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归元寺到汉正街,龚强衣衫褴褛,什么也不坐公交车了,打出租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李梦风想了个主意,在街边叫了辆麻木(载人三轮车)。
这几个人哪里想到他们早被麻木盯上了,李梦风一招手,蹭蹭过来七八辆。
“妹子伢,去哪里撒?”
这年头武汉的麻木也更新换代了,过去扰的土麻木早已被淘汰,全换成了烧油的电麻木。
“到汉正该子撒,多少钱?”李梦风道。
一完去汉正街,几个麻木掉头走开,只剩了一辆上岁数的人还留在原地思考。
“妹子伢,只能去汉正该头子,不往里面走,人太多进去出不来。”
李梦风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了,又谈了价,五块钱到头子,这辆麻木对散开的车子喊了一声:“走撒,五块钱汉正该头子。”
又一辆麻木听了,才开过来,道:“五块钱都无兴趣赚撒。”
一辆麻木正常乘坐只能拉两个人,他们是五个人,再加上还有个胖子,麻木就极力劝胖子单独再叫一辆,胖子坚决不肯,最后只好宁向东和龚强再加上李梦风坐了一辆,剩下两个男的坐另一辆。
这下赵伟羡慕的眼珠子快鼓出来,都社会上歧视胖子,谁想到还有这个优势。
宁向东不开眼的要坐中间,被胖子一把扯到边上,自己坐在中间,李梦风坐了另一边,本来是想借机会能跟妹子伢多聊一会儿,谁知一路上没累死。
麻木三个轮,在街上跑起来挺灵活,可也不稳当,这一路各种蛇形、飘移,龚强为了不挤着李梦风,两只手高举,紧紧抓着车棚上边的横梁,使出吃奶的劲撑着身体,生怕挨着李梦风。
宁向东在旁边不时冲胖子挑挑眉毛,里面藏着全是调侃,胖子把他的好心当了驴肝肺,这会儿只好有苦自己吃。
就这样一路到了汉正街口。
等五人打发了麻木,打量这条街时,才终于明白了街和街意义的不同。
汉正街名字叫街,实际上算是一片城区,走进里面,密密麻麻数不过来的胡同和老鼠街仿佛蜘蛛向四周蔓延辐射。
几人触目所及,全都是步履匆匆的人,这会儿时间已是下午,人流出来的多,进去的少,往往能看到一两个人身边,跟随着几个挑着货物的扁担。
李梦风在街边随便找了个铺面,问了买衣服鞋袜的区域哪一片,带着四人走过去。
汉正街所有的商品都有分布,家电,塑料制品,衣帽鞋袜都各有自己的区域,这倒方便了全国各地批发零售的商贩,不需要满世界去看货选货,只需专注一处即可。
找到卖衣服的地方,龚强本着一个原则,怎么便宜怎么来,他家里衣服也多得是,犯不着再花这个冤枉钱。
然而事实是,这里的衣服一套比一套便宜,龚强看的眼花缭乱,一会儿就拿下了三套。
宁向东竟然发现自己春节前买的同款西服,在这里的标价是十五元,最贵的也就二十,区别在于贵的西服上扣子用料不一样,便夷是再生塑料浇注的,边缘的毛刺清晰可见,宁向东连吐槽的心也没了,要怪只能怪这个年代南北信息的巨大不对称,才造成了这样的差价,而其中隐藏的利润竟然是最少一倍。
正在这时,龚强忽然叫他过去。
胖子正站在一个卖袜子的摊位前,手里拿着的袜子居然是采用了全封闭包装。
这种包装的袜子也是近两个月才在并原商场里出现的,采用完全塑封的方式,塑封压出袜子的立体形状,看着相当高档,标价五元一双。
“怎么?”胖子压低声音问,他知道宁向东的二姐在并原纺织厂,对纺织品品质鉴定有一定的了解。
宁向东没有马上答话,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问老板:“有拆开的吗?看看。”
老板是个中年人,看宁向东上来没有先问价钱,而是拿着袜子翻来覆去的看,知道碰上了懂行的,二话不,随手拿起一双袜子撕开包装,扔过了过去。
宁向东拿在手里摸摸,捻捻,翻出里面看了接头,向龚强微微侧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不错……”
二人在一起多年,早已有了彼此间的默契,龚强一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对老板道:“多少钱老板?”
“批价四毛。”
“多少?”龚强惊呆了,好不容易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装作没有听清楚的样子,再次问道。
“四毛啦,哎呀你们也不用装,”老板直接戳穿了两饶表演,道:“你们这些北方伢刚来都是这样,好烦哦。”
宁向东和龚强老脸一红,陪了个笑脸,拿出烟扔一支过去。
“市场里不让吸烟,心意就先领了,”老板接过烟夹在耳朵上,道:“刚才那个价是批发价,零售不卖的。”
这哥俩心里刚着起来一团火,立刻就被熄灭了,零售不卖,批发还不得最以箱为单位吗?
龚强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句:“一箱能批发吗?”
“哈哈……”老板指着龚强失声大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能给就给,不给就拉倒,不就是觉得我们拿货少吗?”龚强恼羞成怒。
“一打就起批啊,年轻伢……”
宁向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们武汉的一打是十二双吗?”
“当然是十二双了,武汉又不是外国。”老板笑着摇头道。
“那我们来一打,”龚强指了指拆开的那双袜子,斩钉截铁的道:“质量保证都是这样的!”
“放心好了,我这里想拿质量不一样的也没有啊,都是同样一种货。”
当晚,宁向东和龚强谢绝了李老爹喝酒的邀请,匆匆赶回招待所。
“向东,我想马上回去。”龚强心里像着了一团火。
“沉住气,不少打粮食。”宁向东慢条斯理的道。
“废话,能沉住气吗?这么好的质量,才卖四毛,二话不就是干了啊。”龚强瞪起眼睛。
“货源是不错,可销路在哪呢?”宁向东看着龚强:“没有下家,谁吃的下去?”
“满大街走来走去的人不就是下家吗?”
“要你也是堂堂国企大厂培养出来的销售骨干,眼睛还盯着马路边的摊儿?”
一到这儿,龚强有点泄气:“现在还有个问题,你在武汉,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要光靠我一个人练摊,我可不去。”
宁向东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我也回去。”
“你能走的开?”龚强知道,宁向东他们在武钢,也跟上班一样有考勤,这几之所以自由一点,是因为还没轮到给他们安排岗位。
“我去主动请假肯定不批准,”宁向东意味深长的道:“所以要想办法,让他们来派我走……”
“你能不能好好话?”龚强最烦宁向东扯这个淡,一摆手道:“你让我心里也好有个准备,总这么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知不知道我心里没底,会作下病啊?”
“还真保不齐,胖子,不定你就快得富贵病了。”宁向东笑眯眯的道。
龚强一看这架势知道他也不想的太明白,就转了话题:“没想到啊向东,你那些卖袜子的利润从哪来的?”
“也许,在生产领域有剩余价值可以压榨吧……”宁向东背着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资本都是逐利的,赔钱的买卖没人会干。”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了?”龚强这下真生气了。
宁向东似乎没注意到胖子的情绪,走到自己床边躺下,继续道:“赵宝库去深圳,到处都看到各种加工作坊,院门一关,生产出来的东西质量远超很多大型国企,就我姐她们厂吧,要设备有设备,要技术有技术,可就是拼不过南方新心纺织加工厂……”
龚强彻底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躺在床上发着呆,过了好一阵听不到宁向东话,还以为他睡着了,侧过身一看,只见他睁着眼睛,双手抱头,盯着花板一动不动。
“想什么呢向东?”胖子忍不住问。
宁向东翻过身来,看着龚强狡黠的一笑:“想《资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