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的一天,梁海潮打来电话,说宋小青从苏州回来了。
宁向东跟她约好下午三点在龙潭公园西门口见面。
一直到下午两点五十分,他才从家往外走,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走路也就五分钟。
穿过柳溪街,又走了大约二三百米远,就看到公园门口,梁海潮和宋小青正东张西望着。
并原的冬天万物凋零,龙潭公园几乎没有人,花池边缘的冬青叶片上也覆着厚厚的尘土。
梁海潮穿着灰银色高领大衣,宋小青白色羽绒服上围着一条鲜红的毛围巾,在灰蒙蒙的色调下,更衬托出男的玉树临风,女的娇俏动人。
“别说,离远看你俩还真不像两口子!”宁向东走过去,笑着寒暄道。
“好心帮你,就这么损我吗?”梁海潮苦着一张脸。
“开玩笑呢海潮,谢谢你帮我约小青出来。”宁向东真诚的说道。
“好兄弟一被子,说谢就远了,有事尽管吩咐!”梁海潮义不容辞的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还真有点事……”宁向东犹豫着。
“啥事,说!”
“你去附近那个并钢职工影院看会录像,过俩小时再来送小青回去行不?”
“……”
宁向东态度诚恳,宋小青笑得灿若春花。
“行!你给我买盒长嘴良友烟我就去!”梁海潮恶狠狠的说道。
自从放了寒假,宋小青的妈妈就让她去苏州娘家过春节,这几天才刚回并原,就被全面封锁了一切社交活动。
今天中午,章束脩看到小青在家哼着各种情啊、爱呀的小曲儿,就提高了警惕,旁敲侧击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女儿只说下午跟同学出去玩。
同学?
章束脩首先想到宁向东,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几个月都音讯杳无,估计他连宋小青在哪个大学都不知道。
“大冷的天,哪个同学找你玩啊?还跑出去?”章束脩漫不经心的问。
“当然是中学同学了,啦啦啦……”宋小青漫不经心的答,顺手拿起一条丝巾对着镜子,一边转圈一边哼着意义难明的曲调。
“是男的?”章束脩实在忍不住,干脆不饶圈子了。
“是呀,”宋小青根本没注意她妈啥心情:“哎我说妈,你看你们老家多好,干嘛毕业了不回苏州,傻乎乎的分到并原来。”
“你以为老妈愿意啊,还不是你爸要来,相应国家号召,支援内陆城市建设。”
“那你能受得了吗?看您现在这样,当年也肯定细皮嫩肉的吧?”宋小青转身捧起章束脩的脸,仔细端详起来。
这一捧,章束脩才发现,女儿这几月,好像又长高了点,看自己的时候,居然有点俯视的感觉了。
“别跟我没正形!”章束脩挣脱开宋小青的手:“你还没说谁来找你呢!”
“来了你不就知道了,啦啦啦……”
这孩子越大越没心没肺,操心得操到什么时候?章束脩感到一阵无力。
这时响起敲门声,宋小青去开门,章束脩的心提到嗓子眼。
梁海潮进来了,礼貌地向她问好。
还真是中学同学!女儿果然没骗我。
章束脩简直有点乐不拢嘴,连声催促着两人,出去吧,出去吧,连水也忘了给客人倒一杯。
“晚点回来啊,”两人走下去好几层了,章束脩还追到楼道里喊着,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也别冻着!”
……
龙潭公园的历史很长,是解放后在护城河的基础上改建的,当时西侧湖岸还有段残破的城墙,现在早已不见踪影。
小时候每年冬天,院里的孩子就一起来滑冰。
宋小军、宋小青兄妹俩,和宁家三个孩子总在一起玩。
宁向阳穿他爸爸的冰鞋,这双鞋的冰刀很长,是跑刀,宋小军的恰好也是,两人经常沿着冰场边缘的跑道比赛,看谁滑的最快。
宁向东穿他妈妈的冰鞋,冰刀和鞋底差不多长度,前面带几个齿,是花样刀。
宋小青从小长得粉雕玉琢般可爱,家里就偏袒一些,舍得花钱,专门买了一双儿童冰鞋给她玩。
宁向东就把她的冰鞋要过来,拿给他姐姐宁向红穿,然后告诉宋小青,看滑冰的多傻,自己累的够呛,还不是表演给别人看?
说完自己就在宋小青面前,做勾手或是点冰跳的技巧,玩一场下来,所有人浑身是汗,就宋小青脸颊鼻尖通红,格外美丽冻人。
就这样一直到长大,宋小青也没学会滑冰。
一些记忆恍若隔世,一些记忆历久弥新,儿时的玩伴,在一阵风吹来的时候,已如花儿般静静绽放。
并原的冬天,寒风无时不在,宋小青微微收了收身子,宁向东就伸出手臂,把她环拥在怀里。
似乎有一声满足的叹息,她把脸颊靠在他胸前,等这一刻,有三年了吗?
她抬起头,冰凉的鼻尖轻轻触碰到宁向东的下颌。
轻若飞鸿般的碰触,宋小青如受电击般轻轻一颤,无力的只想坠落。
眩晕中夹杂着一丝可怜的清醒,帮助她用双手紧紧抓住环拥着自己的臂膀。
这是我的初吻吗?
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看到同样一双清晰的眸子里,映着另外一个自己。
“砰砰砰……”
传来一阵嘈杂的噪音。
宋小青站直了身子,双颊似微醺般晕红。
“挺疼的……”宁向东哑着嗓子说道。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砰砰砰……”
两人看过去,只见岸边有个人,正在用钢钎在薄冰上凿洞,不知道打算从湖里捞什么。
最近这些年因为暖冬,湖面已经冻不住了,而且随着轮滑的兴起,再也没有人能耐得住寂寞,花费一年时间为一个游戏守候。
大时代从那时已经来临,早有先知者开始拼命向前奔跑。
多少人以为未来很远,实际未来已至。
天快黑时,梁海潮打来传呼,该送小青回去了。
一下午时间很长,一下午时间很短。
夜晚,宁向东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双秋水般明眸。
眼似水波横,眉如青山黛,如诗如画的良辰美景里,他看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