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关运回来的古旧家具最初存放在赵宝库的优美办公设备售后服务中心,因为该公司很快会有新的设备到来,所以宁向东委托龚强在塑料二厂的三号仓库里找了一处地方,并且在那里建起一座房,形成了库中库,这批家具全都安放在里面。
宁向东并不明确知道家具本身的价值,他只是从那些雕刻精美,做工精良的工艺上,本能的感到它们承载的并不仅仅是家具的基本功能,所以从心而发,妥善保管了这些东西。
在龚强的带领下一路畅行无阻,两人很快来到这间库中库门前。
胖子如今不但是塑料二厂的职工,还是并原市有名气的宁宝隆老板之一,在厂里更是无人不知。
而宁宝隆自从百思工作室加盟后,营业额更是成倍增长,这种包含了自己设计理念的服装在已经对穿着打扮变得挑剔的并原人群中,收获了相当一部分拥趸。
百思的设计,宁宝隆的精致营销,两家相得益彰,然而龚胖子脸上的满足笑容却越来越少。
在他心里更怀念当初摆地摊时的单纯,每不管有多少进账,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不用让别人抽水,不用操心卖货以外的其他事情,而自从有了宁宝隆,宁向东因工作原因长期在外,自己跟赵宝库貌合神离,这个店面实际上是他一个人在维持。
胖子是有委屈的,几次想对宁向东挑开了,但几次见到对方后,又忍了回去。
而此刻也是一样,他看到对方那张每次见到都增添一些沧桑痕迹的面容时,心里的话到嘴边就变了:“东子,你娃越来越像山里人了!”
听到龚强的话,宁向东笑了,扬起自己那双比脸更粗糙的大手,道:“我本来就是山里人啊。”
龚强被他的双手震撼了,他不是没见过山里饶手,但眼前这双手简直就是干了一辈子粗活的手。
“我日啊,你狗娃到底经历了什么?”胖子惊叹道:“春节时还不是这样!”
“鬼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宁向东轻飘飘的扬扬眉毛,自嘲道。
“回来吧向东,”龚强真诚的道:“宁宝隆就我自己,真特娘的累啊!”
听了龚胖子的话,宁向东忽然想起那座正在开凿隧道的山,沉默了一瞬,望着龚强认真道:“快了,最多再有两年。”
“你狗日的还不如不!”龚胖子看到宁向东动情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没想到后面憋出个两年再回的屁,白瞎了自己酝酿半的感情。
从龚强手里拿过钥匙,打开库中库的门,那些家具一如上次放进来的样子,除了包裹的塑料薄膜上蒙着一层细尘。
看得出来,三号库无论温度和湿度等自然条件,很适合这些木制品存放。
宁向东从家具中找出一对杌凳,这是上次搬运时他就留意好的,又从一张桌子斗里掏出一根镇纸。
这只镇纸也是早已存了心思的,宽面上雕刻着一副深山访友图,苍松、桥、顽童若隐若现,是采用了薄意手法,经过岁月的打磨,才形成了这样内敛低调而富含意境的效果。
宋青的父亲宋益平喜欢写大字,这根镇纸送给他刚好。
再次走进老干区,宁向东才发现几乎一年没来了,上次还是去年国庆节,因为大哥宁向阳订婚,专门请假从山里回来,当时来探望丁老,还被他忽悠着杀了盘象棋,让老爷子着实享受了一把虐饶快福
而这次再见到丁启章时,宁向东心酸的差点掉下泪来。
个子很高的老人如今极为消瘦,从前饱满的面庞缩成了巴掌大,冷不丁看一眼,似乎有种见到早衰症患者的感觉,面色和印堂都覆盖着一层灰暗的颜色。
宁向东清晰的感到,这位曾经精神瞿铄的老人,此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将朽的气息。
“宁?”丁启章看到他时,愣了楞才开口打招呼。
反应也迟钝多了,宁向东暗想道。
“又带了什么好东西?”丁启章看到他搬着两个很大的包装,一副吃力的样子,不禁诧异的问道。
把外面临时包裹的装箱纸拆掉,露出里面的塑料薄膜,丁启章越发感兴趣了,颤颤的走过来。
宁向东见状连忙抢上一步扶住,心里越发感到悲凉,想不到再次见到老人,竟至衰弱如斯。
“我在山里工作的时候,无意中从老乡家里收来两把杌凳,”宁向东忍回眼眶中的湿润,强颜欢笑道:“应该是老木头做的,分量很沉。”
正在话间,院子外传来响动,家里的阿姨走进来,对丁启章道:“耕老来了。”
完往旁边闪开,身后跟着的人爽朗的笑道:“启章,我听你打算驾鹤西去了,所以特来送校”
丁启章闻言呵呵笑道:“放心,你这个老不死的不先走,我的鹤就养不大。”
着,指指宁向东:“我的忘年交朋友,姓宁。”
然后又指了指刚刚进来的老者,对宁向东道:“大名就不介绍了,估计你也不知道,这老东西的名号你肯定听过,叫耕夫……”
宁向东闻言大惊失色,耕夫大师以书、画双绝闻名国内,而且据很多方面都有涉猎,尤以古玩鉴赏更为精通。
“别听丁老的捧杀,他就是想让我走在前面,才好把我赠给他的那些盖着野人闲章的字画拿去卖掉发财!”耕夫打着哈哈道。
宁向东也笑着,暗自观察耕夫,这位大师级的老人年纪应该跟丁启章不相上下,但是保养的很好,面色红润,满头银发浓密,梳理得一丝不苟。
这时,耕夫的眼睛无意中扫到地面的两把杌凳,立刻闪出吃惊的光芒,疾步走过去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宁带过来的。”丁启章并不太了解这样的古家具,因喘然道。
耕夫早已顾不上丁启章的话,他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其中一把杌凳拉到怀里,好像抱着一件珍宝般,心翼翼的打量着。
宁向东看在眼里不禁汗颜,出于对古旧之物的尊重,他自认为已经够心了,可跟耕夫大师相比,委实判若云泥。
“宁,这……这对凳子你从哪儿得来的?”耕夫语音发颤,已经打了结巴。
“鹅岭……”宁向东被他的表现弄得也莫名紧张起来。
丁启章也看出了异常,他望着耕夫,却没有追问。
“明朝遗存,太珍贵了!”耕夫喃喃自语道:“这是宝贝啊启章。”
王世襄在《明式家具珍赏》和《明式家具研究》这两本书里,椅凳里开篇的就是这种无束腰直足直枨方凳的款制。
丁启章缓缓走到两把红木凳子前,用手细心的抚摸着,过了半晌,他的手也没有离开凳子表面,却闭上了双眼,恍若与历史的沉淀交流。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