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叔,这么紧张做啥,”付为政摸出烟袋,开始慢条斯理的卷烟卷儿:“城隍庙主殿和配殿定为县级文保建筑,两侧的廊坊有一个塌了,省城来的公家人已经没有抢救保护价值,另一个也给了村里当做公产,现在是蔡老师在住,都没有登记在册。”
耕夫闻言,看了看文保局的两名同志,那两人微微点头,显然是了解情况。
“来,他老叔,眼看快中午了,吃了饭再别的。”付为政道。
尽管这几个人跟修路没关系,可是饭该管还得管。
对贫穷的鹅关村来,管饭也是个大开销,还好这几个人不算多,如果像昨设计组来那么多人,还真是吃的他付为政肉疼。
刚刚起吃饭的事儿,一直在院里竖着耳朵的曹秋凤就进来统计人数,文物局的同志把介绍信拿出来,付为政一看上面只写着两个人因公前往鹅关村,请给予接洽的内容,便拿眼瞅着曹秋凤。
妇女主任曹秋凤是村里的兼职会计,一看老支书眼神就明白了,接过介绍信后,故意把上面的内容读了出来:“文物局的两名同志……”
耕夫就站在旁边,一听连忙道:“曹主任只登记两个饶就好了,我们几个人吃饭要付钱的。”
曹秋凤嘴里客套了几句,手上却没有推让,接过耕夫交的饭钱就往外走,高存光见状大声道:“城里同志过来,把饭做的精致一点,不然吃不惯。”
着话他凑到曹秋凤身边低声道:“鸡食不烂子,多放羊油别放肉。”
坐在门口的宁向东恰好听到高存光的话,不禁咧嘴一笑:“最好多做两锅,要不不够吃。”
鹅关村耕地里只能种玉米和高粱这种抗风抗旱的庄稼,村里见吃红面窝头,玉米面糊糊,早就吃的深恶痛绝,却不知道跟城里饶口味正好相反。
宁向东第一次在俊花家吃鸡食不烂子,伴油泼辣椒面一顿干掉一锅,这会儿一听高存光安排的菜谱,赶紧补充了一句。
“多做四锅都行!”曹秋凤笑了,村里高粱面和玉米多的都扛到陈村镇换东西,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果然,中午吃饭时,城里来的同志个个超水平发挥,不但把鸡食不烂子全都消灭掉,油泼辣子面也干掉一盆。
负责做饭的付为政婆娘目瞪口呆,这帮人是不是假城里人,吃起饭来比庄稼人还能造。
耕夫也撑得要命,由于受名声所累,应邀参与的宴请无论从就餐环境还是菜品的制作,全都是美轮美奂,极致精雅,多少年来,他几乎没有坐在板凳上,跟一群人围着饭锅呼噜呼噜吃猪食的感觉了,今这一顿饭吃下来,酣畅淋漓仿佛年轻了十岁。
饭罢,由于吃的太多,耕夫连坐都坐不下去,只好在屋里站着,一直养成的午休习惯也因为肚子太鼓没法卧床,就提议去村里溜溜弯消食。
宁向东一听道:“那干脆去城隍庙转转,再看看村里对文保建筑的保护措施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文物局两名同志闻言连连点头,这样正好一举两得,工作也做了,肚子也舒服点。
于是一行人向城隍庙走去,耕夫想起刚才吃饭时,就宁向东表现正常点,问道:“宁是不是已经不稀罕这样的饭了?”
宁向东笑道:“刚才那种用土豆做的不烂子我百吃不厌,用槐花和榆钱儿做的不爱吃,不过我不敢多吃辣子,所以就少回了几碗。”
耕夫一听宁向东提到辣子,心坏了,因为鹅关的羊油辣子实在太香了,而且只有一点微微的辣,他刚才可没少吃。
宁向东看到耕夫的样子,嘿嘿一笑,料事如神的道:“虽然吃着不辣,但是谷道门还是消受不了,明早晨如厕的时候就有充分体验了。”
几人边边行,很快来到城隍庙,并未忙着进门,而是围着院子绕行了一周。
文物局的两名同志没有参加过多年前的勘察工作,这次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座始建于明朝的庙,不过他俩临行前,在单位也做了不少功课,此时看到建筑物除了自然风化的痕迹,并没有太多损伤,对鹅关村的保护工作也很满意,殊不知村里根本没怎么保护过,全是因为蔡义和住在这里,时时勤于照看的缘故,据老蔡讲,光是田鼠洞也不知毁过多少个。
进了门,大家便一眼看到西侧倒塌的廊坊,风吹雨淋几乎成了土堆,上面还零星插着几根破木条。
耕夫过去拔出来看了看,只见木质因长年水土侵蚀已经接近酥烂,不禁心疼的摇摇头:“不堪用了……”
这时蔡义和听到院子的响动,从东廊坊走出来,看到耕夫时不觉愣怔了半,迟疑的道:“你是……老鲁?”
耕夫的俗名多少年没有人叫过了,即使知道的人也不会这么叫,此刻在深山庙中竟然遇到故人,绕是他这一生极富传奇,也不禁呆了。
“你是……蔡横舟……”耕夫凝神打量,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想到一个人。
“错了,我是蔡义和。”老蔡微笑的望着耕夫:“除了白发,一点没变。”
耕夫心潮起伏,想起当年与蔡横舟在西泠相遇时,因他名字中横舟两字受到启发,才给自己起了个不羁的名号。
“野渡无人舟自横,你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憩所……”
“呵呵,野人奏曝,如今依旧吗?”老蔡含笑点头。
“怕是改不了了,但存绵薄之力,我也要尽心到底,”耕夫自嘲道:“只是你怎么会山居于此?”
“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提也罢。”老蔡摇摇头,招呼几人进了廊坊。
当耕夫尝到老蔡捧出的茶水时,连声赞叹道:“先苦涩而后甘甜,你连喝杯水也要反思吗?”
“一日三省吾身,喝水只算其一。”
耕夫指了指不远处的床榻:“睡觉也算其一?”
蔡义和看着耕夫尚未消化完饭食的肚子:“粥饭亦占其一。”
耕夫抚掌大笑:“善哉,这就是生命啊!”
一行人久在国学之中徜徉,此刻身在山中庙,耳听两位故人口打机锋,不禁心动神驰,恍若肋生双翅,一念已过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