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城市夜晚,忽然再次睡在山里,本来以为是个心旷神怡的体验,而且还有两位乡亲故旧,夜色下秉烛夜话,岂不美哉。
没想到窦二蛋巴拉巴拉打了一通小报告,在触发了宁向东一番感悟后,却没有引来丝毫共鸣。
俩货早已躺倒在床,睡得不亦乐乎。
这一夜咬牙放屁打呼噜,此起彼伏,声声入耳,宁向东被吵的难以入眠,唯有双目望天,枕臂待旦。
第二天早晨天刚刚放亮,付为政便过来敲门,叫三人去村部吃早饭。
村部的房屋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墙壁都用涂料粉刷过,院子外墙还用水泥抹出一道宣传栏,上面画着我们的祖国像花园的水彩画。
“都是镇上派人搞的!”付为政颇为自豪。
宁向东也没想到,只是短短几个月鹅关村变化若此,看来镇上今后的工作重心要向这里倾向了。
窦二蛋是眼睁睁看到鹅关变化的,不嫉妒那是假的,可自己村子离资源少,竞争力又不行,只能是深挖潜力上想主意了。
村部饭堂也是一间老宅改的,几人进去后,看到高存光已在里边等候。
付山根离开村子两天,心里急着去场里安排活儿,因此坐下后端起一碗碴子粥,也不管烫不烫,几口吸溜完,对宁向东丢了句吃完饭去场里找他,便自己先走了。
付为政,高存光和窦二蛋叹了口气,同时望向宁向东。
面对饱受付山根摧残的三人,宁向东知道他们憋着什么话,但他又能说什么,只好把饭碗一推,说声我也吃好了,站起身离开食堂。
来到外边,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清晨的村子里很是清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烧煤味道。
现在只是深秋,村里就随意烧煤,这在没有路的时候是不敢想象的。
过去蛭石矿还没关闭的时候,每年入冬后,都会无偿分给乡亲们一些煤块,但是大伙哪舍得随便用。
而且那些煤块也不够一冬的用量,大伙儿通常是留到春节前几天,才混着劈柴一点点消耗。
现在村里用煤,是有人在陈村以批发价收购,定期用拖拉机整车从镇里拉上来零着卖,刨除柴油和颠簸损耗后,一车斗卖的钱还有点赚头。
不过就这样耗时费力的微利买卖,现在也有人竞争了。
国道刚通车时,只有一个吆喝卖煤的,现在有五六个,而且这个人常常就遇到一处,卖煤的人也自觉,撞见了也不废话,其中一个人肯定就绕到村子另一头吆喝。
虽然这买卖还在继续,但人多了价格只能越来越低。
无序竞争的最终结果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价格战了。
通过这件事儿可以预见,如果不对鹅岭大理石的开采有个统一引导,最终结果也一定是重蹈卖散煤的覆辙。
想想昨晚的所见所闻,宁向东就有强烈的感觉,连不具备通车条件的好汉寨都蠢蠢欲动,可以想象万事俱备的鹅关村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付为政和高存光也算是村中的代表人物了,他俩都按捺不住,昨晚就迫不及待表明态度,那其他人一定更加跃跃欲试。
想到这里,宁向东决定先不去采石场了,去付为民家走一趟。
付为民是二楞未来的老岳父,可算是方圆几十里的民间领袖,他的看法一定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就这样,宁向东一边想着,一边来到曹二愣家,走到院子门口时才恍然醒悟,自己是要找付为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别说二楞和俊花还没结婚,就算结了婚,付为民也不可能跟着住到女婿家里啊。
一夜没睡好,大脑都短路了。
宁向东晃晃头,不经意看到院门两边,分别各摆着一只石雕小狮子。
他往后退几步,仔细看了一会儿,不由笑起来。
这两只狮子竟然跟北京故宫太和殿门前的狮子造像一模一样,就是个头小了不少。
左边的狮子龇牙咧嘴正视前方,脚下踩着一只绣球,右边那只歪着头打量自己,肚子下边藏着一只小狮子。
雕工活灵活现极为精致,只是吃不准是二楞的手笔,还是他岳父付为民的亲工。
这时,二楞家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老汉,看到自家门前站着个后生,盯着镇宅兽摇头晃脑,老汉猛的警觉起来。
自从公路修通后,过去宁静祥和的山村已经被盗过两次了,还好不是重要财物受到损失。
公路修通时间还短,山里人家封闭已久,没有太多财富积累,被偷走的主要是鸡羊狗这些家禽家畜。
“干甚的了!你是!”老汉瞪着眼喊了一句,人却站在屋门前不动。
他家现在上有老,下有残,自然不能贸然出手。
宁向东正潜心观赏狮子,被喊声喊惊动,抬头一看,是二楞他爹。
“叔不认识我了?”
山里的主宅都是向南而建,宁向东面向北,正好是逆光,二楞他爹被冬天直射的太阳晃的看不清楚。
老汉用手遮光,像个美猴王一样看了半天,还是看不清。
“谁了么?”他见过宁向东,只是见的太少,脑子里虽然有印象,但压根没往他身上想。
“我是宁向东,以前是山上蛭石矿的。”
宁向东担心二楞爹连他名儿也忘了,干脆说详细点。
“向东……!”
二楞他爹还没说话,屋里早传来一声惊呼,随即窗户咣当一声被推开,曹二愣吃力的用双手撑着身子,探出头来看。
“快进屋来!”一看院门外站着的人真是宁向东,二楞欣喜的叫着。
他爹也反应过来,张开嘴大笑道:“宁财神来咧!快上屋!”
“……”
宁向东对二楞他爹笑笑,顶着一脑门黑线进了屋。
进去后才发现,桌子上,柜子上,甚至二楞的枕头旁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雕品。
“二楞,院门外那对狮子雕的真够传神啊!”
宁向东由衷赞道,看了屋子里这些雕件,他瞬间认定,门口的狮子必定出自二楞之手。
“传神谈不上,照着明信片上的图比对着雕的,要是能看一眼实物,你再夸传神我才敢勉强笑纳。”二楞摆摆手,淡淡的笑着。
“谦虚过度就是骄傲。”
“那……好吧,”二楞笑容不减,挪了挪腿。
宁向东如遭电击般,不可思议的盯着二楞道:“……能动了?!”