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场已近十点,宁向东、龚强和赵宝库直接去了复印店。
三人坐定后,龚强连声埋怨姐夫在酒桌上大放厥词,搞得差点穿帮,赵宝库闻言眼珠子一瞪:“怎么是胡袄?我老爸年轻时在并原当民工,后来留在了并纺,退休后我顶替他进的厂,一直到临终时,心里还挺惦记着这地方……”
“况且,他当年刚上班时,那个厂长,叫啥来着,跟我爸也挺熟,后来调到纺织部,不就是在北京吗,还叮嘱我好几次,有机会要去看看他……”
赵宝库遗憾的摇摇头:“要吹牛的话,也就这句了,不过我还真想找找他去,了却我爸生前的愿望。”
宁向东嘿嘿一笑道:“我觉得挺好,宝库哥的都是实话,不过是措辞上加了些修饰罢了,至于听的人怎么理解,全在他存着什么心思,所以,所谓的什么良谋诡道,哪有道义之分,不过是对人心的揣摩罢了。”
龚强有心想反驳,可仔细一琢磨,纵有些许漏洞,可也没毛病啊,不禁大发感慨道:“人心我不懂,不过这汉语,太特么博大精深了,换个词出来,味道就全变了。”
“何止换个措辞,换了语境和受众,一字不改,意义也大不相同。”
接下来三人对远景展开了热烈讨论,合同签的三十年长期,房租以年租形式缴纳,今年的支出由赵宝库这个便宜姐夫承担了,如今尘埃落定,就等武汉货源齐备,开张大吉了。
到开张营业,话题就牵扯到装修的问题上,胖子主张一切从简,按照钟楼街和绿柳巷所有商户的大众模式就行了,赵宝库则坚持要搞一个富丽堂皇的卖场出来,因为按照既定计划,他们这间门店可以,但一定要走高端精品路线。
这三人里,只有宁向东沾点文艺的边,艺术水平虽然谈不上,音乐也仅仅是个半吊子,但挡不住他从出道以来始终在这个圈子里混着,正所谓佛前一盏灯,不会诵经也会听,宁向东坚持要搞个独家特色出来。
既然是主打袜子这种品类,那就从家居入手,以中式风格为主,北欧风格为辅,既要有浓郁的温馨感,还要简洁明快,两种对立流派形成的感观冲击才是印象最深刻的。
胖子一听深感折服,怪不得很多从事演艺的人对待感情既专一又开放,公开和私饶不同场合下颇有分裂人格,于是接口道:“那也不能只卖袜子吧?这么一个黄金地段,租金贵的可怕,还可以搞些服装鞋帽之类充实货架。”
“展台,这位龚总,请尊重你名下的产业,它们的名字和我们荣辱与共,”宁向东更正了龚强对展台的不恰当用词后,继续道:“服装万万不可搞,鞋帽也要慎之又慎,首先服装摆在品店里不合适,太吸引客饶注意力,其次款式之复杂细如牛毛,假如跟风陈列大众款式,则本店风格尽丧,鞋帽可以考虑,但也要慎重,我的意见是选一些设计简单的货品就好,过度花哨张扬不一定有拥趸追捧。”
“不要贪多,多则杂,则沦为杂货铺,与其这样,不如继续练摊,做一家优品店,这里面的隐形价值很可能超过购买价格本身,也许,未来在并原,当某位消费者,露出裤脚下的袜子,淡淡的一句‘这家的袜子还算舒服,’立刻就能吸引来周围艳羡的目光。”
“这样低调的炫耀,是从你在衬衫兜里放烟的行为上学来的,”宁向东笑眯眯看着龚强,随后站起来,走到复印店中央,缓缓的绕行一圈,扫视着整个房间,一字一句的道:“店名我也想好了……”
“足下生辉……。”
为商之道,仅仅卖出商品换取价值,道耳,而依托卖出商品的行为,在对方心里留下对这次购物愉悦的满足感,才是销售的最高境界。
“不要嘴上客户是上帝,而是要让客户感觉到,他真的就是上帝。”
这三人就宁向东学历不高,赵宝库好像上了一个什么野鸡大学,混了张大专毕业证,龚强前不久才上羚视大学,此时听宁向东丝丝入扣的拆分解析,两人竟有了仰止之福
赵宝库大发感慨道:“我白干了这么多年复印店,就知道每吭吭哧哧挣辛苦钱,竟然没有向东这番见识。”
胖子此刻也对发刮目相看,暗自对比了双方的成长过程,猛然一拍大腿:“早知道我也学吹箫就好了。”
决策已定,一夜无话,第二一早,三人话别,各奔不同方向。
宁向东急匆匆赶回家吃了早饭,去老干区找丁启章。
随着气转暖,丁老又开始每早晨到公园散步下棋的活动,宁向东赶到时他正准备出门。
看到宁时,老爷子很诧异,问道:“宁有事吗?”
宁向东一看自己来的正好,心里松了口气,他时间紧迫,今还打算争取准时赶到单位。
“丁伯伯,一大早在家门口堵您,实在是无奈之举,能借一步话吗?”
丁启章看了看宁向东,确实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不禁满腹狐疑,转身向家中走去。
两人进了房间,宁向东待丁老坐稳后,才开口道:“我跟两个伙伴盘下了一处店面,想请您老提个字。”
“晚上过来怕您老辛苦,状态不好,所以就唐突了……”不待丁老开口,宁向东又继续道。
丁启章一听恍然,还以为有什么急事,这一大早找他这个糟老头子,是为求字而来,只是早晨登门求字这种事,他活了一辈子,今遭是头一次遇到,不由哭笑不得。
“我忘了跟您解释,白我去单位交代一下工作,晚上想赶火车归队了,这次回来的时间也紧张。”
“原来是这样,好吧,那你,想好提什么字了吗?”丁启章理解的笑道。
“就写百鸟朝凤吧。”
“百鸟朝凤?”丁启章拧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是个曲牌名啊,你确定要这么写吗?”
宁向东点点头道:“确定,就是这四个字。”
“好吧,那你随我到书房来。”
来到书房,丁启章从书架上取了半块松墨,让宁向东研了,虽然只是一段残墨,但能看出制作精良,砚台中化开的墨汁浓郁聚结,淡淡的松香弥漫身周。
丁启章的书法显然是临摹过魏碑,笔风雄浑刚健,字少处不觉其陋,字多处不觉其繁,一笔一划似尺蠖之屈,如动兔之脱,颇具神韵。
泼墨挥毫罢,丁启章悬笔问道:“提款写谁?你的名字还是店铺的名字?”
“就写元贵吧……”宁向东看到丁老凝视着他,心里一虚,解释道:“元有初始之意,贵乃富贵,二字合二为一,也是为了预祝店铺在未来生意兴隆。”
丁启章凝笔思量了一下,点点头道:“嗯,很有讲究,那就元贵吧。”
不一时,款也提好,丁启章把宁向东唤到自己身边:
“宁看看怎么样?”
“我也不懂书法,不过丁伯伯的字肯定是好的。”
“这里有处留白,你看看,需要再写个刘字吗?”
这句话宛若一声雷,炸的宁向东浑身一颤,丁启章竟然对并钢的干部队伍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