中闪烁的不赞成,直接说:“我找机会试试他。” “你想干什么?” 顾明没好气地瞪着他,咬牙说:“这孩子打小吃了不少苦头,咱们这时候既然是找上门了,那就……” “就什么?” 左峰要笑不笑地瞥了顾明一眼,冷嗤道:“因为他吃过苦,所以就必须照你这样,处处小心处处呵护?” “顾明,顾家的人是不是软骨头我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左家的血脉无论男女,那就没有软了腰杆子的怂货。” “我做不到你那么耐心细致,也不可能像你一样处处避讳,老子是他唯一的亲舅舅,他既然是不服气不想听我的,那就必须拿得出让我闭嘴的本事,否则就算是为了我那死不瞑目的姐姐,我就算是绑,也必须把这浑小子绑回去!” 左峰说完拔腿就走。 顾明作势想拦一时没拦住,眉心拧出的疙瘩迟迟不散。 一旁的树青见了,迟疑半晌忍不住低低地说:“三爷,其实让左将军去试试或许是好事儿。” 顾明强压烦躁呵了一声,冷冷地说:“好事儿?” “顾瑀本就不想认我们,让这个蛮子去把人彻底惹恼了,这算哪门子的好事儿?” 树青苦着脸啧了一声,踌躇地说:“不然您眼下还能如何呢?” “那人软硬不吃,对您防备已久,一时间想亲密起来那更是不可能的事儿,现在既然已成僵局,那不如让左将军去乱拳打上一通,万一能借此把僵局打破撕出一个合适的口子,那未尝不是好事儿。” 说到底其实也是彻底没办法了,所以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打法或许也可以成为一种解决的办法。 似乎是知道顾明心中顾虑,树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说:“您是担心少爷恼怒之下会有失控之举,可在属下看来,您这是因为心疼他而多余的忧虑了。” “有苏掌柜在,少爷永远都不会失控,再说不是还有您呢吗?” 万一左峰一不小心就把事情玩儿糟了,那到时候再赶着去收拾残局也是来得及的。 顾明左右思忖一番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像是默认了树青的说法。 与此同时,回到客栈的左峰也终于拿到了关于顾瑀和苏锦所有详细的线索。 他待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看完信纸上一行又一行的字,在看到苏锦是怎么嫁给顾瑀的时候,忍无可忍地狠狠捶了桌子一拳。 简直是欺人太甚! 站在边上的刘英察觉到他的怒气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左峰用力把手中信纸拍在桌上,冷声说:“照如此说,如今那成衣铺子都是我那外甥媳妇儿在一手打点,看样子生意好像还不错?” “是这么回事儿。” 说起这个刘英的面上泛起一抹唏嘘,感慨又是佩服地说:“将军有所不知,少主夫人在经商上自有自己的一套门路,而且针线上的手艺极为精湛,很受这里的贵妇人的吹捧。” 苏锦先是靠着手艺搭上杨老板的线,随后又顺理成章地开起了自己的铺子。 她在铺子里培养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如今分工明确,口舌伶俐的在外头忙着谈买卖,手上活儿精巧的在后头专心干活儿。 前后配合默契,出工的效率极高,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小成衣铺,可每日的进项和账面上的流水却大到惊人。 甚至可以说,苏锦自己开铺子的时间不过短短数月,可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就已经积攒下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积攒下的财富。 她不是故意在左峰和顾明的面前咬着牙强撑面子,她是真的有本事,也有底气能保障自己和顾瑀来日的生活。 刘英说完见左峰坐着不动,纠结地搓了搓手小声说:“只是属下在去探查的时候,还查到另外一件事儿。” “什么?” “就是……” 刘英为难地咧了咧嘴,闷闷地说:“少主夫人那铺子里的人都不错,唯独有一个叫杨穗儿的,似乎是看上了少主,还……还盘算着怎么让少主休妻另娶,这……” “休妻另娶?” 左峰在舌尖咀嚼着这看似简单的四个字,捏着信纸的手背上无声爆出了无数可怖的青筋。 就是这几个字,成为了压垮他姐姐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不是…… 他深深吸气强压心头翻涌的暴怒,在刘英谨慎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顾瑀知道这事儿吗?” 刘英苦着脸说:“好像是知道的。” 左峰眸光微顿:“他媳妇儿呢?” 刘英的表情更微妙了。 “好像也是知道的。” 按理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盯着自己的男人,苏锦不说是寝食难安,起码多少也要有些表示。 可实际上,不管是苏锦还是顾瑀都像是没这回事儿一样,全无反应。 刘英一时拿不住这两人是怎么想的,索性眼一闭心一横,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左峰沉默了很久,可最后却只是意味不明地说:“先不急,等着看看。” 如果连这么一件小事儿都处理不好,那小子有什么可跟他拍板的资格? 直接打一顿捆回去得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一章 顾大哥,说好的小馄饨呢? 顾瑀还不知道此时有个人满肚子盘算的都是怎么一顿把自己打服气,正在弯腰把案板上包好的馄饨放进滚开的水里。 连日来天儿逐渐冷了,按理说本该是贴秋膘胃口好的时候,可苏锦却跟别人不一样。 可能是前段时间累多了,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反正就是胃口不好,也不怎么吃得下东西。 宜欢看到她逐渐瘦出来的下巴心里着急上火,带着同样懂厨艺的秋云花了不少心思在灶台上,可最后苏锦能吃得下去的不多,多数都进了霍三和赖老五的肚子。 那俩养得膘肥体壮,苏锦却肉眼可见地瘦下去不少。 顾瑀见了嘴上不说,可今日一听苏锦想吃馄饨,马上就挽着袖子亲自下了厨。 秋云夏荷等人都是极有眼色的,知道顾瑀来了不喜人多掺和,索性各自去忙自己的,谁都不往厨房的边上凑。 可杨穗儿没有这样的眼色。 甚至可以说,她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她翘着自己还缠了纱布的手指姿态婀娜地走到顾瑀的身后,娇滴滴地叫了一声顾大哥,不等顾瑀出声就说:“灶台上的事儿怎么能让男人来做呢?” “顾大哥你让开,你要做什么我来做。” 她不由分说地扑过去夺走顾瑀手里的木勺,在顾瑀微妙且暗沉的目光中捏着嗓子说:“你是读书要走科举当官的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你那双手是用来读书写字做文章的,怎么能操持这样的家务事儿?说出去那是会被人笑话的。” 她说完暗示意外十足地叹了一声,状似调笑又带嘲讽地说:“都说娶妻当娶贤,也好在男人忙着正事儿的时候操持好家中的家务活儿,省得让男人挂心。” “可我看顾大哥你跟旁人都不一样,当真是一人操了两人的心,不光是要忙外,就连内也不能让你省心。” “你说你当初娶妻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好好挑一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手上不沾灶台的?要是娶了个贤惠的,现在岂不是就省心了?” 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的,顾瑀听完面上却没有任何波动。 他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手上的东西被杨穗儿夺走了一样,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灶台的另一边,拿起案板的东西就准备重新做一份儿。 苏锦嘴上不说,心里烦杨穗儿烦到不行。 被这人这么大张旗鼓碰过的,苏锦别说是多吃几个了,只怕是连嘴都不想张了。 还是重新做一份保险。 杨穗儿吧嗒吧嗒说了半天讨了个无趣,见顾瑀不搭腔心里有些着急,一咬牙干脆跟屁虫似的扭着身子撵了过去。 “顾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是不是怕苏掌柜见了误会?其实你不必多想,我就是想帮帮你,毕竟你读书已经很辛苦了,这样的琐事还让你动手,我……” “你想帮我?” 顾瑀表情淡淡地挑眉看她,不紧不慢地说:“真想帮我?” 杨穗儿欢喜万分地点头。 “我就只是……” “那把这个鱼肉捶了吧。” 顾瑀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放,慢悠悠地拍了拍手,淡淡地说:“鱼肉敲成肉蓉,敲的时候顺带把那碗里的面揉进去,擀成了薄皮再叫我。” “敲吧。” 他扔下擀面杖转身就走,也没走远,就在灶台的不远处坐了下来,抓过装满野菜的筐子低头择菜。 杨穗儿抓着根擀面杖欲言又止地反复张嘴,可想到自己的目的,又逼着自己把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挂着勉强的笑开始敲鱼肉。 要想馄饨的皮儿透出一股自然的鲜味,最好的办法就是混入鱼肉用力敲打成片。 这样的活儿在顾瑀的手上做起来很轻巧,毫不费劲儿。 可对于力气小了很多而且还不怎么做饭的杨穗儿而言,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没敲上几下她就觉得手腕酸了,正想捂着手腕撒个娇,谁知一转头就看到霍三被顾瑀叫了过来。 霍三看到杨穗儿杵在这里就下意识地拉下了脸,可谁知道顾瑀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霍三听完瞅着杨穗儿的眼神顿时就更不对劲儿了。 瑀哥好不容易得空过来给掌柜的做一顿饭,马上都要做好了,愣是被这煞风景的毁了盘,这算啥事儿? 注意到他收敛不住的怒气,顾瑀要笑不笑地在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轻飘飘地说:“快去买来,路上腿脚快些,别软了皮子。” 一家鲜的馄饨做得最好,只是被汤头泡软了皮子的话就会坏了滋味,要想吃上味道最好的,就一定要赶时间,不能耽搁。 霍三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怒气去了。 顾瑀老神在在地坐着,接着慢悠悠地择菜。 等菜择好了倒进热水里滚上一圈,脑后长眼似的直接说:“面皮敲打不能停,停了就不好吃了,你到底会不会?” 本来想扔了擀面杖过去的杨穗儿被这话中途打断了动作,狠狠地咬住下唇接着猛砸。 顾瑀背对着她唇边溢出一抹不可说的冷笑,手上动作飞快地把锅里被烫得正好的野菜捞起来,过一遍凉水摆在大碗里,依次加了各味调料,最后再在面上洒了一点白色的芝麻。 凉拌野菜苗,鱼鲜小馄饨。 有了这些,苏锦今日应该能多吃一些了。 至于杨穗儿敲了半天的面皮…… 顾瑀擦擦手把野菜放下,像是早就发现了暗处有人似的说了声:“宜欢,你过来帮忙吧。” 刚过来不久在暗中观察的宜欢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面不改色地擦着手走过来:“瑀哥,帮啥忙?” 顾瑀一眼也不看面露错愕的杨穗儿,淡声说:“她给你们都做了馄饨,搭把手一起包了下锅就能吃了。” “多叫个人,手脚也能快些。” 顾瑀说完端着那碟子拌好的野菜就走了。 宜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和被扔在原地的杨穗儿,嘴角控制不住地上勾,扬声就叫:“秋云,先把你手上的活儿放一放,杨姑娘给咱们都做了馄饨,快出来包!” 顾瑀扔出个话头,宜欢恰到好处地喊了一嗓子。 信以为真的秋云连忙跑出来,原本在绣房里干活儿的几个人也带着半真半假的笑走了出来。 就一眨眼的工夫,杨穗儿手里的擀面杖没了,灶台前的位置没了。 就连她想靠近的顾瑀都不见影儿了! 杨穗儿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围着灶台忙碌的一群人气得咬牙,脸色一度非常难看。 可也没人在乎。 苏锦专属的绣房里,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顾瑀手里的那碟子泛着绿光的野菜苗,语调幽幽:“呦,这新人还没进门呢,就着急给我这个糟糠之妻吃野菜了?” “顾大哥。” “说好的小馄饨呢?喂狗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是嫌丢人没够? 对上苏锦似笑非笑的目光,顾瑀有些好笑的无奈。 他把手里的小碟子放下,忍笑说:“这是你点了名儿要吃的芝麻菜,可惜就是过了季,费了不小的劲儿拢共才弄到这么点儿,赖老五对着这么点儿东西滴答了半天口水,我愣是一根都没给他剩全都在这儿了,苏掌柜还不满意?” 苏锦故意板着脸把嘴角耷拉下去,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绣花绷子往桌上一摔,阴阳怪气地说:“野菜再难得那也不:“阿锦说明日想吃砂锅炖鸡,你明日抽个空去买一只好的回来,我中午的时候过来做。” 顾瑀前脚刚走,苏锦后脚就出来叫住了霍三。 “你瑀哥之前来的时候拎了一些山珍过来,咱们自己吃不了,你一会儿捡一兜子给杨老板那边送过去,另外你跟他说,明日下午我在这里摆一桌席,请他赏脸过来吃一顿。” 霍三看杨穗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是对豪爽大方的杨老板印象却很是不错。 听到苏锦这话第一反应是点头,可嗯了好几声后却忍不住好奇地问:“掌柜的,无缘无故的,怎么想着摆席了?是有什么好事儿?” 扔出去的话钩子被人顺利咬住,苏锦心中好笑唇角稍弯,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桂花嫂子还有付娘子她们在咱们这里帮了不少忙,过几日便要回去了,杨老板舍了自己的生意把人送到咱们这里帮忙学艺,到了尾巴上总要让人看到点儿收成才行,不然算咋回事儿?” 明日请杨老板过来吃顿饭,顺便再让他验收一下付娘子等人这段时间在这里学到的东西,顺带还能让他顺手把自己丢人现眼的妹子带回去,一举数得。 霍三不知道苏锦心里的盘算,当真以为只是为了这么回事儿,摸着后脑勺就跑着去拿东西了。 苏锦眼尾余光一扫瞥见露出半边衣角的杨穗儿,神色微妙地抿了抿唇,感慨万分:“小姑娘还是单纯。” 顾瑀哪儿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 只看脸的世界,注定是一定会有人受伤的。 苏锦叫上付娘子等人进了绣房,杨穗儿一如既往的没跟进去。 等所有人都各自去忙了,在柱子后躲了许久的杨穗儿满脸忿忿地掐着掌心走了出来。 她原本想的是掐准了顾瑀来这里的日子,找个机会给顾瑀倒一碗水,在水里加上点儿能让人迷情失智的药,生米煮成熟饭后,这个罪责自然就到了顾瑀的身上。 她只要安心等着顾瑀给自己名分就行,别的都用不着操心。 可问题是,她低估了实践想法的难度。 顾瑀的警惕性实在是太高了。 别说是经她手的吃食饮水,她连顾瑀的身都近不了! 再这么下去,那就更没机会了…… 杨穗儿反复在心里想着苏锦不久前说的话,摩挲着袖子里揣了很久的药粉,沉默良久后狠狠一咬牙转身进了自己的住处。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明日中午顾瑀来了,她一定要找机会让顾瑀把这个东西吃下去!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今日就要在这里惹大祸了! 杨穗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复盘算明日中午该如何行事,与此同时,杨老板亲自把茶递给霍三,笑得合不拢嘴地说:“这么说来,付娘子她们是在苏掌柜那里学到了真本事了?” 如果不是学到了真东西,何必特意叫自己去一趟? 霍三不知道绣房里的事儿,可听多了付娘子等人对苏锦的赞不绝口,张嘴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想着客气,直接就满脸自豪地说:“那是。” “我们掌柜的是厚道人,说了会认真教,那就肯定会好好教,桂花嫂子她们跟着掌柜的的学得认真,吃得下苦熬得住,我听她们说这些日子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我们掌柜的说了,您明儿个中午就去看看,先在绣房里转一圈,等您都看过了,她还有买卖上的事儿想跟您细说,把事情都办完了,正好就在锦绣阁把晚饭吃了。” 苏锦一开始说的其实是下午。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霍三刚拎着一篮子晒干的蘑菇出了门就被追出来的宜欢拦住了,说苏锦改主意了。 他是个脑子不转弯的,稀里哗啦把该说的话说完,牛摁头喝水似的仰头把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抓起袖子擦了擦嘴角就大咧咧地说:“杨老板,那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个中午我在门口候着您。” “客气了客气了。” 杨老板堆着笑把霍三送到门口,看着这人走远了才满脸欢喜地搓着手进了里间。 里间里,杨夫人也是满脸的高兴。 沾了锦绣阁的光,铺子里的料子生意最近好了不少。 苏锦做买卖公道得很,该结的款子一笔不拖,准时准点的送来银子过来。 事儿少干脆,给钱利索,这样的买卖谁摊上了都高兴。 她看着桌上霍三拎过来的篮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苏掌柜隔三岔五得了山里的东西就让人送来,结银子的时候零头都不抹,如今还教了咱们店里的人手艺,这份人情咱们可得好好记着。” “我之前回娘家带回来了一些腊鸭,正好有两只卖相好的,明日一块儿拎着去,多少也算份心意。” 杨老板摸着胡子不断点头说好,等杨夫人着急忙慌要去收拾的时候连忙说:“对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霍三说了,苏掌柜请的是咱们夫妻,再把之前我托人带回来的茶叶也带上,一块儿带过去!” “好嘞!” 杨老板夫妇开开心心地收拾了要带过去的谢礼,次日到了时辰就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锦绣阁里,顾瑀正在埋头把泡开的大大小小的蘑菇放进冒着热气的砂锅里,盖子还没盖上,身后的杨穗儿就娇滴滴地说:“顾大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往日里都懒得理会她的顾瑀今日出奇的一反常态,她说完后转过了头,淡淡地问:“什么忙?” 见他应了声儿,杨穗儿胸腔里的一颗心蹦得险些冲破了肋骨,带着造作的无措微微低头小声说:“屋子的桌子倒了,我试了半天实在是扶不起来,我找了一圈没找到赖老五和霍三,只能找你了。” 放在往常这样的话顾瑀是不会理会的。 杨穗儿说完也悬着心,脑子里不停转的都是如果顾瑀拒绝的话,自己下一句该说什么。 可出人意料的是,顾瑀竟然点头了! 他随手把盖子合在砂锅上,擦了擦手就说:“哪儿的桌子?” 杨穗儿有些回不过神地眨了眨眼,慌忙指了个方向:“那边的。” “走吧。” 顾瑀迈步就进了屋,杨穗儿紧随其后。 而就在此时,受邀而来的杨老板夫妇也到了。 在门前迎人的是宜欢。 她满脸愧意地低下了头,解释说:“杨老板,杨夫人,实在是对不住,您二位先进来转转吧,严家府上来了人说是找我们掌柜的有急事儿,掌柜的半个时辰前带着秋云出门还没回来呢。” 苏锦人虽然不在,可待客的礼数是周全的。 听完宜欢的话杨老板和杨夫人都没在意,把带来的东西递给霍三,跟着宜欢高高兴兴地在店里转悠。 看到店里展示出的成品衣裳还有摆在柜台上的各种精致绣帕荷包,杨老板忍不住唏嘘出声:“难怪短短数月锦绣阁就成了城里生意最好的成衣店,就这手艺这巧思,怎么可能生意不好?” 宜欢听完低低一笑,打起帘子说:“掌柜的还说了,您二位要是到了的话,可以先去绣房转转,正好付娘子她们都在后头呢,您也好去看看她们的手艺有无精进之处。” “好好好。” 杨老板求之不得的连连点头,高高兴兴地带着夫人朝着后头走。 而此时同在一个屋子里的杨穗儿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外头的动静。 她呼吸急促地看着喝完水双目紧闭倒在地上的顾瑀,又紧张又害怕的情绪冲击下连腿都是软的。 只要把顾瑀拖到床上,再把两人的衣裳脱了,不管顾瑀心里是怎么想的,哪怕是为了他读书人的名声着想,他最后都一定要娶自己进门。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那自己连日来的苦心谋划就是成了…… 杨穗儿激动地哆嗦着手去扒地上的顾瑀,可她低估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再三用劲儿都没能让地上的人挪动分毫后,她心一横干脆咬牙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可她的腰带刚解开一点儿,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打开,站在门外的杨老板和杨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煞白的杨穗儿,脸上的欢喜散尽取而代之的全是惊恐和苍白。 杨老板下意识的想出声,可嘴刚动就被杨夫人捂住了嘴。 “不能出声!” 外头来了客人,宜欢出去接待了,此时这里就他们夫妇二人。 要是再来了旁人看到这一幕,那杨穗儿就只能去投河! 杨夫人着急忙慌地在杨掌柜的屁股后头踹了一脚,手脚并用地冲进屋内反手把门关上,在杨穗儿尖叫出声之前,抬手就朝着她的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不知廉耻的东西!” 打完了她转头瞪了满脸呆滞的杨老板一眼,没好气地低吼:“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把顾兄弟扶去床上歇着!” “再把这丢人的下贱玩意儿拖回家去!” 杨老板手忙脚乱地把昏迷不醒的顾瑀扶到床上,看到地上摔碎的茶盏,一向好脾气的老好人气得脸都是紫的。 苏锦不在。 顾瑀昏迷不醒。 杨穗儿背着所有人主动宽衣解带。 地上还有这么个东西,这里发生了什么简直就是写在明面上的,猜都不用猜就能一眼看个分明! 要不是他们凑巧来了,他这个好妹妹今日就要在这里惹大祸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上不得台面的畜生! 被眼前一幕吓得乱了心神的杨老板和杨夫人合力将晕死过去的顾瑀安置好,确定还没来得及生出更大的乱子,劫后余生地猛呼一口气的同时想也不想朝着早已呆滞的杨穗儿重重地踹了一脚。 “上不得台面的畜生!” “我是送你来学艺的,你在干什么?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兄弟是怎么晕过去的?你在茶里加了什么!赶紧说!不说我就打死你一了百了!” 杨穗儿本就是悬着心下的手。 看到顾瑀把加了药的水喝下去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想干脆在这里待到下午得了,等她哥哥来了正好装作刚知情的样子冲出去一通哭诉。 届时场面乱起来了,她是个失了清白的女儿家,顾瑀就是浑身长了嘴也绝对说不清楚,心中所想自然也就成了。 可说好的杨老板夫妇竟然这个时候就来了! 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直接被人撞破了! 在杨家老太太的溺爱下无法无天惯了的杨穗儿第一次在自己兄长的脸上看到扭曲的震怒,惊吓之下琢磨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是顾瑀对我起了歹念,我是无辜的,我……” 啪!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杨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收回自己隐隐发麻的手,指着杨穗儿惨白的脸怒不可遏地说:“你还敢胡说!” “一个晕过去的人能对你干啥?!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事儿要是被人知道了,不光是你活不成了,就连整个杨家都要被你带累得再也抬不起头!” “存着那下三滥的龌龊心思还好意思栽赃别人,要不是我和哥哥今日亲眼看见了,这天都要被你那颗不知道满的贪心给捅破了!”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你……” “当家的!” 杨夫人手忙脚乱地拉住怒得浑身发抖的杨老板,飞快捋清思绪压低了声音说:“趁着现在还没有人发现,我马上就带着这没了羞耻心的丫头走,这里的事儿你知我知,千万不可声张,也不能让苏掌柜知道了,记住了吗?!” 他们布庄不大,可托了苏锦的福,短短几个月的工夫,账面上的银子就比往年一年的数还多出不少。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因为这样的事儿把苏锦给得罪了! 杨老板心神大乱地咬牙点头,斜眼瞥见杨穗儿似乎还想出去,那整个杨家上下全都别做人了,把脑袋扎土堆里说不定还要遭土地爷嫌弃脏了他的泥! “杨老板,哎呦您在这儿呢。” 霍三急匆匆地推门跑进来,看着杨老板说:“您店里的伙计来传话,说是杨夫人有急事儿找您回去,人还在前头等着您呢。” 杨老板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巨响,连忙站起来说:“人在哪儿呢?” “我出去瞧瞧。”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掌柜的,有人来找麻烦! 杨老板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因为杨夫人让人来带了话,说家中急事儿务必要他马上回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说好来做客的杨老板和杨夫人前后离去,还带走了让人看着不怎么顺眼的杨穗儿,不知内情的霍三疑惑的同时又觉得心情舒畅。 “宜欢姐,你说要是杨穗儿这一去不回来就好了,省得她一天在我眼跟前晃悠,看着实在心烦。” 宜欢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笑笑说:“说不定这次就真不回来了。” 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杨穗儿自己能彻底豁出去不要脸皮,杨家夫妇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两口子都是正派人,做不出那丢人现眼的事儿,否则苏锦和顾瑀也不至于如此迂回的给他们留些颜面。 霍三没太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奇怪地摸摸鼻子,好奇地四处看:“瑀哥呢?不是说他今儿中午过来做饭吗?掌柜的都要回来了,怎么还没见着人?” 宜欢心里一清二楚是怎么回事儿,听到这话想也不想的就说了个位置。 “说是有些累了,可能在那边歇着呢,你过去正好叫他起来。” 霍三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去叫人了。 摸着点儿门道的赖老五抱着胳膊倚在柜台上,要笑不笑的对着宜欢眨眼。 “宜欢姐,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宜欢好笑地朝着他身上砸了块干净的抹布,没好气地说:“有心思琢磨这个,不如去后头给夏荷修一修绣架,她那个架子坏两日了,再不修好就耽误事儿了!” 赖老五被这不走心的敷衍弄得满脸悻悻,砸吧着嘴去了。 与此同时,杨家。 杨老太太搂着要寻死觅活的杨穗儿哭了个死去活来。 杨夫人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连插嘴的缝隙都没找到,看到杨老板急吼吼地跑进来,马上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扑过去,扯着他的胳膊就带出了哭腔。 “姓杨的,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 “我可把话跟你说清楚了,这招惹是非的祸根子要是还这么在家里闹,我在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你自己去护着你老娘和你妹子,我带着我儿子和女儿回娘家!” 杨夫人一路拖着杨穗儿进了家门,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杨穗儿先一句话。” “我泥腿子出村攒下这点儿家底不容易,接你和爹来是想让你们享福,不是让你们坏我买卖的。” “你要是同意把她嫁过去,那就收拾好东西今日就赶着回乡下,这个月内必须把婚事办了,以后不许再踏进我家门一步!你要是不同意嫁,那我就马上套车把她送到城外的姑子庙去,你自己看着选!” 浑身疼得要命倒在地上的杨穗儿听到这话绝望地尖叫出声。 满脸震惊的老太太也是哭得呼天抢地。 做了半辈子软面团的杨老板却难得的硬下了心肠,红着眼从牙缝中挤出了颤抖的字音。 “娘,你自己有女儿,我也有女儿,我绝对不可能让这样败坏门风的人在我家里,也不会给她机会带累了我女儿的名声。” “所以她要么死,要么滚。” 两个时辰后,杨家门前套起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杨穗儿是直接被杨老板单手扔进车厢的。 哭哭啼啼的老太太瘫软在地上怎么都扶不起来,最后却还是哭着抹泪跟着上了马车。 杨穗儿要独自回乡下老家,老爷子发了怒说不去,杨老板夫妇一个都不动,唯一能跟着去的就只有她了。 杨老板狠下心让车夫把车赶走,看着远去的马车脚下一软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杨夫人两眼通红地扶住他互相搀扶着进了门,这里的动静没多久也传到了锦绣阁中。 得知杨老板直接狠心把人送走了,苏锦眉梢微扬踢了踢顾瑀的脚尖,唏嘘地眯起了眼:“你是不是猜到会是这样了?” 不然这人之前怎么会一直都那么淡定,甚至还主动配合了杨穗儿的表演? 顾瑀哭笑不得地摁住苏锦不老实的脚背,嗤了一声悠悠地说:“我找人打听了,这人本身根子不正,可家里父亲兄长都是正派人,容不下她作怪的。” 不然的话他要想让一个动了歪念的女子生不如死,有的是见不得光的阴损法子,何必如此迂回费劲儿? 苏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言难尽地撇撇嘴,正想站起来看看锅里的汤怎么样了,就看到霍三顶着一脑门的汗火烧屁股似的往里冲。 “掌柜的,有人来找麻烦!” “还砸东西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虎头帮?你应该叫猪头帮 开店时间不长,眼看着店里的生意刚蒸蒸日上。 这时候就遇上了揣着真家伙来砸场子的人,这种体验对苏锦而言是极为新鲜的。 有生之年头一次。 她出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纳罕,可在看到被摔了个乱七八糟的柜台还有被撕了一地的布料时,那股好笑马上就变成了直冲脑门的怒火,脸上都多了几分阴沉。 “哎呦,这是几个意思?” 她伸手拦住身后的顾瑀,看着大马金刀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刀的男子微妙挑眉,语调森冷。 “买衣裳去后头量身,不买的大可出去,我这锦绣阁不是闲来饭后磕牙的茶馆,诸位怎么来这儿坐下了?” 找死也不选个清净地方,砸了她的东西这是不想活了?! 脚踩长凳的男子听到苏锦这话不满地啧了一声,看清苏锦的脸后神色微变,摸着下巴爆出了几声不怀好意的冷笑。 “呦呵,你是掌柜的?” 苏锦冷冷地说:“是。” “之前只听说锦绣阁的老板是个坑蒙害人的奸人,却没听说老板竟然是个难得的尤物。” 男子恶意满满地龇牙一笑,目光钩子似的顺着苏锦的脸往下滑,幽幽地说:“这么好看你当什么绣娘啊?换个地方闭眼一躺,那流水的银子岂不是都在往你的钱袋子里流?”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哈!” 跟着男子来的人爆出震耳的大笑,苏锦在这笑声中黑了脸,反手一推顾瑀就大步走了过去。 “你说什么?” “我说,你……” “啊!” “大哥!” 一团哄笑中炸开接二连三的尖叫。 苏锦飞起一脚把大笑的人踹得飞出去一大截,看也不看身后拎起凳子想往自己身上砸的人,甩手就是一拳把人砸得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眨眼间,场面一度变得非常混乱。 苏锦就像去了地里拔萝卜似的抓住一个砸一个,拥堵在大厅内的壮汉瞬间变成了不堪一击的豆腐渣,一个接着一个的惨叫着往外飞。 撸袖子提裤子本以为自己能派上大用场的赖老五默默后退。 早就吓着了的霍三攥紧了拳头给苏锦加油打气。 慌忙中拎着了剪子菜刀冲出来的宜欢和夏荷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人大战四方的苏锦,再看看背靠在台面上一言不发的顾瑀,彻底呆滞。 不是据传顾瑀很能打,苏锦只是个美娇娘吗? 这画风看起来明显不对啊! 瞠目结舌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苏锦裹着怒把找打的人都砸了出去,在苏锦还想动手的时候宜欢赶紧冲上前拦。 “掌柜的!” “再打就出人命了!” 万一把人打死了,惹上官府就麻烦了。 苏锦挣脱宜欢的手,面无表情地掰了掰手指,咬着牙说:“我知道分寸。” “让开。” 她甩开宜欢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在地上的人挣扎着想站起来时候,抬手就是一个响亮亮的大嘴巴子。 “你敢打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 啪! “臭娘们儿老子跟你拼了!我……” 啪啪! 男人口吐一句恶言,随之而来的就是跟话对等的大嘴巴子。 一声声脆响砸在人的脸上,别说是挨打的了,就是在旁边听着的人也都麻了。 看到为首的被打了,其余人连滚带爬的想冲过来帮忙。 可他们刚站起来,眼前就多了一个冷着脸的男人。 顾瑀山似的堵在这些人的跟前,完全不耽误苏锦抽巴掌。 他下手没苏锦简单粗暴,可花式不多招数狠辣,看似轻飘飘的,三两下就把人撂倒再也站不起来了。 锦和顾瑀分工合作夫妻合力,不一会儿就把看起来阵容吓人的大汉通通放倒在地上,横尸遍野的躺了一地。 锦和顾瑀分工合作夫妻合力,不一会儿就把看起来阵容吓人的大汉通通放倒在地上,横尸遍野的躺了一地。 “谁让你来的?”u defi edu defi ed “谁让你来的?” 无缘无故来了找茬的人,苏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受人指使。 “老子……” 啪! 苏锦难得地爆了粗口:“给老娘好好说话!” 大汉委委屈屈地捂住多挨了一巴掌肿成猪头的脸,带着悲愤大喊:“没谁让我来,我就是来收银子的!” 苏锦不悦地挑眉:“收银子?” “什么银子?” “庇护银啊!” 大汉绝望地看着苏锦举在半空中随时可能落下的手掌,气得嘴都抽抽了。 “这是做买卖的规矩,到了县城开店,就必须准时给庇护银,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我警告你,我是虎头帮的,你不交银子还动我兄弟,等我回去我就……” 啪啪啪! “虎头帮?” 苏锦甩了甩抽得有些发麻的手,讥诮撇嘴:“这名儿配不上你这张脸,一会儿回去改个名儿吧,叫猪头帮。” 为了让大汉的脸跟猪头帮名副其实,苏锦还特别大方的又送了他两个嘴巴子,直接抽掉了大汉的一嘴牙。 看到这一幕,边上围观的人中有人压低了声音喊:“活该!” “就是,欺软怕硬的狗东西,被打死了那也是活该!” “衙门都不收银子,作恶的混子倒是打起了收钱的旗号,一堆下三滥的玩意儿算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一碟子菜了!” “打得好!” “打死他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起了头砸起了烂菜叶子,氛围一带四周的百姓纷纷起了怒火,下雨似的朝着地上猛砸。 被打倒在地的七八个壮汉不知为何没了反抗的力气,连站起来都困难,只能是缩在地上抱头被砸了个实实在在。 苏锦一时愣是没反应过来,险些被误伤。 “这么稀奇?”u defi edu defi ed “这么稀奇?” 苏锦错愕地指了指门外,吸了吸气说:“外头那些商贩怎么这么生气?难不成他们也被人家砸过店?” “砸店倒是不至于,但是肯定被逼着交过银子。” 顾瑀是在市井街头混长大的,对这些不成文的烂规矩一清二楚,不等多想就说:“这是街头混子惯有的说法,时不时就会去欺压商贩,逼着商贩给银子,这就是所谓的庇护银。” 给了银子,让混子如愿以偿,那便是相安无事。 可要是不给银子,或者是给的少了,那就是一场灾祸。 或打砸东西,或是伤人,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都层出不穷。 顾瑀看过的可太多了。 苏锦听完面上的厌恶更深,愣了愣看到被砸了臭鸡蛋的大汉忍不住说:“照你这么说,当真不是有人恶意找人来找事儿的?” 顾瑀抿唇摇头:“应当不是。” “那你知道这个虎头帮?” 这下愣住的人轮到了顾瑀。 “不知道。” 他在街头混的时候,没这个名儿。 他弃恶从善之后,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苏锦一听这话嫌弃地啧了一声,没好气地戳了戳顾瑀的胸口:“你不是混子中的一霸吗?这你都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两口子都是心狠手辣的 无形中被嫌弃了一把的顾瑀哭笑不得地捏住苏锦的手,颇为无奈地说:“我估计应该是傅爷倒了以后集结起来的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傅爷在的时候,赌坊里个:“宜欢姐,咱们店里损失这么大的吗?” 亲自参与了清点的宜欢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口吻古怪。 “不止这些呢,掌柜的都给这伙人算少了。” 苏锦这一把,估计都要把整个虎头帮都算进去了…… 真狠人! 狠人苏锦排除了有人恶意找茬的可能,再加上即将有大笔的赔款入账,心情大好,甚至还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门口看热心群众痛殴无良混子,坐着就磕了小半盘瓜子。 等碟子里的瓜子空了,外头的热闹也止了。 顾瑀带着重振旗鼓终于找到用武之处的赖老五走了出去,拎起为首的那个直接就说:“你们的头儿在哪儿?” “带我去找他。” 赖老五满脸凶恶的龇牙冷笑,在一旁搭腔:“不然就打死你们!” “全都掰断了骨头扔去喂狗!” “你那么凶做什么?” 顾瑀要笑不笑地看他一眼,轻飘飘地把手落在那人的脖子上,微微用力含笑说:“不老实的话,现在就掐死你。” 被掐住脖子的大汉欲哭无泪地看着顾瑀和好像要冲上来啃自己一口的赖老五,悲愤到恨不得现在就去跳河自尽。 这都什么事儿啊?! 出来抢银子的被人当街就给抢了! 霍三那个小天才不知道怎么想的,在此时暴露了自己收拾残局的熟练,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圈麻绳,直接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壮汉拴鸡崽似的拴成了一串。 “走走走!” “走快点儿带路!” 他挥舞着临时充当了鞭子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敲打在最后那人的屁股上,怒冲冲地说:“走慢了就打断你的狗腿!” 顾瑀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赖老五和霍三兢兢业业的在后头赶牛。 看着这一行造型古怪的人走远,宜欢终于忍不住了。 “掌柜的,您和瑀哥之前都是干啥的啊?” 这夫妇俩一个赛一个的能打,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这要是不起了心思做买卖,就是上山当个匪徒劫道也能发大财啊! 注意到她脸上的好笑苏锦乐得不行,把最后一颗瓜子扔进嘴里,笑眯眯地说:“咱家都是良民,你想什么呢?” “对了,你一会儿带着春梅和夏荷出去问问,看最近都有谁被那什么虎头帮的收了银子,等顾瑀把银子要回来,除去咱们店里实打实的损失,剩下的都拿给外头的商贩分了。” 她是手狠,但也不至于去贪这样的银子。 那些无力反抗的小商贩都是赚的辛苦钱,起早摸黑兜里总共也没剩下几个子,再怎么被人欺压搜刮,最后只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这样的银子拿了亏心。 宜欢一猜就知道她这样的用意,颔首一笑忍不住说:“是您心善。” 不然这银子就算是自己昧下了,又会有谁知道? 不过…… “瑀哥真能把银子要回来吗?他就带着霍三和赖老五去,会不会人太少了些?” “不会。” 苏锦带着莫名的笃定唏嘘道:“你瑀哥之前就是干这个的,他业务熟着呢,这波算是重操旧业,不用咱们操心,等着数钱就行。” 她把凳子搬进去,拿了笤帚带着人把自己店门口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扫了。 这边喧嚣刚止,不远处的茶馆二楼中沉默许久的人也有了动静。 顾明眯起眼看着苏锦进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那丫头的武功是什么路数?” 被问到的左峰头一次在自己引以为傲的领域陷入了沉默。 他没看出来。 因为乱起来的时候,苏锦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动作快,简洁明了,没有任何花招。 看起来就好像只是用了些力气,就那么轻飘飘的把一个个比自己壮实了不知多少的男人砸了出去。 这真的只是力气的缘故? 可一个小姑娘,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左峰沉默良久后突然说:“你看出来了吗?” 顾明诚实地摇头。 “看不出来。” “不过有一次这丫头在我面前捏了块石头。” 他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下,幽幽地说:“这么大的石头,正儿八经的岩石,她一下就捏成粉末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儿。 事后他也没多想,只以为那是苏锦为了自保弄出来的什么江湖把戏,捏碎的石块都是特制的。 可如今看来,或许是他一开始就小瞧了苏锦的本事。 这人是真的有几把刷子。 隔空对视,顾明似乎是看懂了左峰眼中的迟疑,轻叹道:“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把这俩小家伙揍一顿直接带回去吗?” 揍一顿? 打一个或许有胜算,可左峰单枪匹马,人家那儿等着他的可是两口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就攀上亲戚了? 顾明的一句话说得左峰面黑如铁,只可惜顾明完全不在乎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看热闹似的自顾自地说:“这两个小的都是心里主意正的,且有本事有谋算,你我心里预想的那种长辈慈晚辈孝的画面压根就不可能出现。” “人家现在说不定还觉得咱们不识趣,实在多事。” 他自嘲似的低头一叹,哂道:“时机不对。” 准确的说,是彻底错过了。 但凡他们是在顾瑀幼时最艰难的时候及时赶到,又或者是在顾瑀和苏锦受尽委屈的时候出现,那或许会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 可事实不是。 太多的阴差阳错,他们来得太晚了。 晚到顾瑀和苏锦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左峰都能听懂,可合在一起的意思却让他无法接受。 他强忍焦躁攥紧了拳头,低头看着手背上暴起的无数青筋咬牙说:“那就这么算了?” “我姐姐留在世上的就这么一个血脉,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外甥,你要我怎么眼睁睁地看着孤苦无依的一人在此?” “我姐姐若是泉下有知,那……” “他没有孤苦无依。” 顾明打断他的话,抬起扇子指了指锦绣阁的方向,轻轻地说:“他之前或许孤苦,但他现在有依靠。” 不是来自长辈的依靠,而是夫妻齐心并行的底气。 雪中送炭共甘苦的情谊,那是谁都比不了的。 左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彻底无言,沉默良久后暗暗咬紧了牙关,哑声说:“真的没有可能把顾瑀带走吗?” 关于顾瑀的前程他想了很多。 不管他是想从文还是从军,只要有他和顾明在,总能拼尽全力给顾瑀铺出一条坦荡的大路。 可他算无遗策却偏偏漏了最重要的一点,顾瑀不愿。 听出他话中难掩的丧气,顾明意味不明地闭上眼叹了一声,无奈地说:“或许还有别的门路,不过……” “咱们应该先找机会跟顾瑀好好聊聊。” 顾明和左峰坐在茶馆二楼的谈话无人可知,可次日锦绣阁的门前的热闹却不出意料的成为了县城中最耀眼的一幕。 宜欢不敢相信地看着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把门前堵得无处落脚的地上,惊得声音都在打颤。 “好家伙,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 从大门边上往后依次堆满了各种放在篮子里的东西,一筐一筐的鸡蛋,装得袋子都塞不下从边角漏出来的精米细面,脚上拴了红绳嘎嘎乱叫的鸭子,还有膘肥体壮一看就是精心养了很久的母鸡。 甚至还有两条冒着热气的猪后腿! 这些东西单独拎一个出来不值多少银子,可堆到门口都摆不下还延到了隔壁铺子的地上,这些合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了。 站在苏锦身后探头的秋云手里还捏着早饭的包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东西眨巴眼,冲上前去抓起放在鸡蛋篮子上的一张纸看了一眼,扭头看向茫然得不行的苏锦吸着气说:“这……这难不成都是别人给掌柜的送来的?” “掌柜的你看,这上头写的是苏字!” 状态外的苏锦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定睛一看,脑袋上打转的雾水顿时就更浓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u defi edu defi ed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送错了? 锦绣阁里站满了人鸦雀无声。 街对面天不亮就出来摆摊的烧饼摊老板见了哈哈地笑了起来。 “哎呦,苏掌柜你愣着干啥啊?这都是得了银子的人特意给你送来的谢礼,赶紧带着人收进去啊!” 苏锦听到这话飞在半空中的魂儿终于往下落了一些,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地说:“真是送我的?” “不然还能有假?” 隔壁米粮店的老板探头出来乐得合不拢嘴,拍着那条让人见了就馋的猪后腿说:“昨日虎头帮的来收银子,要不是你让他们吃了教训,别说是把之前被抢的银子要回来了,说不定以后还要受多少闲气呢,这都是你该得的报酬!” 顾瑀做事儿谨慎,又是这行的老手。 带着赖老五和霍三杀到了虎头帮,三下五除二把人解决服气了,拿着银子回来直接就给受害的商贩分了。 寻常百姓没这样的本事,看着恶人只晓得发抖下跪,哪儿会想到竟然能有翻身的一日? 拿回了银子的人感激得不行,想着关照锦绣阁的买卖,又实在是出不起那份儿大价钱,最后私底下商量了一番,三五成群的就把家里拿得出手的东西给送过来了。 来送东西的人想得周到,生怕苏锦会不收,大半夜的就开始往锦绣阁的门前堆。 来来回回的堆了大半天,今早上起来一看可不就是这么多了吗? 苏锦没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的一个念头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收获,愣了半晌哭笑不得地说:“举手之劳收这样的重礼,我哪儿来这样的好福气?” “吴老板,你说得头头是道的,那你知不知道都有哪些人送东西过来了?这些东西还是要送回去的好,我……” “不知道不知道。” 被问到的吴老板一听这话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想也不想地说:“月黑风高的我怎么可能看得清楚?你问我啥我也不知道。” 他说完怕苏锦揪着不放,干脆脖子一缩就躲回了自家的店面里。 第一个开口的摊主也一副瞧不见苏锦的样子,白巾往肩上一甩就开始吆喝。 “烧饼!” “热乎乎的烧饼嘞!” 苏锦捏着张纸实在是没了问处,一时陷入两难。 拎着两壶酒走过来的顾明见了,摇头失笑。 “既是给你的,那便是心存感激之物,送回去损了情分倒是不美,不如收下找人做好了,沿着之前的单子挨家挨户送上一些便可两全了。” 苏锦不想占小商贩的便宜,自己拿了这些东西心里也不踏实。 可要是全部送回去,送东西的人心里也过意不去。 顾明说的看似说笑,倒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解决之法。 苏锦当机立断拍了拍宜欢的肩膀:“宜欢,你先带着人把这些东西收进去,完之后去醉香楼请两个厨子来帮工,全都设法做成吃食,等晚饭的时候带着人去送。” 宜欢愣愣地点头说是,叫上秋云等人马上开始搬东西。 站在顾明身边的左峰见了,直接一手拎起一个大猪腿,说:“带路。” 苏锦看着拎着俩猪腿拎出了开山斧气势的左峰,意外之余心头暗笑,赶紧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您请跟我来。” 苏锦走在前头带路,一手拎了一麻袋大米,另一只手拎着的是满满一麻袋的番薯。 装东西的麻袋尤其的大,抻开了差不多到苏锦的腰。 这么一袋子装满了,少说也是百十来斤,力气小些的男人拎着都费劲儿。 可这数百斤的东西在苏锦手里看着就跟玩儿似的,她中途甚至还一手拎了俩,腾出手来帮年纪小的夏荷扶了一把。 跟在后头的左峰和顾明见状默默对视一眼,心头忍不住叹气。 苏锦却用这双手去捏了绣花针…… 苏锦却用这双手去捏了绣花针…… 暗含惋惜的左峰把手里的东西放好,落在苏锦身上的目光莫名柔和许多,拍了拍手不太自在地说:“丫头,顾瑀呢?” “我和他三叔找他有事儿想说,他人呢?” 苏锦听到左峰对顾明的称呼无声微顿,可下一秒马上就干脆地指了方向,说:“昨晚折腾了大半宿才回来,在后头歇着还没起来呢。” “左二爷要是找他有事儿的话,直接进去叫人就行。” 左峰闻声眸光微凝,不是很满意地啧了一声,幽幽地说:“叫什么左二爷?” “你是顾瑀的媳妇儿,叫我舅舅。” 苏锦…… 这就攀上亲戚了? 章节目录 第一八十九章 鸾鸟困于沼无展翅之地 苏锦目送着左峰和顾明并肩而去,默了片刻转头就扎进了厨房。 正忙得一脑袋汗的宜欢看到苏锦进来,忍不住朝着里头探了探头,小声说:“掌柜的,您不去跟着看看?” 苏锦好笑:“这有什么可看的?” 这两人来的目的无非就是那么一个,这事儿顾瑀自己想清楚了也会说清楚,压根就用不着她操心。 宜欢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说的却是:“这猪后腿都是新鲜现拆的,我刚才看了下,肘子肥瘦正好,我一会儿在热油里滚一边皮子,晚饭给您做成冰糖肘子。” 苏锦一听眼里发亮,搓着手说:“那我可就等着了。” “对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说:“你晚上做饭的时候多做几个菜,咱们这儿今晚说不定有客。” 宜欢面露了然点点头,撸起袖子在厨房里就是大半日。 商贩们送来的东西都被做成了各种吃的,霍三和赖老五脚下跑得飞快,担着从隔壁米粮店借来的担子在街头狂奔,热乎乎的就送到了各家各户的饭桌上。 他们一路赶着回来,时辰正好。 秋云把最后一个菜端到桌上,冬雪抱来了顾明带来的两坛子好酒。 苏锦刚把炖盅上的盖子掀开,就听到顾明含笑的声音:“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老远就闻到了香。” “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些家常的,您不觉得寒碜就好。” 苏锦把盖子放下,看到有些踌躇的宜欢等人就笑了。 “光站着做什么?今儿人多坐不开,后头桌子宽敞,去那桌坐下赶紧趁热吃。” 本来很是不安的众人听了如蒙大赦,赶紧纷纷扭头散了。 看到苏锦要去端汤盅,顾瑀连忙伸手接了过去。 只是在邀顾明和左峰落座的时候,眉眼间泛起的都是说不出的僵硬。 又是舅舅又是叔的,他叫不出口。 许是察觉到他的僵硬,苏锦笑眯眯地打了圆场,戳了戳他的胳膊说:“愣着干什么?” “来来来,来者是客,进门都是贵客,都别客气,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凑合吃一口热的。” 她没直接叫人,自然而然的把左峰和顾明都请到了座上。 顾明打开酒坛子看着满脸不自在的顾明有些好笑,弯弯唇说:“你俩这性子倒是合拍。” 一人瞧着冷硬实则变扭,另一个看似笑眯眯的暗藏锋芒,又足够机灵。 一刚一柔,两全并济,属实难得。 苏锦听了这话只是笑,吃饭的时候也不多话,时不时插上一句也能恰到好处地圆了场。 一顿饭下来,左峰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玩味。 京城里多的是世家贵女,数不清的都是贵族千金。 可那些人的出身或许比苏锦高,但要真论本事,那可就差远了。 这样的人嫁了顾瑀,顾瑀不亏。 他全程一直沉默没说话,直到落席的时候突然说:“你这铺子不错,手艺也好,只是在的地方不对。” “鸾鸟困于沼无展翅之地,千金之技也只可换粟米三分,可要是去了京城就不一样了。” “想没想过去京城开店?” 在这不大的县城里,五十两银子一件的衣裳属实高价,能耗得这份银钱的人家也少之又少。 可堆金砌玉的京城不同。 那里多的是挥手往地上洒银子的人,也多的是发财的好时机。 苏锦听到这话顿了顿,片刻后坦诚点头。 “当然想过。” 而且想的不仅仅是京城。 天大地大,能赚钱的地方多的是,舍得花银子买衣裳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左峰得到这个回答无声一笑,说:“跟着舅舅回京城,我给你一条街面开铺子。” 左峰得到这个回答无声一笑,说:“跟着舅舅回京城,我给你一条街面开铺子。” 像是怕苏锦不理解这一条街是什么概念,他还补充说:“是京城里最热闹的那条街。” 苏锦扑哧乐了,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是看了顾瑀一眼。 “你要回去了?” 顾瑀摇头。 “没。” 但凡是他点头了,左峰也不至于说这话。 苏锦果断摇头:“那我也不去。” 一条街三条街都是一样的,不去。 左峰得到这个不出所料的回答好气又好笑,无奈道:“小丫头,那你不想去京城做生意了?” “那我不跟着您走的话,我就没机会去京城开店了吗?” 左峰无声一怔。 苏锦淡然而笑。 “不瞒您说,我就是现在不去京城,那等顾瑀科考有眉目了,他若是去了京城为官,那我迟早也是要去的。” “这街面您给或是不给,我也一定能在京城打出锦绣阁的招牌。” 这话换作旁人来说是吹嘘,但说话的人是苏锦,她可以有这样的底气。 左峰听完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哑然道:“你就不怕顾瑀考不上?” 苏锦想也不想就说:“一次考不上又不会死,再来一次又有何妨?” “再说了,就是顾瑀一辈子都进不了京城的大门为官,但是我俩也可以去京城做买卖啊。” 怎么去都是去,别的不重要。 左峰愣着还没说话,顾明捏着酒杯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举起酒杯对着苏锦的方向轻轻一点,说:“那三叔在京城等着你的锦绣阁开业大吉。” “待你开业那日,我定亲去道贺,提匾燃鞭。” “这个收好。” 苏锦刚端起酒杯就被左峰往手里塞了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一个令牌。 左峰端起酒杯在半空中一举,淡淡地说:“到了京城就不必去找铺面了,拿着这个去玄武街上选,看上哪个喜欢几个,都是舅舅送你的。” 说话声落,杯中酒尽。 突然得了大礼的苏锦捧着个令牌难得的不知所措,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坐着陪席,直到这两人起身。 顾瑀带着她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前,等走的时候,顾明突然说:“顾瑀,明年我在京城等着你。” “你若是不到,那往后五年诸事皆听我和你舅舅的安排。” 这是他们闭门谈了一整日最后的决定。 各自退一步,让出一个互不干扰的余地,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 顾瑀对此没有异议,嗯了一声就说:“我等着在琼林宴上给您和舅舅敬酒。” 左峰听到这与苏锦口吻莫名相似的语气,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抬起手在顾瑀的肩上轻轻一拍,哑声说:“好,舅舅等着你!” 左峰和顾明前后离去,苏锦站在顾瑀旁边听了个满头雾水,等人走了就忍不住问:“琼林宴?你要去考的话起码也要三年以后,你怎么……” “什么情况?” 怎么一杆子就支到明年了? 这玩意儿来得及吗? 顾瑀抿抿唇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说:“你知道老师和路老为何那么执着让我与三叔处好关系吗?” “因为三叔有可直荐人入场会试的资格。” 有了顾明保荐,纵然事先未摘取功名,不是举人之身,也可入会试一展身手。 说来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实际论起来却足足省了数年的光阴,非常难得。 顾明和左峰拗不过顾瑀,也放弃了直接将他带回京城的念头,可那也是有条件的。 他必须在明年的会试中摘取三甲之位,否则的话,那接下来的五年就必须听他们的安排,或是以世家子的身份入仕,又或是直接跟随左峰入军,顾瑀都没有说不的可能。 苏锦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吸着气说:“会试就在开春三月,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七八个月的时间了,这么大的赌注,来得及吗?” “阿锦觉得呢?” 顾瑀低头在苏锦的眉心蹭了蹭,笑着说:“阿锦觉得,我做得到吗?” 苏锦被他气笑了。 “大话都夸出去了,你这时候来问我?” 她推开蹭蹭的顾瑀,抬手在他的胸口警告似的点了点,眯眼说:“我可事先告诉你,那一条街的铺子我可想要,你要是把事儿给我办砸了,那我就……” 顾瑀挑眉:“就如何?” “就……” “就把你关在锦绣阁里当账房!” 顾瑀哭笑不得地看着甩手走开的苏锦,想不清当账房算什么惩罚,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顾明和左峰离去的方向,暗暗攥紧了拳头。 不会有第二种可能的。 他说到了,就一定会做到。 春开三月杨花绽,不靠所谓的世家子身份,他也定然可以摘下他想要的果子!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章 我欠你一身嫁衣 顾明和左峰要走了。 这两位都是大忙人,能在此盘桓这段时日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如今时日已到,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只是在走之前,这两位难得到穷乡僻壤转一圈的贵人还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把被谢然使了诡计弄到自己腰包里的青城书院给路老弄回来了。 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无人知晓,可谢然的身败名裂,回归的青城书院却是可见的事实。 已经放下了执念的路老看着摆在眼前的地契等物惊得合不拢嘴,看看顾明又看看左峰,反复张嘴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份人情太大了…… 他正想把地契推回去,可顾明却像早知道会有这一幕似的,淡淡一笑说:“路老何必与我二人客气?” “您和陈老待顾瑀有知遇看重之恩,顾瑀既是唤我一声三叔,举手之劳的事情那就是晚辈当做的,您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左峰也说:“您二老待顾瑀的恩情左峰铭记在心,来年定亲自派人前来接您二位入京致谢,县衙那边我去打过招呼了,往后若有什么为难事儿,只管叫顾瑀去跑腿传个话,自有人会处理。” 顾瑀现在是不跟着他们一起走。 可他们身为长辈,该给的顾瑀的却一样都不会落。 能给的金银补贴,能扫清的阻碍,能荡平的前路,顾明甚至还让人特意从京城送来了名师的手册,好让顾瑀能安心在此备考。 陈先生和路老相视一看面上浮现出些许无奈,想了想,最后还是把东西收下了。 “那就多谢左二爷和顾三爷了。” “老朽虽是无多大才华,可定当竭尽所能教导顾瑀,定不辜负二位所期。” 左峰和顾明双双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抱拳而谢。 “多谢二老。” 这两人来的时候是自己来的,也没惊动谁。 走的时候,却是顾瑀和苏锦亲自送出的城门。 左峰坐在高头大马上挥了挥马鞭,看着与顾瑀并肩而立的苏锦,眼底笑意缓散。 “丫头,给你个好东西,要不要?” 顾瑀已经认了亲,也改口叫了舅舅。 苏锦夫唱妇随起来一点儿心理压力也没有,当即就脆生生地说:“舅舅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左峰听完不可自抑地笑出了声,示意苏锦摊开手掌在她的手上放了一个轻飘飘的信封。 “好好做的你的买卖,早些把锦绣阁开到京城里,也好让我也有几件不花钱的衣裳穿。” 苏锦捏着信封也不看里头是什么,咧嘴乐呵着就用力点头。 “舅舅只管放心,那一日不会太远的。” “好。” “顾瑀,照看你的两位老师和你媳妇儿,还有……” 左峰意味不明地侧眸看了顾明一眼,没好气地说:“要是什么改主意了想从军也是好的,给你留了几个人,随时都可以给我传话。” 顾瑀没想到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让自己从军,愣了下哭笑不得地点头说好。 唯一一个不太满意的人是顾明。 他要笑不笑地瞥左峰一眼,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莽夫。” 说完用折扇在苏锦和顾瑀的脑袋上轻轻一点,笑着说:“三叔等着你们。” “两个小的记得都乖一些,听话的孩子过年的时候有大红包。” 城门外风沙渐起,吹得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七零八碎。 顾明踩着马车登车,左峰勒紧缰绳。 风渐起,出城的队伍缓缓消失在眼前,苏锦看出顾瑀片刻的失神,眼珠一转把手里的两个信封举起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笑着说:“想不想知道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左峰和顾明一人给了她一个信封,也没人说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能被他们二人说是好东西的,又怎么可能是常见的凡俗之物? 顾瑀挪回目光掸了掸指尖,非常配合:“拆开看看?” 说拆就拆。 苏锦拆之前想了可能是银票或者是别的,但是在看清信封里装着的东西时,她还是不可置信地吸了一口凉气。 信封里只放了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的内容也很简洁,前头是料子的名字,后头是布料的数目。 两个信封里放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唯一的区别就是写的东西不太一样。 蜀锦,月华锦,雨花锦,妆花缎,玉锦,广绫,雪缎,花软缎,单罗纱,软烟罗…… 不懂行情的人见了这些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苏锦清楚这些料子有多难得。 这是有银子没门路弄不到的好东西。 手里的两个信封加起来的数目,别说是供应目前的锦绣阁了,就是再开出十个锦绣阁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啊! 苏锦被左峰和顾明的财大气粗震得狠狠抽了抽嘴角,忍不住看着顾瑀发自内心地说:“顾少爷,我跟着你享福了啊……” 顾瑀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逗勾起了唇,拉起她的手往回走的时候忍笑道:“这不是享我的福,是三叔和舅舅都喜欢你。” 他们出手如此阔绰还恰到好处的送到了苏锦的心坎里,不是因为苏锦嫁给了顾瑀,而是因为他们打心眼里喜欢苏锦的脾性。 高门大户里,最不缺的就是被长辈冷落的晚辈。 可苏锦不是。 突发横财的苏锦满心欢喜地把信收好了,回到锦绣阁后看到如流水一般不断被送来的各种极品好料子笑得脸上都绽开了花。 要不是碍于有人在边上看着,她都想蹦出去高歌一首今天是个好日子。 顾瑀时间紧任务重,没在锦绣阁里耽搁,把苏锦送到就回去了。 苏锦带着赖老五等人把送来的衣料一一搬进仓库,收拾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店面。 隔壁的隔壁被左峰买了,现在是苏锦的了。 苏锦坐在凳子上实现暴富小目标,乐得都合不拢嘴,连夜带着人把新送来的各种料子造册入库。 顾瑀回去以后也没闲着。 青城书院既是要回来了,按路老的意思,也差不多是该从闹市搬走的时候了。 清静些的地方的确是更适合目前的顾瑀和宴周,陈先生难得没和路老起分歧,二老带着底下人齐心协力又搬了回去。 一度被人夺走的青城书院重新回到路老手中,那些被谢然以各种理由驱逐的贫寒学子重新得以入山门求学,顾瑀也跟着搬到了山里。 苏锦在城中热火朝天地开铺子赚银子,正式开始了与顾瑀的两地分居。 也就是在这时,苏锦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顾家的那些人呢? 听到苏锦的疑惑,知道些内情的叶婶儿满脸唏嘘。 她把苏锦新要的摆件摆弄好了才说:“村里那日的情形你是没看见,闹的阵仗可是真的不小。” 她说完忍不住说:“顾瑀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那他怎么还没跟着回去呢?他家里真正的亲人难道就不惦记他?” 这样的疑惑不少人都有,可知道内情的人却不多。 苏锦心说顾瑀的亲娘早亡,亲爹的心思压根就不在他的身上。 要不是有个惦记他的三叔和舅舅,这多年前的往事只怕是这辈子也掰扯不出个一二三四。 只是这话不好细说,她嘿嘿一笑敷衍了过去,只说:“他眼瞅着没多久就要下场了,等这边弄完有了章程再赶着回去正好就能入会试,这会儿忙着读书时间都来不及呢,哪儿能在路上耽搁。” “不过听您的意思,家里的老太太和顾妮儿,还有顾云他们都被三叔他们带走了?” 就这样全都带走了? 叶婶看她是真不知情,愣了下好笑道:“那指定是要带走的啊。” “那昧良心的老婆子得了好处还苛待顾瑀,顾妮儿是知道内情的证人,不带走回去大门大户里的人多嘴也多,不准备足了三两句怎么说得清楚?” “不过你和顾瑀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能望见好日子了,等顾瑀有了功名,那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当了官太太就不必再像现在这样在铺子里捏针拿线的辛苦了,只管等着在家里享福就得了。” 叶婶说得又是羡慕又是打趣,苏锦听了却只是笑。 在家里坐等着享福? 她只怕是没这样闲下来享福的好定力。 不过阻碍已清,前路坦途。 这种时候不抓紧时间把买卖做大,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说了,等顾瑀真要去京城了,这里的买卖势必要交给信得过的人打理。 不赶紧把这些人培养起来,那可就来不及了。 一心只想发财且眼光长远的苏锦行动力超强,争分夺秒地把自己手头上可用的人全都培养了起来。 赖老五和霍三一人粗狂一人细腻,二者互补合适得很,里里外外都是张罗的一把好手。 宜欢和夏荷等人就更不必多说。 手艺精细,心思也细,短短五个月便有了独当一面的好技术,更难得的是性子踏实,做什么都很好。 等这几人全都有了出师的架势之时,在山中苦读数月的顾瑀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大考。 院试。 其实严格来说,顾瑀本该是从县试开始,成了童生后考秀才,当上秀才考举人,举人之后是贡士,而后才可入京参加会试。 可顾明把这些障碍都给扫清了。 按朝廷制度,世家嫡系子嗣可直入会试,顾瑀如今是被寻回的顾家少爷,自然而然地免了前头的几场大考。 顾瑀甚至可以不考贡士,直接准备入京。 可陈先生和路老担心顾瑀缺乏应试经验在会试大考上露怯,紧赶慢赶还是把人塞进了考场。 送顾瑀去考场这天是难得的雨后天晴。 苏锦特意穿了一身红艳艳的蜀锦衣裳讨个好彩头,把准备好的袋子塞到顾瑀手里,笑着说:“放轻松好好考,等你出考场的时候,我就在那边的大树下等着接你回家吃饭。” 顾瑀听完没作声,只是在苏锦作势要走的时候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阿锦。” “嗯哼?” 顾瑀突然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哑声说:“你穿红色好看。” 只可惜,苏锦嫁给他的那一日,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被洗得败色的旧衣。 这是他第一次见苏锦穿红衣。 美得像山间最耀眼的花儿,动人心魄。 苏锦还在不明所以,顾瑀就松开了手。 他弯唇笑着点了点苏锦的唇边,轻轻地说:“我欠你一身嫁衣。” “等到了该到的地方,我一一全都补给你。” “阿锦,等我。”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一章 顾瑀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顾瑀进了考场,苏锦就折回了锦绣阁。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 锦绣阁中的人都聚到了内院花厅里,苏锦翻着桌上的账本看了看,看着眼前站成了一排的人眼底绽开了淡淡的笑。 “宜欢,把之前准备的东西给大家伙发下去。” 红封是之前就准备好的,这会儿拿出来一人的手中捏了一个,霍三心急地打开看了一眼就惊得叫出了声儿。 “掌柜的,不年不节的怎么想着给我们发红封了?” 一次还给了三个月的工钱。 每人一笔合计下来这可是不小的数了! 冬雪平日里埋头干活儿话也少,这会儿捏着红封满脸不安,踌躇了半天才说:“掌柜的,是不是店里出了啥事儿,您想遣人了?” 这话一出,上一秒还在喜上眉梢的赖老五的表情都瞬间变严肃。 苏锦见了禁不住哑然失笑,摇头说:“不是,你们都琢磨什么呢?” 锦绣阁的买卖日渐红火,哪怕店里加上苏锦总共有了六个能上手的绣娘,店里的单子也是堆着做不完的。 不说日进斗金,起码账面上流水的银子哗啦啦都在向内。 这种时候再招人都是应该的,怎么可能会遣人? 苏锦曲起指尖在账册上敲了敲,想了想才说:“今日把大家伙儿都叫到一处,是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中我和顾瑀会出一趟远门,短期内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可是店里的事儿不能耽搁,到时候就只能是托付给你们了。” 不管顾瑀今日下场的结果如何,为了赶上会试,下个月中都必须出门。 苏锦起初是不想跟着去的。 可陈先生和路老都要跟着,顾瑀和宴周在路上也被布置了繁重的学业分不出心神,唯一一个能搭得上手的就是十二岁的青竹。 尽管路上有顾明和左峰留下的人照料,可此去路途遥远,苏锦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 她也有心想去京城探探路。 毕竟锦绣阁总不能一直只开在个小县城里。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沉默。 霍三迟疑半晌忍不住说:“那掌柜的,你和瑀哥以后还回来吗?” “为何不回?” 苏锦挑眉笑了。 “只是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可总不能我不在的时候铺子就停摆不开门儿了,所以今儿找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说店里的事儿。” 霍三和赖老五如今办事越发沉稳周到,有他们二人在外打点,倒也稳妥。 宜欢心思玲珑又有手腕,必要时候能压得住场面,有她在,再招几个本分的人进来跟着学手艺,也可保证锦绣阁的招牌。 苏锦心里早有打算,一一把该说的说完了,合上账册说:“宜欢负责内务管大体,五哥和霍三就在外头忙,剩下的人就按现在的安排继续做,过两日我再招几个帮忙的人过来,到时候就归宜欢管,你们有意见吗?” 所有人都没意见。 被托以重任的宜欢顿了顿,却忍不住说:“那掌柜的,您不带着人去?” 苏锦好笑道:“我带着人做什么?” “您去的地方是京城,不带着人那怎么能行?” 宜欢不赞同地皱眉说:“您只当自己是去玩儿的,可出远门的一路上那么长时间,谁知道会有些啥事儿?” 顾瑀忙于学业。 宴周是个不事生产的公子哥,除了吃就只会用花钱。 至于青竹那个半大小子就更不:“掌柜的您看看,这两个怎么样?” 苏锦打眼一看视线落在某处,略显意外地说:“你是会武的?” 指节粗大虎口带茧,呼吸轻而匀,脚下稳健。 这可是练家子才有的样子。 在边上翻书的顾瑀缓缓抬起了头。 被问到的人恭恭敬敬地垂首应声:“回主子的话,奴婢自小家中是开镖局的,后来家道中落才签了卖身契,会些拳脚功夫,但是不精。” 苏锦若有所思地说:“开镖局的,那也不错。” 说着视线转到了另外一人身上,淡淡地说:“你呢?会些什么?” “回主子的话,奴婢稍懂些医术,做惯了的是灶台上的活儿。” 会做饭,懂医术,还有个会武的。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 苏锦意外地看着宜欢,好笑地说:“你是从哪儿搜罗来的宝贝?” 宜欢哭笑不得地笑了。 “说来也是巧了,我连着去了几日没找到合心的,正赶着今日这俩丫头的身契到了老马头儿手里,我去了就赶上了。” 她只当自己是运气好。 苏锦和顾瑀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闪烁起的都是不可说的意味深长。 这世上哪儿会有那么多巧合呢? 苏锦借口说想跟新来的人说说话把宜欢打发了出去。 等人一走,她就说:“你们是谁的人?” “谁让你们来的?” 站着的两人纷纷低头不敢言语,顾瑀见状把书放在桌上,捏着鼻梁说:“是顾家,还是左家?” 顾明和左峰一个劲儿地说会试出结果之前不打搅他。 可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两人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管? 眼看着是瞒不过去了,先说自己会武的丫头连忙跪下说:“回少主和少夫人的话,奴婢是左二爷派来的人。” 顾瑀看向另一人:“你也是?” 说完又跪下去了一个,只是她说的是:“奴婢是顾三爷的人。” 苏锦听完没忍住乐了。 很好,一人一个。 非常符合顾明和左峰面和心不和互相针对的人设。 尽管事先没准备,可这两人的到来倒也解了目前的难题。 不管是左峰的人还是顾明的人,起码都是心思向着他们的人,这样的人在苏锦的身边,顾瑀也放心。 人的来历没问题,顾瑀就又闭上了那张难得一开的金口不吭声了。 苏锦叫来秋云把人带下去安置,托着下巴转头看他,幽幽地说:“其实我有点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毫无芥蒂地收下左峰和顾明安排的人,可瞧着又不像是打算与他们二人多亲近的模样。 等入了京城会试,顾瑀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看出苏锦的疑惑,顾瑀不紧不慢地把她垂到脸上的碎发扒到耳后,说:“我不打算回顾家,也不想去左家,阿锦,你懂我的意思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二章 顾瑀怎会是任人摆布的性子? 苏锦没想到顾瑀会说出这么一个回答,短暂的愣神后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是她一开始想岔了。 顾瑀怎么会是任人摆布的软性子? 对上苏锦要笑不笑的目光,顾瑀也不掩饰内心的想法,直接说:“舅舅和三叔能不远千里找到此处,可见对我的确是无恶心,可别人却不一定。” 他那个所谓的亲爹位高权重,眼里不一定就稀罕他这么个在乡野长大的混子。 尽管顾明和左峰都无意对他多提当年不为人知的内幕,可单是从村里人的嘴中就足以让顾瑀拼凑出一个不太完整的真相。 期待他认祖归宗的人不多,他与那些人素未谋面,何必把过多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顾明和左峰现下给铺的路是最快的捷径,不走白不走。 可不能多走。 贪多了外来的好处,势必就要受到外来的限制。 顾瑀最受不住的就是限制。 他也没兴趣去承担或是继承什么所谓的家族荣耀。 那些东西跟他毫无关系。 顾瑀缓缓呼出一口气握住苏锦的手,低声说:“等去了京城,咱们就住在外头,顾家这门亲可认可不认,阿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锦凑近了些捏住他的鼻子揪了揪,把笑闷在嗓子里说:“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是知道的。” “放心,咱家家底虽是比不上豪贵之家,可去了京城也饿不着你。” 在苏锦看来,与顾相爷分清楚亲疏利大于弊。 顾瑀能这么想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她完全不纠结。 两方达成一致,苏锦没了心理负担继续去安排店里的收尾工作,顾瑀则是去了山上。 下月出行,还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准备。 苏锦没跟宜欢多说两个丫头的来历。 宜欢也没多往深处想,只是专心的把人扣在了自己的身边,从细节开始一一叮嘱苏锦的各种喜好。 让她非常满意的是这两个丫头学东西非常快,短短几日便拿捏住了精髓,非常得用。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说好的日子,宜欢跑进跑出的确认带上的东西是否都带上了,等把苏锦等人送出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抹了眼泪。 “掌柜的,您这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您去了可千万保重自身。” 仿佛是怕苏锦不放心,她还认真地补充说:“您只管放心,有我在店里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按您之前说的,若无意外的话,隔着三个月我就把店里的账册和银子给您送过去一次,我一定……” “我知道。” 苏锦好笑地拍拍她的手打断她的话,笑着说:“交给你们看着我放心。” “你记住,做买卖不必贪一时的多少,能稳扎稳打的向前便是最好的,有什么事儿就写信给我,我自会给你们拿主意。” 宜欢红着眼不住点头,转头看到跟在苏锦身边的两个人不放心地说:“冬蝉,秋梨,你们两个跟在掌柜的身边,一定要仔细照顾着,我之前跟你们说的事儿都不能忘了,记住了吗?” 冬蝉和秋梨纷纷点头。 “宜欢姐姐放心,我们会的。” 宜欢还是不放心,索性把人拉到了边上继续叮嘱。 围着顾瑀站了半天眼巴巴望着的赖老五和霍三跟顾瑀实在是找不到说的,扭头就朝着苏锦奔了过来。 霍三两眼通红,赖老五也被人揍了似的不断抽抽鼻子。 “掌柜的,你去了京城可千万别把我们忘了啊。” “对对对,还有你要是想吃咱们这儿的东西,你只管让人带话,我一定收拾了马上就给你送去,保准不让你馋着。” 苏锦心中本来还有一丝离别的愁绪,可一听这两个哼哈二将的话就被逗得发笑。 “你们好好把店看住了,那就比什么都强,我不想吃什么,也不用谁给我送。” “还有,我之前说的事儿都记住了?” 赖老五抹着鼻子用力点头。 “记住了记住了,不许招惹是非,但若有人欺辱,也绝不能软了腰杆子,咱脚底下站住了就比什么都强!” 霍三欲言又止地张张嘴,飞快地朝着顾瑀的方向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掌柜的,你去了京城可千万把瑀哥看好了。” 苏锦不解挑眉。 霍三表情逐渐严肃。 “我听说书的说,京城里的贵女有榜下抓婿的恶习,等会试成绩一出,就好多居心叵测的人守在榜下等着抓俊美的男子回去成婚!” 顾瑀长成这样,万一被人看上了怎么办? 一般人是打不过他,可京城里那么多高手,万一就遇上他也打不过的呢? 霍三越想越是觉得心中戚戚,丝毫未察觉顾瑀眼中投来的冷光,还在认真地说:“总之就是把人看好了,可一定不能被外头的妖艳小妖精勾搭了去,不然的话……” “不然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顾瑀出其不意的一句话卡了霍三个面红耳赤,转头跟顾瑀四目相对时,霍三紧张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咽到肚子里。 “瑀……瑀哥,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说……” “你还想说什么?” 顾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彻底放弃了让霍三说出句好听话的念头,拉住苏锦的手就说:“得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陈先生和路老是直接下山出城,跟他们出发的方向不一样。 要是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久了,那边就要等着了。 顾瑀人狠话不多,这话一出磨磨唧唧的人也不敢再墨迹了,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苏锦被他扶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远,很快就连苏锦伸出车窗的那只手也看不见了。 宜欢掩饰情绪似的低头也用力抹了一把手背,头也不回的就进了铺子。 赖老五和霍三站成一排不住叹气。 这一去,谁知道何年何月才可得见…… 城外,骑马的宴周正在逗青竹玩儿。 青竹第一次出远门,哪怕是刚出了城门,这会儿看着什么也都觉得万分新奇,恨不得把眼珠子分成万千份,哪儿哪儿都想多看一眼。 远远地看到苏锦的马车来了,青竹激动地挥起了手。 “这里!” “我们在这里!” 顾瑀打马走近,下马站在马车边恭恭敬敬地躬身问礼:“老师,路老。” 陈先生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说:“都安排好了?” 顾瑀点头。 陈先生满意地摸了摸胡子。 “那便走吧。” 路老按耐住兴奋探头看了一眼,指着手上做了标记的舆图说:“咱们赶着现在出发,脚程快些的话,下午的时候便可到清水河。” “清水河那里的全鱼宴做得最好,咱们去了正好能赶上晚饭。” 其实顾瑀和宴周前往京城赶考,二老是不必跟着的。 但是陈先生早年间因个人的原因鲜少外出。 路老上了年岁后久居深山,难得的好机会,这两位起了顺带赏玩山水的兴致,论起兴奋的程度不见得比青竹好多少。 顾瑀听到全鱼宴几个字眸中无声带笑,垂首应了一声示意宴周走在前头,自己打马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马车里的,严格的说起来,这也是苏锦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出远门。 冬蝉怕她出行不适,还特意准备了一些酸的梅子蜜饯在攒盒里,该有的小东西应有尽有,没走出去多远特制的小茶桌上就摆出了冒着热气的茶,还有一碟子精致好看的小点心,甚至还有一本新出的话本子。 “掌柜的,这点心是咸口的,不腻,您要是饿了的话先吃几块垫一垫。” 苏锦刚吃过饭也不觉得饿,捏着块小点心勉强塞进了肚子,坐了会儿就开始觉得无趣。 赶路未免也太无聊了。 从这里到京城少说也得三个月,就这么个速度,要是一直就这么在车厢里待着,脑子都要生锈了。 苏锦屁股底下长钉子似的实在坐不住,左磨右蹭地折腾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掀起了车帘。 车边,顾瑀坐在高头大马上转过了头,眼里带着疑惑。 “阿锦,怎么了?” 苏锦把下巴搭在车窗缘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骑马是不是视野广多了?” 骑马走在外头,视野自然是广。 可视野广了的同时,吹在脸上的风也大。 眼下已经到了冬日,虽是没下雪,可这么吹着总归是冷的。 察觉到苏锦的意思,顾瑀下意识的想摇头说不。 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苏锦就叹着气说:“你是不知道,这车厢里待着可闷了。” “我感觉我脑子都不太清醒了,可能是真的需要下车来醒醒神。” 正在赶路呢,总不能半道上就把车停下透气。 可苏锦的意思那么明确,再不答应这人说不定就要把眼珠子都望到地上了。 顾瑀迟疑一瞬无奈地摇头一笑,勒住了缰绳说:“那我带你走一段儿?” 苏锦飞快摇头。 虽然说是夫妻,可在长辈的面前到底是不可太过。 当着陈先生和路老的面儿同骑一马,这画面像什么样儿? 苏锦考虑得非常周到,马上就说:“咱俩换着透气,行吗?” “你进来读读书,我出去透透气,你憋不住了或者是我觉得冷了,咱俩就换。” 说换就换。 苏锦动作飞快地从马车里蹦了下去,冬蝉和秋梨想拦都没能拦得住,眼睁睁地看着她利索地抓住马鞍翻身上了马。 只是在马背上坐稳的时候,她的身上还多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是顾瑀刚摘下来的,以至于鼻尖都还充斥着一股来自顾瑀身上的冷冽香气。 看她适应良好,见识过她骑术的顾瑀也不多话,笑笑就干脆地上了马车。 半刻以后,推窗透气看风景的路老略带惊讶地看着在骑马独行的苏锦,默了片刻后低低地笑出了声儿。 他转头对着不明所以的陈先生说:“我就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陈先生莫名其妙地皱眉。 “啥意思?” 路老老神在在的:“这两个小的藏着的惊喜多着呢,就算是到了京城那也吃不了亏。” “不信的话,咱们走着瞧。” 冬日寒风吹来,寒意彻皮骨让人透心一凉的同时,不远处也隐隐可见出一个小镇的轮廓。 那里便是路老心心念念说了好几日的地方。 清水河到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也发现不对劲儿了? 清水河是个沿河坐落而成的小镇。 尽管地方不大,但地理位置极好,有一个码头是商船途经此地的必经之道,来往商队在此停留歇脚,把这不大的地方带出了扑面而来的浓稠烟火气。 他们到的时辰正好,在一家客栈找到了住处。 顾瑀和宴周带着青竹一间,苏锦带着冬蝉和秋梨一起,二老自住一间。 店伙计热情的跟他们介绍了店里的情况,帮着把热水都拎到了楼上,一甩手里的白巾蹬蹬蹬地下了楼梯。 冬蝉把客栈里自备的被褥撤换成了自己带的,刚拎起茶壶准备泡茶,闻到鼻尖不明显的异味动作无声一顿。 这水的味道不对。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就响起了顾瑀的声音。 “阿锦。” “嗯哼?” 苏锦擦着头发上的水示意秋梨开门,看清顾瑀略带阴冷的脸,唇角无声上扬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 “你也发现了?” 这客栈不对劲。 明明是开在大路边的客栈,可来往入住的人却不多。 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苏锦还注意到了路边似乎有人在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当时距离太远,她也没留意仔细听。 但是现在一想,或许那些人是在说,这店里又来了几个待宰的冤大头。 苏锦对着冬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多说,把擦头发的帕子放在桌上走到顾瑀的跟前,状似在给他整理衣裳,凑近的时候说:“你在屋里发现了什么?” “香。” 不光是泡茶的水不对,就连屋里的熏香也不对劲。 顾瑀跟这些东西打了多年交道,一闻就察觉到了不对。 苏锦意味不明地看看冬蝉放下的茶壶,啧了一声才说:“进来的时候我着意看了,店里的几个伙计都是练家子。” 若非是个惯用巧劲儿的行家,轻飘飘的一下绝对拎不起她们带来的东西。 而且扛着重物还是不影响说笑,这已经不能是天赋异禀能解释得清的了。 见她心里有数,顾瑀无声呼出一口气,蹙眉说:“我怀疑这里是个黑店。” 见财起意,甚至不惜为了获财下黑手害人性命。 这样的地方顾瑀自己一个人倒是无所畏惧,可眼下身边除了自己还有两个受不住惊吓的老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锦一下猜出他的顾虑,顿了顿无奈道:“但是咱们现在走大概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黑店通常都是团伙作案,在进小镇的入口和出口都有专人盯着,时刻通风报信。 他们既然是进来了,不留下点儿买路钱就想走,只怕是不容易。 顾瑀知道苏锦这话言之有理,沉默了一瞬不放心地问:“你自己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 苏锦好笑地在他胸口点了点,低声说:“你别忘了,秋梨也是会武的。” 她们这一间房里两个能打的,来了人也不怕。 苏锦想了想,说:“他们不见得一定会对咱们动手,你回去跟路老和陈先生提一嘴,就说别碰这里的东西,等吃过饭回来再看看情况。” 来的时候他们就跟伙计说过了,不在店里吃饭。 等吃过饭再折回来,自然就知道这里藏着什么龌龊了。 顾瑀跟她说到了一处,马上就折身去了隔壁屋子。 冬蝉拧着眉说:“掌柜的,咱们还是谨慎些的好。” 苏锦笑眯眯地点头。 “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就算是有事儿,那也应当是别人有事儿。 “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吧。” 来的路上路老就念叨了一路的全鱼宴,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先去吃饱了再说别的。 出门的时候,路老和陈先生的脸上显然没了进门前的轻松适意。 朝着饭馆走去的时候,陈先生忍不住说:“咱们要不直接走吧?在这里住着总归是不安心的。” “老师,这时候已经走不掉了。” 顾瑀余光看似无意的在身后扫了一眼,飞快地闭了闭眼说:“咱们的身后跟了尾巴,这些人是不会让咱们走远的。” 他们吃完了就回客栈,那此时还可相安无事。 要是他们露出了要走的心思,只怕是刚出了小镇在半道上就要出差错。 与其悬着心不知在哪里会出问题,倒不如直接在客栈里把未知的麻烦解决掉。 苏锦跟他的想法一样,专心扒拉着手里刚买的松子说:“您只要不碰屋子里的东西就没事儿,等一会儿吃饱了回去,狐狸自然会露出尾巴的。” 忧心忡忡的陈先生看看顾瑀再看看苏锦,一时间不知该对这两个胆大的说什么。 一旁的路老心宽得很,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就说:“左右咱俩打也不能打,跑也跑不动,不如就听年轻人的安排好了,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同样心大的宴周也跟着连连点头。 “是啊陈老,我听老师说那个全鱼宴特别好吃,您一会儿记得多吃些,瑀哥说咱们可能夜间就得走,到时候路上可找不到多的吃的。” 陈先生孤立无援之下下意识地看向了青竹。 可这半大小子的心思压根就不在正事儿上,还在想着全鱼宴的滋味吸溜口水,说啥都不顶用。 陈先生无法地低低一叹,只能是跟着众人一起到了路老提了数遍的小饭馆。 全鱼宴,顾名思义,桌面上所有摆出来的菜都是由鱼或者是鱼身上的东西做的。 乡野小镇,做出来的吃食不见得多精巧,可分量十足,花足了心思的滋味也很浓郁。 对在路上奔波了一整日只能吃面饼饱腹的人来说,眼前的每一口都是难得的好滋味。 吃过饭,冬蝉还新买了一些刚出锅的点心抱在了怀里,秋梨则时寸步不离地跟在了苏锦的身边。 一行人折返回客栈,守在门前的伙计满脸堆笑地弓腰把人迎了进来。 看到有人作势在关门了,苏锦像是好奇似的问:“时辰还早呢,这就闭门了?” 伙计脸色半点不变,笑眯眯地说:“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乡野之地来往的人太多,到了夜间也不安生,为了避麻烦,所以咱们店里闭门的时间都比别处的早一些,如此一来住店的客人也好早些休息,省得耽误了次日的行程。” 苏锦了然地哦了一声,笑道:“那你们考虑得倒是贴心。” 只是不知道这贴心到底是出自好意,还是单纯的只是为了即将到手的利益。 伙计面不改色地看着苏锦等人各自进屋,估摸着时辰吹灭了屋内的烛,快步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里,坐着一群面相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汉子。 领头的一个看到伙计进来了,马上就说:“搞定了?” “回二哥的话,都安排妥当了。” 伙计是做惯了的,一开口半点不带迟疑,直接说:“屋里点了迷魂香,茶水里也下了软筋散,他们刚才出去的时候我找机会进屋瞧了,茶壶里的水少了一半,指定是每个人都喝了。” 就算是有人侥幸没喝,那屋里燃着的迷魂香也足以把人放倒。 这店在此处开了数年,这一招用了无数遍,从未出过差错。 被叫做二哥的人满意地笑出了声儿,拍着大腿说:“那就再等一等,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上去。” “记住了,那个娘们儿是上头要的人,不许伤了容貌,也不许任何人动她!” 身边的人听了纷纷点头,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听完似有些遗憾,不太甘心地说:“二哥,上头要的是姑娘,这娘们儿是嫁了人的,送上去会不会不太好?” “要不……” “要不什么?” 二哥阴沉沉地扫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难不成是不想听主子的命令?”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不是就是最好!” 二哥暴躁地踹了他一脚,哼了一声说:“上头要的的确是姑娘,可有一点比是不是黄花闺女更重要。” 那就是脸。 苏锦虽说是做了妇人样式打扮,可再简单的打扮也压不住那张惊艳的脸。 有这张脸,就算是破了瓜的又能如何? 送上去了一样能得主子的喜欢。 二哥想得清楚,利弊权衡好了就说:“总之那娘们儿不能动。” “主子的事儿吩咐下来这么久了,可咱们找到送上去的人一个都不行,再这么下去,等上头的人动了怒,咱们一个都别想讨着好!” 他警告似的看了众人一眼,咬牙说:“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无所谓,等把事情办好了,你们想怎么玩儿都可以,但是那个人一定不能损了分毫,否则我定不轻饶!” 被踹了一脚的男子虽有遗憾,可想想冬蝉和秋梨的姿色也忍不住暗暗吸起了口水。 不管怎么说,有总是比没有强的。 这边后院里旁若无人的商量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注意到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迅速从屋顶上一闪而过。 秋梨进屋的时候,顾瑀正坐在边上给苏锦剥松子。 那么小的松子,他轻飘飘的一捏就能捏出一颗完整的来,也不知道剥了多久,苏锦手边的小碟子都快堆满了。 苏锦看到秋梨进来往嘴里扔了一颗松子,笑得眉眼弯弯。 “听清楚了?” 秋梨脸色不太好地点头。 “听清楚了,那些人好像是冲着您来的。” 苏锦难以置信地飞起了半边眉毛,惊讶道:“冲我来的?” 这样的黑店图的难道不应该是财吗? 这怎么不太一样?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秋梨在苏锦的意外和顾瑀的皱眉中低声说:“那些人不是寻常的劫匪,背后似乎还藏了人,他们盘踞在此,为的是找寻貌美的女子送到幕后之人的手上。” 这么一说,苏锦和顾瑀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目前的情况。 若论貌美,那自然是当数苏锦第一。 那些人的目的要真是为了搜寻貌美女子,那盯上他们好像也就不奇怪了。 顾瑀的脸色本来是淡淡的,听到这里眉头马上就压了下去,周身萦绕着的都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一会儿你就在这里等我。” 他倒是要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动他的人。 感受到他没说出口的怒气,苏锦看热闹似的眯起了眼。 “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且等着看看。” 等等看,就知道卖的是什么药了。 屋内的烛灭了。 本该是做戏的宴周和青竹心大如牛,吃饱喝足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传出的呼噜声成了夜间最好的迷惑。 半个时辰后,外头果不其然有了动静。 屋里黑漆漆的,苏锦躺在床上,在门后的两侧是倒在地上装昏迷的冬蝉和秋梨。 顾瑀被打发去了隔壁,可两边的窗户是开着的,只要这边一有动静,他马上就能跳窗过来。 从内上了门栓的门被顺着门缝插进来的刀锋向上挑动,很快就被人从门外推开。 探路的人探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况,马上说:“妥了。” 门外的人接连而入,被叫做二哥的人走到前头看着双目紧闭的苏锦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把她弄出去,马上送走!” “二哥,那剩下的这两个咋整?” 蹲在秋梨边上的男子眼神钩子似的落在秋梨的身上,说话的时候也不忘反复搓手。 “女的弄到山上去,再去隔壁被能搜刮的都搜刮了,剩下的人直接闷死混在柴车里送出去,在身上捆了石头沉到河里。” 他的话音刚落,正想对苏锦动手时脖子间就是猝不及防的一凉。 苏锦睁眼的瞬间,倒在地上的冬蝉和秋梨也弹跳而起,在男子爆出叫声之前狠狠一个手刀,跟着这人一起进来的两个人瞬间倒地,隔壁也响起了同样的动静。 顾瑀三两下把人放倒直接翻窗跳到了这边,看到苏锦手持匕首把人定在了原地,不由得猛地松了一口气。 “没事儿吧?” 苏锦笑眯眯地摇头。 “我们没事儿。” 至于别人有没有事儿,那就不好说了。 她手非常稳的把匕首迫在男子的脖子上,笑得异常开心。 “你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绑了石头沉河,迷药迷晕。 这一套说得流畅,做起来也毫无压力。 可见这些人都是做惯了的,前前后后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 对这样的人,苏锦一点儿要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察觉到男子想反抗,抬手咔嚓一声就卸掉了他的下巴,在他想挣扎的时候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腿弯处,一声令人胆寒的骨裂声响,男子就扭曲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腿骨被苏锦一脚就踹断了! 下巴被卸,腿骨断裂,上一秒还在耀武扬威的男子此时看着苏锦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索命的恶魂。 苏锦看清他眼中的恐惧,不由得轻轻地嗤笑出声。 “这时候知道怕了?” “可惜了,晚了。” 顾瑀和秋梨在苏锦踹人的时候就蹿了出去。 苏锦蹲在地上拼积木似的卸男子骨头时,这两人就动作飞快的在客栈里上下搜寻了一圈。 顾瑀回来的时候脸色异常难看,忍无可忍地踹了变形的男子一脚。 “畜生不如的东西!” 苏锦诧异挑眉。 “还有别人?” 不然的话,顾瑀这么生气做什么? 秋梨秀气的小脸上也满是阴冷,死死地盯着男子咬牙说:“后院的柴房里还有两个女子。” 一个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遍体浑身都是可怖的青紫伤痕。 另外一个看起来像是这两日才被抓到的,身上的衣裳是完整的,人也被灌了药晕死了过去。 顾瑀推开门马上就退了出来,秋梨亲自进去帮着把那两个女子带了出来。 亲眼见到那一幕的人,都很难能维持住心绪的平静。 顾瑀和秋梨也不例外。 苏锦猜到了这些人不是第一次作恶,但是她也没想到,恶果竟然就在自己的眼前。 她面无表情地踩在了男子的肩膀上,在骨裂的声音中一字一顿地说:“谁让你们在此作恶的?” “貌美的女子都是给谁搜寻的?” 她问一句踩一脚,完全不顾及地上几乎已经被踩成了一摊烂泥的男子痉挛的喉咙中怎么都爆不出的尖叫。 等这男子从晕厥中又疼到清醒来回几次之后,苏锦终于像是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似的,吸了一口气带着遗憾说:“瞧我这记性。” “你都被卸了下巴,还怎么说话?” “是我的不是考虑不周了。” “冬蝉,把他的下巴安回去。” 冬蝉闻声而动。 咔嚓一声响,男子流了一地口水的下巴终于恢复了原位,可这时候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出几块没事儿的骨头了。 他看着苏锦的眼神彻底从垂涎的恶意变成见了恶鬼的惊惧,哪怕是全身使不出半点力气,也在徒劳地扭动着想从这里逃走。 “你最好是嘴巴动。” 苏锦笑吟吟地看着他,低低地说:“你要是别的地方动了,保不准我就又手痒了。” “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要是说不出来,那别说这无用的下巴,就连你的舌头也都不必要了。” 以暴制暴是不对。 可面对这样的恶人,那也没有强行讲道理的必要。 能直接把人打服了,那就是最好的。 男子对上苏锦冷冰冰的眸子吓得浑身颤颤,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哆嗦着说:“是……是给顾大少搜寻的……” “顾大少?” 苏锦敏锐地眯起了眼。 “有人还叫这名儿?” “不……不是叫这名儿……” 男子惊恐万状的蠕动着后退,涕泪满脸地说:“那人是家中嫡长,所以在外尊称一声顾大少。” 像是怕苏锦嫌自己说得慢,他赶紧补充说:“我不知道顾大少名讳,但是我知道他是谁家的贵人。” “京城顾家,就是那个顾家的大少爷,就是他要的人,我们都是在给他办的事儿!” “京城顾家,顾大少?” 苏锦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顾瑀一眼,眼里闪烁的都是外人看不到的惊疑。 要真是这么回事儿的话,那可太巧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苏锦心里一清二楚。 顾家现在的那个顾大少占了顾瑀的位置,名义上说起来两人还是一府的兄弟。 这算什么? 大水冲了龙王庙,浪淘上来的是对头?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姑娘怎么称呼? 苏锦本来只是顺口一问,想的是要是能搞清楚是谁在作怪加害无辜路人,不行的话就把证据都送到衙门去,好借衙门的手来铲了这里的恶人。 可要真如男子口中所说,背后作恶的人是顾家大少的话,那这人送到衙门就没用了。 衙门不敢管。 而且…… 谁能说得准,坐在明镜高悬下的大人,跟能把手伸到这里寻人的顾家大少之间,真的没见不得人的勾结呢? 四目相对沉默一刹,苏锦马上就有了主意。 她抬起脚拍了拍手,说:“瑀哥,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出去看看。” 尽管他们不打算回顾家认祖归宗,可听着这位鸠占鹊巢的顾大少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茬。 与其两眼一抹黑扎进去搞不清状况,倒是不如借此机会先探一探虚实。 苏锦带着秋梨和冬蝉出去了。 战战兢兢守在门外的陈先生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刚松一口气,看到苏锦手上的血渍马上就吸了一口凉气。 “丫头,你这手是怎么了?怎么还出血了?” 苏锦低头一看,不以为意反手在腰后一抹,笑笑说:“不碍事儿,我刚才打了个蚊子。” 陈先生闻言满脸纳罕。 寒冬腊月的,哪儿来的蚊子? 猜到了事实的路老一脸看破虚幻的唏嘘,背着手看天看地看星星。 宴周和青竹无措地看着被秋梨背出来的两个女子,踌躇地说:“嫂子,这两个姑娘咋整?” 人都救出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往大路上就是一扔。 可现在大半夜的,也找不到问话的人,这俩都昏迷着什么也问不出,不一会儿他们就该走了,这人咋办? 苏锦闻声走过去看了一眼,注意到其中一人身上的衣裳,眉梢无声微扬。 “千华锦。” 这料子极其珍贵,专属上贡之物。 若非皇亲国戚,有再多的银子也弄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只是…… 这女子的来头要真是那么大的话,她是怎么沦落至此的? 不知为何,苏锦看着昏迷不醒的华服女子,隐隐觉得自己说不定是顺手救下了一个麻烦…… 注意到苏锦的沉默,看出了端倪的冬蝉低声说:“掌柜的,奴婢看此人衣着不凡,只怕是有些来头的。” “你可能看出她的来历?” 冬蝉为难地摇头。 “奴婢不知。” 不知道来历,不清楚去向。 就这么平白把人捞走,似乎是有些不妥。 可要是就这么把人撇下不管,那今晚的善举也就相当于是白忙活了。 苏锦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说:“先把人弄到马车上去,把人带走再说。” 等人醒了,去留再说。 冬蝉和秋梨会意去搬人了。 一刻不到后顾瑀也出来了。 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痕迹,只有苏锦注意到了他的指尖似乎在颤抖。 他快步走过来,低声说:“先离开这里,马上出镇。” 苏锦侧眸看向他的身后,挑眉。 “那些人呢?” 顾瑀自知是瞒不过无声而笑,在宴周不解的目光中淡淡地说:“阿锦,一场大火足以消除所有留下过的痕迹。” 他在屋子里留下了一点儿小机关,等尽头的蜡烛燃尽,这里便会凭空而起一场大火。 大火过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苏锦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抿抿唇果断爬上马车,把原本等着赶车的宴周赶到了后头。 “你去跟陈先生他们一起,我来。” 宴周还有些迟疑,可苏锦说出的下一句话马上就让他闭上了嘴。 “我来会比较快,慢吞吞的咱们说不定会被人追上。” “好的,嫂子你来。” 宴周转身就走,顾瑀扶着陈先生和路老接连上车。 天边晨光渐起,清水河的小镇上起了一场莫名的大火,谁也不知道,这个无人可见的深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次日中午,赶到了下一个目的地的苏锦拿着树枝扒拉火堆里的树枝,踢了踢顾瑀的小腿,咂嘴说:“你昨晚上又问出什么了吗?” “这事儿真是顾麟做的?” 顾麟,相府过去二十多年的嫡长子,也是取代了顾瑀身份的奶娘之子。 顾瑀听到这两个字唇边溢出一抹讥诮,冷嗤道:“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倒也不让人觉得多意外。” 苏锦听完眼底渐起涟漪,意味不明地说:“他倒是也不嫌费劲儿。” 这么大老远的,隔着千里之遥都还在设法搜寻美人,这是生怕自己死得晚了赶不上好时候? 顾瑀笑笑没接话,苏锦还想说什么,可话没出口就看到冬蝉急匆匆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掌柜的,马车上的人醒了。” 苏锦意外地呦了一声:“这么快?” 冬蝉通医术,昨晚上就给这两人看了下,只说是被灌的迷药太多,摸不准什么时候会恢复清醒。 苏锦本以为起码怎么也得睡个一两日,可这才过去多久? 车上是女眷,顾瑀不方便过去。 苏锦带着冬蝉走过去,掀开车帘跟睁大眼的女子四目相对,空气中泛起的都是说不出的静谧。 她好像知道为何这华服女子没被玷污了。 不是因为那些人看出了她的出身不凡有所顾忌,而是因为这人的皮相属实是非常不错。 月眉杏目,肤若凝脂。 惊恐之时眼中泛点涟漪,更是让人见了就止不住的心中生怜。 如此绝色,放在何处都当被称为难得。 那些人苦心搜寻美人日久,见了这样的绝色,能罕见的控制住兽性倒也说得过去。 心中了然的苏锦止步在车外,看着女子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地说:“我叫苏锦,姑娘怎么称呼?” 这人看着苏锦有些难以掩饰的紧张,可眉眼间防备卸去,最后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 “阿云。” “夫人若是不嫌弃,叫我阿云就好。” 只说小名不透名姓,可见防备心不浅,也不想跟不熟的人有过多牵扯。 苏锦听完眉梢无声一扬,笑笑说:“那我就不跟你多见外了。” “不必见外。” 阿云带着局促捏了捏自己的袖子,不安地看了一眼车外,低声说:“我记得我晕过去时是在一个客栈里,不知为何到了此处?跟我一道同行的人,夫人可见着了?” 苏锦若有所思地抿唇。 “你还记得晕过去之前的事儿吗?” 阿云苦着脸摇头。 “不记得了。”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客栈?” “前日夜半。” 前日,那就是比苏锦他们提早一日到的客栈。 苏锦脑中闪过一丝明悟,带着说不出的遗憾说:“我们是昨日到的客栈,那客栈里的东西有蹊跷,可致人晕厥,在客栈的后院柴房里就发现你和另外一个姑娘,没有发现别人。” 苏锦没把话说得太透,可话中的意思非常明确。 消失的人或许再也找不到了。 以那些人的心狠手辣,苏锦并不觉得那些不见踪影的人会有多余的活路。 阿云似乎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看着车厢里仍处在晕厥中的消瘦女子,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马上就褪了个一干二净。 瞧出她的惶恐和不安,苏锦无声一叹后缓缓说:“能告诉我你家住何处,准备去哪儿吗?” “若是顺路的话,我或许可以带你一程。” 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那就是苏锦唯一能做的了。 阿云带着迟疑看向苏锦,不答反问:“冒昧问一句夫人,你是准备往何处去?” 苏锦答得坦荡。 “京城。” 阿云闻言眼中骤起光亮,咬住下唇说:“那我可以多叨扰夫人一段时日,劳烦夫人将我带至京城吗?” 苏锦哭笑不得地捏了捏眉心,诧异道:“你家住京城?” 住在京城的小姑娘,大老远的怎么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来了? 这是来干什么的? 阿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涩声说:“其中隐情不便直言,但夫人对我有大恩,若能将我带至京城,我归家后定有厚谢。” “重谢不重谢的倒是谈不上,只是我们一行中有长辈,我只怕不好做主。” 苏锦想了想说:“要不你等等,我去问问长辈再来答复你?” “好。” 苏锦下了马车折到了火堆边上,把刚才的对话重复了一遍,路老皱眉不言。 陈先生无声叹息。 “相逢也是缘分,既是伸手搭救了,还有同路的机缘,带上就当是积个善缘。” “带上也行,只是……” 路老不放心地捏了捏胡子,小声说:“问清楚来历了吗?” “我看那小姑娘衣着什么的都不凡,只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万一要是有了仇家逃到此处的,咱们贸然施救岂不是要惹麻烦?” 路老的担心无可厚非,可见死不救又实在是违背良心。 苏锦在二老压低的争执声中撞了撞顾瑀的胳膊,小声说:“你咋想的?” 顾瑀满不在意地说:“你不嫌麻烦想带那就带上,你若嫌麻烦,那后日到了下一个小镇就把人放下。” 危险不危险他不在意。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马车上多出来两个人,影响苏锦休息。 顾瑀的意见可有可无,最终还是陈先生的坚持获得了胜利。 得知自己可以留下了,一直沉浸在不安中的阿云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苏锦说:“若是觉得车上憋闷,也可下来透透气。” “不想下来的话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吃的。” 有求于人不可端架子。 阿云深知这个道理,听到这话马上就说:“不用不用,我下去走走,正好也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想着她刚醒身子虚,苏锦对着冬蝉使了个眼神示意她稍微扶着些。 自己大步朝着火堆走过去:“顾瑀,你说的烤肉还不能吃吗?我都饿了!” 蹲在火堆边的顾瑀笑着招手:“你过来就能吃了。” 苏锦蹬蹬蹬地跑过去,被扶下马车的阿云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火光映了半边脸的顾瑀,看清他腰间的玉佩,整个人都狠狠一颤。 “那男子叫什么?” 冬蝉心头滑过一丝古怪,顿了顿说:“姓顾,单字瑀。” “顾瑀……” “他叫顾瑀?” “原来他就是顾瑀……”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阿云的说话声很小,冬蝉注意到她眼中的异样眉心微皱,下意识地说:“阿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 “没什么。” 阿云带着慌乱摇头说了句无碍,走到苏锦和顾瑀跟前的时候脸上已经带出了笑。 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从小受过良好培养的人,尽管是在荒郊野岭的山地之上,只是坐在石块上吃最简单的吃食,举手投足间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赏心悦目的气质。 吃过饭,顾瑀就带着宴周和青竹开始着手搭帐篷。 这东西顾瑀也是第一次弄,蹲在地上琢磨了好一会儿没动手。 阿云见了走过去,低声说:“我见过别人是怎么弄的,需要我帮忙吗?” 顾瑀没想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愣了下摇头道:“不必。” “找个避风的地方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就行。” 阿云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在边上找了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帮忙。 冬蝉拧眉看了她半晌,突然对着苏锦说:“掌柜的,这人不太对劲儿。” 明明是萍水相逢,而且睁眼后说话的第一个人是苏锦,按理说这人应当是跟苏锦更为亲近才对。 可实际上阿云对苏锦并无亲近之意,瞧阵仗倒是跟顾瑀说得更多些。 尽管谁都知道顾瑀不会多理会她,冬蝉还是忍不住说:“瑀哥心思正,只怕是别人的心思不对,您还是多防备着的好。” 苏锦听到这儿就撑不住笑了。 她若有所思地眯眼看着顾瑀的方向,淡淡地说:“这人是不对劲儿。” 明明是第一次见的人,可阿云有意无意间却流露出一种仿佛早就认识顾瑀的感觉。 顾瑀敏锐,见过的人不可能会忘了。 那就只能是阿云单方面从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知道顾瑀这么个人? 可那会是什么? 苏锦一时想不通其中缘由,在冬蝉开口说下一句之前淡声说:“不碍事。” “横竖只是顺道去京城罢了,人家怎么想的不重要,只要不给咱们添乱就行。” 若是不识趣添了麻烦,那她能把这人从火坑里捞出来,她就不介意再一脚把人踹在路边。 有了苏锦这句话,接下来的一日里冬蝉和秋梨对阿云的观察就更密切了些。 隔了一日马车上的另外一个人也醒了,只是这人没有阿云的好运气,受了太多惊吓醒来后也久久不能回魂儿,甚至还在半梦半醒间闹了一场,最后是被苏锦亲手打晕的。 被苏锦强行摁着又睡了漫长的一觉,再醒来时这人没了之前的疯魔,可跟丢了魂儿也没什么区别,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半日半日地靠在车壁上流眼泪。 一日不吃不会死。 两日不吃也不会。 可时日长了,不出七日指定就要出岔子。 冬蝉和秋梨无计可施,陈先生和路老看着马车的方向就忍不住无声叹气。 就连心大的宴周都忍不住说:“这姑娘就这么消沉下去,咱们这趟岂不是白忙活了?” 好不容易把人带到这里,结果人家自己把自己饿死了。 这算怎么事儿? 苏锦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饼子塞到顾瑀手里,冷着脸直接站起来朝着马车走。 路老见状赶紧说:“顾瑀,你跟上去看看。” 苏锦的性子算不得多好,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说不清楚。 顾瑀闻言满不在意地侧头看了一眼,轻飘飘地说:“没事儿,阿锦有分寸。” 要不是有于心不忍的二老盯着,这人他早就不想继续带着了。 阿云欲言又止地看看顾瑀,看到他毫无芥蒂的把苏锦剩下的半个饼子吃了,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丧气,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马车边上,秋梨看到苏锦过来了,连忙往前走了几步。 还不等她说话,苏锦就说:“你让开。” 秋梨迟疑着让了。 苏锦一掀车帘直接单手把车里坐着的人拽了下来。 她力气大,使了蛮劲儿的情况下一手能甩飞两个男子,一个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女子被这么一抓,整个人都失控地跌了出来。 在要直面摔到地上的时候,苏锦手上稍微转了个方向又把人提回来站稳。 这一来一去苏锦做得轻轻松松。 不远处的人看了却捏了好大一口气。 宴周又是佩服又是感慨地说:“嫂子这是放风筝呢?” 路老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混账东西浑说什么呢!” 宴周悻悻地捂住了嘴,苏锦也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说出口的话吓得陈先生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 她说:“想死是吧?” “那现在就可以死。” 她说完往地上扔了一把匕首,刀刃上的冷光熠熠,看得边上的人好一阵心惊胆战。 满脸是泪的女子盯着匕首哭得更厉害了,在风声中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匕首,绝望地闭上眼就要往脖子上划。 “别!” “住手!” 陈先生和阿云的劝阻声落,匕首的刀刃上无半点血色。 她下不去手。 苏锦仿佛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无声一嗤后淡淡地说:“不想活了,觉得活着没意思,但是真的到了要死的时候,又对自己下不去这个手。” “所以说,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 见女子只是哭不说话,苏锦不耐地啧了一声,抱着胳膊说:“姑娘,你是水做的吗?除了哭就不会说别的了?” “我明摆着跟你说,萍水相逢的情况下,我对你的耐性已经够多了。” “你若是想好好活着,那不拘你是想去寻自己的家人,还是想另寻出路,那我都可暂时收留你,可你要是在我的地方一心求死,那不好意思,我容不下你。” 人的耐性和善意都是有限的。 像阿云那种,尽管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可苏锦并不介意在一定的容忍内给她一个暂时的庇护所。 可要是像眼前这人这样,那她就真的只能说不好意思。 谁能天天忍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在自己的面前哭哭啼啼的? 这换谁见了不觉得糟心? 在此之前也有人前后来劝过,只是谁都怕刺激到人家,说的话都尽可能的温和了又温和,斟酌了又斟酌。 苏锦却没这样的顾忌。 她大刀阔斧直下狠手,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直接扎到了人的心口上,撕裂了表面那层伪造出的平和,露出的都是内里让人见了绝望的狰狞。 女子似是被刺激到了,双目赤红地说:“你说得轻巧,可是我怎么活?” “我本是好人家的姑娘,却被那些人玷污至此,我如今破败之身再难归家,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活着是家中耻辱,我……”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苏锦要笑不笑地打断她的话,幽幽道:“既觉得是自己耻辱,是不该活在这世上的累赘,那你在那个黑店里直接一头撞死了岂不是更干脆?” “你在那里熬着做什么?熬着活下去,难不成单纯就只是为了向别人证明,好人家的姑娘虽有死志,却还能坚强苟活?” “姑娘,你这是图什么呢?” “你真的想死吗?”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知道大意失荆州吗? 真的想死的人,做不出这副寻死觅活的做派。 去拿匕首的手也绝对收不回来。 苏锦心情复杂地看着满脸恍惚绝望的女子,闭了闭眼说:“除了戏台子上的角儿,没有人会有多余的心力去看你是怎么挣扎痛苦的,所以那些要死要活的把戏收一收,这里没人惯着你。” 她抬头四周张望了一圈,说:“此处依山傍水,风水尚可,你若是真觉得自己没必要活了,那一会儿自己找个地方干脆了结了也好,正好借一借这好风水的势,下辈子投个不会走霉运的胎。” “要是想清楚了还是想活着,那就把你的眼泪收一收,明日天亮了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要去什么地方,笑着活。” 苏锦说完就走,完全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秋梨生怕这人真的受刺激自戕了,赶紧捡起地上的匕首跟了上去。 苏锦刚走到火堆边坐下,一直看着的阿云就担心地说:“她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苏锦隔着火光无声挑眉。 顾瑀一眼未看就说:“死不了。” 真正想死的人,不是这样。 阿云到了嘴边的话,被这冷酷无情的三个字怼得呛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下一句。 苏锦接过顾瑀递来的水抿了一小口,盯着跃起的火苗说:“等着就是,这人明日会回来的。” 再说了,冬蝉都跟上去了,不可能会出任何问题。 路老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不言语。 陈先生看看苏锦又看看顾瑀,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叹气。 “你俩这性子,还真是……”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晚因为独自走开的女子,夜里谁都没心思多坐,早早地收了东西去歇下。 次日一早天色未亮,苏锦打着哈欠从帐篷里出来,看到眼前的人眼里散开了无声的笑。 “怎么,你……” “哎呦我去!” 她惊恐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跪下去的人诧异地说:“有话好好说,你跪下去做什么?” 结果她这话说完,跪下去的人马上就砰砰给她磕了一个。 苏锦弱小无助地睁大了眼,绝望地去扶人。 “折寿啊妹妹!赶紧起来!” 昨日一甩就飞的女子跪在地上就跟腿上钉了钉子似的,怎么都抓不起来。 苏锦脑袋大了一圈,索性蹲在地上看着她狠狠叹气。 “不是,姑娘你怎么想的?你这一大早的是想把我吓死吗?” 对救命恩人这样,良心不会觉得疼吗? 在苏锦无解的目光中,昨晚还要死要活的姑娘哑着嗓子说出了被救之后的第一句话。 她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如同我的再生父母,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我做个粗使丫鬟吧。” “我愿意跟着您侍奉,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自今日起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您就是要我去死,那我……” “得得得。” 苏锦头疼地摁住了眉心,哭笑不得地说:“好不容易想开了,你可千万别再琢磨怎么死了。” 激将法一次管用,可那玩意儿也不是次次都能:“要不你们坐船去吧,我走陆路来赶。” 在船上漂一个月,她可能真的会死。 “别胡说。” 顾瑀接过秋梨手中的小碗凑在她的嘴边,低声说:“喝一口。” 苏锦拧着脸灌了一口,砸吧着嘴回味时脸上多了几分惊奇。 “船上还有梅子汤呢?” 隆冬时节,哪儿来的梅子? 见她脸色稍微好了些,一直悬着心的顾瑀不动声色地呼出口气,示意她多喝几口的同时解释道:“冬蝉和秋梨准备了不少蜜饯,我选了一些可以煮汤的出来熬的。” “喝了还那么难受吗?” 苏锦煞白着小脸摇头。 “好些了。” “那就好。” 顾瑀抓过被子把苏锦裹得只露出个脑袋,不放心地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柔声说:“那我往后每日都给你熬,难受的时候喝一口压一压,不可再去外头顶着风吹,记住了吗?” 苏锦耷拉着脑袋闷闷地点头。 顾瑀实在不放心,反复叮嘱了好几遍,最后看着苏锦睡下了才出了船舱。 他出了船舱直接去了船上的后厨,开始一盒一盒地选梅子。 找到此处的阿云见状暗暗攥紧掌心,说:“再有月余便到京城,四十日后便是会试,顾大哥既是去参会试的,此时的时间尤为宝贵,这样的琐事不如就交给下人去办。” 顾瑀专心地看着手中梅子头也不回地说:“阿锦的事儿更重要。” 阿云皱眉。 “就连前程都要让步的重要吗?” “不然呢?” 顾瑀理所当然地说:“没有阿锦,谈何前程?” “我要前程何用?”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那你觉得,我当如何? 顾瑀话少,油盐不进。 跟苏锦相关的事儿,他就是一块石头,谁说都不:“阿云此番得救,全亏了苏掌柜出手相助,明日归家后我定当有重礼酬谢。” “只是到了京城,我有几件事想问问苏掌柜,只盼你不觉得冒昧。” “你说。” “你到了京城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苏锦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下好笑道:“什么怎么办?” 阿云没理会苏锦眼中的疑惑,自顾自地说:“顾大哥此番入京下场,不管结果如何,有一件事儿都是不会变的,那就是他定要回到顾家。” 苏锦闻言眸中锐色一闪而过,落在阿云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这一路上没人提起过顾瑀的身世,他们这些人也都不太在意这个。 阿云是怎么知道的? 阿云似是不在意苏锦目光中的打量,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嘴角,轻轻地说:“百年顾家,顾相爷原配所出的唯一嫡长子,这样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贵,注定了他回到顾家后也不会泯然众人,定会有自己的一番成就。” “而这样的人,他的妻子不该只是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普通绣娘,一个绣娘出身的女子为正妻,不光是自己不会被认可,就连顾大哥都会被带累,会被人看轻鄙夷。” “苏掌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门当户对是自古以来便有的老话。 这样的道理在世家大族中就更是显眼,是横亘不过去的死规矩。 世家大族中子弟的夫人往往都是精挑细选后的贵女,门当户对,双方富贵,如此方可互相成就。 顾瑀的过往如何且不必细论,因为顾瑀有了更耀眼的身份。 单是顾家嫡长子这一项,就足以让他在京城一众世家子中脱颖而出。 阿云的话是在理的。 这个道理苏锦自己也知道。 苏锦要笑不笑地看着一口一个顾大哥,却始终都叫自己苏掌柜的阿云,眼底泛点讥诮,把玩着手上做了一半的荷包淡淡地说:“那你觉得,顾瑀应当娶什么样的人为妻? “不拘是什么样的,可起码家世背景要相当。” 阿云目光深深地看着苏锦,一字一顿地说:“苏掌柜是头次入京城,只怕是不清楚京城世家大族中的琐碎规矩。” “顾大哥虽说身份贵重,可到底是生母早逝,在京中毫无根基,这种情况下,若无妻子外家的势力相助,他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儿。” “而你,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苏锦有手艺能赚钱,可也仅限于能赚钱。 除了银子,她还有什么? 可累世传了多代的大族中,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阿云直勾勾地看着苏锦的脸,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找到惊慌失措的痕迹。 可苏锦想了想,却只是一味地笑。 “就这?” 阿云愣住了。 “什么就这?” “我说,你想说的难道就只是这个?” 苏锦带着好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自嘲地说:“其实你都说得太委婉了。” “事实是我除了出身不高贵,我还是个末流之辈,士农工商我排最末,没家世无才学,不懂弹琴作画,不通诗词歌赋,甚至我连饭都不会做。” 大族贵女中的要求,苏锦一个都达不到。 可是那又怎样? 她笑眼弯弯地看着错愕的阿云,轻飘飘地说:“可是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顾瑀也不在乎。” “我不会做饭,顾瑀会做,我想吃什么他就会给我做什么,我不会做家事,有人帮我做,我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可我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底气,这不就够了?” 阿云怎么也没想到苏锦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默了很久后才嗤道:“你真的以为他不在乎?” “是,顾大哥现在还是不在乎这些,也有心力无微不至的照顾你,可以后呢?” “等他回到顾家,等他来日位极人臣,你觉得他也会像今日这样不在乎吗?” “你想没想过,来日顾瑀出席京中的各种宴会场合,谁家的夫人都有助力在身后,可唯独他的夫人是个被人耻笑的经商之辈,你觉得他会如何?” “就算是你自己不在意,那你也不打算为顾瑀的前程考虑吗?” 她一股脑地说完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锦说:“苏掌柜,你或许不知道,京城中的世家子的前程如何不单单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儿,姻亲来往如大树根系,轻而易举便可连接起无数高门大户,这些也是举着他向上的阶梯。” “退一万步说,纵是他自己情愿,顾家也不会同意的。” 顾家相爷位高权重,顾家的女眷各个都出身名门。 苏锦是入不了顾家大门的。 苏锦忍住笑摸了摸鼻子,面带无奈地摊手叹气。 “那你觉得,我当如何呢?” 这不行那不行,难不成是想让她现在直接调转船头折回去么? 阿云见状以为苏锦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抿了抿唇说:“苏掌柜跟顾大哥是共患难的情分,一般人无法取代,这或许是你的优势。” “入京之后,苏掌柜不妨主动让出正妻的位置,一来是可彰显自己的大度,也好让将来的正室妻子能容得下你,二来也可让顾家长辈高看你一眼,往后在顾家的日子也能稍微好过些。” 这话听起来是苦口良言,可苏锦听了却只是想笑。 她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托着下巴幽幽道:“阿云这话是真心?” “自然不假。” “那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一句想问。” 阿云不太自在地点了点头。 苏锦轻轻地笑了。 “阿云是京中贵女,按理说不该轻易出院门,更是不可能孤身出现在那么一个偏远小镇,你出现在清水河,是因为你此行的目的地是在顾家村吗?” 若非是目标直指顾家村,直对顾家村的顾瑀,那她怎么会对顾瑀的事儿那么了如指掌? 这人跟顾瑀到底有什么看不见的联系? 苏锦的敏锐和直白让阿云陷入了一时的沉默,脸上的笑也散了个一干二净。 苏锦见了却不在意。 她只是说:“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这人生来便有反骨,有些话别人说了对我而言如过耳清风,只字不入,所以你的这番苦心只怕是白费了。” 阿云有些急了。 “就算是明知是南墙你也非要去撞吗?” 苏锦理直气壮地反问:“不撞的话,我怎么知道那是南墙?” “还有,到了京城,你我大约也就是无缘再见了,我的事儿,只怕是用不着你多操心了。” 是个人就来她的面前指手画脚,这是当她真是面团捏的没半点脾气? 对上苏锦难得的强硬,阿云气得咬住下唇甩手走了出去。 只是在把船舱门带上之前她还说了一句。 她说:“苏掌柜有句话说得不对,你我并非是再无再见之日了。” “明日到了京城,到了顾家,你我相见的时日还多着呢。” 阿云说完就走。 不一会儿冬蝉就端着小梨汤来了。 可她只端了一碗,显然是没给除了苏锦之外的人准备。 她把汤碗放在苏锦的面前,擦干净勺子递苏锦的时候低低地说:“掌柜的是好心,只可惜有的人可能是不太识趣,您不必为了这样的人挂心。” 尽管阿云不曾对顾瑀做过什么过分之举,也不曾违过男女界限。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人的心思在顾瑀的身上,而且还不浅。 性子更加冷硬些的秋梨有些不高兴,冷着脸晦气地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人带上。” 直接把人扔在清水河,谁管她有什么来头? 苏锦一听这话就知道刚才的对话被她俩听见了,摩挲着勺子的边缘说:“这人的来头可能不小,而且一定跟顾瑀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联。” 不光是她不知道,顾瑀肯定也不知道。 这种不确定的可能,稍微想想就会让人不高兴。 苏锦扔下勺子抓起汤碗将碗中梨汤一饮而尽 ,放下碗的时候眼中冷色乍现。 “秋梨,明日下船后你悄悄跟着她,去探一探她的来头,顺带打听一下,她身后靠着的大家族,是不是跟顾家有什么来往。” “另外……” “这事儿就不必让顾瑀知道了。” 会试在即,她不想让顾瑀为了这样的琐事分心。 她不生气自己顺手救了个白眼狼。 但是这个白眼狼若是起了不好的心思,那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章节目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这怎么可能? 次日下午,在水面上晃荡了一个多月的小船终于缓缓靠岸。 脚踏实地踩在地面上的时候,不光是饱受晕船折磨的苏锦猛地呼了一口长气,就连偏爱水乡之色的陈先生都忍不住露出了笑。 “虽说水上风光好,可到底还是地上舒坦。” 在水上摇摇晃晃了这么久,哪怕是站在了地面上,也还有一种脚下飘忽的感觉。 顾瑀怕苏锦脚下不稳摔了,一直都单手扶着她。 但凡不是陈先生和路老在这里看着不适合太亲密,他甚至想直接把苏锦抱在怀里走。 苏锦其实已经不怎么难受了,也不用人特意扶着。 可余光瞥见脸色不太好的阿云,她突然就改了主意。 顾瑀察觉到苏锦似有往自己身上靠的趋势,眉心微蹙低声说:“难受?” 苏锦有气无力地点头。 “也不是很难受,就是腿软。” “你能不腿软吗?” 心疼了一路的路老没好气地说:“走了一路吐了半截,就差没把前半年吃下去的全吐河里了。” 陈先生也跟着叹气。 “这一通折腾,好不容易长了点儿肉又瘦回去了。” “等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好好歇着,仔细养一段时日,可千万别落下了病。” 二老叮嘱切切,苏锦连忙笑着点头。 “好,我都记着呢。” “你记着什么?” 路老暴躁地横了她一眼,粗着嗓子说:“你们几个把人看好了,别让她碰那费眼睛的针线。” 冬蝉几人连忙应是,众人前后拥着走出了码头。 脸色不佳的阿云早有谋算,匆匆忙忙与众人道别后独自离去。 再往外走,候在边上等着的是见过的熟人。 树青满脸恭敬地走上前来躬身行礼,低声说:“大少爷,住处已经按您的意思安排好了。” 顾瑀颔首说了声多谢,扶着苏锦前后上了等着的马车。 顾明一开始的意思是想让顾瑀直接回顾家,他亲自来接,回去后也好在众人面前抬一抬顾瑀的地位。 可顾瑀给他写了一封信后,这人就改了主意,决定一切以顾瑀的意思为主。 所以顾瑀虽是到了京城,可顾家的人除了顾明和树青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回来了。 顾明尊重他的意思给安排了合适的住处,左峰也做了相应的安排。 树青带着他们进了宅子大门,大致转了一圈后路老摸着胡子感慨道:“闹中取静,地势构造都绝佳,这样的老宅子若无底蕴,只怕是连门都摸不到的。” 顾家和左家的手笔,又怎会是常人比得上的? 树青听完微微一笑,低声说:“三爷的意思是想在此处放几个伺候的人,可左二爷说,您不见得会喜人多,故而让我先问问您的意思。” 顾瑀感念这两人的周到,笑了笑说:“人就不必了,我们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不用多费心。” 树青听到也不多说,只是笑道:“也是这么个理儿。” “我来之前三爷就说了,新科三甲会有圣上御赐的宅子,不必过多添置,只等着给您备贺喜之礼便好。” “三爷还托我给您带了一句话。” “你说。” “三爷说,您不想让人知道您在京城,可自打顾家村那对母子被带回顾家后,顾家就起了不小的风波,您的动向时刻被人关注,您在此处的事儿,只怕也瞒不了多久。” 事实上,能瞒住一时便已是顾明和左峰的共同努力了。 顾家相爷权势滔天,等顾瑀入了会试的考场,无论如何就再也瞒不住了。 顾瑀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搓了搓指腹说:“够了。” 瞒到他进场,足矣。 树青话不多,说完该说的就识趣地走了。 顾瑀带着宴周去帮着陈先生和路老安置东西,苏锦则是在数手里写了自己名字的地契。 左峰说话算数,他真的把铺子给苏锦送来了。 不是一间两间,而是整整一排。 而且地契上写的还都是苏锦的名字,这些全都充作了苏锦的私产。 就算苏锦是个败家子,有了这些东西,哪怕是躺在床上吃一人参倒一碗鹿茸,也足够让她安安稳稳地活到寿终正寝。 她猝不及防得了这么份儿大礼有些无措,看了一圈摆在桌上,若有所思地托起了下巴。 都说无功不受禄,尽管有了长辈的名头,可平白得了这么多东西,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像是猜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端着点心进来的冬蝉轻轻说:“等少主得了功名定然要回顾家走一趟,有了这些东西,您在顾家的人面前说话腰杆子也可硬些。” 顾家的人不见得都是嫌贫爱富的,但是必然是人人都看不起苏锦的。 这一点从阿云笃定顾家不会接纳苏锦便可看出,苏锦到了京城以后的路才是真的难走。 左峰看似粗狂不说什么,可对这些世家大族的门门道道最是清楚。 他作为长辈很欣赏苏锦,也很喜欢苏锦,所以一言不发的拿出了实实在在的东西给苏锦铺路。 起码有了捏在手里足够多的银子,苏锦说话的底气也会更加足些。 苏锦听到这话无声一笑,说:“我知道舅舅的意思。” “只是就这么拿着这些东西也不是个稳妥的法子。” “你明日出去一趟,帮我打听打听京城里有名的绣娘都是在什么地方,另外再去最出名的几个绣庄买几件最好的衣裳回来我瞧瞧。” 要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打破原有的生态圈扎根做买卖,就务必要先了解此地的行情。 顾瑀要去考试的时候,她也绝对不能就在屋子里闲着。 得了苏锦的吩咐,冬蝉当天下午就出去了一趟。 冬蝉还没回来,秋梨就先回来了。 听完她的话,苏锦略显意外地飞起了半边眉毛。 “你是说,阿云是林家的嫡女,而且她还跟顾瑀有指腹为婚的婚约?” 那阿云跟顾瑀一般大,这人都二十出头了还没嫁人? 这怎么可能? 看出苏锦的惊讶,秋梨一言难尽地点点头。 “林家的夫人与顾相爷的先夫人是手帕交,当年先后有孕,干脆就定下了指腹为婚的婚约。” 只是与林家订婚的人本该是顾瑀,可谁知道后头出了那样的岔子,林云的未婚夫就变成了顶替顾瑀身份的顾麟。 顾麟这人实在不成器。 少时逃学打先生胡作非为,大些了逗猫走狗流连花街柳巷。 林家自然是对他不满的,林云也不甘心。 可双方都是京中权贵之家,定下的婚事不可贸然解除,顾麟实在不成器,顾家也指望着给他娶个高门嫡女撑门户。 林家死活不愿,找了万种借口反复拖延,顾麟在院子里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妾,还攀着林云死活不肯撒口。 僵持多年以后,顾瑀出现了。 林云本是找了由头在庄子上养病,借此避开顾麟的逼婚,一听说顾麟的身世后,就悄悄带着人出了远门,想着去看看顾瑀与顾麟的二者区别。 可她这一去就遇上了劫难,最后侥幸被苏锦救了下来。 而后的事儿,就是苏锦知道的了。 苏锦怎么也没想到林云跟顾瑀竟有这样的牵扯,狠狠一怔后忍不住说:“那这么说,她是对顾麟不满意,想退婚,但是对顾瑀很满意,打算履行婚约?” 秋梨冷着脸生硬地点头。 “她是这么个意思。” 苏锦憋不住火拍了下桌子,看着被拍碎在地上的木屑,咬牙说:“她想屁吃!” 章节目录 第二百章 顾瑀的细心 苏锦知道了林云的打算后,总算是知道了这人为何会对着自己说让自己自请下堂为妾的话,气得头一次后悔了自己的多管闲事。 早知道当时就该装作没看到这人! 只是顾瑀下考场在即,她不想为这种殃及池鱼的烦心事儿影响顾瑀,所以干脆谁都没说,每日瞧着也跟往常差不多。 为避免影响顾瑀,顾明和左峰都默契的没来,只是临考前一天暗中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 顾明送的是一副画了荔枝,桂圆,枇杷的连中三元喜鹊登枝图。 左峰送的一套上好的白玉笔墨。 苏锦帮着把这些东西收拾好,看着坐在面前难得乖巧的顾瑀,好笑地戳了戳他的鼻尖。 “紧不紧张?” 这人明日就要下考场了,淡泊名利的陈先生和路老都担心得好几日睡不着觉,可这人瞧着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的是什么。 顾瑀抓住苏锦的手弯唇一笑,说:“阿锦呢?” “你担心吗?” 苏锦挑眉。 “我为何要担心?” “你就不担心我名落孙山,让你脸上无光?”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苏锦好笑的在他掌心挠了一下,不以为意地说:“尽力而为便是最佳,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最好的,何必强求?” “再说了,我也不觉得你会落榜。” 顾瑀这些日子没闲着,把之前顾明让树青送来的破题思路都做了一遍。 他写出来的东西送到顾明那里,据树青所说,顾明很满意。 陈先生和路老也很满意。 能让这几位都说不错的,那上了考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总之你就是放轻松去试一试,等考完了再说别的。” 万一不行,那也还有别的出路。 不着急愁这一时。 苏锦的好心态逗得顾瑀轻笑出声。 他把苏锦落在侧脸的碎发揽到耳后,轻轻说:“你说的不错,只是我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我着急。” 苏锦一脸莫名的看他:“你着急什么?” “不好说。” 顾瑀神秘兮兮地在她的眉心亲了一下,微不可闻地说:“我总有一些事儿是着急的,只是在还没有眉目之前,暂时还不想跟你说。” “所以阿锦再给我一点时间,等等我?” 苏锦被他这番没头没脑的话逗得哑然失笑,推开了人没好气地说:“得了得了,少在我这里发酸。” “赶紧去睡觉,明日一早我送你去考场。” 顾瑀半点不抵抗的被苏锦推到了门边,门还没关上,苏锦就满脸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会考上的。” 她有预感,顾瑀一定可以。 顾瑀隔着门跟她对视一眼,面上笑意渐浓。 “好。” 次日一早,家里能送考的人都一起出了门,眼巴巴地看着顾瑀和宴周进了考场。 苏锦正准备折回去,秋梨就走过来低声说:“掌柜的,左二爷和顾三爷在那边的茶楼上等着您呢。” 这两位今日也起了个大早来了。 只是考场前人太多,熟悉他们二人的人也多,不方便出面,所以干脆提前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着等。 顾瑀进考场三日方可出。 而不出半个时辰,顾瑀回京的消息就会传入顾相爷的耳中。 苏锦的存在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苏锦稍微一想就知道了他们的意思,感念一笑转身跟陈先生和路老说了几句,让望晴和冬蝉陪着二老回去,自己带着秋梨上了茶楼的雅间。 雅间里。 苏锦是晚辈,进了门就先恭恭敬敬地对着两位行了礼。 周全大气,落落大方。 左峰的神色越发温和。 顾明看着隔了一段时日不见出落得越发大气明艳的苏锦眼中闪点笑意,放下一盏茶说:“坐下说。” 苏锦刚依言坐下,左峰就说:“顾瑀要三日后才出来,这几日你就搬到左家去住,省得被人聒噪。” 顾明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转了转手中茶杯淡淡地说:“左家清净,有你舅舅在家里看着,也不会有不识趣的敢去打搅,你自己一个人住在外头就不好说了。” 顾相爷得了消息,肯定会派人去找苏锦。 陈先生和路老年纪大了禁不起吵闹,而且这两人也拦不住顾家的人。 权衡之下,苏锦住在左家最是妥当。 苏锦知道他们是好意,可想了想却说:“我不太想搬。” 能躲一时躲不过一世,她总不能来了人就往左家躲。 她往后还要开店做买卖呢,总躲着算怎么回事儿?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左峰抿抿唇说:“这是顾瑀的意思。” “他猜到自己进了考场以后你得不了清净日子,提前跟我说了,让我在今日把你接走。” 不光是把苏锦接走,甚至连陈先生和路老他都想到了。 苏锦一会儿出了茶楼往住的地方走,回去就会发现,二老都已经搬去了别的地方。 苏锦没想到顾瑀走之前还做了这样的安排,下意识的愣了愣。 左峰见状直接说:“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只是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顾瑀要在考场中待足三日,你不跟着我走,是想让顾瑀不安心吗?” 顾明也说:“你舅舅说的在理,跟着去左家住几日,等顾瑀出来了再另做打算就很好。” “你手上的事儿有人给你盯着呢,你躲几日清闲也耽误不了多大的事儿。” 话说到这份上,苏锦再摇头那就是有点儿不识趣了。 她搓着指腹嘿嘿一笑,大大方方地说:“那就麻烦舅舅了。” 左峰闻言有些好笑,语气中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宠溺。 “回自己家,你就是主子,有什么可麻烦的?” “有什么事儿你直接吩咐身边的人去做,不方便的跟我说便可,你既是叫我一声舅舅,总不至于让你在自己家里还受委屈。” 左家唯一的长辈就是左峰。 再往下唯一的主子就是顾瑀和苏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苏锦去了绝不会有任何受气的可能。 苏锦感激他的妥帖,想了想突然说:“那我现在还真有个事儿想问。” “你说。” “舅舅,三叔,我听说顾瑀跟林尚书家的千金林云有指腹为婚的婚约,这是真的吗?” 此言一出,顾明和左峰都愣了下。 左峰皱眉说:“这事儿是谁往你的耳朵里传的?” 苏锦一言难尽地撇撇嘴,苦笑着说:“倒也不是谁传的,主要是我遇见林家小姐了。” 一贯淡定的顾明带着诧异蹙眉:“林家小姐?你是说林云?” “你怎么会遇见她的?” 苏锦想到前事表情愈发复杂,微妙地叹了一口气说:“阴差阳错吧,顾瑀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我今日问起,也就是想从舅舅和三叔这里探个底,据说林云不愿嫁顾麟,但改了主意想嫁顾瑀,这事儿到底只是林云自己一腔情愿的想法,还是说顾家长辈当真是有此意?”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一章 顾夫人不是个善茬啊…… 苏锦的话让顾明陷入了沉默。 左峰的脸上泛起的则是更加直白的讥诮。 他赞赏地看着苏锦,淡淡地说:“你这丫头倒是晓得一针见血的厉害。” 苏锦勾唇一笑,微妙道:“这么说,顾家长辈当真是有此意?” 这算什么? 顾瑀早些年在外头都几次三番活不下去了,顾家门户高贵无人过问。 如今这人活下来了,别人不要的倒是都想着往他的身上丢? 顾瑀就是个收尾捡垃圾的? 见顾明不言语,苏锦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冷冷地说:“我希望顾家长辈有此意的前提是他们不知道顾瑀已经娶妻。” 当然,苏锦自己也知道这话很滑稽。 但是她总要弄清楚了底线,才知道自己接下来对待顾家那些所谓的的长辈应该是怎样的态度。 顾明默了很久才无奈地说:“顾瑀娶妻的事儿我说过,但是他父亲和祖母都认为,他应该坚持与林家完成婚约。” 这桩婚事能给顾瑀带来怎样的好处不好说,但是在顾相爷树大根深的世家人脉里,必然是有用的一环。 所有人都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俯视着从乡下来的顾瑀,也没有人在意苏锦。 苏锦听明白这话气得冷笑出声,仰头灌了一口冷茶后说:“那我好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顾明听完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捏着眉心说:“等放榜以后,顾瑀自己有了功名便有了说话的底气,你是顾瑀的妻子,自然也有了立足的根本。” “你放心,顾家虽是利益熏心的人更多,但是也有明事理的,只要你自己立得住,那什么都难不住你。” 更要紧的是,苏锦已经获得了左峰的认可。 她身后虽无娘家助力,可有左峰在她身后站着,哪怕是顾相爷也不得不仔细掂量。 言尽于此,该说的能说的也都说了,苏锦心里有了底,干干脆脆的跟着左峰回了左家。 顾明和左峰想的都是等顾瑀出来以后再说,可事实上,有些人却没有等到那个时候的好耐性。 次日一早,苏锦听完秋梨的话,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 “这么快就来人了?” 秋梨带着不悦说:“是顾夫人身边的嬷嬷,说是奉了顾夫人和老太太的命,特意来接您过去。” 顾瑀尚在考场中未出,顾夫人派人单独来接苏锦,用意为何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苏锦沉吟一刹,秋梨直接说:“二爷出门上朝前特意嘱咐过,您若是不想出门,那甭管来的人是谁,您都可不予理会。” 只要苏锦在左家的宅子里,就没有人敢对她怎么样。 苏锦听完无声一笑,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你说我要是现在不出去,那隔一会儿,会不会是顾夫人亲自来了?” 顾瑀是顾家晚辈,顾夫人虽不是他生母,却也是他名义上的嫡母。 这人要是亲自来了,苏锦再不给面儿,那只怕顾瑀还没出考场,京城中马上就会传出顾瑀恃才傲物,连带着夫人都不尊长辈的传言。 苏锦可不觉得,这位顾夫人会对顾瑀心慈手软。 苏锦闭了闭眼压下眼中烦躁,站起来说:“找身体面的衣裳换上,梳妆。” 冬蝉诧异道:“您要去?” “为何不去?” 苏锦哭笑不得地说:“人都找上门了,今日不去明日不去,有心之人总能再找到单独找我的时机。”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苏锦打定了主意要去,冬蝉和秋梨索性就憋足了劲儿给她收拾。 半个时辰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嬷嬷看到带着两个丫鬟出来的苏锦猛地一怔,难掩诧异地眨了眨眼,板着脸说:“半个时辰,这……” “半个时辰怎么了?” 苏锦略显意外地啧了一声,笑笑道:“嬷嬷可是年纪大了腿脚站不住,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还是应该早些回家养老,毕竟……” “嬷嬷出了门,代表的是顾家的颜面,要是让人知道嬷嬷连半个时辰都站不住,那岂不是容易让人怀疑顾家治下的规矩?” 她满脸柔和体谅地嗐了一声,看着秋梨和冬蝉叹气说:“说来也怪我见识浅,竟不知京中大户的下人如此娇弱,连半个时辰都站不住。” “如此想来,我平日里没事儿就让你们等上三两个时辰,实在是我的不是,是我让你们受委屈了。”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冬蝉笑着说:“您是主子,奴婢等人是下人,别说是半个时辰,就是十个时辰,那也是奴婢该等的。” “哦,是么?” 苏锦笑眯眯地看着脸色铁青的老嬷嬷,柔声说:“嬷嬷,你说我的人说的对吗?” 老嬷嬷本想给苏锦一个下马威,可谁知道这甩出去的巴掌反手就落在了自己的老脸上。 她一时语塞面皮紫涨,板着脸做了个请的姿势,硬邦邦地说:“既然是收拾好了,那便赶紧走吧。” “宰相府里老夫人和夫人可等着您呢,只盼着您让二位长辈苦等许久,到了长辈的跟前也能如此的口舌伶俐。” 苏锦不以为意地勾唇一笑没接话,由冬蝉扶着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宰相府行去。 宰相府里,高座之上。 坐着的银发老太太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坐在下首的顾夫人为难地捏着手里帕子,苦笑道:“老祖宗,说来也是我的不是。” “今日是第一次见,本该提前一日把帖子送过去备明时辰的,可事发突然今日临时才让人去接,只怕那孩子心中惶恐一时耽搁了时辰,这才会来得晚了些。” “要不这样,我先送您回松柏院休息,等那孩子到了,我亲自带着她去给您磕头认错?” 她这话说完老祖宗立马就怒得摔了茶盏。 “混账!” “你是嫡母,哪儿有你给小辈发帖子的?” “她到了京城本该就第一时间来家里问安,可她倒好,没规矩不知礼数,竟是瞒着家里在外头住了那么久,如今派了人去接还敢耽误迟来!果真是个没规矩的乡下粗鄙丫头!” 顾夫人听完满脸苦涩,叹了口气后低低地说:“老祖宗何必为这种小事儿动怒。” “只是您都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前后也让人去催了三四次,这也还不知道人什么时候到,您空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要不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我不去!” 老祖宗生气地说:“我就在这里等着,我倒是要看看这外头的狐媚子能胆儿大到什么程度!” 老祖宗主意已定,谁都劝不住。 花厅里,众人纷纷出言安抚。 花厅外,苏锦听到顾夫人说的话唇边不由得溢出了一抹嘲讽。 这位大名鼎鼎的顾夫人还真是不会让她失望。 半真半假的含糊着夸长了时间,轻描淡写的加重了她久催不到的罪过,还没见面呢,顾家的老祖宗的怒火已经燃到了巅峰。 可事实上,压根就没有人去催过。 前后的时辰也不超过一个时辰。 这手段看似不起眼,却跟牛毛针细扎似的针针刺人。 顾夫人不是个善茬啊……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二章 我这人骨头硬 苏锦站在门前不说话。 接她来的婆子也不吭声,等屋里的说话声稍微停了,这一路上吊着张老脸活像是去报丧的老婆子变戏法似的换了一张脸,满脸堆笑地躬身走进去,跪在地上说:“老祖宗,夫人,奴婢把小夫人接来了。” “小夫人……” 苏锦不带任何情绪的在嘴里呢喃了一遍这几个字。 跟在她身后的冬蝉和秋梨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升腾而起的都是怒气。 小夫人这三个字听起来没有任何歧义。 可知道规矩的人都清楚,这说得好听带了夫人两个字,可实际上就是在称呼一个微不足道的妾。 只有妾,才会被叫做小夫人。 可苏锦是顾瑀的妻子,怎么能用小夫人来指代? 注意到她俩的脸色不对,苏锦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挂着脸做什么?” “咱们是来做客的,都高兴些。” 谁都觉得她巴巴求着想进顾家的大门。 可谁稀罕谁,那可不好说。 苏锦眸子冷色一闪而过,面上泛起淡淡的笑。 等出来个丫鬟接她进去的时候,稍一低头就跟着走了进去。 花厅里,暖意正浓。 坐在上首的老祖宗穿着一身褐色万字福的连襟衣裳,头上还戴着一条镶了碧玉的抹额。 除此外身上并无多余的配饰,只是手里捏了一串碧玺的串珠,正板着脸满脸威严地看着苏锦。 忙着给她上眼药的顾夫人走的则是温柔典雅的路子。 一身青烟紫绣游鳞锦衣,外罩了见烟罗沙银纹罩衣,挽着的发髻只戴了白玉点缀,精致大气,眉目温婉。 花厅里还有不少女眷,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眉眼间多多少少也带着些说不出的傲气。 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苏锦的身上。 苏锦今日出门说得好听些是来做客的,说得难听些,那就是来接受审判的。 所以出门前冬蝉和秋梨颇为费了些心思,她的打扮也比平时的隆重了许多。 她穿的是紫色云霏妆花缎绣栖枝飞莺的海棠锦衣,腰间系着打着海棠结的宫绦,外罩了一件似烟似雾的纱衣,看似寻常,可识货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千金难得的软金纱,光线落下时处处都闪烁出了细细的碎光。 她年纪小,压不住太贵重繁复的首饰,所以冬蝉只给她梳了个简单大气的朝云近香髻,左右总共插了三支琉璃簪。 这一身打扮说不出的简单,换在常人身上或许会被忽略,可苏锦的脸过分出众。 十几岁的小姑娘,本该是娇嫩的好时候,可苏锦偏偏靠着眉眼间的浓稠艳色压住了身上的这一身贵气的紫。 稠艳丽之色却不显半点轻浮,只让人觉得无端的贵气稳重。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苏锦缓步行来,在场的人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出自名门的贵女,而不仅仅只是个不起眼的乡下丫头。 察觉到众人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视线,苏锦微不可察地弯唇一笑,大大方方地朝着上方的老祖宗俯身行礼。 “苏锦给老夫人请安。” “见过夫人。” 看到她落落大方的样子,顾夫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错愕。 本以为这人头一次进顾家,会因不知礼数在众人面前出丑,可谁知这礼竟是一丝错都挑不出的? 上首的老祖宗心中不悦,看到苏锦也只是冷着脸淡淡点头。 顾夫人带着激动的神色站了起来,拉住苏锦的手感慨地说:“好孩子,好孩子过来给我瞧瞧。” 她亲热地摸了摸苏锦的手,笑道:“要不怎么说左家的规矩最严呢,这孩子到了左家才住了几日,竟是被教得如此大气,说来这都是左二爷的功劳,倒是还帮着咱们省了不少工夫。” 老祖宗本来怒火稍减,一听这话压下去的火马上又蹿了出来。 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冷声说:“礼数是自小学了就刻在骨子里,融到了饮食起居中的规矩,怎会是三两日便能学出样子的?” “学了点儿皮不知内里,扯了样子能唬得住谁?” “但凡真是知礼数晓得规矩的,又怎会到了家门前不入,反倒是住在外家去了?!” 顾明传了消息带着顾家母子到京城之前,顾家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顾麟竟然不是顾家子。 一言出激起万层浪,顾家为了这事儿狠狠地乱了一阵儿。 顾麟是自小就养在老祖宗跟前的宝贝疙瘩,别说是吃苦受罪,这人就连半点都委屈都受不得,是老祖宗心尖上的命根子,谁都碰不得不可碰的那种。 冷不丁一下身世出了岔子,本该是被逐出顾家的。 可老祖宗实在是心疼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舍不得把人赶出去,索性闹着说服了顾相爷,让顾相爷换了个名头,将顾麟认作自己的义子,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养在了府中。 这事儿刚闹出个分明,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转移到了顾瑀的身上。 养在老祖宗膝下的顾麟过去这些年都很是不像样,除了个名头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也没有,是京中出了名儿的纨绔废物。 堆在金玉之上精心教养长大的顾麟尚且如此,那长在乡野之地的顾瑀又会是怎样一副不堪的模样? 所有人都等着顾瑀回来看顾瑀的笑话。 看被取代了身份的顾瑀,和鸠占鹊巢至今不肯让的顾麟会怎么斗。 可谁知道顾瑀竟出人意料的没回来。 过了数月终于来了京城,这人却没入顾家的门,反而是径直去了左家! 老祖宗想起这事儿就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到底是乡下养的,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 “老祖宗何必动怒。” 顾夫人为难地看着老祖宗,温柔劝:“孩子年岁小不懂事儿,往后慢慢教导总会好的,您要是为这个气坏了身子,那可就不值当了。” 她安抚似的看了苏锦一眼,笑着说:“说来今日是这丫头头一次回家见长辈,到底还拘谨着呢,要不先坐下再说吧。” “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孩子,你过来坐我身边,我……” “她有自己的位置,坐在你身边做什么?” 老祖宗掀起眼皮看着苏锦,冷冷地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她也配坐在你边上?” “来人啊,搬个小凳子来。” 她随手一指花厅正中的位置,说:“就摆在那儿。” 花厅里的人虽多,可也有空着的椅子。 不让坐椅子,非让坐个小凳子,这对坐在正中的人而言,跟全程站着没什么区别。 苏锦瞥眼一看摆在了正中的小凳子,无声一嗤后不动声色地挣开顾夫人的手,站直了淡淡地说:“多谢老祖宗好意,我还是就站着吧。” “我这人骨头硬,这么矮的凳子,只怕是坐不下去。”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三章 没人想问问她的意思? 这话一出,满场皆寂。 就连脸上一直带着笑的顾夫人都露出了来不及掩饰的错愕,本就堆了怒的老祖宗更是脱手就把茶盏砸到了地上。 “放肆!” “这里是顾家,不是山野乡下!你当这是能让你撒野的地方吗?!” “撒野?” 苏锦要笑不笑地弯起了唇角,带着说不出的讥诮淡淡地说:“老祖宗您要是不说,我还真当这是乡下呢。” “只是您养尊处优,只怕也不知道乡下的人情世故,在正经的乡野蛮荒之地,也没有进门就管人家的夫人叫妾的。” 她露出个为难的神色,啧了一声悠悠道:“乡下人重待客,生怕失了礼数周到,所以在来客时从来就没有让客人坐小凳子的时候,我今儿头一回见,倒是觉得新奇。” 顾家长辈不喜欢她,这早就在苏锦的预料之中。 可来之前她也没想到,高门大户的长辈作践人的手段竟也高明不到什么地方去。 只是要想在这样的小事儿上拿捏轻贱她,也没那么容易。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 苏锦展露的强硬让在场的人都无声一愣。 顾夫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不喜,冷下脸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老祖宗让你坐是心疼你,你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肆意妄为,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怎样?” 苏锦笑眼弯弯地看着脸色不善的顾夫人,微妙道:“是要打,还是要罚?” “夫人,我嫁顾瑀的时候,进的不是眼前这道门槛,这道门内的所有人我都是今日初见,在此之前素不相识,谁能罚我?又凭什么罚我?” “你……” “老祖宗。” 顾家二房的夫人打圆场似的站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老祖宗的手,笑着说:“只是个不知事儿的年轻丫头罢了,您何苦动怒?” “再说了,这里还余着多余的椅子呢,坐哪儿不是坐?” “您别忘了今日的正事儿,要是在这样无谓的事儿上痴缠许久,那只怕是要耽误了。” 二夫人不动声色的提醒让老祖宗的面色僵了不少。 她见状赶紧对着苏锦挥手:“哎呦,别光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下吧。” “年轻人火气冲不知转圜,这么对:“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儿?” 苏锦面上的笑意淡了。 “听夫人的意思,我本该知道什么?” 顾夫人为难地拧起了秀气的眉,顿了顿才说:“顾瑀本是府中嫡长,只可惜阴差阳错在外头过了许多年,可他如今既是回来了,那许多事儿还是当回归正途的。” “因他的缘故,与他自小定下婚约的林家小姐蹉跎了多年,现下他既是安然,那这婚事自然是要继续的。” 像是替苏锦觉得惋惜,她叹了口气才说:“自古以来婚嫁大事儿都当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你虽说是在前头跟了顾瑀,可到底是缺了不少,不过也不打紧。” “我跟相爷和老祖宗都商议过了,你跟顾瑀有共患难的情分,也不好太过苛刻,所以等林家小姐过门后,就把你抬作贵妾,等以后生下一儿半女,顾瑀再有了官职在身,再慢慢把你抬成侧夫人也不迟。” 以苏锦的身世,侧夫人已经是她这辈子能触及到的顶端了。 顾夫人觉得自己是仁至义尽,可苏锦听完却只是想笑。 前有林云要她自请下堂。 后有顾夫人要将她抬成妾室。 缺了个高贵的身世,就不必论先后,不必在意本人的意见,只管按她们的意思行事? 这算哪门子道理? 见苏锦不吭声,好不容易压下怒火的老祖宗冷着声开了嗓。 “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日子不可再跟顾瑀亲近,务必不得惹外人揣测,在林家小姐过门之前,你就搬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住。” “庄子那边都安排妥了吗?” 顾夫人站起来说:“回老祖宗的话,都是按您的意思准备的,人过去后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什么都不必发愁。” 老祖宗终于觉得满意了些,摸着碧玺珠子说:“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就打发人把她送走。” “明日再去把那个没规矩的顾瑀接回来,省得在外头惹笑话!” “是。” 顾夫人抬手一招,门口进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作势就要拉着苏锦走。 苏锦避开婆子的手站起来,好笑道:“诸位就这么给我安排妥了?” 没人想问问她的意思?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四章 往后的热闹多的是 顾夫人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下眉眼间带出了点点不耐。 “这是相爷和老祖宗的意思,万事万物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只管听吩咐就是。” “至于顾瑀那边,等他明日回来了我们自有给他的安排。” “苏锦,我知道你之前无人管教,可当着老祖宗的面儿,你也不能太放肆了,否则的话,你要让顾瑀回来后如何自处?” 顾夫人就差没直接指着鼻子说苏锦没教养,可苏锦听了却半点都不在意。 她只是淡淡地说:“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另有安排,就不过多叨扰夫人费心了。” “另外如果诸位想说的都说完了,那我今日来也有几句话想说。” 她笑眯眯地看着花厅内神色各异的人,自顾自地说:“我自知身份低微,也入不了顾家的大门,所以夫人倒也不必替我操心是为妻还是为妾的事儿,因为您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还有就是,成婚时我便与顾瑀说过,终生不得纳妾,若起了这样的心思,大可直接拿着一纸休书给我,别的不必多言。” “至于他跟林家小姐的婚事……” 苏锦面上泛起讥诮,要笑不笑地说:“据我所知,那婚事虽说是早先就定下的,可这些年来林小姐一直都是顾麟的未婚妻,叫了二十多年的未婚夫妻,如今顾瑀为兄顾麟为次,兄长转头娶了义弟的未婚妻,这传出去只怕是会影响顾瑀的声誉,还是算了吧。” “好了,我要说的说完了,就不在此给各位添堵了。” “苏锦告辞。” 苏锦说走就走,半点虚张声势。 顾夫人没想到这人的性子竟然是这样的,狠狠一顿连忙看向了早已气青了脸的老祖宗。 “老祖宗,这可如何是好?相爷说了,要……” “去把人扣下!” 老祖宗大怒而起,斥道:“这么多人都摁不住一个丫头,那才是笑话!” “直接把人绑了送去庄子上,要是还不听话,就灌点儿软筋散下去,务必不得出任何岔子!” 苏锦过分刚硬不受控制,这样的人等顾瑀回来了麻烦更大。 必须尽快把人处理了! 顾夫人匆忙叫了人去拦。 可苏锦想走,谁拦得住? 前来绑人的婆子仆妇到了她跟前就跟个稻草人似的,一手就能扔一个。 一路走一路扔,被砸出去的人落了满地,却连苏锦的衣角都没碰到。 顾明闻讯赶回来看到这一幕,嘴角无声一抽,装作不悦的样子板下了脸,沉沉地说:“阿锦,你这是做什么?” “是叫你回来给老祖宗请安的,不是让你来拆家的,闹成这样让外人见了岂不是要笑话?” 苏锦对花厅里的人没什么好脸,对着顾明却尊敬得很。 她尴尬地摸着鼻子笑了下,叹气道:“三叔误会了,我也别想闹的,只是我自在惯了,去了庄子上恐怕会给夫人添更多麻烦,这才起了点儿小口角。” “庄子?” 顾明冷下脸说:“什么庄子?” “顾瑀明日便回来了,你不在家里好好等着他回来,去庄子上做什么?” 他装作没听出苏锦的言外之意,只是说:“知道你年纪小玩心重,可眼下到底是不比寻常,先回你舅舅那儿老实待着,等过些日子有空了,顾瑀自然会带着你出去玩儿。” 苏锦无视追出来的顾夫人铁青的脸色,装作愧疚的样子点头说是。 “三叔说我记住了。” “行了,你舅舅在外头等着你呢,别让他久等了,出去吧。” “是。” 苏锦带着冬蝉和秋梨扬长而去。 顾夫人见状心头一急,看着挡在中间的顾明又不太敢拦。 她苦笑道:“三爷,老祖宗今日被这丫头气得不轻,你再这么把人放走了,老祖宗那里可怎么交代?要不……” “交待?” “要真是让大嫂把这人扣下送到庄子上去了,那大嫂可就不光是要发愁怎么给老祖宗交代了,你还得想怎么给左峰交代。” 左峰的人就在门外,而且这人的脾气不好,要真是闹起来,那可不是顾夫人能压得住的。 顾明看着顾夫人逐渐难看的脸,温文尔雅地笑笑,淡声说:“大嫂与其在这里想怎么为难一个晚辈,不如去操心操心顾麟那个扶不上墙的废物点心。” 顾夫人一听顾麟的名字,眉心就拧出了褶。 “顾麟?” “顾麟又怎么了?” “怎么了大嫂让人打听打听自然就知道了。” 顾明不欲多说,连门都懒得进,袖子一甩就走了。 顾夫人左右为难地咬住下唇,打发了个婆子出去打听顾麟的事儿,连忙抓着帕子进了花厅。 顾麟是老祖宗的心头肉,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儿,那还是得老祖宗来管比较合适。 毕竟到了眼下,这满顾家除了看不清的老祖宗,谁还有闲心去管顾麟的死活? 顾麟的事儿马上牵走了老祖宗的注意力,一时也没人顾得上苏锦。 等这边的闹剧完了,二夫人带着女儿回到二房。 顾清忍不住好奇说:“娘,你刚才为何要在老祖宗的面前帮那人解围?” 二夫人没回答她的话,反而笑笑说:“你觉得苏锦这人如何?” 顾清愣了愣,咬唇说:“跟想象中不一样。” 在众人的想象中,苏锦大约就是个蓬头垢面好拿捏的软包子,否则今日也不会有这么一出。 可谁知道这软包子的身上长了刺,处处扎手。 完全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 顾清虽是二房嫡女,可在老祖宗的面前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哪怕是被顾夫人明里暗里的刁难了,素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得不说,今日看到苏锦直接明着顶撞,她心里虽是惊讶居多,可更多的还是说不出的佩服。 放肆到这个份上,苏锦当真是头一份儿。 二夫人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自地笑了笑说:“旁人只道苏锦是个没家世的村妇,可依我看却不见得就是那么回事儿。” “还有顾瑀,看到你三叔对顾瑀的偏袒了吗?” “你觉得顾瑀跟顾麟相比,谁会更胜一筹?” 顾清想也不想就说:“那自然是顾瑀比顾麟强。” 尽管没见过顾瑀,可在顾清看来,就找不到比顾麟更烂的废物。 三叔是除了大伯以外家里最厉害的人,能得他另眼相看的,定是错不了。 二夫人见她琢磨到了正头上,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语重心长地说:“总之你记住,苏锦和顾瑀可结恩,不必结仇,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完全没必要跟他们扯上纠葛。” “至于大房那边,他们愿意怎么斗那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只管看着就是。” “且等着瞧,这府里往后的热闹多的是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五章 一大批现成的熟练工 顾明说是左峰在外头等她,其实等着的也不是左峰。 是左峰派来的人。 来人看到苏锦安然无恙地出来,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苏锦打眼一看她带来的人,撑不住有些好笑。 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是打算她要是不出来就直接进去抢吗? 柳嬷嬷注意到苏锦眼中的打趣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才低声说:“少夫人头次进这门,不晓得里头这些人的厉害,我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还望您莫怪才是。” 听出她字里行间对顾家人的嫌弃,苏锦眼中闪过一丝浅笑没接话。 柳嬷嬷倒是没把她当外人,自顾自地说:“顾家男子在外行事蛮横,女眷也不遑多让。” “这相府深深,里头刁难人的手段数不胜数,您头次来,自然是要多防备的。” 左家跟顾家虽有多年前的姻亲在,但是自左家小大姐离奇病故后,两家关系交恶,至今不见任何好转。 要不是柳嬷嬷今日有事出去了,顾家去接人的时候,她就不可能同意让苏锦出门。 苏锦在她的碎碎念中上了马车,坐下却说:“嬷嬷,舅舅回去了吗?” “还没呢。” 柳嬷嬷笑着说:“二爷去了城外的城防大营,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回不来。” “不过二爷吩咐人回来说了,最迟明日中午就会回来,届时跟着您一起去接少主回家。” 苏锦摩挲着指腹想了想,说:“那咱们先不回去,去玄武街上转一转。” 昨日秋梨把京城里时兴的衣裳都各自买了一件带回来,苏锦看过心里大致有了数。 但是要想做到胸有成竹,她还是想亲自去看一看。 柳嬷嬷是左家伺候的老人儿,对顾瑀是发自内心的疼爱,连带着对苏锦也是万般的纵容。 一听苏锦这话,她下意识以为苏锦是要去买什么东西,马上就说:“掉头,去玄武街。” 马车出车头缓缓调转,柳嬷嬷嘴上闲不住地说着话,苏锦时不时答上一两句,听到顾麟二字的时候,忍不住微微扬起了眉。 “顾麟被抓了?” 来京城这些时日,苏锦听说了不少关于顾麟的热闹,可据说这人不是前些日子才闹出了笑话吗? 怎么这么快又被抓了? 柳嬷嬷带着嫌弃说:“那人本就是个根子不正的外来货,再加上这些年被顾家老祖宗宠得越发不像话,三天两头就丢人现眼,惹祸被抓更是常有的事儿。” “他这次在花街柳巷与人争妓子,发狠带着下人把那人打了个半死,这样的事儿本发生在他的身上本也是常见的,可谁知道这次竟是碰上了硬茬子。” 顾麟打的那人本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可问题是,那人的家里有人了不起。 那是如今在宫中最受宠的贵妃的亲弟弟,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儿的纨绔。 两个废物相争,阵仗不大的话,那也就是两家长辈互相安抚一下就揭过去了。 可这次不一样。 顾麟把人的腿打断了。 而且据太医说,被打断的那条腿似乎是医不好了。 贵妃娘娘家中就这么一个弟弟,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儿,自然是不愿善了。 柳嬷嬷不清楚现在闹到什么程度了,只是说:“事儿闹得太大,轻易压不下来,皇城司的人去了偏帮谁都不是,索性就一股脑把人都抓了回去,只等着这两家的长辈各自去给说法呢。” 苏锦想着先前在花厅时顾家众人的神态,幽幽道:“顾家应当是还不知道这事儿。” 起码女眷不知道。 否则今日哪儿来的闲工夫为难她? 柳嬷嬷一言难尽地撇撇嘴,冷笑道:“那冒牌货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少主既是找回了,那就该是各归各处,可顾家偏生把人留了下来,还对外声称此人是少主的义弟。” “这事儿是顾家做得不厚道,顾麟惹出什么祸端来,也该是由顾家长辈自去料理,您就不必为这种糟心事儿挂心了。” 苏锦听完笑笑不言,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庆幸。 万幸顾瑀自小根子没被养歪,否则的话,她俩都不见得能凑在一处。 苏锦在说不出的唏嘘中到了地方,扶着冬蝉的手下车,在街上慢悠悠地往前走。 柳嬷嬷跟在她的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给她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天子脚下,皇城盛世。 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街边的店面和小摊也是流水似的不断向前流淌,一眼看过去压根就看不到头。 走着走着在前头看到聚集了一堆人,相对敏锐的柳嬷嬷马上说:“少夫人,您在此处稍等,我这就叫个人上前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儿。” 瞧这阵仗,前头像是闹起来了。 苏锦站定不动,不一会儿就有人带回了消息。 听完这人的话,苏锦微妙地抿了抿唇。 “你是说,前头百绣坊的绣娘闹起来了?” “回少夫人的话,是这么回事儿。” “据传是这些绣娘的工钱被克扣了,长期积怨就都聚在一处找东家要说法呢。” 苏锦听完来了些兴趣,勾唇道:“走,咱们上去找个好地方瞧瞧热闹。” 今日百绣坊的麻烦要是处理不好,她说不定能找到机会捡个便宜。 百绣坊门前,为首的绣娘带着哭腔说:“不是咱们想找事儿,主要是东家手太黑,怨不得咱们冒犯。” “路过的父老乡亲都来给咱们评评理,就是这百绣坊的掌柜,来的时候说好了,做满一个月便给十两银子的工钱,做多做少都由掌柜的安排,咱们只管低头做活儿就是。” “可自打来了百绣坊,我这手上的针线一日都不曾放下过,没日没夜的在这里熬着,一个月要做出来七八件衣裳,可做到最后,到手的工钱只有二两!” “说我做的不好,所以扣了工钱,可我一人做不好就罢了,难不成在这里的姐妹所有人做的都不好吗?” “那既然是都没做好,怎么做出来的衣裳都卖出去了,唯独就是给不起咱们工钱?” “就是!” “这分明是挑了由头故意克扣咱们的工钱,跟手艺有什么关系?京城里谁不知道百绣坊的名声,手艺不好的绣娘,哪儿会有机会能进百绣坊做工?” “对,叫了咱们来,克扣了咱们的工钱,还动辄打骂,逼着咱们日夜不分的做工,临到头了还说是咱们是手艺问题,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没错!给钱!今日必须把咱们的血汗钱还回来,否则的话,咱们就一起去衙门报官!” “给钱!” “把工钱还给我们!” …… 门前聚集的绣娘越来越多,百绣坊门前一片人头熙攘。 苏锦见了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奇道:“百绣坊有这么多绣娘?” 柳嬷嬷说:“百绣坊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绣坊,在京城声誉颇好,几乎包揽了大半的成衣买卖,我之前听人说过,百绣坊中好像养了数百个绣娘,人数是最多的。” 数百绣娘全都聚到了一处,带出来的声势自然是不可小觑的。 只是一小会儿,早些时候还嚷着要报官拿人的掌柜的就扛不住了,连忙赔着笑脸解释说:“哎呦,误会,这都是误会!” “这些日子太忙了,一时没顾得上,可说好的工钱是不会变的,你们先别着急,跟我进来,我一个……” “太忙了顾不上?” “你倒是会开脱。” 有个身形消瘦,几乎能看见突起脊骨的大娘咬牙说:“我在百绣坊里做了一辈子,最近五年来,没有一次全数拿到了自己的工钱,你现在跟我说,你只是一时忙忘了?” “我呸!” “我告诉你,你今日要么把大家伙儿的工钱都一分一厘地算出来结算清了,要么,咱们就去顺天府见官!” “我就不信了,皇城根下还能出这么没天理的混账事儿!” 掌柜的有心想骂。 但是四周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起了议论之声。 这事儿绝对不能闹大。 否则的话,东家饶不了他! 掌柜的顶着冷汗赶紧叫来人准备拨账,好不容易把索要工钱的绣娘安抚好了,一一结算清了工钱后,一口气还没松下去,之前说话的大娘反手拍了十两银子在桌上。 她冷冷地说:“我当初入百绣坊的时候,签了干活儿的契,要违背东家意思走的时候,必须给十两的赔付,这是说好的银子,我今日结清了,明日就不来了。” “还有我的,这憋屈气谁愿意受谁受,老娘不忍了!” “我也是……” 刚刚得了工钱的绣娘们财大气粗,一个接一个的把银子甩到桌上,扔完了转身就走。 老板摁起葫芦浮起瓢,急得直抓头发却谁也拦不住。 苏锦看着不远处的乱象,眼底泛起浅笑招手示意秋梨过来,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秋梨会意点头去了。 冬蝉笑着把她手边的茶换了一杯热的,低声说:“您的意思是,想把这些绣娘招揽到咱们的店里?” 苏锦笑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这么多现成的熟练工,还是手艺绝对不会差的那种。 要是能借着此次机会直接把人招揽到自己店里,那锦绣阁开业的时间就更近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六章 我知道你们不怕兜里银子多 百绣坊门前的热闹散去,围观的百姓也交头接耳的纷纷散开了。 苏锦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就慢慢往回。 她刚进屋坐下没多久,秋梨就回来了。 她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这人正好是之前带着绣娘与百绣坊掌柜对峙的妇人。 这人头上簪着一支素净的银簪,胳膊上缠了一小块白布。 这是在守孝的意思。 她看到苏锦带着恭敬微福身,带着拘谨开了口。 “王氏给贵人请安。” 苏锦站起来抬了一下她的手腕,好笑道:“谈不上什么贵人,只是个做点儿小买卖的商人罢了。” “王娘子请坐。” “望晴,倒茶。” 来的路上秋梨没多说自己的来意,王娘子才被百绣坊坑了一把的阴影未出,捧着茶盏满脸都是说不出的不安。 苏锦摆了摆手,冬蝉等人会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王娘子脸上的局促显而易见的散了不少。 苏锦摩挲着茶盏的边缘,笑着说:“今日百绣坊的事儿我听说了,王娘子带着受害绣娘讨工钱的时候英气十足,也很让人敬佩。” “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百绣坊你们肯定是不愿意再回去了,我斗胆问一句,王娘子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可找好了下一个东家?” 说起这个,王娘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瞒您说,什么都还没着落呢。” “要不是走投无路了,我也不敢那么大的胆子跟东家作对,可家里老的亡了,小的病弱,工钱迟迟拿不到手,我一家人就没了活路,也是不得不这么做。” “如今出了这事儿,哪里还会有新东家敢要我们?” 百绣坊是京城中最大的绣坊,明面上是几个管事在打理,可有门道的人都知道,百绣坊背后的东家是白家。 白家老爷在朝官居一品大员,底下的子孙也有不少入朝为官的。 得罪了白家,她们这些绣娘哪里还会有多余的活路?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往后的出路,王娘子难掩自嘲地说:“我都跟姐妹们商量好了,要是真找不到做工的地方,干脆就带着一家子回乡下老家得了。” “反正绣花和种地都是饿不死的,什么活法都是活。” 苏锦听完眼底笑色渐缓,打趣道:“虽说都是活,可活法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么好的手艺,回家拿锄头实在可惜,正巧我近日打算开个铺子,缺些手巧的绣娘,王娘子要不考虑一下,来锦绣阁做?” “锦绣阁?” 王娘子难掩错愕地看着苏锦。 苏锦含笑点头。 “对,就是锦绣阁。” “诸事顺利的话,最迟下个月锦绣阁就能开门了,做的活儿也跟你们之前在百绣坊的差不多,只是琐碎规矩可能有些不太一样,你要是愿意的话,不妨考虑考虑?” 注意到王娘子眼里的迟疑,苏锦非常善解人意地说:“至于工钱,你大可不必担心。” “锦绣阁的规矩是多劳多得,能者居之,除去每个月给的固定工钱外,手艺精湛的,做的多的,自然还有额外的赏钱,具体数现在不好说,可我敢保证,不会比你们在百绣坊的时候挣的少。” 王娘子没想到绝境之处还能有这样的转机,顿了顿后忍不住说:“您说的是真的?” 苏锦好笑道:“我拿这样的话哄你作甚?” “只是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这里只看能力,不看资历,安分做事儿的我绝不薄待,可要是惹是生非的,那我也断不能容。” “如果没别的顾虑,王娘子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下,有同样想来锦绣阁做工的绣娘我也欢迎,今日天黑之前可以拿着自己做的绣样来找我。” 王娘子没听说过锦绣阁的名头,也不知道苏锦这话到底可信几分。 要是换作今日之前,有百绣坊这座大靠山在身后依着,她绝不会把苏锦的话往心里去。 可今时不同往日。 出了百绣坊,京城中有名的绣房不会接纳她们。 除了冒险一试,她们还能有什么法子? 王娘子挣扎地掐住了掌心,不确定的小声说:“那锦绣阁的工钱,是怎么结算的?” 苏锦抿唇想了想,说:“我知道你们有顾虑,也知道你们各自有各自的苦,不放心的话,前三月可按件结算。” “做好一件,不拘是帕子还是荷包,又或是衣裳鞋袜,做好便可结工钱,绝不拖欠。” 王娘子听到这句眼里猝然一亮,难忍激动地站起来说:“那我现在就去找她们回来,天黑之前我们肯定来!” 苏锦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先让人泡好茶等你们。” 秋梨把王娘子送出去了。 苏锦想得周到,还打发了个人驾马车送她回去。 望晴收拾好了茶盏,一边按苏锦说的准备茶果点心,一边说:“掌柜的,我听说百绣坊那边放了话出来,不许谁家接收这些绣娘,您要是把人收下了,会不会得罪白家?” 苏锦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无奈道:“得罪就得罪吧,无所谓了。” 白家仗势欺人,先把绣娘得罪透了,自己只不过是捡了个漏,并非恶意挖人。 这本就是白家理亏的事儿,有什么可怕的? 苏锦考虑到一会儿来的人可能比较多,还特意让柳嬷嬷带人收拾出来了一个宽敞的花厅待客。 柳嬷嬷怕她看多了针线费眼睛,在花厅里点了数倍的烛。 烛光闪烁间,王娘子顶着一脑门的汗,带着一堆神色忐忑的绣娘走了进来。 这些人进来就要跪,苏锦连忙让人拦住。 “没那么多规矩,自己找地方坐下说话便是。” 花厅虽宽敞,可一次也摆不下几十张椅子,所以摆得整整齐齐的是小凳子。 众人踌躇片刻带着不安坐下了。 王娘子大着胆子把自己带来的绣品双手递到了苏锦的面前,低声说:“您看看,这是我绣的帕子。” 针脚细密,样式精致,虽说花样是积了年的老样式,可足见手下功底不弱。 这样的底子,只要拿了花样稍修针法,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差。 苏锦满意地弯起了唇,说:“手艺不错,留下吧?” 王娘子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带着泪重重地说:“多谢东家,多谢。” “留下的过来这边。” 冬蝉把两眼通红的王娘子带了过去,苏锦接着看下一个绣娘给的绣品。 不得不说,百绣坊京城最大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 来了的三十二个绣娘绣法各有不同,可各有各的特点,共同的相同之处就是功底扎实。 这样的手艺人可不多得。 苏锦心情大好的把最后一个荷包放在桌上,笑道:“诸位的手艺都很好,不嫌弃锦绣阁门庭简陋的话,不如就都留下吧。” 众人忐忑而来,闻言大喜。 苏锦为打消她们的顾虑,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只是你们做的东西跟锦绣阁的风格略有差异,在锦绣阁开业之前的这段时日,我会找人教你们怎么做,这段时间的工钱照结不误。” “锦绣阁虽是还没开门,可住的地方也都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先回家去休整几日,五日后中午,到锦绣阁去收拾住下,适应一日第二天就开始上手,除此外,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没有!” “您要是不嫌弃,我明儿个就能上工!” “我也是!” “我不用回家歇着,我随时都能干活儿!” …… 意外得到了饭碗的绣娘们欢喜得很,苏锦听了却只是想笑。 她单手托着下巴,戏谑地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怕兜里银子多,只是我明日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就不应你们的约了。” “五日后,五日后咱们锦绣阁见。”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七章 最大的优点,听劝 送走了激动的绣娘们,苏锦也终于得闲揉了揉酸疼的腰。 人手搞定了,地方搞定了。 现在差的就是时机了。 柳嬷嬷想劝着她早些歇下,可苏锦却摇头说:“不行,我做的东西还没做完呢。” 那是准备好了好送给顾瑀的。 明日那人便从考场中出来了。 人都回来了,自己的礼还没做好算什么回事儿? 柳嬷嬷劝不过,只能是又去苏锦的房里多点了几根蜡烛。 看到桌上只剩下收尾的衣裳,她忍不住叹道:“您这手艺当真是没话说。” 哪怕是京城里手艺最好的绣娘,那也是比不上的。 苏锦听了好笑地弯起了眼尾,悠悠道:“那是,我这是安身立命的手艺,差了还能行吗?” “对了,您跟着我前前后后折腾一整天了,快回去歇着吧。” 柳嬷嬷还想留,只可惜到底是年纪大了,熬不住,无奈地笑笑说:“那您自己忙着,我就先下去了。” “要是有什么事儿的话,您只管吩咐人去叫我。” 苏锦笑着应了,让望晴把柳嬷嬷送了出去。 柳嬷嬷还没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就被刚回来的左峰叫了过去。 左峰是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儿连夜赶回来的,就是怕苏锦受了欺负。 听柳嬷嬷说完苏锦今日忙活的事儿,左峰冷锐的侧脸上神色都温和了不少。 “年纪不大,性子倒是稳得住。” 他还担心苏锦会受顾家人的影响,可目前看来,坏处的影响没有,这人的斗志倒是昂扬得很。 柳嬷嬷带着笑说:“谁说不是呢。” “这么大的姑娘老奴见过不少,可像少夫人这般心性沉稳的,确实是不多见。” “您今日是没看着,少夫人收了那些绣娘时的做派,那副体面周到,哪怕是老奴见了也不得不说一句心服口服。” 柳嬷嬷是府里经年的老人儿,她伺候大了顾瑀的母亲,又看着左峰长大。 看着左家这些年起起伏伏,此时看到苏锦的时候,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带出了感慨。 “老奴还没能见着少主,可瞧着少夫人这性子,倒是跟小姐有几分相似。” 曾经名满京都的左家大小姐风华无限,可谁知…… 柳嬷嬷眼眶一红说不下去了。 左峰也陷入了不可言说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不可闻地说:“像她母亲是好事儿,长姐若是见到阿锦,也定是喜欢的。” 柳嬷嬷自知失言低着头不说话了。 左峰想了想,闭上眼说:“嬷嬷先回去吧,至于百绣坊那边你稍盯着些,别让咱家的孩子受了欺负。” “是。” 左峰坐在书房中彻夜无眠。 次日一早,天光刚起,苏锦就收拾好了。 今日是顾瑀出考场的日子,她必须赶个大早去接人! 左峰今日也要去。 看到苏锦亲自拎着的盒子,他玩味道:“给顾瑀的?” 苏锦大大方方地点头。 “咱们现在就走?” “今日接考的人多,去迟了只怕是路上要堵,提早些去。” 左峰没说的是,顾家指定也会派人去接。 要是去晚了,顾瑀说不定会遇上麻烦。 刻有左家徽记的马车缓缓朝着会试的地方驶去,苏锦从车帘一角看到了外头一致朝着一个方向涌动的人头,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人?” “少夫人您是不知道,今日的人还不算多呢。” 柳嬷嬷低声解释:“今日是出场,半个月后殿试当场放榜,等放榜的时候,几乎满京城的人都会去看榜,看新科三甲打马游街。” 等到了那日,街上才是真的水泄不通。 苏锦在心里唏嘘了一下京城百姓的热情,耐着性子等马车磨磨蹭蹭地挤开人群慢慢往前,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摇晃到了地方。 她总算是知道为何中午开门放人,左峰却说一早出门了。 因为来得晚了,压根就挤不进来。 到了宫门前,密密麻麻的都是攒动的人头。 苏锦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了马车外瞬间沸腾起来的说话声。 开宫门了。 苏锦抓起盒子从马车上一跃而出,左峰慢了一步没拦住,看着苏锦蹿得飞快的背影,无奈叹息。 年轻人啊…… 出来的人太多了,可苏锦没费半点力气就看到了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的顾瑀。 顾瑀身上穿的是她做的衣裳,想着耐脏保暖,特意做成了深沉的黑色。 黑发黑衣,星眉剑目。 哪怕是在芸芸众生中,那人看起来也是那么的耀眼。 脸上没任何表情的顾瑀远远地看到苏锦就笑了。 “阿锦!” “我在这儿呢!” 顾瑀越过人群抓住苏锦的手腕。 苏锦靠着大力挤开挡在眼前的人,拽着他到了马车边上,把他塞进去就说:“你先上去把衣裳换了。” 关了三日,闻着不臭,心理上也觉得馊! 顾瑀哭笑不得地上车换衣裳,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的左峰也走到了她的身边。 左峰说:“之前不是说想去玩儿吗?你母亲在京郊有一座庄子,庄子上景致尚可,这几日你便和顾瑀去散心吧。” 苏锦一听这话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低低地说:“您是担心顾家找麻烦?” 左峰冷笑。 “你不是已经领略过了吗?” “顾瑀的意思是等到放榜后再做打算,在此之前,你们没必要跟那些人有正面冲突。” 放了榜,若是顺利的话,顾瑀身上便有了功名。 届时不管是入朝还是不入朝,那都是他自己的底气,也有了抗衡顾家长辈的理由。 可现在还不行。 为时尚早。 苏锦这人别的优点不算多,可有一点特别突出。 她听劝。 明知道自己抵抗不住的情况下,就应该把麻烦交给能解决麻烦的人。 看到她干脆点头,左峰眼底笑意渐浓。 “识趣,很好。” “去了庄子上别乱跑,没有我的允许,没人进得去。” “至于锦绣阁的事儿,你可以交给你的人,等这几日过去了再说。” 顾瑀换好衣裳没下车。 左峰上去跟他说了几句话,听到车边有人叫二爷的时候眼中冷色一闪,拍拍顾瑀的肩就下了车。 苏锦坐在顾瑀的身边,抓着他的手小声问:“舅舅是不是去应付顾家的人了?” 不然的话,左峰的脸色怎么一下就变了? 顾家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顾瑀必须在今日回去。 为了达成此事,本来说好了今日要来的顾明都被绊住了脚,只是让树青给苏锦带了一句话。 顾瑀闻言眸色微深,戳了戳苏锦的鼻子意味不明地说:“你理会他们做什么?” “眼下我暂时无力抵挡,先托舅舅帮我应付一二,等过些时日,我自有别的话与他们说。” 左峰和顾明万事不瞒他,也把多年前的那些过往跟他说得细致坦荡。 若他母亲的死真与顾家的人有关系,那他就更不可能会如那些人的愿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八章 你家大少爷不是被抓了吗? 苏锦和顾瑀换了辆看不出标记的马车直接出了城门。 守在门口想堵个正着的顾家人正好落了个空。 被打发来接人的下人看到左峰心里就打起了鼓,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挤出笑连忙上前。 “左二爷,小的是奉了相爷的命前来接大少爷的。” “只是找了好一圈了,还没看到大少爷,小的听说大少爷是被左家的人护送出来的,斗胆问一句,您可知我家大少爷现下在何处?” 左峰一听这话就气得笑出了声。 他冷冷地说:“你这话倒是奇了,自己要找的人不见了影儿,不想着赶紧去找,怎么找到我的头上了?” “我没看到你说的什么大少爷,也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 “不过上了左家马车的人,那自然就是左家的人,与顾家有何干系?” 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指尖,淡淡地说:“再者说,你家大少爷不是被抓了吗?” “你要找人不去大牢里找,来这里作甚?” 左峰说完就走。 那人踌躇半天到底是没敢大着胆子上前去拦,只能是苦着脸赶着回顾家报信。 顾家。 刚下朝到家的顾相爷高坐上首,听着老祖宗的抱怨声,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没牵扯出身世之前,顾麟是他原配所出的唯一嫡子,再不成器他都忍了。 可顾瑀身世大明,一个奶娘之子,全靠着老祖宗的偏爱得以没被驱逐出府,却还不知收敛言行,甚至比起之前更加放肆。 顾麟的表现让顾相爷失望至极,也让他彻底失去了耐性。 面对老祖宗的叨叨,他忍无可忍地抿紧了唇说:“母亲,顾麟此番惹下的不是小祸,怎能真的如您所说那般轻易处理?” “不知教训,不知长进,在外丢尽了顾家的颜面,他吃些苦头那也是他该受着的!” “苦头?” “凭什么让他吃苦头?” 老祖宗不满地拉下了脸,冷冷地说:“不就是少年意气跟人动了手吗?这怎么就算是塌天大祸了?” “依我看你就是心思偏了,眼珠子落在了别人的身上,这才嫌了顾麟。” 她说着阴沉着脸看了看门外,怒起拍桌:“出去办差的人是怎么回事儿?腿忘在家里了?”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还不见人影!” 前来传话的人听到这动静吓得两腿发软,硬着头皮走进去跪下,低声说:“回相爷和老祖宗的话,小的没接到大少爷。” “没接到?” 顾相爷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说:“人呢?人去哪儿了?” “小的看到左二爷把人接走了,具体去了何处,小的就不知道了。” 这话一出,满场皆寂。 左峰是什么性子,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 要真是这人亲自去接的人,那顾家派出的人不敢多嘴也是人之常情。 本就气得不轻的老祖宗看向沉默的顾明,怒不可遏地说:“你是哑了吗?” “顾麟被抓你不知道想法子,顾瑀被左家的人接走了,你也知道说话,你不是跟那小子亲近吗?你怎么就……” “母亲。” 无端被训斥的顾明站了起来,不咸不淡地说:“儿子是跟顾瑀有些来往,也并非是不管不问。” “今早我就说了,我亲自去接人,是您和大嫂说的不必,让我在此安心等着,儿子只是听您和大嫂的安排,怎么到了此刻却成了我不作为的过错了?” 老祖宗一听这话更是来气。 “你亲自去接?” “那么个不懂规矩的混账东西怎么就值得上你去接?你是他三叔,不是他的仆人!” “入京没第一时间来家里就算了,如今都出了场了,还敢直接就走,这么个目中无人的混账,你去了能顶什么用?!” 老祖宗喷完顾明还觉得不满意,目光一转落在脸色不佳的顾相爷身上,声调更是阴冷。 “你倒是稀罕这外头来的,可你瞧瞧这都是一副什么做派!” “他混账心中无长辈,他带来的那个小蹄子也是个粗鄙无礼漠视长辈的,就这样的你还觉得是个好的,还想着把他接回来顶了麟儿,你也不想想他到底配不配得上顾家的门庭!” 老祖宗这话说得实在偏歪。 可谁都知道,她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始终就觉得她一手养大的顾麟受了委屈,横竖都看顾瑀不顺眼。 众人听完默默低头不言。 被斥了一脸的顾相爷冷着脸站起来,听不出喜怒地说:“母亲不必动怒。” “顾瑀失了规矩,这是自小无人教养的缘故,等他回来了,儿子自严加教导。” 顾夫人闻言眸光微闪,捏着帕子站起来为难地说:“那相爷,要不妾身现在带着人去左家一趟,也好顺势把那两个孩子一起接回来?” “不必。” 顾相爷冷声道:“既然是摆了架子不愿回来,那就且看着他在外头能玩出什么花样。” “等碰了壁,他自然就晓得回头服软了。” 顾明闻言唇边溢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讥诮,直接就说:“母亲,相爷,我还有别的事儿,就不在此耽搁了。” 他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老祖宗唉唉叫了两声没得到任何回应,拍了桌子又是好一场怒。 顾相爷情绪不明地负手而立,在老祖宗再次提起顾麟之前也走了。 老祖宗为此狠狠地发了一场脾气,退无可退的女眷们被迫灌了一耳朵,等好不容易把散了怒的老祖宗送回去休息,已经是临近黄昏的时候了。 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地方。 苏锦带着困倦下了马车,看着庄子前等着的人,不由得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可算是到了。 这庄子是当年左家大小姐的陪嫁,左峰收回来后,就命人妥善打理,里里外外都是左家的心腹。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顾瑀和苏锦送到此处,也事先吩咐人安排好了一切。 等在庄子门前的人笑眯眯地迎着他们进去,苏锦意外还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这里的宴周和青竹。 “瑀哥!嫂子!” 宴周兴奋地跑过来,乐得没心没肺的。 “刚才陈先生和路老还在说起你俩呢,你们可算是到了。” 苏锦好笑地看着他糊了一手的泥,好奇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下沟子捏泥巴了?” 宴周不太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吸了吸鼻子说:“就比你们早到半个时辰,路老说想去后头的池子里泛舟钓鱼,我和青竹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来给他挖点儿蚯蚓做鱼饵。” “对了,你们赶着过来还没吃饭呢吧?走走走,陈先生和路老等着你们呢。” 宴周心大,不知不觉的反客为主,一路吆喝着把苏锦和顾瑀带着到了地方。 屋子里,陈先生和路老看到他们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章节目录 第二百零九章 山脉里的宝贝 二老是不管闲事,也不碎嘴。 可该有的敏锐却半点不缺。 他们进京时日不长,该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个大概。 昨日被左峰安排人送到此处时,他们就猜到了今日定会起风波。 见到顾瑀和苏锦安然无恙的站在了面前,这才终于放下了心。 陈先生感慨无限地拍了拍顾瑀的肩膀,说:“无事就好。” “这几日你也累了,吃了饭早些去歇着,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顾瑀笑笑点头说好。 守在外头的下人很有眼色,马上就去传了饭来。 庄子上没什么太精致的好东西,可盛上来的饭菜都是花了心思去做的。 众人餐间无话吃过饭,陈先生和路老和顾瑀说起了会试的题面,苏锦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打哈欠,索性披着披风走出去闲逛。 这庄子比她想象中的更大。 除了附近的百亩良田,还囊括了好几个山头。 带路的婆子殷切得很,不紧不慢的给她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许是想到苏锦年纪小,她甚至还说:“等明儿个天亮了,您可以叫上几个人进山里去看看,虽说是下了雪山里没什么好的东西,可雪中山景也算一绝,说不定还能顺手找到些猎物。” “后头的有一大三小几个池子,都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暖池,晚间的时候可以去后头泡热汤,对身子也是极好的。” “您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也只管跟老奴说,这庄子上别的风物或许寻不出来,但山间野物还是有的,只管紧着您的嘴,想吃什么有什么。” 苏锦被她哄孩子似的口吻逗得好笑,正想说要不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皱眉看向了后山的某处。 她狐疑道:“赖妈妈是说,那后头的山也是连带在这庄子里的?” 赖妈妈笑道:“不光是那一座山,这后头连了山头六座,全都是左家的。” 六座山头,相当于这一大片全都是。 苏锦想到什么心头狂跳,咽了咽口水说:“赖妈妈明日帮我安排一下,找几个身手好信得过的,我想进山去看看。” 眼下只是有所感应,但是具体如何,还是要亲自去看看。 要真是如她所想,那他们今日可就算是来对了。 赖妈妈不知苏锦心里在想的是什么,可对于苏锦提出的要求,她就没有不应的。 次日一早,苏锦穿戴好了准备出门,刚推开门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的顾瑀。 除了顾瑀,还有执意要来凑热闹的宴周。 顾瑀上前一步把苏锦的衣领拉紧,无奈道:“我说想陪着你上山走走,他非要跟着去。” 宴周自知不受待见,赶紧解释说:“嫂子你放心,我绝不添乱,我就是想上山去透透气,你就带上我呗,我保证不惹麻烦。” 苏锦哭笑不得地拍开顾瑀的手,说:“就是去山上晃一圈,这有什么添麻烦的?” 说完看向顾瑀:“你也去?不多休息休息?” 顾瑀极其自然地牵起苏锦的手,说:“不累,我想陪你转转。” 苏锦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那也行。” 反正这事儿不愁人多。 有熟悉路况的人在前头带路,他们上山的一路上格外顺利。 山间小路仍有积雪,枯枝败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看起来别有意境。 在这样的空幽之境中,苏锦方向明确的朝着一个地方走去,走到一个坍塌的山洞前时,带路的人为难地说:“少夫人,再往里就不能去了。” “那边不知为何时常垮塌,风大雨急时,在山脚下还能听到奇怪的呜咽声,据传里头困了不干净的东西,进去只怕是……” 苏锦捏着披风一角忍住激动说:“你是说,风大雨急时,这里会传出奇怪的声音?” 那人满脸晦气的点头。 “动静还不小呢,好多年没人敢往这边走了。” “你让开。” 苏锦顾不得多说,在那人惊恐的目光中大步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掌心捏碎,凑在眼前看了看,唇边的笑无声延展。 “顾瑀,你过来!” 不明就里的顾瑀走过去,苏锦扯着他的领子凑近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顾瑀瞳孔无声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锦:“你说的是真的?” 苏锦扬手把捏碎的碎屑扬在空中,抱着胳膊神秘兮兮地说:“你只管说,信还是不信?” 顾瑀毫不犹豫地点头。 “信。” “那不就得了?” “走,下山给舅舅写信,他知道了肯定高兴。” 苏锦拉着顾瑀着急下山,下山的途中脚步微顿,挑眉看向不远处的积雪,指着说:“顾瑀,你过去看看那边的积雪下是不是有东西。” 顾瑀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刨开积雪看清腐败的枯干上长满了的雪灵芝,不可自控地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苏锦自来运气好,可这随手一指就是遍地雪灵芝,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顾瑀的惊愕仅限于一刹,马上就恢复了常色带着人把找到的雪灵芝尽数挖走。 这东西是难得的山珍,不管是用来入药还是卖,都是价可千金的宝贝。 今日他们足足挖了一大兜。 吃惊又兴奋的众人在山头来回蹿着搜罗宝贝。 苏锦蹲在地上挖了挖,找出个最好的塞进顾瑀怀里,拍拍手说:“这是百年之效的,拿给舅舅吃最合适。” 左峰是沙场老将,身上少不得有陈年旧伤。 有了这难得的百年之宝,那就用不着愁了。 顾瑀哭笑不得地捧着盘子那么大的雪灵芝,戏谑十足地朝着苏锦挤了挤眼睛。 “阿锦,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苏锦大咧咧地勾唇一笑,神秘兮兮地说:“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往后只管睁大眼看就是了。” 满载而归的众人欢欢喜喜的下了山,庄子里的人看到找到的宝贝都惊得聚成了一团。 顾瑀叫人给左峰送了信。 暮色刚下,左峰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按计划他本来是不该此刻来的。 因为他一来,顾家也就知道了顾瑀的去处。 可顾瑀在信中提到的东西事关重大,他不敢耽搁,这才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看到左峰额角的汗,苏锦连忙端了茶过去。 “舅舅别着急,先喝茶。” 左峰接过茶不管冷热一饮而尽,茶杯还攥在手里就说:“信中说的可是真的?” “你们真在山上找到了铁矿?”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章 我就是忤逆了又如何? 铁可制器。 不管是农具还是兵器,最必不可少的就是铁。 左家世代从军为伍,最是知道铁的重要性,故而看到信左峰一刻都坐不住,一颗心来回在胸腔里打滚。 顾瑀说不清,索性看向了苏锦。 “是阿锦发现的,让阿锦跟您说吧。” 左峰难掩诧异地看着苏锦。 苏锦慢悠悠地说:“入山径直往左行三里地,最深不过百尺,那个坍塌的山洞后肯定能挖出铁矿。” “只是具体能挖出多少不好说,但是那里一定有,而且不止一处。” 左峰激动的深深吸气,哑声说:“你是说,还有多的?” 苏锦挑眉笑了。 “自然是有多的。” “暖池那边也有,我捏了几块石头看了看,瞧着不单纯是铁的,说不定还有旁的好东西,只等挖出来就知道真假了。” 这几座山头看起不起眼,据在这里的人说种在山上的果树收成也不好。 不知情的人只道这里的风水不佳,可实际上是因为山脉深处藏了宝贝。 苏锦对自己寻宝的技能很是自信,不等左峰多想就说:“舅舅若是不放心,不如找了人连夜去挖开瞧瞧?” 说干就干。 左峰雷厉风行地召集了人,把苏锦指出来的那一片山林全都圈了起来,禁止旁人出入的同时连夜开挖。 山里干活儿的喧嚣持续了一天一夜。 次日傍晚,滚了一身泥的左峰高兴得满脸涨红,捧着块黑漆漆的石头对着苏锦说:“丫头,你立大功了!” “绝对的大功!” “你和顾瑀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赶着进宫去,把这个好消息禀告给皇上!” 左峰风风火火地走了。 苏锦坐在火炉边上听着栗子炸壳的声音,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 她先给皇上找了几座矿,有了这个功劳,想来也不会再有不识趣的敢为难她了吧? 左峰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庄子外头就来了很多看起来就非常威严的侍卫。 为首的两人还恭恭敬敬的进来给顾瑀和苏锦问了礼,而后才带着人进了山。 这一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人,看着不断进山的侍卫都有些紧张。 苏锦和顾瑀却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第二天一早,苏锦还没醒,就被赖妈妈拍门的声音叫醒了。 “少夫人?” “少夫人您起了吗?” 苏锦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脑子还没清醒,就先听到了赖妈妈压低的声音。 “少夫人,顾家夫人还有二夫人来了,说是想见您。” 这里的人都是左家的人,自然对顾家的人没什么好感。 可人都到了,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赖妈妈一边抓起梳子帮苏锦梳头,一边低声说:“二爷走的时候吩咐过,您和少主只管在这里住着,什么都不必顾忌。” “只是人都来了,于情于理您都该和少主出去见一见,所以一会儿出去您有什么不妨先忍着,等二爷回来了,自会给您和少主做主。” 苏锦听到她这护犊子的语气有些好笑,捏了捏眉心说:“赖妈妈放心,我有分寸。” 至于顾瑀,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那人可不是个会吃亏忍气的性子。 苏锦懒得多打扮,随意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顾瑀先一步过去了,苏锦慢悠悠地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来的不仅仅是顾家的人。 林云的母亲也来了。 林夫人一身打扮极其贵气,端着茶盏横眉扫了苏锦一眼,眼角眉梢带出来的都是说不出的不悦。 林云被救的事儿林家人都知道,林夫人之前还暗中命人送了一份儿谢礼。 谢礼很是厚重,只可惜送的都是男子用的东西,可见林家是把救命之恩都划拉到了顾瑀的头上,半点没记她的份儿。 苏锦懒得去跟人计较这种细枝末节,也不想在人前摆虚假孝顺的假象,故而进去后只是对着顾夫人和二夫人福身一礼,连一点儿多余的目光都没分给林夫人,全然无视。 本来端了架子准备给苏锦个下马威的林夫人见状心头大恼,不轻不重的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冷冷地说:“到底是个没规矩的。” 苏锦眉心微跳笑笑没说话。 坐在边上的顾瑀的眸光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他看到屋内没多的椅子,直接站起来说:“阿锦,来。” 苏锦走过去,被他拉着坐了下去。 尽管坐在这里并非本意,可坐下去了苏锦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合适。 她撑着额角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说:“再给你找个坐处?” 顾瑀不以为意地笑了。 “不必,我站着便是。” 这些人不是瞧不起苏锦的身世低微不堪为正妻吗? 他就是要让这些人睁大眼好好看看,苏锦在他这里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顾瑀一句多的没说,可实际行动已经化作了大巴掌,狠狠地抽到了顾夫人和林夫人的脸上。 苏锦还没来之前,她们二人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为的就是劝顾瑀将苏锦降为妾,好娶林云过门。 顾瑀当着她们的面儿如此抬举苏锦,这是几个意思? 顾夫人脸色不善地抿了抿唇。 二夫人见了却只是想笑。 她今日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抵不过老祖宗的命令,不得不来了。 来之前在马车上听了林夫人一路上的叨叨,她就觉得十分可笑。 如今见了顾瑀,那种滑稽的可笑就更明显了。 顾瑀这人像极了他那个浑身傲骨的母亲,他怎么可能会如想象中那般听话? 别说是为了所谓的前程了,只怕是为了眼前的心上人,这人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屑于多要的。 二夫人笑笑低头不言。 顾夫人看林夫人下不来台,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说:“顾瑀,我今日是替你父亲来的,来意你也知道了。” “你跟林家小姐的婚事耽搁不得,回去以后的事儿还多,你……” “婚事?” 顾瑀堪称无礼地打断顾夫人的话,要笑不笑地说:“我夫人姓苏名锦,如今就在身侧。” “我既无休妻另娶的意思,也无纳妾入室之意,夫人说的林家小姐我素不相识,不知前情,便可不看后事,所以夫人所说,我只怕是恕难从命。” 顾夫人不悦地看着他,冷冷地说:“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子女婚事都从父母之言,你难不成是想忤逆你父亲?” “忤逆?” 顾瑀嘲色泛起眉间,慢悠悠地说:“若不愿休妻再娶便是忤逆,那我忤逆了又如何?” “谁能把我怎样?”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一章 死了与我何干? 顾瑀一语落,全场寂静。 顾夫人没想到顾瑀会如此强硬。 一直板着脸的林夫人都露出了意外的错愕。 她对顾瑀不见得多满意,可有顾麟那个废物在前做对比,扭头再打量顾瑀也觉得不错了。 在她的心里,顾瑀虽说是进了会试的考场,可一个在乡野之地混迹长大的人,肚子里能有几两诗书?顾瑀去了也就是个凑数的。 有顾家嫡长子的身世在,有顾家这颗大树在,名声有了就行。 她不指望顾瑀能靠着自己有多大的前程,甚至还觉得这样也很不错。 起码林家的权势能完全控制住顾瑀,他与林云成婚后,想要这人做什么,那还不都是林云一句话的事儿?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瑀竟是这样的性子。 林云眼下还没嫁给顾瑀,这人就如此拎不清,敢当着自己这个未来岳母的面儿抬举苏锦,这打的是林家的脸! 林夫人的脸上骤布阴云,目光阴郁地看着顾瑀,一字一顿地说:“顾瑀,这话可不能瞎说。” “你与我女儿乃是指腹为婚的婚约,尽管阴差阳错耽搁了,可定下的婚约就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你身边的那个充其量只是个无媒苟合的下贱东西,抬举她做个妾,那都是林家大度,否则按世家的规矩,这样不知廉耻不敬长辈的小蹄子都是要拉出去发卖了的!” “妾?” 顾瑀面无表情地看向林夫人,一字一顿地说:“谁说她是个妾?” “她如何不是妾?” 顾夫人不悦地摁了摁嘴角,冷声说:“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不请自入者,那就是妾。” “不过你父亲说了,念在她跟着你时间长有些情分的份上,可不发卖,只是在你与林家小姐完婚之前,她必须住在庄子上,不得惹是生非,这其中利害我之前就与她说过,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苏锦,你说是吗?” 所有人的目光转而落在苏锦身上。 苏锦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幽幽道:“夫人之前的确说过,要让我自请下堂为妾。” 顾瑀皱眉:“你同意了?” 苏锦笑了。 “怎么可能?” 顾瑀眉心褶皱缓散,笑着说:“那便是了。” “你我是夫妻,旁人说什么不要紧,只要你我不放在心上便行。” “不过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这事儿?” 仿佛是猜到了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苏锦好笑地拍了拍手。 “痴人说梦的事儿,提这个作甚?” 顾瑀不太赞同似的嗤了一声,淡淡道:“你要是提了,咱们今日也就不必浪费两位夫人的时间了。” 左右都是谈不拢的,何必浪费时间? 顾瑀的意思明确到让人连一丝怀疑都提不出。 苏锦坐在边上话不多,可字字扎心刺骨。 这两人明摆着就是同一立场的,还非常不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 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顾夫人脸上的温婉再难持续,一点一点趋向青黑。 林夫人脾气相对暴躁些,已经忍无可忍的把手边茶盏摔到了地上。 “糊涂!” “顾瑀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书中的礼义廉耻都被你扔到了什么地方?” “你既是跟我女儿有婚约,那就定当履行,否则你就是背信弃义的寡义廉耻之徒!你的仕途,你的名声,还有你……” “仕途?名声?” 顾瑀带着嘲色打断林夫人的话,漫不经心地说:“夫人有所不知,在遇恩师照拂之前,我就是个下三滥的街头混子,书中道理没学到几分,可骨子里的就是凉薄下流。” “多的道理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一点。” “我的妻子是谁,那是我的事儿,至于您说的婚约……” 他半酸不苦地笑出了声儿,轻轻道:“林家与顾家定下婚约这么多年,等着良辰吉日迎林小姐过门的人一直都是顾麟,与我何干?” 林云要是一直知道他的存在,且一直等着耽搁了花期至今,那或许与他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问题是,林云不嫁给顾麟的原因是看不上顾麟。 但凡是这两人能看对了眼,那现在只怕是孩子都能去上学堂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顾瑀轻描淡写的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接过下人端来的点心摆在苏锦手边,淡淡地说:“若早知那日在途中救下的人是林家小姐,那我说不定就拦着夫人不让她救了。” 他说完轻飘飘地看了脸色大变的林夫人一眼,冷笑道:“要不是我夫人心善施救,谁愿意管不相干之人的死活?” “死了与我何干?” 在门外听了一耳朵憋了一肚子火的宴周听到这里使劲儿拍手叫好,还不嫌事儿大的嚷了一嗓子。 “还说世家大族的礼义廉耻呢,逼着救命恩人做妾,还想抢救命恩人的丈夫,这算哪门子的廉耻?” “啊呸!纯纯的不要脸!” 宴周嚷完撒腿就跑。 林夫人气了个仰倒。 不知内情的顾夫人茫然四看。 什么救命恩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林云跑出去,险些被玷污的事儿林家不敢说,也生怕别人知道。 顾瑀一句掐准了要害,上一秒还在愤怒声讨的林夫人顿时萎了声气。 顾夫人没了外援,二夫人静默不语,她只能是看着顾瑀咬牙说:“那你是要执意违背你父亲的意思了?” 顾瑀答得简洁明了。 “对。” 他本来也没打算认那个爹。 顾夫人被这简单的一个字气得脸发青,拍了下椅子扶手站起来就说:“我看在你年岁尚浅的份儿上不愿跟你多计较,可此事你父亲和祖母主意已定,只怕是由不得你任性!” “来人啊,把大少爷请回去!” “等回到了顾家,自有你父亲定夺对错!” 顾夫人带来的人呼呼啦啦的冲了进来,很快就把不大的花厅挤得水泄不通。 一直拖着下巴看戏的苏锦挑眉站了起来。 顾瑀也缓缓转了转手腕。 要真是动粗的话,那还真是没什么可怕的。 就在花厅内气氛剑拔弩张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尖锐的嗓音。 “哎呦呦,这是闹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可有秘法? 来人甩着手里的浮尘走进来,满脸堆笑地看着顾夫人和林夫人,阴阳怪气地说:“大老远的就听到这里嚷嚷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他说完也不等这两人反应,满脸灿烂地朝着顾瑀和苏锦走过去,呦呵道:“哎呦,想来这二位便是左将军的外甥和外甥媳妇儿了?” “瞧瞧这体面,看看这风姿,果然是天作之合的好一对儿璧人。” 特意慢了一步的左峰缓缓上前,淡淡地说:“只是两个小孩子罢了,哪儿就担得上吴公公如此称赞。” “左将军此言差矣。” 吴公公不赞同地捏着兰花指摇摇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这话可不是咱家随便说的,这是皇上出口的称赞,金口玉言,做不得假的,奴才可不敢在这样的大事儿上造次。” “好了,奴才今日来是带了皇上的旨意的,二位请跪下接旨吧。” 苏锦和顾瑀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闪烁的都是说不出的茫然。 会试的榜还没放,无缘无故的,皇上给他俩宣的什么旨? 尽管心里不明不白,可吴公公把捧着的明黄圣旨捧出来,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吴公公拖长了调子咿咿呀呀地念了一通,苏锦听了个大概,心里的迟疑逐渐散成不可言说的笑。 感情这是皇上得了新矿开怀得很,但是又不好直接明说,这才找了个由头来赏她和顾瑀。 有了这道圣旨,想来眼前的刁难也就不再是难题了。 她跟着顾瑀双手把圣旨接了过来。 吴公公亲手把他们扶起来才说:“皇上说了,顾少爷青年才俊,年少有为,这都是我朝缺的好人才。” “本来是想着早些接小公子进宫叙话,可想着会试放榜将近,索性就等一场琼林好宴,也好在琼林宴再给小公子道贺。” “少夫人,聪慧秀敏,全心辅佐顾少爷专心仕途,还大度为被打压绣娘做主,给穷苦人一方容身之地,旨在仁善,得如此贤妻,乃是顾少爷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您二位之前婚事仓促,确实是有一桩遗憾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吴公公神秘兮兮地往前躬了躬身,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的顾夫人和林夫人,笑道:“只等着顾少爷金榜题名,那自有天赐的金玉良缘,到了那时,想要再多的体面,那也是有的。” 吴公公话说得圆满,事儿办得漂亮。 好话一箩筐全放在了顾瑀和苏锦的身上,再转头看向顾夫人和林夫人时,又是另外一张嘴脸。 他说:“说来奴才今日出宫倒也听说了一件喜事,听说林家小姐要与顾麟少爷成婚了?” “这事儿宫里的贵人也听说了,纷纷在叹林小姐和顾少爷多年情谊的不易,这好不容易盼到了大婚之喜,抬宴摆酒时奴才定是少不得要代宫中贵人走一趟,讨一杯喜酒喝,只盼那时候二位夫人别嫌弃奴才不请自来才是。” 吴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他的嘴里说出的话就等同于是皇上的意思。 他说林云要嫁的人是顾麟,那就只能是顾麟! 林云若是不愿,她就只能去庙里当姑子! 林夫人闻言阵脚大乱,苍白着脸辩解说:“不是啊,公公误会了。” “小女定下婚约的人是顾家大少爷,这人分明是……” “哎呦,林夫人何必说这样的话?” 吴公公笑着打断她的话,悠悠道:“虽说顾家大少爷的身世出了些许差错,可婚嫁之事,还是当顺其自然的好。” “顾瑀少爷已有妻室,顾麟少爷与林小姐定下婚约多年,那完婚也自然是他们二人才是,如此兄弟二人各自圆满,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说完也不管林夫人是什么脸色,转身对着左峰和顾瑀客气了几句,一甩袖子就扬长而去。 只是临走前他还说了,苏锦的身子不好,需在庄子上静心休养。 在会试放榜之前,最好是少见外客,少挪动地方。 苏锦得了这话高高兴兴地点头应是,抓着顾瑀就说:“那咱们就在这里住着吧,什么时候放了榜,咱们再什么时候出去。” 反正这是皇上的意思,难不成还能有人敢来直接抓他们不成? 顾瑀乐见其成地点头说是。 左峰应了一声,视线一转看向大惊失色的顾夫人和林夫人,脸上笑意顿散,留下的都是冰冷。 “这庄子是家姐遗物,素来不接待外客,几位请回吧。” 看了半天热闹心里有些惊奇的二夫人对着苏锦和顾瑀笑笑起身就走。 顾夫人和林夫人稍有迟疑,却抵不过左峰的强硬。 他说了请回,那就一刻都不许耽搁。 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顾夫人和林夫人被请出了庄子,各自上了马车都还没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顾瑀不是长在乡间的莽夫吗? 苏锦也只是个绣娘,皇上怎么会知道他们的? 就算是左峰去了宫里求情,左峰的人情也不至于大到这个份儿上啊! 无功而返的几位夫人各有所思。 庄子里,注意到细节的顾瑀看着苏锦,若有所思地说:“你上次去顾家,见过这位二夫人?” 送客的时候苏锦谁都没搭理,唯独对着二夫人说了一句慢走。 这两个字看似不起眼,可放在苏锦的身上好像就有些蹊跷。 苏锦好笑他的敏锐,漫不经心地说:“这位二婶上次在老祖宗面前给我圆场来着,待我挺和善。” 有仇当场就报,有恩也有机会就报。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 左峰听了淡声说:“顾家二夫人圆滑,从不多事儿,且与大房不太和睦。” 苏锦听了这话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顾瑀缓缓呼出一口气说起了正事儿:“舅舅,这圣旨是?” “您去请的?” 左峰好笑地摇摇头,说:“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请得动圣旨?” “后山的事儿我进宫都禀告给皇上了,皇上大喜,只是你现在无功名在身,一时不好封赏,所以干脆先抬了你一手。” “你安心在此等着放榜,有了这圣旨在,无人敢再来打搅。” “至于阿锦……” 左峰意味不明地看着苏锦,低声说:“丫头,你实话跟我说,你是怎么找到那铁矿的?” “你是不是会什么寻矿的法子?” 矿是一直在的,只是无人识货,无人找得到具体位置。 苏锦脱口便可说出具体方位,间接省下的人力物力简直是一个不可多想的数字。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左峰,说起这个时眼中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一丝激动。 苏锦猜到他要问的下一句是什么,大大方方地咧嘴一笑,说:“谈不上秘法,只是晓得些别人不知道的小窍门,怎么,舅舅还有别的山头想让我去看看?” 虽说不能无中生有,可但凡是藏了宝贝的地方,她一眼便可看出。 不是难事儿。 左峰闻声大喜,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赶紧说:“不是我有山头等着你去看,是皇上有几个地方拿捏不准,想让你去瞧瞧。” “要不,抽空跟舅舅走一趟?”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想没想过方向错了? 日夜兼程的两天后,苏锦吸着气翻身下马,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苦笑道:“舅舅,您可没说这地方居然这么远。” 她答应可以来看看以后,左峰就怎么都坐不住,索性连夜就拉上她和顾瑀启程。 得知苏锦会骑马,为了尽可能地缩短路上耽搁的时间,一路策马狂奔,整整两天以后才到了地方。 左峰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低道:“这一片是早就被圈起来的皇家庄子,圈了将近百年了。” “皇家秘闻中此处藏有山脉,可寻金铁,可前前后后过了那么多年,皇家派出了不少人暗中查找,却始终都没找到踪迹。” 故而皇上一听说苏锦有寻矿的本事,马上就心急了,叫左峰尽快带着苏锦走一趟。 他挥手把早就等候在此的人叫下去,压低了声音说:“这里的人都是只听命于皇家的心腹,除此外也鲜少有人知道这里的秘密,所以不必担心。” 寻矿的本事听起来好像没什么。 可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知道,苏锦有这样的能耐,她的存在有多要命。 左峰想到自己出宫前皇上说的话,忍不住笑了几声才说:“皇上还说了,若你真能找到宝贝,别说是你的成衣铺子,就是顾瑀的前程也可以尽数揽在你的头上。” 换句话说,就算是顾瑀真的没能出仕的本事,看在苏锦喜欢他的份儿上,皇上也不介意给他一个官儿当。 苏锦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扑哧一声乐了出来,碰了碰顾瑀的胳膊小声说:“听到没有?” “我可是给你挣前程了。” 顾瑀哭笑不得地擦了擦手,好笑道:“多谢娘子关照。” “不客气。” 说话的同时他们也在往里走。 火把点燃了被夜色染透的天幕,林中深处的星星点点不断闪烁,一路上却安静得惊人。 苏锦像是打发时间似的时不时从地上捡小石头捏碎,空手捏石的大力让左峰再开了一次眼的同时,眯眼说:“舅舅,皇家是怎么想到把这片地头圈起来的?哪儿来的灵感?” 左峰挥着长刀把挡路的杂草劈砍倒地,喘着气说:“具体是什么情况我知道得不清楚,不过听朝中阁老提起,好像是先皇在世时有过什么机缘,那份机缘指定此地有宝,还指明了方向。” 苏锦乐了。 “然后就把那个范围内的地界都圈起来了?” 从这一路走来的情形看,不光是圈起来了,皇家还始终都没放弃发掘开采。 只可惜就是一直都没挖到想要的东西。 左峰闷着嗓子应了一声,正想说带着人再往前时,苏锦随手一扬手中石沫,忍笑道:“先把宝贝圈在自己的地界上没毛病,可舅舅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都没挖到地方吗?” 左峰不解其意地转头看她,耿直地摇头。 “不知。” 事实上,暗中驻扎大军在此不断发掘多年无果,左峰心里非常怀疑先皇留下的遗诏说不定就是错的。 只是他不敢说。 看懂他眼里的直白,苏锦用手挡在嘴边咳了一声,百感交集地说:“您想没想过,或许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呢?” 苏锦到山脚就察觉到了,这片地界的确是藏了宝贝。 可一路顺着之前开采的痕迹走上来,越走她心里的古怪就越明显。 都说开水近源,越采越近。 可他们走的这条线路明显不对,跟正儿八经的源头背道而驰,越挖越远。 照着这个方向再挖多少年,那也注定是白瞎。 看清左峰脸上的空白,苏锦一言难尽的又捏碎一块石头,幽幽道:“方向反了。” “要不咱们回头看看?” 左峰半信半疑的跟着苏锦掉头。 反方向一走,越走越偏,草木深到几乎能将人影覆盖。 苏锦皱着眉掰断了横亘在眼前的枯树干,接过顾瑀递过来的长刀抽打在挡路的枯枝干草,说:“咱就是说,挖了这么多年,就没人想到往这边瞧瞧吗?” 那么多人呢,就全都闭着眼可着一个地方使劲儿刨? 驻扎在此地,负责开采的将军听到这话尴尬一笑,干巴巴地说:“您有所不知,当初卑职们来的时候,就被指明了方向,说只管朝着那边挖就行了。” 一挖就是好多年,可谁知道最后挖出来的会不是山石就是土? 他难掩挫败地咳了一声,头疼地说;“不过话说回来,这里都挖了那么多年了,当真有宝贝吗?要是……” “有。” 苏锦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笑笑说:“而且就在前头。” “不信的话,走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众人将信将疑的跟着苏锦前行。 只见她蹲下捡石头捏碎的频率越来越高,嘴角上扬的弧度也越发明显。 她止步在一个看不出深浅的深坑之前,手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指着下边说:“从这头开始挖。” 左峰眼里发亮:“当真?” “真,比金子都真。” 苏锦抓起一块石头砸下去,听着石头落地回起的闷响,补充说:“这坑不深,在边上用绳吊了就能顺势往下,最多三日,定可挖出东西。” 她说完本来想说等明日天亮了再说。 可谁知道在场的都是沉不住气的,不光是左峰亲自下去了,就连顾瑀都被他抓着扔到了坑底。 坑底的黑暗被燃起的火把点亮,看着顺着绳子不断滑落坑底的人,坐在坑边的苏锦捏着眉心轻轻叹气。 罢了,大不了再配合熬一宿便是。 她说的最多三日可出宝,计的都是白天的工量。 可实际上,在众人不留任何余力以及非常熟练的开采挖掘下,次日中午就见了成效。 苏锦夜半就下山去山脚伪装出来的村子休息了,刚睡醒就听到了外头掀起了浪潮似的欢呼,一阵接着一阵将风声都淹没得没了影子。 “阿锦!” 跟着刨了一宿土的顾瑀灰头土脸的跑到了院子里,隔着门笑着说:“挖到了挖到了!” 终于挖到了! 苏锦打着哈欠开门而出,忍俊不禁地看着眼前这群不是将军就是副将却都扑了一身泥的人,笑着说:“真挖到了?” “那还能有假?” 左峰甩着沾满了泥的衣摆走过来,按耐住激动说:“不是铁,是银。” 银矿比铁矿更为珍贵,朝廷建立至今,手握的银矿也不足一手之数。 他简直不敢想象皇上得知这个喜讯后会高兴成什么样儿,脸上的笑也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定准了方位直接开采,少走多少年的弯路不好说,可省下的人力物力却是肉眼可见的好处。 他深深吸气免得自己过分失态,熬得遍布血丝的双眼涌荡起的全是说不出的激动。 “丫头,单是凭着这两桩功,别说是顾家的女眷了,就是满京城的高门女眷见了,往后也必然要低头。” “你收拾着在此休整两日,我这就命人赶回去给皇上报信,等我把这边的事儿处理好,咱们一起回去。” 左峰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说完匆匆就走了。 顺带还把顾瑀给薅走了。 朝中文武自来对立,文官素被武将看轻。 在这里驻守的不仅仅是亲皇的武将,来日放出去也都是朝中重臣。 顾瑀借此机会跟这些人打出一份交情,对他来日入朝的裨益大到难以想象。 苏锦乐得看左峰给顾瑀铺路,自己转头回去又接着睡了一会儿,为了方便,换了身男子的衣裳就出来闲逛。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就是我们的恩人! 考虑到她人生地不熟的或许会不方便,在此领队的将领还特意找了两个年纪小的小将陪着。 这两个小将才十五岁,一个叫白晓武,一个叫宋小六,两个人都正是话多活泼的时候。 他们昨晚见识了苏锦辨矿的本事,本来就满心敬佩。 一开始还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夫人,后来话多熟了,索性就直接开口叫的嫂子。 在他俩絮絮叨叨就没停下过的描述中,苏锦也大致弄清楚了这里的情况,心里不由得为皇家的手笔暗暗吸了一口气。 估摸着这片山脉里可能藏了宝贝,直接把百里山头围了不说,还在山脚下让驻军伪装出了村落的模样,把这么大的事儿瞒了个严严实实。 这样的大手笔,除了皇家还有谁能做得到? 苏锦在五脏俱全的村落里转了一小圈,看到结了薄冰的河面说:“那底下有鱼吗?” 宋小六探头看了一眼,说:“涨潮的时节是有鱼的,可进了冬日就少了,而且这河里水急,有的都是一些小鱼小虾,大的压根就捞不着。” “是吗?” 苏锦不太信邪地冲着他俩眨了眨眼,说:“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们去钓鱼,也好晚上加个餐?” 转悠是玩儿,钓鱼也是玩儿。 白晓武和宋小六半点迟疑没有,马上扭头就去找钓鱼用的东西。 砍下来的竹子修去多余的枝条,在:“要不我在这里陪着,你现在赶紧去找个人骑马去外头买鱼回来?” 不管怎么说,这既然是苏锦想吃的,那就一定得想法子弄来啊! 白晓武也觉得在理,用力点头说:“那你陪好了,我去去就回。” “好,你……” 哗啦! 水面砸的波浪惊得白晓武和宋小六同时转头,两人看清钩子的另一头不断扑腾得尾巴的大鱼,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 居然真的被苏锦钓起来了! 还是一条大的! 这两人一边狂喜吸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扑过去帮着苏锦把鱼从钩子上解下来。 上岸的鱼被苏锦轻飘飘的在脑袋上一弹就不蹦跶了,扔进木桶里老实本分的翻起了白肚皮。 苏锦穿上鱼饵再扔下去,鱼饵砸出的涟漪还没散,鱼线马上就被拉紧了。 又有鱼上钩了! 白晓武和宋小六彻底忘了自己之前在商量的是什么,瞠目结舌的去抓起了自己的鱼竿。 一下午,水边的哗啦声接连不断。 身后的木桶足足装满了五个,里头装着的全都是刚钓出来的鱼,最小的也有成人的两个巴掌大。 苏锦估摸着差不多够吃了,动了动扯了一下午鱼竿的胳膊,站起来说:“就这些吧,先送到后厨去?” 再一次惊掉了下巴的白晓武和宋小六疯狂点头。 “好好好!” “我们现在就送过去!” 他俩本来还琢磨着叫人来帮忙,可苏锦一马当先,一手拎起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大木桶,他俩咽了咽口水,赶紧不甘示弱的拎了桶跑在前头带路。 驻扎在军队里的厨子正在忙活着杀猪宰鸡,猝不及防看到眼前多了这么几大桶鱼,纷纷惊呼出声。 “哎呦,这么多鱼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们去集市上买的?” 白晓武摸着鼻子嘿嘿直笑。 “不是不是,都是嫂子带着我们钓的!” 问话的厨子茫然地看向全是男人的四周,不解道:“嫂子?” “哪儿来的嫂子?” 白晓武懊恼自己失言说错了话,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宋小六见状赶紧说:“哎呀,吴大哥你那么多话做什么?” “我跟你说,今晚上赶紧着熬一个鱼汤,再炸一个鱼饼,最好是再多做几道跟鱼有关的菜,有贵客等着招待!” 要不是苏锦来了一下就指明了方向,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磋磨多久。 眼看着是熬出头了,苏锦简直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大恩人! 吴厨子满意得不行地拨弄着桶里的鱼,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说:“这还用你说?” “陈将军早就交代了,务必要开小灶把贵客招待好了,不然你以为不年不节的,我们在这里又是杀猪又是宰鸡的做什么?” “去去去,别在这里添乱,做好了我们会送过去的。” 苏锦一句话没说就点菜成功,心满意足的哼着小调走了。 她刚到住的地方,被左峰拎出去的顾瑀也灰扑扑的回来了。 白晓武和宋小六都是自来熟,见了顾瑀直接开口就喊:“顾大哥。” 顾瑀不由自主的愣了下。 这俩人却已经开始拉着他说起了苏锦今天下午的战绩。 听到苏锦去钓了几大桶鱼的时候,顾瑀眼里的笑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他喜欢听别人夸苏锦厉害。 在他的心里,苏锦本来就是最厉害的。 有了这俩话痨在,顾瑀回来也没能歇上多久,到了饭点儿直接被拉上了桌。 苏锦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他的旁边。 陈将军激动又感慨地举起了手里的大碗,红着眼说:“二位帮了我们的大忙,那往后就是我陈某人的朋友了,以后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儿,不拘是什么,只要顾兄弟和弟妹叫一声,我义不容辞。” “在军中不可饮酒,我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大恩不言谢,都在心里了。” 他说完气势十足的仰头一饮而尽。 被敬茶的顾瑀和苏锦对视一眼有些好笑,站起来也把杯子里的茶喝得见了底。 桌上坐着的都是军中将领,苏锦一个捏绣花针的插不上话,索性就埋头苦吃。 年纪相对小同样插不上话的白晓武和宋小六跟着吃了一通,笑眯眯的摸着肚子凑近了说:“嫂子,我听顾大哥说,你要在京城里开铺子?” 苏锦点头:“对,卖衣裳的,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白晓武马上说:“铺子叫什么名字?嫂子你跟我说,等铺子开张的时候,我一定去照顾你生意!” 宋小六也不甘示弱的跟着点头。 “还有我,以后我家的衣裳全都在嫂子的铺子里做!” 苏锦没想到来这一趟还能给锦绣阁打个招牌,顿了顿笑道:“锦绣阁,过些日子就开张了。” “你们要是喜欢,到时候我让人给你们送一些穿就是,哪儿用得上花银子买?” 两个半大小子穿的衣裳,这点儿钱她亏得起。 谁知白晓武和宋小六听了这话却是一脸的不赞同。 他俩异口同声地说:“哪儿能让嫂子往里搭银子?” 说完了又缠着苏锦问起了别的。 苏锦拿这俩当弟弟看,有问有答谈话异常和谐。 一如既往话少的左峰坐在边上看了,眼中泛起了意味不明的浅笑。 陈将军是个有心的,安排来陪着苏锦解闷的这俩小子看似不起眼,可这两个背后站着的却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权贵人家。 哪怕是林云的母亲,见了这两位的母亲都是要弯腰叫一声夫人。 有了打开话头的引子,苏锦在京城扎根的这条路就算是铺开了。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何处都有可寻的自在 苏锦本来是打算这里的事儿办完了就赶着回去的,之前招揽了那么多绣娘,锦绣阁开张在即,她还没来得及去看过。 万一她在这里耽搁久了,出了岔子怎么办? 可想法是一回事儿,实际上她却挪不开腿。 这里的人不敢放她走。 万一接着多挖几天又出错了怎么办? 这里的人苦兮兮的熬了这么多年不见半点成效,这会儿当真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左峰也是这么想的,琢磨了半天干脆中和了一下,额外派人回京给她打点锦绣阁的事儿,还专门安排了人来回送信。 苏锦确定自己是走不掉了,索性放宽了心在这里住了下来。 几日转瞬而过,后日便是放榜的时间。 这里的事儿也办得差不多了,苏锦和顾瑀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来的时候,他们总共就三个人。 回去的时候,身边倒是多了两个小跟班。 白晓武换了身粗布麻衣甩了甩手里的马鞭,笑嘻嘻地说:“我出来好些日子没回家了,之前家里还来了信,我正好跟着你们一起回去看看。” 宋小六也说:“我家里也催得紧,机会难得干脆一起搭个伴。” 回去的路上没了来时的紧迫,再加上多了两个话多的活宝,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倒也自在。 两日时间转眼而过。 他们一行人刚进了京城,白晓武和宋小六说着急回家就各自走了。 候在城门边上的树青迎上来低声说:“左二爷,三爷命我来此跟您说,再有一个时辰便要放榜了,您就不必带着大少爷夫妇回左家了,不如直接去揽月楼等消息。” 几日前顾夫人去庄子上无功而返,苏锦和顾瑀接了圣旨的消息也传回了顾家。 不管顾家人是怎么想的,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顾瑀和苏锦不知为何得了皇上青眼,有了这层光环加身,他们就不可能像之前那般冷落忽略。 否则的话,万一顾瑀真寻到了出头的机会咋整? 顾相爷走一步看万步,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 所以顾瑀和苏锦还没回来,他就已经事先派人在左家门口等着了。 一旦顾瑀回了左家,届时肯定会出幺蛾子。 左峰想到这点眼中翻涌起了无声的暴躁。 顾瑀见了却慢悠悠地说:“去什么揽月楼,阿锦的锦绣阁不是正好吗?” 放榜后前三甲有专人传讯报喜,锦绣阁后日开张,借着今日的机会打个名头或许也不错。 左峰转念一想唇边溢出了笑,捏了捏马鞭说:“那就去锦绣阁。” “你和阿锦先回去,我随后便到。” “好。” 进城了为免张扬,他们索性就换了马车。 锦绣阁看着依旧是苏锦出门时的模样,只是匾额上挂了等着揭开的红绸。 红绸随风招展,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苏锦上前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被留在这里的秋梨。 秋梨看到苏锦平安回来猛地松了一口气,连忙侧身的同时低声说:“您二位可算是回来了。” “这几日来来回回来了好几拨打探的人,门口也多了来往探头盯梢的,只怕就是在盯您什么时候回来呢。” 苏锦摘下肩上的披风交给冬蝉,好笑道:“都有谁来打听了?” 秋梨无奈道:“顾家的,林家的,还有白家的。” 百绣坊本来是想等着这些胆大包天的绣娘吃瘪了再转头回去求东家,可谁知道苏锦直接把人全都给收了。 她这么一收,百绣坊里的活儿堆起来没了人干。 那边管事的着急了让人来打听是怎么回事儿,打听到锦绣阁的头上,就开始寻了由头过来找麻烦。 万幸是有顾明和左峰暗中照拂,来了的人也不敢闹事儿,悉数被打发了回去。 可想到这些人家的态度,秋梨还是觉得有些头疼。 她正想说起店里的其他事儿,冬蝉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少主和少夫人外出多日才归,当是好好休息一会儿的好。” “奴婢听说一会儿就要放榜了,事先带着人准备了一些福袋和喜钱,还留了一些鞭炮,等着一会儿传喜讯的人来了,正好就在门前放。” 苏锦喝了一口茶闻声笑了,补充说:“多准备些,省得别人说咱们小气。” 说完还杵了杵顾瑀的肩膀,忍笑说:“你觉得多少够数?” “那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好!” 慢了一步进门的路老想也不想就说:“顾瑀的本事既然是下了场,那就没有不中的道理!这些东西越多越好,不会浪费!” 陈先生相对谨慎些,说大话没有他这份儿底气十足,顿了顿谨慎地说:“准备了就好,有消息之前不可声张,安心等着就是。” 尽管他们都对顾瑀有信心,可事怕万一。 万一出了状况,自己人关上门说的话不会传出去,那也不至于会惹笑话。 二老自己没下场,瞧着却比顾瑀本人还紧张。 顾瑀被他们拉到边上说话,苏锦问了几句店里绣娘们的情况,刚说完就看到了跟青竹头对头商量一会儿怎么炸鞭的宴周。 她好笑地说:“你也是今科下了场的,瞧你的样子怎么一点儿都不紧张?” 宴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还没说话。 气不过的路老就朝着这货扔了个桂圆。 “他哪儿来那么大的脸紧张?” “写的那点儿文不对题狗屁不是的玩意儿,交上去了也就是个糟践纸的屁用!” 宴周被骂了没半点不自在,嘿嘿笑着就说:“我这不是积攒经验吗?” “来的时候说好了,我就是来刷一遍经验的,等着三年后再战,老师您怎么还急眼了?” 他虽有几分聪慧,可悟性远比不上顾瑀,再加上不愿吃苦,所见的成效其实并不多好。 可人家心态好啊! 他只要不在意,那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 宴周大咧咧的好心态惹得路老又笑又骂,就连紧张了半天的陈先生都摸着胡子笑出了声儿。 “大智若愚,心胸宽阔,如此何尝不好?” “你个老不修的少揪着孩子撒气。” 路老眼一鼓不满地拍了桌子,没好气地说:“我揪着他撒气?那你倒是换一个不会惹我生气的给我啊?” “我说了多少遍了想跟你换顾瑀,你为何就死活不肯换?” “有本事你现在换啊!” 陈先生和路老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 宴周缩了缩脖子转头跟着青竹接着商量怎么玩儿。 苏锦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手里的账册,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顾瑀:“你觉得传喜讯的人会在咱家的门前打锣吗?” 敲铜锣,炸红鞭,贺喜声响,便是寒窗见光之时。 苏锦不了解科举的情况,也不清楚顾瑀的水平到底怎么样。 但是不得不说,身边人对顾瑀的高度认可,还是让她的心里燃起了不可言说的期待。 她还是很期待顾瑀能得偿所愿的。 一直没说话的顾瑀握住她的手,微不可闻地说:“阿锦所愿便是我所愿。” “所以,你说的人会来的。”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甲榜高中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屋子里的路老和陈先生吵了一轮又一轮,为了给二老润嗓,冬蝉的茶都接连换了好几杯。 距离放榜前的一刻钟,苏锦叫秋梨去把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宴周和青竹着急忙慌的去准备红鞭,苏锦拉着顾瑀去换上了新做好的衣裳。 一身象牙白圆领袍,衣领和袖口是精心编织的福禄扣,衣摆处是苏锦亲手绘了绣上去的工笔山水楼台,楼台:“这是难得的好事儿,冬蝉,你去账上拿一些银子出来,给咱们店里的人一人发一两银子的赏钱,就当是一起沾个喜气了。” “秋梨,你去白兴楼定几桌席,晚上让他们送过来,今晚上咱们就在店里热闹热闹。” 冬蝉和秋梨前后而去,白晓武和宋小六就到了。 这两位在山里挖矿的时候穿得灰头土脸的也看不出身份,回到家换了身衣裳稍微一打扮,马上就显出了公子哥的款儿。 苏锦意外地看着他们,好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白晓武说:“顾大哥大喜,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我们怎么可能不来?” 宋小六连连点头。 “是啊,我在家里可都听说了这里的热闹,如今谁人不知锦绣阁的风光?” “嫂子,我刚才在门外可都听说了,你都让人去定席面了,晚上的饭就加我俩一个呗,我们也想跟着热闹热闹。” 苏锦听完哭笑不得的连声应是,连忙招呼着人往里进的同时说:“来了自然是有你们一碗饭吃的,快进来坐下。” “你们顾大哥还在里头听师长训话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们坐着自己玩儿会。” 都是相处熟了的,也不存在尴尬。 白晓武和宋小六自来熟的在店里转悠,见苏锦去忙别的了,宋小六凑近了低声说:“我可听说了,你们家最近有个苛刻绣娘的人好像想找嫂子的麻烦?” 白晓武回家也听说了这事儿,满脸的晦气。 “你可别说了,那就是个仗着亲戚关系在白家混吃等死的黑心废物,之前家里长辈不知情,只以为他做买卖都是正经买卖,可谁知道他居然纵容底下人出了这样的差错。” “你放心,嫂子的事儿我已经跟我祖母说了,那人不会来找茬的。” 就算是敢来找茬,那也能被打回去。 宋小六听完一言难尽的撇撇嘴,叹气道:“谁家都有那么几个糟心的货色。” “不信的话,你想想顾大哥。” 他们回家一趟之前不知道的现在也都知道了。 听家中长辈说顾瑀是顾家嫡长子,顾麟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废物,他们心里的复杂就更加浓郁。 顾瑀是真本事还是假斤两他们亲眼所见。 顾麟有多废物,他们也一清二楚。 如今顾瑀甲榜高中,顾麟那个完犊子玩意儿还在顺天府的大牢中苟且度日,二者相比,高下就更显而易见了。 想到顾家对顾麟的稀罕,对顾瑀的漠视,宋小六脸上的鄙夷就更明显了。 “捧了鱼目当珍珠,且等着瞧吧,高高在上的顾相爷有的是后悔的时候。” 白晓武想到那副场景,忍不住悠悠地笑了。 “谁说不是呢?”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买卖主动上了门 锦绣阁门前热闹一日不止,里头的笑声也始终不绝。 天色渐晚,自发前来祝贺的人各自离去,顾明留了下来。 他先是言简意赅的跟顾瑀点明了明日殿试的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说完了才端起茶抿了一口说:“你和阿锦这些时日做了不少事儿,单是看在这些的份上,皇家也不会亏待你。” “明日殿试你定是榜上有名,我索性就与你说得更透彻些,顾家已至盛及,你父亲在朝中地位根深,这辈子也到了升无可升的地步,有他在,顾家其余人的仕途开端不难,可想要走到更远的地方却很难。” 皇上借助得力的臣子给自己解决问题,可皇上不会希望自己的臣子过分能干。 顾相爷历经先皇和当今陛下,位高权重。 尽管他没有犯下什么太大的过错,可只要有他在,顾家子弟就不可能再出第二个。 因为一个朝堂上,不会有两个权重的顾家人。 顾明知道顾瑀能听懂自己的意思,笑了笑淡声说:“你父亲年纪大了,激流通退不是不可,只是他不愿,再加上顾家最近几年确实是缺能了,只说您对他极其照顾,正好到了换夏衫的时节,正好就把家里缺的拿来劳您安排做了。” “府上女眷多,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您哪日得了闲暇不如就派人去府上量一量身量,等府上的女眷选定了料子和样式再慢慢做也不迟。” 婆子说得轻描淡写,可她拿出来的却是一张囊括了几十人的单子。 一人做上三五件,合下来就是过百之数。 苏锦没想到开门就被惊喜砸到了头上,捏了捏眉心说:“既是府上有劳,那何必等到改日?” “冬梨。” “奴婢在。” “你一会儿带着何家娘子一道儿去宋家府上走一趟。” “对了,你去的时候把我之前准备的礼带上,权当是个心意。” 为了能开张后打开京城的市场,苏锦事先做了不少准备。 她亲自绘图带着人做了一批改过的香囊,又可装碎物,对比起市面上的香囊而言,样式精巧了许多,搭起夏日的衣裳也更好看。 冬梨收拾好了东西跟着婆子走了。 苏锦刚坐下没多久,就又来了客人。 是白家的人。 锦绣阁之前跟百绣坊起了龃龉,秋梨等人本来还担心苏锦为此惹上麻烦,可谁知道白家的当家人并不在意,转头收拾了百绣坊欺上瞒下的管事后,还在今日特意送上了一份大礼。 是一批低价卖给苏锦的上好衣料。 苏锦本来是不太想收这批衣料的,可耐不住传话的人一直说,甚至还搬出了自家的少爷白晓武。 苏锦知道这是白晓武的好意,想着与白家交好对顾瑀的来日也有好处,索性就把料子悉数收了。 只是她到底没接受低价的说法,是按市面上当卖的价结的银子。 白家的人堆了一脸笑出去了,苏锦带着人把送来的料子清点了一遍,刚跟秋梨起了个话头说吃什么,外头的人就又来传话了。 “掌柜的,有客来了。” 苏锦哭笑不得地飞起了眉毛,好笑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是想一上午把咱们半年的活儿都给包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八章 赐婚的圣旨 再这么下去,锦绣阁也不必择日开张了。 今日就很不错。 苏锦带着掩不住笑的秋梨走出去,发现来的人居然是木家的。 顾家二夫人,便出自木家。 她压下眼中意外带出了笑,刚坐下就听到来人说:“小的是木家管采买的管事,听家里姑太太说锦绣阁的手艺好,就想着来托您去府上走一趟,也好给家里的贵人们添置些合适的衣裳。” 苏锦听完眸光微闪,笑道:“既然是姑太太说的,那自然是不能怠慢了。” “秋梨,上茶。” 一上午刚过去两个时辰,苏锦就前后接待了好几波来客。 来人大多都是带了大额订单来的,还没见到成品,就大大方方的下了定钱,只等着苏锦安排人上门。 苏锦大致整理了一下手里的单子,说:“这两个月就不接别的单子了,就先紧着手上的这些做。” 秋梨飞快地扒拉着算盘不解地说:“为何不接?” “铺子里人手是足的,再多些也是无妨的。” 苏锦笑笑说:“做精不做多,你以为这些人家是真赶着缺衣裳穿?” 人家是见顾瑀得了盛宠,想着早些来结份儿人情。 不管怎么说,人家先卖了好,那自己就要领情。 苏锦飞快定了主意,直接说:“我亲自绘图,照着图一样一样的做,务必样样做到最好,一定得让人满意。” “等这批都弄完了,我之前找人绘的图册估计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再找个机会把图册一一送出去。” 有了成品在先,图册在后造势,不用她再多费心力,锦绣阁的名头也就打了出去。 难得的好机会,不能错过。 苏锦说什么秋梨听什么。 一上午过去,店里的事儿安排了个差不多,后头的绣娘们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闲下来的苏锦控制不住的朝着门外看。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着急,坐在边上的宴周慢悠悠地说:“嫂子不必心急。” “我听老师说,能进殿试的人不多,可殿试最是烦琐,皇上亲自考问亲自出题审题,快些起码大半日,慢些的话,耽搁上一日的时候也是有的。” 苏锦吃午饭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的,听到这话也只是叹气。 “着急也无用。” 宴周觉得自己没安慰到点子上,想了想说:“要不我给你说个笑话打发时间?” 苏锦乐了。 “你还有笑话?” “那是,嫂子你也不想想我是谁。” 宴周带着得意坐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我今早上出去转悠,听说了一桩关于顾家的事儿。” “顾麟之前不是跟人打架进了大牢吗?在大牢里关了好些时日,昨晚才被放出来,你说放出来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就得了,可他偏不,这人死性不改去逛花楼,不知为何在巷子里被不知身份的人堵住打了一顿。” 他满脸唏嘘地拍了拍自己的腿,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打的还正好是腿,两条腿都断了,还扔到巷子里躺了一宿,今早上才被人发现抬了回去,也不晓得那两条腿能不能救得回来。” 顾麟惹是生非不难见,与人动手更是家常便饭。 可恰巧在这种时候被打断了腿,对应起前后来看就显得很是微妙。 苏锦有些好奇地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京城人民的八卦能力这么强的? 宴周撇撇嘴说:“我知道的还算是少的呢。” “嫂子你是不知道,这事儿早就在京城传开了,现在大街小巷的谁不是在捂着嘴看他的笑话?” “一个假货,借着顾家的威势跋扈多年就算了,如今只是个顾家义子,还敢如此蛮横,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要我说他就是活该!” 苏锦失笑的同时往他怀里砸了个果子,说:“人家再不济,那也是顾家老祖宗捧在掌心里的宝贝疙瘩,这话可不能浑说。” 只是顾麟的做派倒是让她想起了另一个遗忘许久的人。 不得不说,还真是一窝出的根子一样歪。 养在顾家村的顾云是这样的,养在顾家的顾麟仍是如此。 她之前那个便宜婆婆的基因,属实强横。 苏锦唏嘘着捏起了针线,手里的一朵花刚勾出形状,一直守在外头的青竹就满脸惊喜的冲了进来。 “来了来了!” “放榜了!” “顾大哥中了!” 顾瑀去的时候,苏锦就知道他能中。 只是真的听到顾瑀中了状元的时候,她还是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 “青竹,真是状元?你确定没看错?” 青竹喘着气用力点头。 “没错没错,肯定没错!” “我盯着榜单来回数了三遍,顾大哥就是皇上钦点的状元!” 文人无数,状元难出。 喜讯一出,整个锦绣阁瞬间被欢声笑语煮沸。 苏锦在无数的恭贺声中着急地问:“那顾瑀呢?你顾大哥怎么还没出来?” 青竹茫然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摇头说:“不知道哇。” “我看到放榜就赶着回来给传信了,还没看到顾大哥呢。” “锦绣阁掌柜的何在?” 门前一声吆喝,所有沉浸在欢喜中的人纷纷转头。 苏锦一看来人穿着的是宫中太监的衣裳,赶紧走出去说:“我便是,请问公公来此是为何事?” 怎么顾瑀还没回来,太监先到了? 苏锦眼中困惑未散,笑得一脸花儿的太监就拔高了嗓门说:“皇上有旨,众人跪接!” 苏锦连忙带着众人跪了下去,听到太监口中唱喏着圣旨中的内容,眼眶无声无息的在点点变红。 别人不是说她与顾瑀不配吗? 顾瑀在被钦点为状元得皇上额外恩赏的时候,放弃了所有有关自己前程的事儿,只为她求来了赐婚的圣旨。 皇上亲口所说的天赐良缘,谁还敢说不配?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流水席 顾瑀高中状元,皇上亲自赐婚,两桩喜事撞在一起,彻底把气氛烘托到了:“赐婚的圣旨也求来了,体面也有了,顾瑀之前跟咱俩合计的事儿,是不是也该张罗起来了?” 苏锦嫁给顾瑀的时候一切都太过仓促。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凤冠霞帔,甚至连屋里的红烛都有不起。 顾瑀心里始终觉得是自己亏欠了苏锦,虽有夫妻的名头,却始终都跟苏锦分房而居。 他舍不得让苏锦受半点委屈。 陈先生听懂路老的言外之意,想到顾家人之前对苏锦的怠慢,忍无可忍地哼了一声。 “是该张罗起来了。” “虽说锦丫头的娘家人靠不住,此地也没有她血缘上的娘家人,可有咱们两个糟老头子在,那也不能平白让她受了委屈。” “等顾瑀那小子回来了,咱们就跟他好生商量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办,不管怎么说,一定得把婚事张罗着办了。” 这事儿顾明和左峰之前也与他们透过气。 他们统一的打算就是,陈先生和路老作为苏锦的娘家人出席,左峰和顾明就是为顾瑀主持婚事的长辈。 至于顾家宅子里的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谓长辈,愿意来的话也能有一杯酒喝,看不上这里门第低那也就罢了。 陈先生想事情到底是周到些,顿了顿忍不住说:“那照你的意思,就真不给顾家那边通气儿了?” 路老没好气地说:“通哪门子气?” “你可别忘了,人家不稀罕顾瑀,也不稀罕锦丫头,咱们这里宝贝疙瘩到了人家金子打的台阶上啥也不是,何必去讨这没必要的嫌?” “你就安心等着喝喜酒就是,至于那边的人,有的是他们后悔的时候。” 放着好好的孩子不要,非要去宝贝个不成器的顾麟,甚至因为对顾麟的偏爱无视了顾瑀这些年受过的委屈。 就这样的家人,拿来何用? 陈先生一时无言陷入沉默。 路老搓着手琢磨:“锦丫头如今的摊子铺得大,赚钱的本事是一日赛过一日了,她出嫁,咱们弄点儿什么好的给她当嫁妆好看?” “你藏没藏着老底?要是藏了的话赶紧都拿出来,这满京城的人都盯着呢,可不能在这要命的时候露了怯。” 路老心急的去扒拉陈先生要掏他的养老本。 二老说着说着又争了起来。 这厢还没吵出个分明,门外流水似的桌椅就沿着街摆开了。 要是放在平时,大街上被人占了地方,肯定有的是人不满意。 可今日不一样。 谁都知道这是在摆流水席贺状元之喜,谁都想着来凑一份儿喜气,看到桌椅支开了,还有人笑着问:“哎呦,状元郎家这是要请大家伙儿吃席了?” 在门口张罗的宴周笑得满脸褶子,乐呵呵的大手一挥说:“吃!” “今日好酒好菜同招待,街坊邻里都拖家带口的来凑份儿欢喜,能吃多少吃多少,管够!” “哈哈哈!恭喜恭喜!” “这可是状元郎家的席,轻易可吃不着的!” “我这就回去把我家那小孙子揪来,听说状元郎都是下凡的文曲星,吃了状元郎家的席,那是开智能沾染读书的灵气的!万一我那小孙子以后也是个状元呢?” “哎呦,老太太你可真会说!” “走走走,回家叫人去,这家里的大小崽子甭管是谁沾了喜气,这些小玩意儿来日有个好前程那就是好事儿啊!” …… 得了消息的人们奔走相告。 锦绣阁门前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来的都是揣了好心的客人,见门前的人忙不过来了,不少人还主动挽了袖子跟着搭手。 还有人特意来送礼的! 苏锦拎着手里的鸡蛋哭笑不得地说:“大婶,这席我摆了,可礼是不能收的,说好的请大家伙儿吃饭,我收您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儿?” 大婶坚决地推开苏锦的手不肯收回去,乐着说:“多少也算份儿心意,你就收下吧。” “这样的喜事儿难得一遇,就当是我们沾喜气了。” “对对对,还有我家的!”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当是取个乐,这往后说出去,咱也是给状元家随过礼吃过席的人了,体面!” 苏锦一边送一边收,收的都是些小吃食玩意儿,就算是凑乐子,也在门前堆了满满当当的一堆。 她见了索性就叫厨子当场把收到的瓜果米面下了锅,做好了直接趁热端上了桌。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章 那一日不会太远 锦绣阁门前的流水席足足摆了三个时辰,来来回回上桌下席的人数不清,可说笑声却始终未停。 前来贺喜的白晓武坐在自家大哥的身边低头猛吃,白大哥欣慰地看他一眼,说:“你这个朋友交对了。” 少有人知道皇上为何对顾瑀和苏锦如此看重,可摆在眼前的就是事实。 这里的人只知道结果不知过程,可他是知道今日殿试的细节的。 顾瑀的确是个人才。 而且还没有文人的迂腐气,骨子里带的就是一股子说不出的狠劲儿和果敢。 这样的人入了朝,那便是青龙入大海,乘风腾飞是迟早的事儿。 白晓武运道好,事先与这样的人有了来往,哪怕是白家少有重臣在朝,可有顾瑀这样的朋友,自己家的这个憨气弟弟也绝不会吃大亏。 同样的话也发生在了宋家。 宋家的长子随着父亲入宫参加琼林宴,宋小六就跟着自己的大嫂来了。 想着世家女眷不与男子同席的规矩,苏锦还特意单独在清净人少的后院里设了一桌,自己亲自作陪。 酒过三巡说笑罢,宋大嫂跟苏锦道别后带着宋小六从后门离开了锦绣阁。 她回到宋家后,对着自己的婆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娘,顾瑀夫妻都非常人,假以时日定能在京城有所作为。” “不管顾相那边是怎么想的,可咱家借由小六的手先跟顾瑀夫妻有了交集,这是好事儿。” 苏锦年纪小,话不多。 可说出的每一句都能恰到好处,看似不起眼的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让人能察觉到的圆满用心。 要不是知道苏锦的身世不显,她简直要怀疑苏锦就是世家大族中精心培养出的世家女。 要知道她见过不少养得娇贵的世家女,可能有苏锦这番手腕的也仍不多见。 宋家老太太笑眯眯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默了片刻才说:“你觉得顾瑀的夫人与林家的林云相比,谁更胜一筹?” 宋大嫂意味不明地笑出了声儿,悠悠地说:“娘您这就是在跟媳妇儿说笑了。” “林家那姑娘被养得浅了眼皮子,空有身世却是个上不得台面撑不住事儿的,顾瑀夫人能有皇上亲自赐婚,皇后娘娘亲题匾额的本事,这份儿能耐,寻遍京城又有几家的姑娘做得到呢?” 老太太闻声轻笑,带着无人可懂的感慨说:“今日听小六的大哥回来提了一嘴,也是对顾瑀满口称赞,看样子他们小夫妻倒都是本事的,也难怪顾明和左峰如此看重。” “如此也好,既是小六与他们夫妻性子相投,往后就多来往便是,至于顾家那边不必多理会,不就是个续弦的继室罢了,四处卖弄自己的那点儿本事,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宋大嫂听完笑笑不语,只是想到前几日顾夫人在平王妃寿宴上明里暗里说出的那些话,眼中的嘲色不由得浓了几分。 顾夫人只以为自己仗着顾修文和顾相就可荣华余生。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当年到底是怎么才找到机会进的顾家大门。 张口闭口影射的都是顾瑀不堪教化,苏锦粗鄙无才,可放眼去看整个京城,又有几人真的看得上这个所谓的顾夫人? 如今顾瑀前程正明,苏锦风光无限。 顾夫人心里的滋味只怕是不太好受呢…… 与此同时,皇宫内。 琼林宴是皇上牵头办的宴席,满朝文武都要来参加。 顾相和顾修文自然也在。 殿试的时候顾相已经跟顾瑀碰过面了,只是当时找不到机会说话,顾相也不会拉低身价主动跟顾瑀说话。 父子相见不言,沉默持续到了现在。 顾相看到被左峰带在身侧介绍给官员认识的顾瑀,哪怕是涵养气度极好,此刻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难看。 谁都知道顾瑀是他的儿子。 可是顾瑀却不愿开口叫一声爹。 他甚至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全程将顾家父子忽略了个彻彻底底。 顾相目睹了殿试全程,自己还出了几个刁钻的题拷问,顾瑀答得无懈可击,满朝皆赞。 如今有一个人夸顾瑀年少有为,就有两个人在暗戳戳的打量顾相的脸色。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老狐狸年老瞎了眼,看走眼了。 他小瞧了顾瑀的本事,也彻底失去了这个本就不愿意与自己亲近的儿子。 这看起来不是多大的事儿,可谁能说得准,顾瑀的来日会什么样儿的呢? 大家族中最缺的就是出头的人才,哪怕是之前被人交口称赞的顾修文跟顾瑀相比,显然也是顾修文落了下乘。 与这么个深得圣宠,却又与自己离心的儿子成了对手,这样的滋味,那真是谁想想谁心痛。 察觉到顾相的情绪不佳,顾修文掐着掌心逼着自己挤出了无奈的笑,低声说:“父亲,不管怎么说,大哥如今都是新科状元了,日后定是要同朝为官的,就这么僵持下去不好看,要不我去那边瞧瞧?” 顾相眼中不悦更浓,冷冷地说:“瞧?” “瞧什么?” “去如了他的愿,好踩低了自己去给他做脸?” “他以为自己有几分才华攀上了左家就可来日无忧了,可世上的事儿哪会如此轻巧?” 爬得越高,跌得越惨。 根基不稳的臣子就如水中浮萍,顾瑀凭什么认定自己能走远? 顾相阴沉着脸甩手而去,顾修文左右看看,苦笑着跟了上去。 左峰余光瞥见这边的动静,无声一嗤后轻轻地说:“虚伪。” 说完对着顾瑀举起手中酒杯,欣慰地说:“你能有此番成就,你母亲泉下有知定会欢喜。” “等你跟锦丫头大婚的时候,带着她去给你母亲磕个头吧,她会高兴的。” 左家大小姐是顾相的原配夫人,死后被顾家人收敛,牌位也立在了顾家。 左峰这些年想了无数法子,想把牌位从顾家那个污浊不堪的地方请出来,可始终未能得行。 看出左峰的惆怅,顾瑀顿了顿说:“舅舅暂且宽心,等我和阿锦立了府,我会设法把母亲接回来供奉的。” 还有设计他母亲惨死的人,也会得到相应的报应的。 那一日不会太远。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谁家的俊俏小伙儿来了? 琼林宴上顾瑀出尽了风头,夸赞之声无数。 宴席散去,顾瑀顺着百官往外的时候,遇上了不知为何跟顾相走散开的顾修文。 在顾瑀出现之前,顾修文是顾家最出众的人,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无数。 可这些曾经只属于他的吹捧如今都落在了顾瑀的身上,这样的落差换在谁的身上心里大约都难以平衡,面对顾瑀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怒气。 可顾修文没有。 他先是恭恭敬敬的对着顾瑀躬身行礼,温声叫:“大哥。” 顾瑀论年岁排嫡长,他这一声大哥叫得也不突兀。 顾瑀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微妙一顿后浅笑道:“顾司正不必如此客气。” 以官职代称是官场上常见的做法。 这话谁来说都没毛病,可前提是对话的人不是血缘上的兄弟。 顾修文听出顾瑀的淡漠眉眼间多了些许无奈,苦笑道:“大哥可是在恼我没能早些去见你?” 他不等顾瑀回答就自顾自地说:“说来大哥回京时我本该第一时间去接你,只是之前公务缠身一直没能腾出空来,我做弟弟的多有疏忽,也不怪大哥恼我。” “我今日一直没找到跟大哥说话的机会,这会儿好不容易碰上了,不如咱们边走边聊?” 顾瑀喝了不少酒,心里惦记着家里的苏锦无心多耽搁,索性说:“顾司正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家中还有别的事儿,只怕是不好耽搁。” “若无太重要的事儿,不如就改日再说吧。” 他拒绝得清楚明白,顾修文纵是肚子里揣了多少好词好句也找不到出口的机会,愣了片刻后只能是说:“既然如此,不如我就直说了。” “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苏锦都进了一趟顾家门,可顾瑀回来至今,始终不曾踏足顾家半步。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是如何打算的,顾修文也不例外。 他想知道顾瑀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见顾瑀不言语,他放缓了语调说:“父亲的脾气就是这么回事儿,不是有意冷落或是为难,大哥何必与父亲斗气?” “不管怎么说,父亲是血亲长辈,纵是有疏忽的地方,那为人子女的也该多体谅三分,大哥如今既然是回来了,总是住在外头说起来也不像话,说不定还会无端让外人生出许多莫须有的揣测。” “我今日说这些,并无他意,只是想劝劝大哥,父子之间哪儿有什么隔夜仇?不如早些搬回家来,坐下来与父亲开诚布公的把误会说开,往后一家人在一处和和睦睦的多好,你说呢?” 顾修文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听起来没有任何毛病。 他甚至还考虑周到地说:“大哥放心,我回去会好好跟父亲解释的,一家人的事儿关上门几句就说清了,何苦闹到这种僵持不下的地步?” 顾瑀听他一口一个一家人心中好笑,玩味十足地弯起了唇说:“你真的希望我回去?” 顾修文面不改色的点头。 “那是自然。” 顾瑀笑了。 “那好啊。” 捕捉到顾修文眼中一闪而过的凝滞,顾瑀漫不经心的掸了掸指尖,悠悠地说:“那就有劳顾司正说圜了,等误会说开回到了顾家,我自会好好摆酒酬谢。” “此事多劳顾司正费心,我就不在此多耽搁你的时间了,告辞。” 顾修文站在原地看着顾瑀走远,蜷在袖口中的手指无声捏紧。 这人到底是在说笑,还是真的有要回顾家的心思? 要是他真的回去,那…… 顾瑀大步往外,撵上来的今科探花赵启平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凑近了小声说:“你可别被几声大哥叫糊了脑子,顾修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启平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父亲兄长都在朝中效力。 他自小在京城长大,知道的比顾瑀的多得多。 他一点儿不在意顾瑀的沉默,自来熟的一把勾住顾瑀的肩膀低声说:“你没回来之前,这人是顾相认定的继承人,可你回来了,还比他亮眼得多,顾相心里的人选是否还那么坚定就不好说了。” “这人笑面虎似的,虚伪的很,说出口的话一句都不能当真,自己记得多长几个心眼。” 虽然顾瑀看起来就是心眼不少的那种。 顾瑀没想到今日初次谋面的人会跟自己说这种话,哑然片刻好笑道:“怎么想到跟我说这个?” 赵启平坦坦荡荡地摊手一笑:“因为我看顾修文不顺眼啊。” 而且赵家跟左家是世代相交的情分,顾瑀的母亲还是赵家老太太的干女儿,要论起远近亲疏,他其实还应当叫顾瑀一声哥哥。 他懒得多说别的,朝着顾瑀的胸口一拍就说:“以后就是同僚了,有事儿没事儿可以找我耍,等你大婚的时候记得给我送请帖,我要来喝喜酒的。” “走了!” 赵启平挥挥手走了。 顾瑀拒绝了送自己回家的马车,避过了身后不断响起的热闹,独自一人慢悠悠的朝着锦绣阁的方向走。 这是他第一次走在深夜京城的街头上。 与他熟悉的小县城不同,京城的街道极宽极广,哪怕是时至夜深,街上的烛火招展灯笼高挂,来来往往的都是扑面而来的烟火喧嚣。 他顺着街边一步步的走,心里说不清的浮躁,随着走得踏踏实实的每一步路缓缓落归在心底不可见的深处。 过了今日,别人就会称他一声顾大人。 不是左家少主,也不是顾家被寻回来的大少爷。 他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名号。 他只是他自己。 属于自己的荣光不需要沾任何人的光,但是他可以把自己得到的全部都给心尖上的人。 守在门口的秋梨远远地看到顾瑀走来,刚想迎上去,看到顾瑀手里拿着的东西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盏模样精巧的花灯,一个大到离谱的糖人。 这两个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给谁带的。 她闻到顾瑀身上的酒气下意识地伸手说:“奴婢帮大人拿着东西,您先进去吧。” “掌柜的等着您呢。” 顾瑀摇头没松手,捏着手里的东西,在殿试上被皇上亲自考问都不曾局促的心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他低头打量了一圈自己的身上,低声说:“我身上的酒气可熏人?” 秋梨忍笑摇头:“尚可。” “那就好。” 顾瑀呼出一口气说:“你自去忙吧,我进去找阿锦。” “对了,你去帮我跟老师和路老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他还没回来,二老肯定是等着的。 可他现在想去见苏锦。 秋梨垂首应下没说别的,看着顾瑀进去了才低低地笑了几声。 二老倒是有心想等着顾瑀回来。 只是今日太高兴了,两个老人家喝了个酩酊大醉,早就进屋歇下了。 顾瑀拿着给苏锦带回来的东西快速进了里间,人刚走到门口苏锦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她笑眼弯弯地看着顾瑀,打趣地说:“哎呦,瞧瞧这是谁家的俊小伙儿到了?” “原来是咱家新鲜出炉的状元郎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我没喝醉 还冒着热乎气的状元郎没了在外头的冷峻疏离,对上苏锦含笑的眸子,嘴角不值钱的往上飞。 他小心翼翼的把带来的花灯和糖人塞进苏锦手里,蹲在地上由下而上的看着苏锦的脸,轻轻地说:“阿锦,我没让你失望。” 他说到的也做到了。 苏锦没想到这人张嘴说的居然会是这个,愣了下好笑道:“我本来也不会对你失望。” 眼前的男人就是个有趣的宝藏,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处处都藏着意外的惊喜。 这样的人,怎么会忍心失望? 她好笑得不行地转了转手里的糖人,乐道:“怎么想到给我买这个了?” “路上看到了,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苏锦找茬似的说:“那我要是不喜欢呢?” 顾瑀答得不假思索。 “那我便去找你喜欢的带回来。”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苏锦想要的,他总会带回来的。 “阿锦不管要什么,我都会去找来的。” “那你要是找不到呢?” 顾瑀为难地蹙起了眉,果断且杀气腾腾地说:“那就去抢。” 过程不论,但是结果一定是要让苏锦开心的。 苏锦一听这匪气十足的口吻,敏锐的捕捉到了不对。 她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揪着顾瑀的脸低声说:“喝了多少酒?” 这人瞧着怎么像是喝多了? 喝了不少,但是自认非常清醒的顾瑀一脸正直的无辜,任由苏锦把自己的脸揪到变形,歪着嘴说:“没醉。” 苏锦忍不住乐了。 “是没醉,还能找着家门了,一看就是没醉。” 只是脑子已经糊了,不把自己当新出炉的状元郎,反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山头上的大土匪。 看到顾瑀还想抓着自己的手腻歪,她哭笑不得地把人推开,站起来说:“好了,我知道你高兴,可现在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睡觉了?” 跟一个醉鬼说多了也等同于白说。 她只想赶紧把人打发回去睡觉。 在顾家村的时候,地方不宽敞,能住人的地方总共就巴掌那么大点儿,所以两人一直都同住一屋。 区别在于苏锦睡床,顾瑀睡地上。 后来住的地方宽敞了,顾瑀就主动把卧房让了出来,两人一直都是分开住的。 可谁知道今天顾瑀听了这话却是满脸的不乐意。 他闷着嗓子说:“你是我媳妇儿,我不出去。” “我要在这里住。” 苏锦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抱手看他,闷笑道:“明摆着跟我耍赖?” “你看这屋里哪儿有你睡的地方?” 顾瑀耷着嘴角在屋里看了一圈,沉默的站了起来。 苏锦走到门边想给他送回去,可这人脚步一转,就径直走过去打开了柜子。 眼睁睁地看着顾瑀利落地抱了被子在床边铺开了地铺,然后想也不想的把自己塞到了被子里,苏锦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散了个一干二净,余下的全是好笑。 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还醉得不轻。 顾瑀完全不在乎苏锦此刻忍笑有多艰难,一脸固执的把被子往身上扯了扯,闭上眼理直气壮地说:“阿锦,我困了。” “熄烛睡觉吧。” 苏锦抓着门说:“真睡这儿?” 顾瑀非常果断的点头。 “就这儿。” 地上床底桌子上都可以,反正就是不出去。 顾瑀死活不愿意出去,靠着自己的厚脸皮获得了一席之地。 苏锦没了法子,只能是把门关上去灭了烛。 屋外月影晃晃,屋内呼吸在半空交融。 毫不夸张的说,折腾了这么一整天,苏锦是真的很累了。 她沾上床铺就开始犯困,可还没睡踏实就感觉身边多了个沉甸甸的重量,耳边还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困得不想睁眼,含混问:“你干嘛?” 顾瑀悄悄往床上爬,顺利裹着被子把苏锦抱在怀里,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低低地说:“没什么,睡吧。” 苏锦沉沉的睡了。 一夜无梦,难得睡了个大懒觉。 第二天起的时候已临近中午。 守在门外的冬蝉听到屋里的动静,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来,看到下了床的苏锦连忙说:“是奴婢吵到您了吗?” 苏锦揉着脖子摇头。 “没,睡这么久也是时候该醒了。” 她说着抓起茶杯喝了半杯水,看了一圈没在屋里看到顾瑀。 想到昨晚那人难得的幼稚,她忍着笑说:“顾瑀呢?” “出去了?” 冬蝉从善如流地说:“大人起得早,出去的时候还吩咐了,说务必让人手脚轻些,别吵到您休息,奴婢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大人在厨房呢。” 来京城之前顾瑀没少做饭,可到了京城之后杂事太多,也就没再让他动手的道理。 今儿一早冷不丁看到顾瑀往厨房去了,吓得不知情的人还惊讶了好一会儿。 负责做饭的厨娘还暗地里来问了冬蝉,生怕顾瑀是对自己的手艺不满意了。 瞥见苏锦的心情不错,冬蝉笑着说:“大人说您劳累多日,吃的也油腻,这几日只怕是胃口堵了食欲不佳,特意一大早就去买了新鲜的鱼回来,说是给您做口清淡的。” “您这会儿醒了,倒是正好能赶上火候。” 苏锦没想到这人当上状元的第二天,就挽着袖子进了厨房,微怔一瞬眼眶无声发热,梳好头就往外走。 厨房里,顾瑀正在专心致志的搅动锅里的粥。 新鲜的鱼剔骨切片,在米汤翻滚的时候加入,鱼片稍微一烫就成型,出锅洒上翠绿的葱花就是热腾腾的鱼片粥。 蒸笼里温了小火热着的是极其耗时耗力的豆腐皮三丁包子,个个小巧精致,透过薄薄的豆腐皮,还能看到里头鲜嫩的虾仁。 苏锦闻着香味凑近,吸了吸鼻子感慨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顾瑀耳根莫名泛红,利索的把包子拿出来才说:“我当然知道。” 苏锦大约是累迷糊了,晚间竟是说起了梦话。 顾瑀听了半宿的菜谱,这会儿闭着眼都知道苏锦想吃的是什么。 他把放在蒸笼二层温着的豆浆拿出来,用勺子舀出凑到苏锦的嘴边说:“尝尝甜不甜。” “不够甜的话,就再加点儿糖。” 苏锦张嘴咬住勺子还没来得及评价,秋梨就急匆匆的来了。 她说:“大人,掌柜的,林家来客了。” 苏锦狐疑地飞起了眉毛,玩味道:“林家?” 她和顾瑀都明确的拒绝过了,皇上赐婚的圣旨也下了,林家怎么还会来人? 这是来干什么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这么点儿时间来得及吗? 苏锦本来是想跟着顾瑀一起出来看看。 可最后却被顾瑀摁在了凳子上:“你自己吃自己的,我出去看看。” 苏锦看着被他塞到手里的勺子,好笑道:“你自己去?” 顾瑀眉眼间翻涌起了说不出的不耐,淡淡地说:“打发个人罢了,这有何难?” 不管来的是谁,一律打发走了就是。 哪儿用得着耽搁苏锦吃饭的时间? 苏锦听完笑笑不吱声了。 顾瑀大步走出去,意外发现来的人竟然是林云。 林云回到了林家,换上了京城时兴的贵女打扮,一身堆累出来的贵气扑面而来,面无表情看着顾瑀的时候,眼中流淌出的全都是不可言说的讽刺。 “顾麟过几日就要去林家提亲了,这回你满意了?” 顾麟的身世被揭穿后,顿时就把跟林家的婚事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有偏爱顾麟的顾家老祖宗在,这门婚事就不可能被取消。 林云恼得厉害,不顾家人的反对来到了此处,看到顾瑀,想到顾瑀给苏锦带来的风光体面,怒火更是直接朝着天灵盖掀。 这些风光本该都是她的。 可是这些都被苏锦抢走了! 顾瑀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出口的话也带着抹不去的可笑。 “林小姐与顾少爷喜结连理,这是好事儿,不过与我好像无关。” “与你无关?” 林云愤怒地看着他,咬牙说:“顾瑀,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的?” “订下婚约的人分明是你我,你却为了苏锦执意毁婚,还逼得我不得不嫁给顾麟那个废物,你……” “林小姐慎言。” 顾瑀冷声打断她的斥责,不紧不慢地说:“我与妻子是皇上亲口所赞的天赐良缘,我妻子更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记前恩也就罢了,可若是再在人前口出恶言诋毁我妻子声誉,那我或许就真的要对你不客气了。” “不客气?” 林云嘲道:“你还想对我怎么不客气?” “顾瑀,我对你一番心意,那就如此待我,你难道就真的不会于心不安吗?!” “心意?” 顾瑀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玩味地啧了一声,悠悠道:“林小姐,你对我的到底是一番心意,还是满腔算计,我不说你真的就不明白?” 这人总是试图拿所谓的情分来压他,可问题是,他们之间哪儿有什么情分可言? 顾瑀缓缓弯起了唇,慢条斯理地说:“但凡我仍是个街头下九流的混子,尊贵如林小姐怎会低头看我?” 林云看重的不是人,是这个人背后代表的东西,否则她也不会拖了这么些年跟顾麟的婚事,一心只想着换人。 这一点不管是顾瑀还是林云都心知肚明。 这种份上,拿心意说话岂不是可笑? 看到林云的脸色一变再变,顾瑀微不可闻的嗤了一声,轻飘飘地说:“望高踩低是人之常情,只可惜这样的事儿也得看对方是否领情。” “林小姐身份尊贵,我属实是高攀不起,再加上林小姐玩儿得好一手忘恩负义,有此前车之鉴在前,我也不敢冒险跟你有什么多余的情分,言尽于此,林小姐可是满意了?” 林云最失败的一点,就是明明被苏锦救了性命,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苏锦的不是。 这样的人,谁会看得起? 顾瑀说完耐心彻底耗尽,也不管林云是什么脸色,转身就说:“林小姐是娇客,以后贵足还是莫入贱地了。” “你们都记着些,别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 秋梨等人垂首应是。 顾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林云饱受羞辱煞白着脸攥紧了拳头,死死地咬着牙说:“我会让你后悔的!” “顾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林云走了,她来的事儿也传入了内院。 宿醉刚醒不久的陈先生难得的情绪外露,皱眉说:“这姑娘心性不正,如今又存了怨恨,也不知道会不会横生枝节。” 路老打着哈欠说:“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是顾瑀名义上的弟妹,她能作出什么妖?” 再说了,顾瑀和苏锦也不是什么纯良的大善人,林云就是真的搞事情,那也不必多担心。 陈先生一言难尽地捏了捏眉心,看到顾瑀进来了,赶紧说:“来来来,你过来坐下,我们有事儿跟你说。” 顾瑀进来先给二老分别倒了一杯热茶,坐下后陈先生就说:“昨晚你回来晚了,也没找到机会问你,昨日殿试什么情况?皇上可说了你什么入朝?官派几职?” 顾瑀一一答了,路老摸着胡子无声皱眉。 “户部?” “你直接入户部?” 户部管税收钱财,掌朝廷国库命脉。 户部侍郎是四品衔,顾瑀的年岁和资历都浅,一步至此可见皇上对他的看重。 可是…… 路老忍不住说:“户部自来是六部之中最混杂之处,涉及金银的地方旧账陈账堆积成山,上上下下的门道数不胜数,户部侍郎的名头听起来风光,可要想把这个位置坐稳却是不易。” 跟金银相关的事儿,是最容易得罪人的。 办不好上头的人不满,办好了,动了别人的钱袋子,惹来的不满也多的是。 这是一个屁股底下烧了灶的椅子。 陈先生也想到了这一点,愣了下说:“按我朝惯例,新科出来的人多是从礼部或者工部开始入朝,怎地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户部?” 而且一开始就官从四品,这一下汇聚在顾瑀身上的目光会不会太多了? 听出二老话中的担心,顾瑀摩挲着指腹轻笑出声,不紧不慢地说:“皇上给出了吏部和户部让我选,我选了户部。” 户部侍郎的位置不好坐稳,但是坐稳了好处也不少。 这是升迁最快的路。 仿佛是猜到了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陈先生意味不明的停顿片刻,叹着气说:“我知你心切,可万事不可心急,徐徐图之最佳。” “不过既然已经定下了,那你好生准备着就是,对了,什么时候入朝可说了?” “下个月月中入朝。” 陈先生迟疑道:“你说想在下月初八大婚,这么点儿时间,能把婚仪的事儿办好吗?” 自打顾瑀说了之后他们就一直在暗中筹备。 可男女婚嫁本就是大事儿,他们还得费心思瞒着苏锦,一时半会儿想操持好是不可能的。 从现在至下月初八,满打满算只剩下了二十来日。 这么点儿时间来得及吗? 顾瑀心里早就想好了,听到这里赶紧说:“舅舅说迎亲的事儿他都让人办的差不多了,一会儿我过去跟他商量核对一下细节就可。” “至于阿锦这边,就有劳两位师长了。” 路老板着脸摆手。 “得得得,说了替你办好就不会差,只是按规矩你可不能再在这里住着了,赶紧着收拾好了东西搬到你的侍郎府去,省得外人见了说不好听的话。” 顾瑀哭笑不得的点头应是,又跟二老说了会儿话,最后是被撵走的。 他本来是想去后头跟苏锦说一声,可到了地方发现苏锦在忙,想了想干脆就只是让冬蝉帮自己带了句话。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想知道他都跟我说什么了吗? 苏锦听完冬蝉的话奇怪地皱起了眉。 “他要搬去侍郎府住?” 侍郎府是皇上钦赐的府邸,什么都收拾好了的,搬过去直接就能住。 可顾瑀着急搬过去做什么? 听出苏锦的狐疑,冬蝉想了想解释说:“虽说是皇上赏的宅子,工部那边的人也一早就过去收拾了一通,可要想住起来舒心,还是少不得要自己额外收拾打点。” “大人说还没收拾利索的时候灰大杂事儿多,正巧他这段时日闲着有空,干脆就先去准备着,也免得您为此费心。” 锦绣阁赶着昨日的热闹开了张,大门一开迎来送往生意好得很,苏锦的确是忙。 她没顾得上多想,点点头说:“那就这么办。” “这是我刚弄出来的绘样,一会儿你拿去给白大姐和王嫂子,让她们赶着把这两套做出来。” 冬蝉接过花样抿了抿唇说:“要不交给别人做吧?” “白大姐和王嫂子最近手上忙着别的活儿,只怕是接不开呢。” 铺子里的订单多,再加上绣娘也多,苏锦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还给这两个人安排了别的活儿,捏了捏眉心就说:“也行。” “记得找擅绘样的,甭管是谁,东西做好了就可以。” 冬蝉恭恭敬敬的垂首应是。 苏锦马不停蹄的去忙别的了。 冬蝉把东西交给了别人,自己进了单独辟出来的单间小绣房里,看到正在忙的白大姐和王嫂子眼里晕开了笑。 “两个嫂子做得咋样了?来喝碗绿豆汤歇会儿。” 白大嫂笑得合不拢嘴的放下手中针线,压低了声音说:“哎呦,冬蝉姑娘只管放心,这是掌柜的大婚时要穿的婚服,我俩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那也肯定是要做到尽善尽美的,绝对错不了!” 左峰本来是打算额外找绣娘单独给苏锦做婚服的。 可这事儿不知怎么被锦绣阁里的绣娘们知道了,这些人就收拾着选出了手艺最好的人,准备亲自给苏锦做一套好的。 白大嫂端着碗囫囵喝了一大口,擦着嘴说:“掌柜的和大人对咱们这些人恩重如山,要不是掌柜的心善收留了我们,咱们这么些人现在还不知道是在哪个犄角旮旯讨口要饭呢,不把这婚服做好了,我连这道门都没脸出!” 冬蝉来也只是看看,听到她们说好笑的弯起了眼,神秘兮兮地说:“两位嫂子的手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你们可记好了,这事儿先不能让掌柜的知道。” “哎呀,你放心,我俩就在这里藏着做,绝对不走漏半点风声!” 说完这两人头也不抬的忙了起来,冬蝉走出去找到了望晴。 望晴是商户家的女儿,打得一手好算盘,算账清账也是别人没有的本事。 她早就暗中把账算出来了,拿给冬蝉的时候低声说:“陈先生和路老给了不少银子做筹备,这是我算下来用得上的,底下是银票,你拿着去采办吧。” “我还跟后门看守的人说了,东西买来就从后门送进来,掌柜的轻易不过去,不会发现的。” 冬蝉拿着银子带着人出去买东西了。 陈先生和路老也一大早就背着手出去溜达,回来的时候身上手里或多或少总是抱了些用布包着的东西。 苏锦一开始没太在意,可隔了几日慢慢的察觉到了不对。 她怎么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这几日顾瑀一直没回来过,只是每日还让人往这边送了东西,或是吃的,或是玩儿的。 苏锦收了东西埋头继续忙,这一日晚饭前看到路老叫人抬了个硕大的箱子进了门,忍不住说:“老爷子,您倒腾的这都是些什么呢?” 路老着急的打开她的手,佯装动怒地说:“哎呀呀,你别碰。” “这可是好东西,我花了不少银子才买到的呢。” 老爷子现在家底丰厚得很,花钱的时候半点不手软。 能让他说是好东西的,那指定是差不了。 苏锦被拍开了好笑得不行,想伸手去帮慢一步的陈先生接过怀里的东西,果不其然也被嫌弃了。 “去边上歇着,这些用不着你插手。” 两个老先生带着东西神神秘秘的走了。 苏锦靠在柜台上想了想,对着望晴说:“你一会儿吃过饭给二老分别送五百两银子过去,就说是我孝敬的花用银子。” “以后每个月都记着在月初的时候就把银子送过去,都从账上拨,二老要是想买什么东西,不行就直接从店里拿钱。” 照着二老这个花销逛街每日手不走空的趋势,再厚实的家底也要没了。 她现在赚得多,贴补得也心甘情愿。 望晴干干脆脆的点头说好,说完了低低地笑着说:“两位老爷子虽说是不曾留下一儿半女,可有了您和大人在膝下,不就等同于是儿女双全了吗?” 不是亲生的,互相考量的地方却比亲生的还多得多。 两个老爷子花钱不手软,苏锦和顾瑀贴补的时候也不见半点迟疑。 这样的情分可比那什么所谓的血缘羁绊好太多。 苏锦好笑地说:“有这么两位长辈在,是我和顾瑀好福气。” 她笑着带着人出门了。 不一会儿宴周神神秘秘的往里探头,小声说:“望晴,嫂子不在吧?” 望晴连忙摇头。 宴周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赶紧回头招手:“快快快,快把东西都搬进去。” 他带回来的是打好的箱子,要用来装嫁妆的那种。 张罗着把箱子抬进去都找地方藏好了,他才得空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喘着气说:“可算是能歇会儿了。” 望晴给他倒了水,好笑道:“左右无事了,您要不多歇会儿?” 宴周苦着脸说:“谁说没事儿了?” “老师让我去珍宝阁打了首饰,说是都拿回来给嫂子当嫁妆,可我哪儿懂什么首饰好看不好看的?” 可就算是不知道也必须要去看。 反正路老的要求就是,金子的分量一定要足,不管样式大小如何,反正摆出来一定要大气好看。 他囫囵一口把茶灌了马上就站起来说:“你半个时辰后叫人把后门打开,我订了一批柜子要从后门送进去,千万别让嫂子看着。” 说完茶杯一放赶紧奔了出去。 锦绣阁这边瞒着苏锦忙了个热火朝天。 与此同时,刚挂上匾额不久的侍郎府内部也挂起了喜庆的红绸。 顾瑀正在带着人把百宝架归置好,顾明就到了。 顾明在府上转了一圈觉得不错,对着顾瑀招手说:“过来,有东西给你。” 他给顾瑀带来了几十个沉甸甸的箱子,打开的瞬间顾瑀都被他的财大气粗惊得吸了一口凉气。 “三叔,这……” “别看我,这是皇上赏的。” 顾明带着说不出的感慨说:“你和锦丫头之前去帮皇上解决了个大难题,皇上说那边的还挖出了分量不少的金子,就随便赏了几块让内务府打造成了女子佩戴的首饰头面,说是给你了拿去下聘。” 说是随便赏了几块,可顾明听说那几块金子都是由好几个人专门抬进去的。 眼前的这些箱子看似装得满满当当的,可实际上跟苏锦帮皇上找到的矿脉相比,那就非常的微不足道了。 既是皇上赏的,那就没有理由拒绝。 顾瑀叫来人把箱子都搬进去,跟着顾明进了里间,手里就多了一叠厚厚的地契。 “这是我给的。” “三叔,其实不必,我……” “给你就收着,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无儿无女,这些年游走在外攒下了一些东西,不给你和锦丫头,我自己难不成躺上去等死吗?” “安心收着就是,这些东西也不是白给的,来日我老了,还等着你们给我养老送终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难拒绝。 顾瑀红着眼把东西收下,低声说:“三叔但凡是用得上的,我定不推辞。” “用得上你的地方多着呢。” 顾明笑笑展开了扇子,悠悠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赶紧把锦丫头娶进门,过个三两年能让我享受一把教导儿孙的乐趣那就更好了。” 他打趣的用扇子点了点顾瑀的肩膀,笑道:“抓点儿紧小子。” “趁着我还能动弹,顺带还能帮你教几年,不然等我老了,你就是哭着来求那也没机会了。” 顾瑀哭笑不得的点头应是,亲自带着顾明转了一圈,刚把人送走,左峰就来了。 左峰来的声势比旁人都大些,因为他带来的东西最多。 顾瑀看着浩浩荡荡摆在门前的大箱子脑袋大了一圈,还没找到合适的说辞,左峰就说;“这是你母亲给你留下的。” 当年左家大小姐出嫁时,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左家出事儿后,顾家为了把自己的关系撇清,不光是把怀着孩子的人送到了庄子上,还把左家出的嫁妆全都抬出了顾家的大门。 后来这些东西就回到了左家,一直由左峰保管。 过去这么多年,他没动过要把这些东西交给顾麟的想法。 直到今日。 看到顾瑀瞬间哑然的样子,左峰深深吸气咽下喉间哽咽,走上前把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匣子递给了他。 “你母亲有孕时就在给你写信,说是要等着你成婚的那日拿出来给你当新婚之礼,今日我都带来了,往后你就自己收着吧。” “还有,你父亲昨日找我了,想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这人就这么死了? 顾瑀听到这话眉梢泛点讥诮,想也不想的说:“还能是说什么?” “无非就是说一些让我回去跪下低头认错的废话。” 除了这些,高高在上的顾相还能说什么? 左峰听完无声一笑,淡淡地说:“你倒是了解他的性子。” “如果放在之前我或许会担心,但是现在倒是大可不必了。” “皇上看重你,有了圣眷,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顾相再厉害,也抵不过皇上的心意。 左峰知道自己要说的顾瑀心里都明白,想了想索性说:“只是人言可畏,你父亲积威深重,你如此置之不理,外头肯定少不了各种风言风语,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瑀不以为意地勾唇浅笑,淡淡地说:“舅舅放心,我是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何曾惧过流言纷争?” “你不在意便是最好。” “你和锦丫头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左峰倒是想搭把手,只可惜顾瑀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一时也找不到插手的地方。 顾瑀听到他这么说,想了想说:“我正好想跟您说这事儿,进屋说吧。” 准备的时间虽是短了,可顾瑀不想马虎任何细节,所以接下来的很多事儿,还是需要长辈帮忙去办。 男女大婚之礼,三媒六聘,纳彩问吉。 这些事儿按规矩顾瑀不能自已出面,所以最好的人选就变成了左峰和顾明。 左峰在屋内待至下午才出,侍郎府上的忙碌依旧。 这边忙得热火朝天,顾家却是一片说不出的阴霾。 顾相足足等了两日,他也没有等到顾瑀上门来认错,顾相的脸色一日赛一日的阴沉下去,顾家其余人的心思也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沉着。 顾夫人心急的拉住了顾修文,低声说:“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可打探到他的口风了?” “那个顾瑀到底会不会回来?回来的话,你父亲可想好怎么安置了?” 顾修文安抚似的拍了拍顾夫人的手背,好笑道:“您着什么急?那人无意回来,父亲拉不下面子,何必担心?” “我如何才能不担心?” 顾夫人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捏着帕子没好气地说:“那是你父亲的嫡长子,如今还得了圣上眷顾,成了今科状元,官在你之上,这样的人横在你之前,不发愁才怪了。” “你以为他是顾麟那种废物随便打发都可以的?我听说顾家那群老不死的族老看着顾瑀眼热得很,一个劲儿想撺掇着你父亲把人接回来,这人但凡是回了顾家,对你的威胁是最大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顾修文听到这话眸色无声变暗,脸上的笑散了几分,依旧是不徐不疾地说:“您说的话我何尝不知道?” “只是父亲心意未定,事情悬而未决的情况下,旁人如何能揣测得到父亲的意思?”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不管啊!” 顾夫人说起顾瑀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顾麟,更觉糟心。 “有这么一个烦心的还不够,你祖母还催着要给顾麟那个蠢货办婚事,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娶了林家女,便可仰仗着妻家的势力让顾麟站住脚,可她也不想想,咱们这时候赶着给顾麟大操大办婚事,让外人见了是多大的笑话!” “简直糊涂!” “母亲慎言。” 顾修文面色沉沉的打断顾夫人的话,低声说:“顾麟是个不成器的,您何苦为他上火?” “祖母那边既是催得紧,您就按她说的办就是了,至于这门婚事能不能成,那也不光是看顾麟是否愿意,您说呢?” 怒火中烧的顾夫人听到这话狐疑的皱眉。 “你的意思是,还要看林家那边?” 顾修文低声笑了。 “那是自然。” “可林家与顾家的婚事已成定局,林家再不愿又能如何?” 顾修文意味深长地说:“婚事自是定下了,可也要人活着方可成。” 顾夫人一知半解的看着顾修文说不出话。 顾修文想到被老祖宗接回后院里养着的顾麟,唇边溢出了一抹无声的冷笑。 据他所知,林家小姐对顾麟的不满堆积到了极点,这婚事到底能不能成,现在可说不好了。 在顾瑀这个大敌之前,顾麟何值一提? 京城之下涌动起了无声的暗潮,牵涉其中的人却毫无所觉。 顾麟听到身边小厮说的话带着不屑呵了一声,重重把酒杯砸到地上咬牙说:“你是说,林家那个贱人想跟我见一面?” 传话的小厮心惊胆战的低着头说:“那边是这么说的,还说了让小的只把这事儿跟您说,务必不可让别人知道。” 小厮见惯了顾麟耍浑的样子,挣扎片刻忍不住说:“少爷,要不咱就不去了好不好?” “相爷之前才说了,让您这段时间在家里好生养着,不得外出,要是让相爷知道您出去了的话,那……” “那会怎样?” 顾麟不屑地说:“我爹警告我的话没有一千也有一万,你见我什么时候听过了?” “再不济,还有老祖宗给我顶着呢,谁能把我怎么样?” 小厮苦着脸不敢说话,心里却忍不住低声嘀咕:“老祖宗拼命护着你那都是之前的事儿了,现在都不是顾家的大少爷了,哪儿还来的作妖的底气?” 顾麟不知小厮心里所想,想到林云之前拒婚给自己带来的羞辱,咬了咬牙说:“你过来些,去给我准备些东西。” 小厮凑近了听清他的话,惊得猛地吸了口凉气。 “少爷,这样恐怕是不行,那是……” “闭嘴!” 顾麟不耐的一脚踹翻小厮,怒道:“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让你去你就去!” “把这事儿办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你要是办不好,休怪小爷对你不客气!” 小厮不得已弓着腰去了。 顾麟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在下人的掩护下出了顾家,径直朝着林云定下的茶馆去了。 一个时辰后。 锦绣阁里,苏锦听完宴周说的话,表情滑稽的吸了吸气。 “你是说,顾麟去跟林云见面,结果想强迫林云,被林云失手从茶馆三楼的窗户推翻下去,直接摔死了?” 这人就这么死了? 如此轻巧?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难不成他还需要昭告天下吗? 宴周在外头听了一肚子热闹回来,听出苏锦的惊讶,连气都顾不得喘就说:“我亲眼看到顾家的人把尸首抬走的,这还能有假?” “具体是怎么回事儿还不知道,可林家小姐是晕了过去被人背着出来的,外头的人都在说这事儿呢!” 说起的人不少,看了热闹的人也不在少数,反正没有几个是为了顾麟说话的就对了。 顾麟作孽太多,人嫌狗厌的实在不讨喜,哪怕就是死了,也是拍手叫好的人居多,哪儿有谁真的在乎这人是怎么死的? 苏锦一言难尽的抿了抿唇,幽幽道:“这眼看着就是两家大婚的日子了,顾麟在这时候死了,他与林家小姐的婚事也就作罢了?” 宴周没听出苏锦话外的意味深长,想也不想就说:“那是肯定的啊!” “人都死了,总不能再从泥巴里边刨出来拜堂了吧?再者说了,就算是顾家的老祖宗偏心偏到没边儿了,可林家也不是那么容易拿捏的,不作罢还能咋整?” 他说着说着后知后觉的品出一丢丢不对劲儿来,摸着下巴狐疑道:“这事儿会不会太巧了?” 据传顾麟被接回顾家后就一直关在家中不得外出,好不容易找机会溜出来了,按他以往的尿性,也应该是去招猫逗狗流连烟花柳巷,他是怎么会想到去跟林云见面的? 这人再蠢,他也该知道跟林云的婚事是他稳住地位的最大保障了,他是怎么敢在茶楼那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对林云不轨的? 宴周嘀嘀咕咕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苏锦想了想,眼里无声多了些许幽幽。 虽说没了顾麟这个碍眼的祸害对他们而言是件好事儿,可这事儿只怕没那么简单。 她还是小看了林云的心狠了。 顾麟的死对别人而言只是一场茶余饭后的笑话,对顾家的老祖宗而言,却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老祖宗难得的失了仪态,瘫软在椅子上哭了个死去活来,口口声声喊着我的心肝肉啊,恨不得当即就随着顾麟一块儿去了。 顾夫人含着泪在边上不断安抚。 二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掩在帕子下的唇边溢出的却都是滑稽的冷笑。 人死如灯灭,这时候哭天喊地的起什么用? 在场这么多人,又有谁是真心实意的在为那个废物伤怀? 尽管谁都知道这场大悲只为做戏,可顾夫人还是尽可能的把戏做了个全套。 找人来算好了顾麟出殡的日子,又特意拨了院子请来师傅在里头诵经安魂。 可老祖宗却依旧不满意。 她的思路甚至开始朝着一个非常新奇的角度冲了过去。 她说:“麟儿这么些年一直平平顺顺的,怎么可能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他一定是被人害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猜想非常正确,她怒不可遏地说:“是顾瑀!” “一定是顾瑀下的杀手!” 她猛地抓住顾夫人的手,咬牙怒道:“那小子怕麟儿抢了他的位置,怨恨麟儿这些年享了他的福,这才会背着人下了狠手!” “林家那个小贱人之前就想嫁给顾瑀,一定是他们两个勾结好了害了我麟儿的性命!” 从某种角度上说,老祖宗的猜想不无道理。 可明白人心里都清楚,人家顾瑀压根就不在乎这点儿东西,前程正好的户部侍郎,哪儿有闲工夫去跟顾麟计较这些微末得失? 可失心疯似的老祖宗听不进去任何话,当夜就闹着要去找顾瑀讨说法。 要是她见不到顾瑀,就要带着人去顺天府报官,去谏院上谏请求皇上处置。 顾夫人觉得老祖宗的要求非常滑稽,可出人意料的是,顾相竟然同意了去找顾瑀的说法。 而且他还要亲自陪着老祖宗去。 顾夫人一边帮着顾相整理衣裳,一边忍不住说:“老祖宗这是伤心气晕了头,相爷何必跟着去触这个霉头?” 这事儿跟顾瑀有无关系明眼人看得一清二楚,就算是去了,那也只能是一场笑话。 顾相接过她手中的玉佩佩好,淡淡地说:“老太太不去一场不会甘心。” “我去找顾瑀有别的事儿。” 老祖宗闹这么一通,倒是有了个好借口。 至于是什么事儿,那就不必跟顾夫人细说了。 顾夫人压下心里疑惑把顾相等人送出了大门。 侍郎府。 顾瑀听清楚来人的话,意味不明的笑出了声。 “你是说,顾相和顾家的老祖宗来了,说是要找我要个说法?” 来传话的人拧巴着脸头疼地点头。 “是这么回事儿。” “眼下人就在外头的马车上呢,大人您看看,是不是要出去迎一下?” 外头的人一个是顾瑀的父亲,一个是顾瑀的祖母。 底下伺候的人不敢拦,只能是进来找顾瑀拿主意。 顾瑀深感可笑,把手上做了一半的簪子放下,整整衣摆站了起来。 “既然是来了,那就出去迎迎吧。” 门外,马车里的老祖宗听到顾瑀出来了,人还没下马车就先怒出了声:“没教养的东西!” “让长辈在门前等了这么久,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看着被顾相亲自扶着下车的老太太,顾瑀的心里莫名多了许多说不出的厌烦。 其实本来是不应该的。 都说隔辈亲,老太太对不是嫡亲孙子的顾麟百般疼宠,没道理对他如此厌烦。 可老太太提不起疼孙子的心思。 顾瑀看着她这副像极了顾麟亲娘的做派,也生不出丝毫孺慕的尊敬。 祖孙两人见了就互相厌烦,此时开了口也说不出什么太好听的话。 他不紧不慢的躬身一礼,淡淡地说:“不知相爷和老太太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只是时辰不早了,早先不知二位突然造访,实属怠慢了,还望二位见谅。” 听到他脱口而出叫相爷的时候,落了半步的顾二爷就察觉到了空气中泛起的微妙。 做儿子的,见了父亲不问好,执的是下官见了上司的官礼,说的也是官场的客套话。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顾二爷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自己的定位,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说:“说来是唐突了些,可到底是一家子人,也不需讲究那么多无用的虚礼。” 他说完就把一个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盒子塞到顾瑀手里,笑着说:“今儿还是咱们叔侄俩头一次见呢,二叔不像你三叔似的周游四处藏了不少宝贝,一点儿小玩意儿权当是见面礼,你收着拿回去玩儿。” 二夫人待苏锦友善,顾瑀投桃报李没甩冷脸,他笑着说:“多谢二叔。” “其实本该是我早些去拜见二叔的,今日还让二叔亲自上门,说来也都是我疏忽了,还望二叔莫怪。” 顾二爷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 “哎呦,这有什么的?” “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子,谁去找谁不都是一样的?” 顾瑀笑笑侧身让出了路。 “请。” 被冷落的老祖宗不满的横起了眼,却被顾二爷拦了下来。 “娘,有什么话不能进去再说?都在门前站着,明日说出去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儿呢,大哥你劝劝娘。” 为了一个没用的顾麟,跟前程大好的顾瑀把关系处死了,这可划不来。 顾相眸色深深的拦下了要发作的老祖宗,一路走进侍郎府,看到府内簇新招展的红绸和入目可见的红灯笼,嘴角不断的往下压。 进了宴客的花厅坐下,他就冷冷的开了嗓。 “听说你准备要补办婚仪?” 顾瑀面不改色的点头。 “是。” “这么大的事儿,你就自己办了?” 瞥见顾相眼角眉梢满溢而出的不悦和压迫,顾瑀玩味的勾起了唇,淡淡地说:“不然顾相以为呢?” 不这么直接办了,难不成他还需要昭告天下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盲婚哑嫁? 顾瑀这话一出,好不容易有了几分热乎气的室内再度陷入沉寂。 忍无可忍的老祖宗猛地摔了手边的茶盏,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来还没兴师问罪,你倒是先把冷脸子甩上了,你害我麟儿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顾瑀听到这话表情变得无比微妙,嗤道:“老夫人这话便是说笑了,我怎不知我害过谁?” 不等老祖宗应声,他掸了掸指尖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再者说,您为何会觉得那样一个人值得我花心思去害?” “他也配?” 顾修文或许是个对自己存了敌意的麻烦,但是在顾瑀眼里,顾麟那样的货色连麻烦都称不上。 他不配。 最轻描淡写的话带来的侮辱性是最强的。 顾瑀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以点燃老祖宗心头的所有怒火,可面对她的发怒,顾瑀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老太太养尊处优久了,哪怕是口出恶言,落在顾瑀的耳中也如同毛毛雨般不值一提,跟他过往听过的那些污言秽语相比,这算什么? 顾瑀的淡定衬得老祖宗的勃然大怒越发可笑。 顾二爷没忍住咳了一声,劝着说:“娘,顾麟的事儿与顾瑀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您是心疼顾麟,可顾瑀才是您的亲孙子,您何必对孩子太过苛刻?” “大哥,我和娘都是第一次来侄儿的侍郎府,我干脆带着娘去四处转转,你们父子说说话吧。” 顾二爷玲珑得很,早就猜到顾相跟着走这趟不可能是为了纵然老祖宗的胡闹,说完站起来,半搀半扶的把生气的老祖宗带了出去。 顾瑀挥手示意守在门外的下人退下,半点不见心急的摩挲着桌上的茶盏不说话。 沉默在无限延长,一言不发中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良久之后,顾相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冷冷地说:“你的骨头硬,只怕也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不过皇上既然是给你赐了婚,那你的婚事就必须回到顾家办,这是不能坏的规矩。” “还有,我听说你跟皇上进言,说是想清查户部的账?” 尽管顾瑀还没入朝,看似一直在家里待着也没跟朝中官员走动,可顾相是什么人? 满朝之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顾相的眉眼间泛起无声讥诮,冷冷地说:“别以为自己有了几分本事就真的有了撬起大树的力气,有些事儿不是你该碰的,也不是你能碰的。” “少年人休要异想天开,否则来日被碰得头破血流的人也只能是你,我会设法让皇上打消这个念头,往后你也不可再在人前提起,知道了吗?” 顾瑀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顾相今日的来意。 可他听完却只是想笑。 有些人在高位上坐了太久,久而久之或许就忘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而那些被遗忘的东西,恰恰就是最重要的。 “相爷是怎么知道这事儿是我提起的?” 顾相冷着脸说:“我想知道的事儿,从来就没有不知道的。” “是么?” 顾瑀要笑不笑的看着自己所谓的父亲,目光无端变得幽深。 “可是我为何要听?” “你……” “相爷。” “户部的账是怎么回事儿,我或许不清楚,但是您肯定是一清二楚,至于能不能查,该不该查,那其实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儿,这点儿浅显道理您难道还不知道吗?” 顾瑀非常肯定自己不曾跟皇上提过户部的事儿,也确定这样的主意不是自己出的。 可以顾相的神通广大既然这么说了,那定不是空穴来风。 能放出这种风声的人,除了当今圣上还能有谁? 顾瑀想清楚了关窍懒得多说,无视了顾相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地说:“既是我做不了主的事儿,您何苦与我多费口舌?” 顾相一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顾瑀在故意跟自己作对。 他冷着脸站起来说:“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掺和了?” 顾瑀笑而不语。 顾相眸色渐冷。 “顾瑀,你要知道这天下是当今圣上的天下,可组成管控这个天下的人却是无数,大浪可把普通人推至高处,浪潮落下时也可轻而易举让人粉身碎骨,你若是执意逆浪而行,那在浪潮深处等着你的,可不一定就是你妄想的荣华富贵。” 顾瑀听完笑笑不语,放下茶盏站起来时直接就做了个请的姿势。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不多留了。” “相爷,请吧。” 顾相从未受过如此怠慢。 负手而去时的脸黑得像锅底一般,在老祖宗不依不饶想找顾瑀算账的时候,甚至还罕见的没维持住仪态动了怒火。 顾家的人快速离去,留在暗处的树青默默站出来,低声说:“大人,相爷说您的婚事要在顾家办,您看这事儿?” “不必理会。” 顾瑀闭上眼冷声说:“就按原计划办。” “是。” 苏锦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要再办一次婚仪的。 不怪她疏忽大意,主要是她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忙得压根就没心思去留意身边人的异样。 看到冬蝉和秋梨送到自己面前的婚服,她惊得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的就是:“这是什么?” 望晴忍着笑说:“这是您后日大婚要用的婚服,这都不认识了?” 苏锦冒了一脑袋的雾水,揪着婚服一角茫然地说:“我的?”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大人说要给您准备个惊喜,吩咐了不许跟您多嘴,王大嫂她们几个紧赶慢赶总算是赶着日子把婚服做出来了,您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苏锦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找到机会说,就被这几人拉着进去换了衣裳。 等出来的时候,守在外头的秋梨笑得合不拢嘴地说:“合适得很,您穿上正好。” “只是婚服大家伙儿帮您做了,这盖头却不能全都假手于人。” 她把做了个大概的盖头摆在苏锦手边,轻轻地说:“按婚嫁的规矩,盖头是要您亲自上手的,求的是个圆满的好意头,想着您没大空,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您这两日抽空描补几针就好。” 被迫换上一身婚服的苏锦懵了又懵,看着跟衣裳配套好的首饰头面,再一想陈先生和路老等人最近的神神秘秘,脑中雾气无声散去,剩下的都是说不出的好笑。 “合着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就我现在才知道?” 这算什么? 切身体会版的盲婚哑嫁?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我此生定不负你 按民间婚嫁的规矩,大婚之前男女是不能见面的。 苏锦被早有预谋的众人摁在了家里不得外出,在两日内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补完了所有的流程。 在大婚当日天不亮就被人揪了起来,摁在梳妆镜前开始打扮。 大红嫁衣上身,凤冠霞帔染出脸上的红霞,衬得坠在耳垂上的金丝耳坠越发耀眼夺目。 少有的红唇厚脂粉,以至于苏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这妆会不会太浓了?我……” “哎呀,大喜的日子,就该是如此喜庆才好看呢。” 冬蝉不由分说的拉住苏锦的手,果断道:“您往日里的打扮就是太素了,这样多好看?” 苏锦恍恍惚惚的没察觉出半点好看,还没想出合适的说辞眼前就多了一张盖头。 视线彻底被隔断,青竹跳着脚在外头炸开第一挂鞭炮。 鞭炮炸响的噼里啪啦声中,守在门口的秋梨拎着裙摆跑了进来,高兴地说:“大人来了!” “迎亲的队伍来了!” 苏锦没有娘家人在,锦绣阁里的人就都是她的娘家人。 以往打扮素净埋头干活儿的绣娘们在今日都纷纷拿出了自己最喜庆的装扮,还每人都在腰上拴了一条喜庆的红绸。 宴周带着嘴皮子厉害的绣娘们在门口拦门,笑声间闹出来的浪潮一声更比一声大。 跟着顾瑀一起来迎亲的是他新出炉的同僚。 赵启平被王嫂子脱口而出的打油诗弄得一时蒙了脑子,哭笑不得的拽住了身边的人求问:“王大人你别光顾着乐啊,这诗到底怎么接你倒是出个主意。” 王大人好笑的推开他的手,乐道:“你问我怎会知道?” “来来来,宋大人帮着想想?” 宋小六的亲大哥为难的揪了揪袖口,忍着笑说:“别看我别看我,这我真的答不上。” 文人会友对诗说的都是上的文雅辞藻,堆砌出的是字里行间的大气恢弘。 可这绣娘剑走偏锋说的都是民间俚语,他们听都没怎么听过,一时间当真是答不上。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新郎官的身上,顾瑀抿了抿唇,转身就朝着宋小六伸手。 “喜钱。” “洒。” 他说得意简言赅,在宋小六会意马上抓了大把的喜钱朝着门里洒。 “来来来,都别客气!” “洒钱了啊!” 既然是答不上,那就直接给钱啊! 宴周有心想多支撑一会儿,可问题是,财帛动人心,这大家伙儿都中了顾瑀的奸计忙着低头捡钱,谁还顾得上拦门的事儿了? 白晓武瞅准了时机带着人一哄而上,笑着喊:“走走走!给顾大哥开路!” 军营里跟着来的人见状哈哈大笑出声,终于挤过第一道门槛后忍不住拉着顾瑀说:“好你个顾大人。” “都说文官最重雅致,你可倒好,直接硬闯了!” 顾瑀被笑得耳根发红,强撑起镇定叹气说:“不得已为之。” “依我看呐,这不是不得已,是娶妻心切,有人着急想见新嫁娘了!” 宋小六怪叫着往前冲,可大好的势头却在遇上陈先生和路老的时候瞬间止住。 面对两个老先生,谁敢直接闯? 一身喜服的顾瑀恭恭敬敬的躬身上前,掀起衣摆对准二老跪下去:“学生见过两位老师。” 陈先生满意的摸着胡子点头。 路老却意味深长的笑了。 “小子,着急娶妻是吧?听说你为了早些把媳妇儿迎回去,还找了不少能人来帮忙?” 顾瑀笑着没说话。 路老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直接就说:“可人生在世,哪儿有事事如意的好时候呢?” “你要想把新娘子接走,还得过我们两个老头子这关。” 他说完青竹马上就去拿出了二老事先准备好的纸摆在了桌上。 “今日来的都是能人,我们两个闲着无事就出了一些题,一炷香内把这些答完答对,那第二道就算是过了。” 路老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就只是那么回事儿。 可众人拿到题一看,纷纷头大。 这哪儿是催妆迎亲的拦门槛? 这分明是科举考试的题! 凑热闹的武将探头看一眼,默默把脖子缩了回去。 答不了答不了,这个他们真的答不了。 剩下的题分发到各人手里,然后就出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画面。 众人不吵了也不闹了,能破题的全都低头提笔奋笔疾书。 答不了的都捏着手在一边看着,生怕吹进来的风太大会让香燃得更快,宋小六和白晓武还跑过去,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支起了棚子把香护住。 一炷香尽,路老看到青竹收上来的答卷也不细看。 陈先生看完了顾瑀双手递给自己的写满的纸,满意的露出了笑。 “很好,过去吧。” 顾瑀一本正经的对着二老叩首磕头,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终于走到了被布置成闺房的门外。 守在门前的是冬蝉和秋梨。 “大人,请。” 看着打开的大门,早有准备的宋小六马上就走了上去。 “顾大哥,我来背嫂子。” 新嫁娘出门时脚下是不能沾地的,必须是由家中的兄弟来背。 可苏锦没有兄弟,来时宋家的长辈就叮嘱过,说是让宋小六帮着搭把手。 顾瑀听完却说:“不必。” 宋小六为难道:“那嫂子她……” “我自己来。” 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顾瑀走到门边背对着身后的打开的房门,半蹲在地上。 他说:“阿锦,我来接你了。” 苏锦被望晴扶着走出来,看着蹲在眼前的顾瑀打趣道:“顾大人,这可不合规矩。” 哪儿有新郎官直接背着新娘子出门的? 顾瑀听出她话中狭促无声一笑,柔了眉眼说:“阿锦,我跟老师保证了,往后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也不会有半点对不起你。” “所以背你出门算什么?” “只要你的裙下可不染泥,这条命都是给你的。” 没有冗长的保证,没有累赘的甜言蜜语,可字里行间倾泻而出的,全都是旁人难以体会到的厚重和沉甸甸的心意。 苏锦掩在盖头下的红唇无声微扬,走近被顾瑀背了起来。 第一次嫁得仓促不如人意,甚至两心背离。 可这次不一样。 嫁给顾瑀,她也很欢喜。 顾瑀脚下走得极稳,苏锦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晃。 被送进轿子的时候,她听到顾瑀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阿锦,此生我定不负你。” 花轿起,恭贺声齐。 苏锦听着外头不断传入的贺喜声,靠在花轿的边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这是儿子还是血仇? 顾瑀如今是皇上亲自任命的户部侍郎,还是奉旨娶妻,朝中不少官员都知道了消息后都亲自前往祝贺。 就算是人暂时到不了的,也纷纷让人送上了准备好的贺礼。 喜气洋洋的侍郎府,进进出出的宾客不断,唯独拜天地时的上首空悬,被恭敬供奉在那里的是一个牌位。 顾瑀母亲的牌位。 这牌位是顾瑀去顾家祠堂中亲自接回来的,他是如何让顾相松口答应的无人知晓,可婚礼现场,他带着苏锦拜的长辈是自己的母亲,全程没提起过半句顾家的任何人。 眼明心亮的人见了就看出了顾瑀不想跟顾相扯上关系的决心,当然也有看不清的。 坐在桌上的傅大人端着酒喝了一口,意味不明地说:“人伦天道不可违,孝道乃是万礼之首,空有才学不存恭孝之心,这样的人,啧……” 他意味不明的摇头冷笑。 坐在边上的白大人见了无声轻嗤,淡淡道:“谁人不知顾家父子不睦,大人又何必在此说这样的话?再者说,依我看虽说父子之间无恶仇,可发展到这一步却不见得都是顾瑀的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样的道理,傅大人饱读诗书难道就不明白?” 傅大人要笑不笑的呵了一声,幽幽道:“白大人倒是会为顾大人开脱,只可惜,目光短浅的人是走不远的。” “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能跟大树抗衡了,实际上自己什么也不是,这样自视甚高的聪明人本官见得多了,今日也只不过是再多看一个笑话罢了。” “既是笑话,傅大人还在这里坐着作甚?” 听不下去的宋大人不轻不重的把酒杯往桌上一磕,淡淡地说:“人家大喜的好日子,可听不得这样的晦气话。” “再说了,也没人特地下了帖子请谁来,今日说的是愿者自来,大人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傅大人接连被呛,忍无可忍的甩手站了起来,没好气道:“真当谁稀罕来这侍郎府了不成?” “告辞!” 眼看着这人负气而去。 陪着自家大哥在边上陪坐的宋小六嫌弃的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上了一桌的菜都盖不住他那张大脸,不愿意来就别来啊,像是谁求着他似的。” 白晓武也说:“就是,什么东西?” “你俩不许胡说。” 白大人哭笑不得的打断他俩的小嘀咕,在苏大人看过来时缓缓举杯。 “看出来了?” 宋大人无声浅笑,语气微妙:“听说了一些,只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不好说,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就是京城的天要变了。 浪潮将起,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是平静不下去了。 大潮之下风起云涌,尽管日子还是一日接着一日的过,可敏锐的人都察觉到了平静之下的紧绷。 掀起的第一滴浪花就是户部旧账的清查。 皇上亲自下的旨,还指定了人负责。 户部尚书主管,顾瑀和赵启平以及白晓武的大哥白尚文负责协助。 户部自来就是个水深的地方,谁都知道账本有猫腻,可这短板的大小却是可控的。 一开始没人把这个当回事儿,毕竟户部的账隔三差五就要查上一回,可最后该是怎么回事儿就是怎么回事儿,大家伙儿都单纯的以为就是一阵风,刮一刮就过去了。 可随着清账的进行,就像是在油锅里洒了火种,火苗从一点点毫无征兆的蹿了起来,逐渐有了星火燎原的趋势。 眼看着这把火是越烧越旺,慢慢的很多人开始紧张了起来。 相府。 户部尚书急得满头冷汗怎么都坐不住,干脆站起来说:“相爷,这事儿您可不能不管啊!” 他名义上是顾瑀的上司,可皇上给了顾瑀等人他没有的权力,他压根就压不住顾瑀。 见顾相不说话,他急得抬高了声音:“您这几日抱病没去上朝不知道,我每天上朝都战战兢兢的,生怕顾侍郎张嘴就把我给抬下去了。” “我这段时间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栽培出来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顾侍郎的手段弄到了大牢里,他一日不收手,我就一日不知道这悬在脑袋上的闸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顾侍郎是您的儿子,您想想法子,不管怎么说,先让他停手,也省得……” “停手?” 顾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冷笑出声,怒道:“你看那个逆子像是会听我话的意思吗?” 但凡是顾瑀能听他的话,那这把火就不至于烧起来! 户部尚书苦着脸接不上话,踌躇了半天忍不住说:“那相爷,您这都抱病好几日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朝?” 他们这些人都是顾相提拔起来的,一向以顾相马首是瞻。 顾相不在就是没了主心骨,火星子还烧到了身上,谁见了都是控制不住的心慌。 顾相听到这话脸色更差了些,飞快的闭了闭眼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想掺和户部查账的事儿惹皇上不喜,再加上不想跟顾瑀正面交锋,这才选择称病不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场病不是他自己想病的,是皇上让他病的。 皇上说他身体不好,他就只能在家养病。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这病什么时候会好? 顾相忍住心头的烦躁缓缓呼出一口气,沉沉地说:“敌未至,你先乱,这是大忌讳,连这点儿小事儿都顶不住,我看你这个尚书的位置也是坐不稳了。” “相爷我……” “闭嘴!” 顾相气不过的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你先回去按兵不动,设法把那些不该有的东西都找地方藏好了,实在是藏不住的,干脆就直接毁了!” “你记住,只要你自己没留下把柄,那就谁都抓不住你的小辫子。” 户部尚书丧气着脸走了。 人前脚刚走,后脚马上又来了拜访的官员。 顾相不等见到人就能猜到来意是什么,强压着暴躁冷冷地说:“不见。” 皇上本来就对他起了疑心,养病期间再私底下见了太多官员,这火迟早燃到他的身上。 顾修文亲自出面把被拒之门外的官员送了出去,等回来看到书房里摔了一地的碎瓷,眸色微涩低声说:“父亲,依您看,皇上这回是什么打算?” 顾相被气得冷笑出声。 “什么打算?” “是想把顾家连根拔起的打算!” 顾家树大根深,是辅佐了皇家百年的世家。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顾家出了无数权臣,被皇家倚重,也被皇家忌惮。 顾相经历过很多风浪,但是没有一次像眼前的麻烦似的让他觉得棘手。 情况是真的很棘手。 火星子是从户部燃起的,可逐渐绵延到六部,从上往下直接掀起了一股逮谁烧谁的气势。 更气人的是负责查这些案子的顾瑀不知是哪儿撞的大运,不管是什么阴谋诡计都没能卡住他半分。 这人就如同神佛附体似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大刀阔斧的过关斩将,凡是被他沾了手的不是死就是脱下一层皮。 他愣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他耗费了半生心血培植出来的官员脉络斩了个七七八八。 这多气人? 自己的亲儿子,不帮着自己就算了,反过头来还直接毁了自己的半生心血,被他儿子拉扯住的人还要来找他这个亲爹求助! 这到底是儿子还是上辈子的血仇?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她脾气可比顾瑀暴多了 顾相忍无可忍的摔了一个茶盏出气,抬头时看着顾修文冷下声说:“你之前让人办的事儿为何没成?” 顾修文闻声猛地一滞,还没开口就听到顾相说:“你的那点儿心思我清楚得很,你可知道我为何没在你命人暗中截杀顾瑀时揭穿你吗?” 因为他或许不想亲自下这个狠手。 但是他并不介意让别人下手。 可问题是顾修文这个废物,他筹谋许久却连这点儿小事儿都没办成。 非但没能趁机要了顾瑀的性命,甚至还让顾瑀误打误撞找到了更要命的东西! 顾修文自知大意失手无话可说,深深的把头低下去哑声道:“是孩儿无能,让父亲失望了。” “你的确是无能。” 要是顾瑀早些死了,也就没有眼前这些麻烦了。 顾相抓着茶盏陷入莫名的沉默。 与此同时,侍郎府。 苏锦面无表情的看着顾瑀肩上骇人的血口子,冷着嗓子说:“顾瑀,这是第几次了?” 苏锦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成婚之后时不时就看到顾瑀浑身是血的往家走。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人不像是去当官的,倒像是去亲自体验人间百八十种酷刑的。 好像哪日身上不带点儿伤就对不起身上的那套官服似的,总要在身上挂点儿彩才能回家。 顾瑀听出她话中的紧绷脸上浮出点点愧疚,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阿锦,对不起,我……” “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 苏锦撒气似的把手里的金疮药直接洒在他的伤口上,看到这人疼得猛地蹙眉冷笑道:“你应该跟你身上不成形的烂肉说对不起。” 这身腱子肉跟了你天天挨刀,当真是委屈大发了! 顾瑀吸着气低笑出声。 苏锦怒道:“你还好意思笑!” “你那会儿在街上帮人当打手的时候,也没见你一天大伤小伤的带回家,可现在倒好了,不染点儿血你找不着回家的道儿了!” “你到底是去当官的还是去打架的?早知道当了官也是这副德行,那当时还费劲巴拉的考什么状元啊?直接扒了衣裳去拎棍子岂不是更爽快?” 顾瑀回来以后从来不提在外头的事儿,一开始受伤的时候还想瞒着苏锦。 可苏锦是什么人? 她想知道的事儿,哪儿会有瞒得住的? 苏锦想着那些蹦跶出来要摘顾瑀脑袋的人就气得咬牙,包扎好了把剩下的纱布往桌上一摔,扑通坐下就闷着嗓子说:“得亏了是个会武的,舅舅还暗中给了你不少护身的人,不然的话,你这小命啊,我看是悬!”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捅了马蜂窝吗?这么多人想宰了你?” 杀朝廷命官可是要连累三族的大事儿。 这么多人拎着三族的脑袋来索顾瑀的小命,顾瑀这是撬人家祖坟了,还是去人家坟前唱曲儿了? 顾瑀被苏锦的说法逗得好笑,咳了一声把笑压下去才说:“我现在查的东西牵扯到了太多人,多数利益受损,自然有人不愿意了。” 只是这事儿他必然要做成。 一定要成。 所以不管是谁,都拦不住他。 苏锦表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幽幽叹气。 “难怪了。” 她就说最近怎么锦绣阁那边也不消停,时不时就有人来找麻烦。 合着都是沾了顾瑀的光? 她撇撇嘴把茶杯递给顾瑀,托着下巴叹气说:“那你觉得,这把火烧多少人进去才算是完?” 再这么天天看着顾瑀血不滋啦的回来,她真的要急眼了。 顾瑀抓着茶杯意味不明的停顿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说:“阿锦,你这话难倒我了。” “火不是我放的,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止呢?” 大多数人都认定,如今之难是因为顾瑀向皇上进言,要清查户部的账开始的。 可顾瑀和皇上都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顾瑀仰头把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垂眸说:“这是皇上的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我只是一把被皇上选中的刀,刀锋所向由皇上定夺,可刀刃会砍向何人,那却不是我能做主的。” 他可以肯定的是,皇上想清查朝中大臣时日已久,甚至还布好了很大的一盘棋,只是在等待时机。 他只是在皇上觉得可以动手的时机里,恰巧出现的人罢了。 苏锦听完这话眸色无端加深,在良久的沉默后靠在椅子上缓缓叹气,头疼道:“我发现这些事儿果然就是很麻烦。” 涉及权势纷争的,从来就没有不让人头疼的。 她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能怎么帮顾瑀,只能是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记好了命要紧,这官儿能当就当,不能当咱们把小命保住了也能活。” “还有……” 她站起来凑在顾瑀的耳边微不可闻地说:“皇上有如今的动作,大概率是对顾相权势过大的不满,可在早些时候,顾相也曾是皇家倚重的权臣,是皇上手中锋利的尖刀。” “你既然是当了这把刀,可千万记得盯准了刀把的方向,别一不小心就把刀尖子往自己的心口上扎。” 飞鸟尽,良弓藏。 这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只是这话大逆不道,说出去是掉脑袋的事儿。 苏锦谨慎得很,说完就拍拍顾瑀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反正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把自己兜进去了就行。” 顾瑀反手握住她的手,低笑着说:“好,我都记住了。” 夫妻间的夜话无人可知。 可就在苏锦担心顾瑀的小命的时候,她也遇上了麻烦。 锦绣阁里,苏锦撑着额角皱眉说:“咱们装船运回来的料子在半道上被人劫了,而且近日还有人说,咱们店里卖出去的衣裳里藏了针,把人都扎伤到病重了?” 秋梨想到连日来的麻烦脸色不太好看,低着头说:“那批料子本来是说好了十日后便可送到的,可今早上得了消息,说是在水运途中遇上了水匪,料子没能保住,咱们也折了一个管事和三个伙计。” “至于关于衣裳藏针的传闻奴婢去打听了,这话起初是从傅家下人的口中传出来的,应该就是傅家做的手脚,还有就是……” 她迟疑着看了看苏锦的脸色,低低地说:“店里这几日来了好几个找麻烦的,还拿着之前买的衣裳,说是咱们店里的料子有问题,一扯便坏。” “奴婢把退回来的衣裳查验过了,手艺是咱们店里的,可料子不知为何出了问题,变得异常脆弱。” “但奴婢可以用性命担保,从咱们店里卖出去的每一件衣裳的质量都没问题,不管是料子还是针线都是最好的,可送回来的衣裳的确是不对劲儿,奴婢找了店里的绣娘们挨个看过了,暂时也还没找到问题的源头是出在哪儿。” 做买卖的甭管买卖大小,最怕的就是名声臭了。 名声出了问题,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生意自然也就做不下去了。 秋梨等人在店里来回查了数遍,甚至还加强了在衣裳卖出去时的检查,可被退回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 望晴稍微心急些,想了想就说:“我觉得咱们卖出去的东西没问题,肯定是被人买回去动了手脚,这才会变得不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样的事儿怎么避免? 苏锦摩挲着指腹说:“傅家先传出了衣裳里藏了针的传闻,而后才出了质量的事儿,对吧?” 秋梨点头。 “是这么回事儿。” “那就好办了。” 苏锦站起来说:“现在去拿一些赔礼的礼,带上一盒子咱们店里人用的绣花针,咱们现在就去傅家。” 被顾瑀收拾了,拿顾瑀没法子,转过头来拿她撒气是吧? 那就是这些人想错了。 她的脾气可比顾瑀暴多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是谁指使你的? 苏锦的突然造访让傅家的人觉得很奇怪。 傅夫人不满地说:“她来做什么?” “去告诉她我身体不舒服,不便见客。” 门外的苏锦听到这话没有生气的意思,笑了笑说:“我冒昧问一句,夫人身体不适,是因为在锦绣阁中衣裳中找到了不该出现的绣花针的缘故吗?” 传话的人听到这话高傲的横起了脖子,阴阳怪气地说:“既然是知道原因,顾夫人还在这里多说什么呢?” “我家夫人说了,眼下不想见到任何跟锦绣阁有关的人,在衣裳里藏针害人的龌龊之辈,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罢了。” “您请回吧。” 苏锦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微妙道:“得知夫人贵体受损,我深感惭愧,今日本是来给夫人赔礼的,既然是夫人不想见我,那这些表示心意的小礼物还请代为转交,等夫人的身体好些了,我再来拜访。” “不必。” 那人不屑的看了苏锦一眼,没好气道:“衣裳里都能藏了扎人的针,谁知道这次送来的东西里会不会有害人的玩意儿?您送的东西我可不敢收,您还是带回去吧。” 这人说完就走。 看着无情关闭的大门,站在苏锦身后的秋梨气得差点直接冲上去踹门。 “夫人,他们实在太过分了,奴婢……” “这就恼了?” 苏锦好笑的看着她,悠悠地说:“不着急,更上火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秋梨不理解苏锦这话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她跟在苏锦身后,拿着准备好的礼物,挨个拜访之前去退衣裳的人,并且逐个赔礼道歉,结果却都被拒之门外。 从最后一家拒绝接受道歉的人家里出来,秋梨看着手里原封不动的礼物又着急又无奈。 她放柔了声音劝着说:“夫人,这事儿绝对不是巧合,也不是咱们店里的过失,您何必为此低声下气?” “要不这样,奴婢先送您回去休息,然后尽快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人,等……” “现在还不到回去的时候。” 苏锦打断她的话,捏了捏眉心说:“转道,咱们去顺天府。” 秋梨愣住了。 “顺天府?” 无缘无故的,去顺天府做什么? 捕捉到她眼中的惊讶,苏锦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知道咱们为什么要亲自来赔礼道歉吗?” “我要的不是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被迫认罪的卑微,我只是想让人知道我的态度,以及试探一下,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儿。” “事实证明,我或许没猜错。” 做最坏的打算,就算真的是锦绣阁的衣裳出品出了问题,那涉及的人形形色色,面对苏锦的亲自赔礼道歉,不同的人肯定会给出不同的反应。 可她们得到的回馈都是一样的。 这些人就像是事先经过专业程序化的培训一样,不管是说辞还是态度都是惊人的一致。 这不可能是巧合。 而恰恰就是这种无端的揣测和诬陷最是要命,被污蔑的时间越长,洒在锦绣阁身上的脏水就会越多。 所以要想以最快且最凌厉的方式把麻烦解决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她笑眯眯地看着秋梨,轻飘飘地说:“等事态发酵到失控的程度,自然就有人开始怕了。” 顺天府。 得知苏锦来了,顺天府伊无声一顿,奇怪的站了起来。 “顾侍郎的夫人来做什么?” “她可说了是为何事?” 苏锦经商的身份被很多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言辞中对苏锦也是多有嘲讽。 可只有身在官场被迫卷入了风浪的人才知道,苏锦背后站着的顾瑀是何等可怕的利器。 所以哪怕还不知道苏锦来是为了什么,顺天府伊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咯噔狂响。 传话的人为难的拧巴了脸,纠结地说:“顾夫人说自己是来报案的,可没细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只是先让属下进来通传一声,说好让您做些准备。” 顺天府伊表情古怪的拧起了眉。 “报案?” “本官要做什么准备?你……” “报!” “有人击鼓鸣冤!” 鼓点响,顺天府伊自心头涌出一股不妙之感,赶紧带着人出去。 半刻钟后,苏锦站在大堂中间,在门外无数探究的目光中掷地有声地说:“大人,我有冤要陈,还请大人还我和锦绣阁个公道。” 围聚在顺天府门前的百姓越来越多,苏锦在此状告被人蓄意陷害的事儿也顺风传远。 户部。 顾瑀握着手中的笔迟迟没能落下,坐在他边上的赵启平挥手示意传话的人下去,皱眉说:“听起来嫂子好像遇上了麻烦,你要不赶紧去看看?” 来送消息的人说得仔细,他们尽管人没到,却也差不多猜到了顺天府那边现在的情况。 苏锦拿上了锦绣阁用的所有规制的绣花针告上了顺天府,还当着众人的面演示了一遍如何用陈醋和烈酒的浸泡,进而让料子变得脆弱的法子。 最后还拿出了自己挨个去道歉的人的名单,以及自己打探到的细节,将这些人全都告上了衙门。 傅家传出的衣裳藏了绣花针的事儿是真是假不好说,顺天府伊也不可能直接带着人去傅家查探。 可苏锦名单上的人却不难抓。 这些人抓来后,苏锦只是拿出了一份锦绣阁的定价单子,就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锦绣阁的东西价贵,寻常百姓家压根就买不起。 可这些前后以同样的理由去退衣裳,甚至还在外不断造谣污蔑锦绣阁的买主家境贫寒,完全负担不起这样的支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黑谁白一目了然。 顾瑀握了半天的笔终于落下,可他说的却是:“不用。” 赵启平诧异地说:“你就不担心?” 顾瑀自嘲一笑,摇摇头没说话。 怎么可能不担心? 可苏锦既是没说,那就证明她有自己的把握能处理好这件事。 他去贸然插手,苏锦不见得就会觉得高兴。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顾瑀飞快地闭了闭眼说:“我前日给你的名单呢?” 赵启平从胸口掏了出来:“这儿呢。” 顾瑀拿起笔在名单上的傅字上落下一笔,冷冷地说:“走,去抓人。” 赵启平难以置信的看着大步走远的顾瑀,吸着气说:“急眼了,这是真的急眼了。” 谁都知道顾瑀爱妻如命,这种时候还敢去动他的命根子,这不是扯开了顾瑀的喉咙口往里挖心吗? 傅大人其实不是他们想抓的大鱼。 可甭管大小,抓谁不是抓? 这要命的节骨眼惹了顾瑀,得个牢狱之灾也是活该。 赵启平叹了一声,抓起名单赶紧追了出去。 “顾大人,你等等我!” 顾瑀那边毫无征兆的动手,傅家门前围了一群持刀而立的官兵。 顺天府这边,苏锦获得了特许坐在椅子上,要笑不笑的看着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的男子,轻轻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想说吗?” “是谁指使你的?”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还想不明白吗? 半个时辰后,一度充斥满求饶和痛哭声的大堂终于恢复了安静。 苏锦回到锦绣阁,还没坐下就听到宴周急吼吼地说:“嫂子!” “瑀哥带着人把傅大人抓走了!” “什么?” 苏锦意外地挑起了眉,亲自去看了一圈热闹的宴周连气都顾不得喘,坐下就叭叭地说:“瑀哥亲自带着人去的,听说傅大人涉及受贿,证据确凿已经把人提到大理寺去了!” “我亲眼看到傅大人被抓走的!” 宴周的话音刚落,望晴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她放低了声音说:“夫人,傅家夫人来了。” 傅大人前脚刚被顾瑀抓走,不久前将苏锦拒之门外的傅夫人就来了,这人此时的来意是什么不言自明。 苏锦没想到半日间就见了一场风水轮流转,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淡淡地说:“贵足不可落贱地,傅夫人是尊贵人,咱们这块地头怎么配得上她亲自来呢?” “你去回个话,只说我忧心锦绣阁的生意,知道有人被衣裳里的针损了贵体,心里难受得很没脸见人,请她回去吧。” 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会给顾瑀拖后腿? 望晴出去打发人了。 门外的傅夫人听完她的话,气得额角都爆起了青筋。 “没脸见我?” “姓苏的狐媚子她也知道自己没脸?!” 夫君被抓的惊恐彻底击溃了傅夫人本来就不多的理智,她像个泼妇似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怒声说:“苏锦这是公报私仇!” “自己卖出去的东西有问题,转头就去找了自己的男人变着法子的倒打一耙,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我夫君抓走了!” “不就是个侍郎夫人吗?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姓苏的,你别以为迷惑了顾侍郎就能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这是京城!是往地上扔块豆腐都比你命重的京城!” “你不是去顺天府闹吗?你要是不把我夫君放了,我现在就去宫门前状告!我就不信了,你们夫妇狼狈为奸公报私仇还能占理了!” “是公报私仇还是秉公执法,夫人去大理寺走上一圈不就知道了?” 恰好赶回来的顾瑀面无表情的看着形容狰狞的傅夫人,不咸不淡地说:“本官是算不上什么人物,可自认也不是什么以权谋私的小人。” “傅大人现下已经入了大理寺,案子交公专办,由皇上亲审,此事对错黑白本官不好直说,可傅夫人若是心中有疑,何不直接去大理寺问个清楚?” 他难掩讥诮弯起了唇,在傅夫人惊悚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傅大人的案子本官问心无愧,谈不上挟私,但夫人若是仍在此咒骂诋毁,那接下来的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不打算做什么大善人。 如果在这里叫骂的人不是个妇人,他现在或许就直接动手了,哪里还会给多嘴的机会? 傅夫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一心只想着是苏锦找来顾瑀给自己出头才出了这档子事儿。 可对上顾瑀冷冰冰的双眼,她的心里不由得后知后觉的蹿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她就算是久居内宅耳目不聪,近来也听说了不少跟顾瑀相关的事儿。 自己丈夫落在顾瑀手里,那还能有好? 傅夫人还没挣扎出下一句,着急忙慌从傅家赶来的人就把她拦住了。 “夫人,出大事儿了!大理寺那边来人抄家了!” “什么?!” 傅夫人身形狠狠一晃,惊慌失措的带着人跑了回去。 望晴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看到顾瑀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好奇道:“大人,夫人就在里头呢,您不进去吗?” 顾瑀抿紧了唇说:“我还有旁的事儿不便耽搁。” “你回去告诉夫人,等我把事情办好我就回来,这段时间最好是少外出,免得麻烦。” 望晴一本正经的点头,等顾瑀走了,连忙拎起裙摆跑了进去。 苏锦听完她的话,意味不明的搓了搓指腹,垂下眼说:“冬蝉,去门口贴一张告示,就说咱们店里最近要整改,暂时就不开门了。” 冬蝉不解地说:“为何要如此?” 锦绣阁的买卖不说是日进斗金,可每日的银钱流水也不少。 关门一日两日没什么,可要是时间长了,那损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苏锦摁着额角叹气道:“咱家顾大人只怕是要有大动作,为免麻烦,咱们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万一就有想不开的来门口堵着骂呢? 这一次两次差不多得了,要是时常如此,她真的会忍不住冲出去打人。 苏锦不想把麻烦放大,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儿让顾瑀分心,想了想,干脆说:“望晴,秋梨,你们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带上宴周和青竹,咱们去城外的庄子里住几日。” “对了,出城的事儿不必跟谁透露,也不要张扬,这个时候,不宜声张。” 夜色缓降,收拾好的苏锦坐在青帷小马车上无声无息的出了城门。 与此同时,相府。 顾夫人六神无主的拉住了顾相,强忍着泪说:“相爷,修文到底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这孩子怎么就无端下了大狱啊!” 顾相抱病没去上朝,顾修文如往常一样出门,可谁知道这一去竟然是没能回来! 想到自己听到的话,顾夫人急得不住哆嗦,心急如焚地说:“相爷,您别不说话啊!” “您想想法子赶紧把修文救出来啊!” 她不知道官场上的门道,只以为顾修文是遭了别人的算计,开口就是催着救人。 顾相被她叨叨得心烦意乱,没忍住吼了一嗓:“够了!” “相……相爷?” 顾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惊讶道:“相爷您这是怎么了?咱家修文是被冤枉的,他怎么可能会冒犯圣上?修文的品行您是知道的,这孩子最是有礼知进退,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啪! 一声刺耳的脆响打断了顾夫人的话。 被打得摔倒在地上的顾夫人捂住火辣辣的侧脸,泪眼婆娑下彻底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这厢正在僵持,门外的人进来传话,低着头说:“相爷,三爷来了。” 顾相听到顾明的名字就气得攥紧了拳头:“他还有脸来?!” “让他给我滚!” 他说完无视地上啜泣的顾夫人甩手就走,走到门口突然说:“备车,去侍郎府。” 侍郎府,顾瑀没回来。 走了个空的顾相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回到相府时,看到没走的顾明更是来气。 他一进门就冷下了脸,顾明见了却只是意味不明的轻笑。 顾明挑眉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拨弄着手里的茶盏,轻飘飘地说:“大哥,回来了?” 顾相没说话。 顾明完全不介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没见到顾瑀吧?” “见不到也是正常的,皇上听说他最近在外头遭了数次刺杀,担心忠臣安危特意把人留在了宫里,你去侍郎府自然是见不到人的,而且……” “就算是你见到了人,你又能怎样呢?顾修文可是皇上亲自下旨抓的,至于这人为何被抓,落在他身上的罪名是真是假,你心里真的不清楚?” 顾修文的确是不曾冒犯过皇上,也不曾在圣上面前有半点失礼之处。 可他有此难的缘由本也不是为此。 皇上这是在隔山打牛,也是在间接警示。 顾相若可识趣,那顾修文自然无碍。 可他要是不识趣,那接下来的局面或许就会彻底失控。 被顾明稳准狠的踩中了最要命的痛脚,顾相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冷冷地说:“如此你便满意了?” “顾明,你别忘了自己姓顾,你不光是顾瑀的三叔,你还是顾家的三爷!” “顾家真出了什么岔子,你以为你能安然事外?” 顾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弯唇一笑,反问道:“我为何不能?” “大哥,那些事儿都是你做的,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高高在上看着世间苦难的时候一派自然闲适,怎么如今轮到了自己,就受不住了呢?” “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 顾明出人意料的摇头一笑,轻轻地说:“我不想看谁的笑话,我只是想看罪魁祸首如何坠落深渊。” “事到如今,大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三章 我像他,却不会是他 修身养性了半辈子的顾相难得大怒。 顾明无视地上摔碎的茶盏负手而出,看到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前的顾二爷,他的眸光不动声色的闪了闪,走上前低声叫了一句。 “二哥。” 顾二爷面带无奈的转头看他,叹气说:“此事当真无可转圜了?” 皇上是真的要下定决心摘除顾家了? 对聪明人说废话没意思,顾明也不愿在顾二爷的面前遮掩,顿了顿索性直说:“顾家过盛,大哥糊涂,表象之下积了无数腐朽之气,根深为害为皇家不容。” “这样的道理,二哥难道就不明白吗?” 但凡顾相是个忠臣,但凡他不曾舞弄权势,那或许事情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可世间沉浮之事,哪儿有那么多的如果? 顾二爷早就猜到会是如此,可亲耳听到顾明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丝落寞。 碍于悠悠众口,皇上的确是不能直接对顾家下手。 可一旦起了这样的心思,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又怎会缺下手瓦解的好机会? 顾二爷心情复杂的嗐了一声,良久后哑声说:“只盼着大哥能清醒三分,别再糊涂了。” 急流勇退或可保顾家繁荣依旧。 他若是执意继续搅动权势朝政,那对顾家而言,就是一场迫在眼前的灾祸。 听出他话外的担忧之意,顾明闭上眼说:“他会想清楚的。” 顾相从来就不是个蠢人。 他只是发号施令久了,以至于都忘了作为一个臣子该有的本分。 经了他今晚这么一刺,这人会想透彻的。 顾家这一夜自内而起的暗潮涌动无人可知。 可两日后,顾相就做了一个让人无比惊讶的决定。 他向皇上提出了告老的请求。 许久不见上朝的顾相突然出现,声泪俱下的跪在地上求皇上给自己乞骸骨的机会。 皇上自是万般不舍,当场就拒了顾相的请求,只说让他回去好生养病。 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事不过三。 在顾相第三次提出告老的时候,皇上终于同意了。 卸去了官职的顾相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相爷,眼睁睁看着相府的匾额被人摘走,眼角眉梢间酝起的都是不可言说的颓败。 而就在他告老的第二日,被关押许久的顾修文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皇上虽是对顾相不满多年,可念在他匡扶社稷有功的份上,对顾修文略是小惩没动官职,剪除了顾相培植出的大部分势力后,依旧保留了顾家的尊荣。 不少人都在唏嘘顾家一朝败落,可想到顾相曾做过的那些事儿,以及得他示意犯下滔天罪行的人的下场,顾家的所有人却都在暗自庆幸。 这一步退得对。 再不退,整个顾家都要没了。 留了后辈薪火,假以时日顾家定有再复起之势。 卸去了心间重担的顾明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他懒得掺和京城里的纷扰,索性带着树青去了城外。 城外庄子里,苏锦正在带着人钓鱼。 她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期间顾瑀派人来送过消息,自己也暗中在深夜赶来看过。 可这人实在是太忙了。 眼下尘埃未定,他挪不出多余的空来,只能是反复嘱托这里的人要把苏锦看照好。 顾明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一小包苏锦喜欢的点心,看到苏锦拿了根竹竿像在下网似的不断往岸上甩鱼,惊奇之下笑出了声儿。 “你倒是懂得躲清闲。” 京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这人在这里安逸得让人妒忌。 苏锦放下手里竹竿赶紧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三叔来了。” “冬蝉,快去拿凳子,秋梨,你去泡茶。” 这两人跑着去了,望晴紧张地盯着苏锦,见她动作大了连忙蹦起来扶着她说:“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动作轻些,您忘了大夫是怎么说的了?” 苏锦无措地眨眨眼没说话。 顾明走上前来注意到她的脸色透着苍白,眉心一皱忍不住说:“你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说完不等苏锦答话,马上就沉下了音调说:“你们是怎么照顾的?怎么还请上大夫了?” “树青,你拿了我的牌子去请个御医来,还有……” “唉唉唉,三叔不用!” “怎么就不用了?” 顾明责备似的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要是把自己关照病了,顾瑀知道了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儿。” “你……” “可是我不是病了啊……” 苏锦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的话,带着说不出的尴尬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不是病了,就是有崽了,还不太适应。” 她说着炫耀又恍惚的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肚子,顾明意识到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惊讶的瞪圆了眼。 “你是说……” “你有身孕了?!” 苏锦骄傲地点头。 “是的,三叔您要当三爷爷了。” 苏锦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怀上孩子。 而且一开始也完全没察觉到有哪儿不对。 直到搬到庄子上后莫名开始犯困,为了给自己提神,她带着人去了山里想摘果子,结果毫无征兆的晕在了山里。 想起之前的事儿,望晴一脸懊恼,小心翼翼的扶着苏锦说:“您的月份尚浅,大夫说了务必要小心养着,可您这一日日不是钓鱼就是上山的,这怎么能行?” “您要是再这样,奴婢就只能是去把大人请来,让大人亲自来。” 苏锦一听顾瑀俩字就愁得嘴角抽抽,赶紧摆手说:“大可不必。” “顾瑀现在忙着呢,拿这事儿掺和他做什么?” 又惊又喜的顾明紧张的看着苏锦走到平坦的地方坐下,听到这话狐疑的眯起了眼。 “这么说,顾瑀现在还不知道?” 媳妇儿有身孕了,那人一点儿都不知道? 苏锦大咧咧的点头。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想自己跟他说。” 本来面对面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问题是顾瑀近来实在太忙,再加上不想让人知道苏锦在这里,免得把针对自己的潜在风险带到此处,所以就耽搁了下来。 苏锦非常乐观地说:“他上次来说忙得差不多了,十日左右便可来看我,到时候再说也行。” 顾明身为长辈不好掺和晚辈的事儿,只能是无奈点头。 “那也行,只是你这也太大意了。” 他虽是没娶妻,也不曾目睹过妇人有孕生子的全程,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一看苏锦这么马虎,他就发自内心的觉得不妥。 这么下去怎么行? 比本人紧张的顾明想也不想就把苏锦撵回了房里,不一会儿就呼呼啦啦带来了一堆人。 做饭的,做点心的,熬汤的,做衣裳的应有尽有,甚至还配了一个专门每日给苏锦把脉的大夫。 苏锦一下就成了保护圈里的保护动物,好笑又不适应。 只想着等过几日顾瑀来了,再找顾瑀帮着说说情。 可谁知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 而且期间,没有人知道顾瑀去哪儿了,也没人知道他的踪迹以及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顾明和陈先生等人担心苏锦胡思乱想,整日想了无数法子哄着她高兴。 就连冬蝉等人也找到了机会就说:“夫人您放心,过些日子大人肯定就回来了。” 五个月的肚子稍微有了些弧度,苏锦靠着藤椅上漫不经心地说:“我放心得很。” 那人要是有事儿,不用别人说,她也会知道的。 只是这种感应没法跟人解释清楚,她只能是好笑又窝心的接受众人的好意,在慢悠悠的日子里等着顾瑀回来。 十日后,风尘仆仆的顾瑀终于抵达了宫中,双手把自己此行最要紧的东西带了回来。 皇上意外的看着顾瑀手里的东西,感叹道:“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顾瑀啊,你知道看着如今的你,朕想到了谁吗?” 顾瑀垂首说:“微臣不知。” “你父亲,曾经的顾相。” 皇上唏嘘着说:“你父亲曾是朕的左膀右臂,是朕最得力的帮手,只可惜年岁老矣,再难效力。” “你很像你父亲,某种角度上看,非常像。” 只是顾瑀有更多顾相没有的果决狠断,他也有更多无所顾忌的孤勇。 没有顾相那种片叶不沾身的圆滑桀骜,却又自带了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孤傲。 就像是狼群中一眼便能认出的孤狼,是见了就知道,他该是队伍之首的那种独特。 顾瑀闻言无声一笑,低下头淡淡地说:“皇上过奖了。” “臣为子,自有像父之处,可惜的是空有几分相似,微臣也不会是他。” “少年仍有凌云志,这是好事儿。” 皇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次的事儿办的很好,朕很满意。” “给你十日的假回家去歇一段儿,等此间事儿了,朕另有别的事儿要你去办。” 顾瑀从暗门出宫,翻身上马就果断朝着城外奔去。 庄子里。 得知顾瑀来了,来此处探视的左峰和顾明都走了出来,看到顾瑀安然无恙,这两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呼出了一口气。 “你可算是回来了。” 左峰皱眉说:“事情都办妥了?中途可出过什么差错?” 顾瑀擦去额角的汗摇头说:“一路顺利。” 说话的时候他忍不住朝着左峰的身后探头,顾明见状好笑地说:“找阿锦?” 顾瑀不太好意思的点头。 皇上要他去办的事儿极其隐秘,不可让人知晓,再加上怕打草惊蛇,所以他走得非常突然,路上为避免走漏行踪,也不能给苏锦送信。 一去一回便是三个多月,他无时无刻都在惦记苏锦,生怕苏锦会为自己忧心。 见他一副归心似箭无心多说的样子,顾明打趣似的啧了一声,摁住还想问话的左峰,悠悠地说:“那丫头没事儿,只是乏了睡得早。” “你先过去找她吧,只是不可吵她休息,知道了吗?” 顾瑀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拔腿就走。 卧房里,守在床边的冬蝉低着头默默退出去。 顾瑀屏住呼吸步步走近,在床边坐下刚想拉起苏锦的手,视线就不受控制的落在被子上拱出了弧度的地方。 这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你就这点儿出息? 苏锦有孕后不吐不难受,吃得好睡得香,上了床一闭上眼几乎察觉不到外头的动静,再加上顾瑀的动作很轻很轻,所以她压根就没察觉身边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 顾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揭开被子一角,看清被子下苏锦腹部圆滚滚的弧度,吓得瞳孔一散差点忘了喘气。 苏锦闭上眼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第二天睁开眼冷不丁看到床边坐了个两眼遍是血丝的顾瑀,吓得呦呵一声,好笑又好气地说:“不是,你坐床边做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吱声啊?” 苏锦奇怪的伸手在顾瑀的眼前晃了晃,好笑地揪住他的耳朵,乐道:“问你话呢,几个月不知道回家,怎么变成小傻子了?” 人傻起来这么突然的吗? 顾瑀像是丢了魂儿似的站起来,恍恍惚惚的看着苏锦坐起来更加显眼的肚子,反复咽了咽口水没忍住说:“阿锦,你……” “你的肚子……肚子?” 苏锦难得见到这人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忍着笑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的肚子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 口齿凌厉,据说在朝堂上可与言官正面交锋的顾瑀,此时完全看不出在外的厉害,反倒像是舌头被人拧出来打了结似的,一句话来回倒腾死活都说不利索。 苏锦眼睁睁的看着他急得额角冒出了汗,忍了半天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 她显摆似的微微鼓起小腹,抬起下巴说:“看到了吗?” “你要当爹了。” 突然当爹的顾瑀似乎是没做好自己身份转变的心理建设,全程眼神都是散的。 他木着手脚扶着苏锦起床洗漱,瞪圆了眼看着苏锦吃了早饭,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的魂不守舍,在他出门时险些把自己绊倒在门槛上的时候,冬蝉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说:“大人,您奔波许久想来也是累了,不如就先去后院休息吧,夫人这里有我们在呢。” 最要紧的是,苏锦现在怀着孩子,情况特殊。 顾瑀自己摔了不要紧,万一他扶苏锦没扶稳怎么办? 苏锦可不能有任何岔子。 顾瑀不太想走,可还没等他出声,就被左峰和顾明叫走了。 两位都是见多识广的,实在是看不下去顾瑀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索性直接把人带走。 没了顾瑀在边上磕磕绊绊的碍手碍脚,冬蝉等人放心了不少。 看到这几人脸上都是肉眼可见的如释重负,苏锦没忍住笑道:“别紧张,大夫都说了,我怀相好,而且月份还小呢。” 早早的就开始紧张上了,那往后可怎么办? 冬蝉不赞同地说:“哪儿有您说的那么轻巧?” “这女子有孕向来是大事儿,万事当以谨慎为上。” “是啊,不过万幸您腹中的孩儿是乖巧的,也不折腾人,想来以后也定然是个听话懂事儿的好孩子。” 苏锦被她们几个一言一语的逗得好笑,按照大夫的叮嘱绕着庄子慢慢的散步。 而另外一头,顾明和左峰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泛起的都是说不出的无奈。 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顾瑀也会有这种呆样? 顾明咳了一声把嘲笑的声音压下去,清了清嗓子说:“锦丫头之前不想影响你外出公干,这才没给你送消息,可你现在也知道了,怎么这副德行?” 左峰嫌弃得很直白,没好气地说:“就这点儿出息?” “你都成亲娶妻了,当父亲是迟早的事儿,这副样子也不怕被人笑话。” 话是这么说,可顾瑀的表情还是淡定不起来。 他反复捂着脸用力的搓,把脸都搓红了才哑着嗓子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机会当父亲。” 在遇上苏锦之前,他甚至都不敢想自己的以后应该是什么样儿的。 可遇到苏锦以后,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他有了妻子,有了家人,还即将有一个小娃娃追着自己喊爹爹。 这种想都不敢想的新奇体验对顾瑀而言过分惊喜,以至于他甚至都没心思去想自己到底有多失态。 顾明一想他之前的那些经历无声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往后就都好了。” “有妻有子,有家有业,人活一世所求不过如此,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只是之前不知道就罢了,可锦丫头腹中的孩儿一日一日长大,你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出去就数月不归了。” 虽然说苏锦身边不缺人照顾,顾瑀在这里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顾瑀在苏锦的身边陪着,苏锦总是能更安心一些。 顾瑀想也不想的就用力点头。 “三叔说的我记住了。” 在苏锦平安产下腹中孩子之前,他绝不会再离开苏锦的身边半步。 他一定会好好的守着她们。 为了让顾瑀宽心,被他问到的人事无巨细的跟他说了苏锦的情况,每个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什么都好。 可有些话说出口就坏菜了。 一直都没表现出半点不适的苏锦吃过午饭就开始莫名不适,没过半个时辰就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眼睁睁的看着苏锦吐得白了脸,顾瑀倒水的手都在哆嗦。 “阿锦,还难受得厉害吗?” “要不我再去请个御医过来瞧瞧?” 浑身发软的苏锦半靠在软枕上,哭笑不得地捂住脸说:“顾大人,你已经请了五个大夫来看过了。” 大夫来了又能怎样? 她这是正常的孕吐,虽然说发作的时间稍微晚了一些,可说到底只是正常的反应。 请来的大夫看过都只是说让好生养着,等到了时候自然就不会这样了。 可这话进了顾瑀的耳朵跟废话一样,他甚至还质疑起了大夫的医术。 苏锦被这人一系列反应过度的表现逗得好笑,可刚吸气喉头又翻涌起一股浓浓的恶心。 顾瑀手忙脚乱的扔了水杯过来帮忙,等苏锦终于折腾着睡下了,他的脸色白得比谁的都吓人。 路老有心想宽慰他几句,想了想说:“锦丫头这是投胎,反应自然会大些,等怀老二老三的时候,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顾瑀听到这话眉心拧出的折痕更深了些。 他抿紧了唇说:“没有第二次了。” 路老诧异挑眉:“啊哈?” 顾瑀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在无数震惊的目光中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去给苏锦做晚饭了。 路老表情古怪的回头:“他俩就准备生一个吗?” 这么多人等着教孩子呢,就生一个能禁得起折腾? 左峰表情微妙地想了想,不是很赞同地说:“其实应该生两个。” 无论如何,左家应该分一个。 顾明摇摇头笑而不语,陈先生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看看四周,内心也很是挣扎。 要是就一个孩子的话,到了开蒙的时候可怎么分? 这么些人都等着呢! 苏锦不知道这些长辈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她是真的被突如其来的孕吐折腾到生无可恋。 顾瑀一头扎进了厨房,抢了厨娘的活儿,把冬蝉等人都赶出了卧房。 他亲自照顾着苏锦和她腹中的孩子,哪怕是搬回了京城侍郎府也依旧如故。 怀着孩子,苏锦挪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打理店里的事儿,再加上宴周对这些事儿极其感兴趣主动请缨,她索性就把锦绣阁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宴周打点。 锦绣阁的名声在京城中越来越旺,苏锦的肚子也吹气似的一日赛一日的鼓了起来。 苏锦怀胎八月的时候,顾瑀升官了,侍郎府的匾额被摘了下来,换上了新的。 他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星宿,终于在暗沉了很多年后在世人的面前绽出了属于自己的星光。 苏锦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手上的针线,在顾瑀进来的时候头也不抬地说:“顾尚书,恭喜哇。” 从户部侍郎一步升迁为户部尚书,这样神速的升迁简直就是个奇迹。 听出她话中的打趣,顾瑀无奈道:“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说完看到苏锦手里的东西,马上就皱眉说:“不是说好了不做这些吗?怎么又拿起来了?” 他没有升官的快乐和骄傲,一出口就絮絮叨叨的,边说还直接把苏锦手里的东西拿走了。 苏锦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失笑道:“顾瑀,你觉不觉得你太紧张了。” 她已经不吐很久了,可顾瑀还在认真执行她孕吐期间的警戒事项,一点都不肯违背。 苏锦不听话他也不能怎么样,所以这人迅速进化出了絮叨的本事,短短的一段时间,就练就了一张能把苏锦说得脑袋大的铁嘴,本事非常。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生如此,无怨且值 苏锦被他叨叨得头疼,呼出一口气说:“我就是打发时间顺一顺,这……” “顺也不行。” 顾瑀无视苏锦的抗议,不由分说的把所有的针线全都拿走,抓起一只小鞋子呼吸不由自主的轻了很多。 那只小鞋子在他的手里,小巧到还没有一根手指长,他都生怕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大了会把这小玩意儿吹得飞了出去。 他难以置信的用手指戳了戳,惊奇地说:“这么小?能穿上吗?” 苏锦被气笑了。 “要是穿不上,干脆就拿你的:“准备什么?” “你准备好迎接你的孩子了吗?” “什么?” 顾瑀一转头看到苏锦的额角浸出了汗,吓得手一软马上就劈了嗓子。 “阿锦,你怎么了?” 苏锦缓缓吐气哭笑不得地说:“我怎么了?” “这孩子大概是听说你升官了高兴,想赶个好日子出来给你庆贺吧。” 大夫估计苏锦会在月底生产,此时距离月底尚有十日,可这个性子急的小家伙就忍不住有了动静。 提前准备好的产房内人进人出,顾瑀为了不妨碍大夫和产婆的动作,干脆半跪在地上眼巴巴的守着。 产房外。 闻讯赶到的陈先生等人急得不住转圈。 得到消息赶过来的顾夫人一听顾瑀在产房里,马上就拧起了眉毛。 “顾瑀是男子,男子怎可进产房那种晦气的地方?” 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下棋的路老听到这话马上就不悦地啧了一声,幽幽地说:“不详?” “何为不详?” “新生交替老来更迭,这是人间正道生死常理,他既然是孩子的父亲,自然是该在里头陪着,他不去谁去?” 一向好性子的陈先生心疼苏锦,又担心孩子,此时对上顾夫人那张晦气的脸也没什么好脸色。 “若有人觉得不祥,大可自行离去。” 二老先开了口呛人,顾夫人有心想多说几句端一端长辈的架子,可转念一想到自己是怎么被逼着来到此处的,脸都憋紫了愣是没挤出来一句囫囵话。 她也不想来。 可顾相退了,顾修文不得皇上重视,反倒是一度被人轻视的顾瑀从中拔尖,彻底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 顾家满门复起的荣耀一下就落在了顾瑀的身上,嫡系的旁支的,族里的那些老东西的眼珠子直接沾在了顾瑀的身上,绝不许任何人与顾瑀交恶。 知道是苏锦要生孩子,就连指着顾瑀和苏锦鼻子骂的老祖宗都黑着脸拿出了补品要她带过来,此时她就是再生气也不能甩手就走,否则出了这道门回到顾家,没法交代的人就是她! 顾夫人怎么都想不通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碍于情面又不得不憋着火站在门口等。 一个时辰过去,屋里春雷炸响般响起了小娃娃稚嫩的哭声。 冬蝉掀开帘子走出来笑着说:“是个小少爷,母子平安!” “哎呦,好!” 路老一激动掀翻了棋盘,笑道:“好啊!” “快快快,快派人去左家报喜,让孩子的舅爷好生高兴高兴!” 平安产子的苏锦沉沉睡去,顾瑀在确定她无碍只是睡着了,才变扭着手脚把咬着手指的小娃娃抱到了隔壁。 襁褓中的小娃娃皱巴巴的,也瞧不出哪儿好看。 可就是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东西,却惹人稀罕得很,谁见了都是一脸的喜气。 顾夫人本来想装模作样的多说几句,可在场的人谁稀罕孩子去了,没人顾得上她。 她咬牙强撑着场面把该带的话带到了,僵着脸转身就走。 路老稀罕够了孩子,掩不住心疼地说:“快抱回去,别吹着风。” “还有,咱们事先可说好了,这孩子长大了得拜我为师,我要亲自教!” 陈先生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妨碍呛嘴,翻了个白眼说:“你来教?那我呢?” “他爹是我的弟子,他也该是由我来启蒙才对。” “你都有个顾瑀了,你怎么好意思跟我抢徒弟的?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吗?” 嘿嘿傻笑的顾瑀看看路老又看看陈先生,听着这耳熟能详的争执,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回到了苏锦在的地方。 他把孩子轻轻的放在床上,拉起孩子的小手凑在嘴边轻轻的啄了一小口,微不可闻地说:“我的孩子,自然是由爹爹亲自教的好。” “你乖乖的,想学什么爹爹都教你,谁都不能跟爹爹抢。” 哪怕是他的老师也不行。 当爹的不愿意。 只是此时谁都没想到,这会儿被人哄抢的小娃娃,长大了以后居然是个不讲理的混世小魔王。 这小东西长得雪玉可爱,生来一张哄人的小嘴,不惹祸的时候,能让人见了就恨不得把他搂在心窝子里疼。 聪明是聪明,可实在折腾人。 这一屋子的先生都耐不住这小玩意儿的磋磨,最后愣是从抢着要教,变成了互相推卸谁都不想教。 最后的最后,顾瑀在受不住的时候只能是拉着苏锦的手叹气。 他说:“我当时是想好好的教的,可在他跟我抢你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想他赶紧长大,然后把这个小东西扔到别的地方去。” 不管是什么地方都可以,总之就是少在自己的眼前晃悠,少给自己添堵就行。 苏锦笑得乐不可支,还没说话门外就响起了小娃娃的喊声:“爹!” “我又写了一篇文章,你帮我点评点评哇!” 顾瑀生无可恋的捂住了脸。 “阿锦……” 苏锦忍着笑推了他一把,眼神闪烁地说:“我告诉你求仁得仁,这都是自己亲口说的,你得负责。” “去吧,去教你儿子,我要去店里了。” 苏锦撒手就走,完全没给小娃娃折腾自己的机会。 顾瑀搓了搓脸强行镇定,叫来了小娃娃看着他写的狗屁不通却又满篇歪理的文章,一字一句的解读询问。 一门之隔,屋里娃娃的稚嫩和男人的沉稳轻轻碰撞,门外的苏锦闭上眼无声轻笑。 一生如此,无怨且值。 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